别样生命故事

邵丽

〔摘要〕我们的生命是由无数个故事组成的，故事的意义是人们自己建构的。面对父母离异的学生，心理教师利用叙事疗法，首先将问题与她分开，引导她寻找生命中的闪光事件，并由薄到厚，帮助她成为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在这一过程中，妈妈也看到，孩子并不是只有一面，而是一个多元的立体的人，母女俩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温暖的、有爱的生命故事。

〔关键词〕叙事疗法;亲子关系;积极意义;小学生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1）11-0050-03

一、个案背景

小希（化名），六年级，女，13岁。2周岁时父母离异，她被判给爸爸，但是一直由妈妈抚养，父母离异后从未见过爸爸。家里有一个比她大7岁的亲哥哥，判给了妈妈，哥哥目前正在上大学。三年级下学期，小希和妈妈关系逐渐紧张。据妈妈说，两人在家发生争执时，小希会在小纸条上写“妈妈，我要出走”之类的狠话，扔得地上到处都是，或者冷战，几天不说话。小希妈妈也没有较好的缓解亲子矛盾的方式，为了激励孩子学习，经常拿她与亲戚家优秀孩子对比。有时候孩子犯错，要么不让她上学，要么让她自己步行40分钟到校。从亲子关系恶化开始，小希出现轻度自残的行为，一旦有身边的人对她做出负面的评价，就用笔或者小刀划自己的手背，手背上经常伤痕累累，有时候会贴上纱布或者创可贴。老师叫她回答问题或者问一些其他情况时，她会不停地咬手指，显得非常紧张。小希平时说话不太多，交际不广，好朋友不多。这个学期开学初，心理教师开始介入辅导。由于妈妈不太愿意来校沟通，心理教师决定主要对小希进行辅导。

二、分析评估

（一）自我价值低

小希是单亲家庭，因为家庭不完整，她总感觉自己低人一等。现在身体发育了，身材比较胖，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体，穿得非常宽松。学习成绩不好，但非常在乎外在的评价。妈妈有时候拿她与哥哥姐姐比较，使她的价值感更低。当外在评价不利于她时，小希会把负性情绪或压力指向自己，继而攻击、伤害自己。

（二）安全感缺乏

小希是判给爸爸的，目前跟着妈妈生活，妈妈说气话的时候，会说一些“我不养你了”“你到你爸爸那里去吧”“你不属于这个家”之类的话，深深刺痛了小希的心。这些话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在她的心里，自己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孩子，是多余的。她做出极端行为，也是因为过度寻求关注。

（三）看法片面

小希和妈妈都陷在问题故事里，就像一叶障目，因为一片叶子遮蔽了眼睛，她们彼此都只看到对方的错误，带着片面的、极端的想法去和对方相处。母女俩不会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忽略了彼此的感受，导致两人关系剑拔弩张。

三、辅导过程

（一）故事叙说——问题根源的发掘

一个周三晚上十点，小希妈妈带着哭腔给我发语音，说孩子又充了上千块钱到网络游戏中，因此不让她上学，让她自己在家反思清楚了再去。小希妈妈在叙述的时候，情绪比较激动。尽管我多次表示理解，并劝说不要以不让孩子上学来作为惩罚手段，但是小希妈妈很固执，说自己养不好这个女儿了，太失败了，要把孩子送到父亲那里去。

终于到了第三天，小希来上学了。我领着孩子到心理辅导室，进行了第一次心理辅导。小希认为自己目前最大的困扰就是和妈妈的关系。在辅导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三年级以前，亲子关系还算融洽。三年级下开始，小希接触到网络游戏，出现充钱的行为，成绩也大不如前，下降到班级倒数，两人关系开始恶化。小希还告诉我，玩游戏充钱是妈妈的底线，一触碰到就会让妈妈崩溃。这会使妈妈联想起小希的爸爸，他曾因为网络赌博损失很多钱，还坐过牢。妈妈会把玩游戏充钱这种行为与爸爸的赌博行为联系在一起，对此深恶痛绝。每次小希有这种行为时，妈妈就会说“你到你爸爸那里去吧，你不是我们这个家的人，我不会养你了”之类的话。我接着问小希：“既然你知道这是妈妈的底线，你为什么还这样做呢？”小希告诉我，她就是想和妈妈对着干。

通过这一次访谈，我大概了解了小希的困扰所在。

（二）问题外化——“灰色雨伞”的侵扰

在这次辅导中，我问小希：“如果你给这个困扰取个名字，你会取什么名字呢？”她一开始取名为“唠叨”，后来又把这个困扰取名为“灰色雨伞”。至此，小希已经和问题分开了，她不再是问题，她可以站出来与问题对抗。

我接着又问：“‘灰色雨伞什么时候会出现，它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呢？你想和‘灰色雨伞保持怎样的距离？”小希告诉我，“灰色雨伞”影响了她的情绪，使她情绪很不稳定，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事件。“灰色雨伞”使她和妈妈的距离越来越远。小希还说，“灰色雨伞”也不一定全是坏事，当自己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时，“灰色雨伞”会给她起到警醒的作用。

（三）回忆事件——“闪光事件”的激发

之后我们又进行了三次訪谈。在这三次访谈中，我主要引导她发现生命中那些“闪光事件”。在之前的叙述中，小希阐述更多的是自己没有人爱，妈妈对她是多么糟糕。我引导她：“妈妈一直对你这样吗？”小希说：“不是，三年级之前，我妈妈对我还是非常好的。”这里我发现了契机，说：“那能和我聊聊吗？之前哪件事让你印象深刻呢？让你感受到妈妈给你的爱。”我本以为平时话不多的小希这时会停住，没想到她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和我分享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幼儿园的时候，小希被其他孩子嘲笑没有爸爸，妈妈知道后，赶到幼儿园，跟老师提出这件事，怕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一点点伤害。小希告诉我当时她小，对此印象并不是很深刻。这件事是妈妈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她听到的。

这件事刚讲完，小希说，“老师，我还想到另外一件事。”此时小希的眼里是有光有爱的。第二件事是发生在七岁的时候，小希跟妈妈提出很想学画画，离异后，妈妈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经济也不宽裕。有一天妈妈接她放学的时候，说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她回家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大盒马克笔，将近200支。小希十分高兴，抱了妈妈一下，说：“妈妈，这就是网上卖的那个很贵的马克笔吗？”妈妈也十分开心，回抱了她。

之后的访谈中，小希又跟我分享了另外一件曾经打动她的故事。小希牛奶过敏，三年级一个周末的晚上，小希吃了面包（面包里面有黄油，是牛奶提取的），全身过敏，从手背到脸上，继而蔓延到全身。妈妈马上开车去医院看急诊。但是医院人比较多，妈妈看到小希全身的红斑块，紧张得不得了，嘴唇发白，一直在跟护士沟通，能不能插个队。由于过度紧张，说话都不利索，眼眶发红。最终一个好心人跟她换了位置，让她先去看病了。

每次小希讲故事的时候，我都会引导她讲得具体一些，像放电影一样把当时的情景再播放一遍。目的是让她重温过去的美好，获得心理的满足。回忆完“闪光事件”之后，小希的情绪明显好转。

（四）重述故事——重要他人的帮助

其实在小希的生命中，有很多爱她的人，而她都一一忽视了。接下来的两次访谈，我引导她发现生命中重要的人物，以及和妈妈关系中不一样的故事。小希回忆起，已经去世的奶奶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每次她被妈妈严厉训斥的时候，奶奶总是安慰她。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母女两人吵架后，在二楼，有一个木制淡棕色的床，窗帘是粉红色的，床单是黄色的，边上还有一个阳台。当时奶奶就坐在床边，奶奶眼眶是红的，跟她说：“你妈妈就是担心你会跟你爸爸一样走歪路，所以对你严格一点，你别放在心上。”奶奶去世后，哥哥扮演了奶奶的角色，会安慰她。

在四年级时，为了完成美术作业，她和妈妈一起去山上捡树叶，不巧碰到了一只毒蜂，妈妈为了保护她，自己被蜇了好几口。她只是头顶被蜇了一小口，马上就恢复了。妈妈却一直发热不退，由于没有其他成年人在身边。小希就担任照顾妈妈的责任，为妈妈换湿毛巾，还到附近菜场买菜给妈妈做饭。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做的菜有番茄炒蛋、莴笋。两天后妈妈就康复了。讲完这两个故事后，我又问小希：“如果你用一个词形容当时你们的样子，你会用什么词呢？”小希说：“应该是温馨，或者有爱吧。”我接着又问：“如果你的朋友听到你这段故事，他又会怎样形容你呢？”小希想了一会说：“应该是独立。”我继续引导她：“意识到你是独立的，你是被奶奶哥哥妈妈深爱的，你和妈妈之间也曾有过温馨时刻，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带着这份意义再来面对和妈妈的相处，你又会做出什么改变？”

至此，小希不再陷于问题故事里，开始用更积极的状态去缓解与妈妈的关系。她告诉我会主动帮妈妈扫地，因为妈妈曾经抱怨过，自己一个人打扫全家卫生真的很累。她知道妈妈特别在乎游戏，所以减少了游戏时间，也不会充钱去卡里，时间控制在妈妈允许的范围内。在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主动安慰她;也提高了写作业的速度。

（五）回溯巩固——信件的魅力

谈到这里，小希不一样的生命故事已经出现，她也有了行为的改变。我觉得这时候是一个契机，应巩固她的积极行为以及生命故事，我给小希写了一封“治疗信件”。据研究，一封好的“治疗信件”相当于三四次心理咨询。信件内容如下。

亲爱的小希：

最近我们聊了好几次，听你说了很多你和妈妈的故事。妈妈去幼儿园帮你维持正义。在你七岁的时候，妈妈满足了你的心愿——送你200多支马克笔。其中令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四年级时，你和妈妈为了完成美术作业，在采树叶时，遇上了毒蜂，妈妈为了保护你，被蜇了好几口，发热不退。你在家照顾妈妈，为她煮菜，让我看到了一个独立、有孝心的女孩。

老师也了解到，你最近也在努力改善和妈妈的关系。你会主动打扫卫生，在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她，提高做作业的速度，也控制了游戏的时间，这对改善你和妈妈的关系有很大的帮助。这些对你有怎样的意义呢？今后还想做哪些事促进你和妈妈的关系呢？下一次我们可以谈谈这些话题。

邵老师

2020年11月4日

在这封信里。我回溯了小希和媽妈一起经历的温暖的事件，并强调了小希做出的积极改变，告知她准备下一次谈话的话题。这样可以让她在新的生命故事中再徜徉一会儿。

（六）拥抱未来——妈妈的改变

妈妈看到小希在家中的改变，也一改以往的态度，主动来学校找我谈。最后一次辅导，小希是和妈妈一起来的。在访谈中，我主要问了妈妈以下问题：

1.问题之外的小希是什么样子的？你能看到她脱离问题不一样的形象吗？

2.你能用一个故事来表述你刚才的观点吗？这时候小希是一个怎样的人？

3.带着这份欣赏，把这样的小希放在心上，再去和小希相处，会有什么不一样？

妈妈谈到了女儿的孝心，谈到女儿的懂事，不禁声泪俱下。她也意识到自己对孩子的语言暴力，愿意改变自己和女儿的相处模式。在这次访谈中，母女两人都找到新的生命故事，这个故事不是指责，不是冷暴力，而是一个全新的、温暖的、有爱的生命故事。

四、效果与反思

经观察，小希已经一个月没有划自己的手，与妈妈的关系也有所好转。妈妈告诉我，现在小希不会在家里写小纸条威胁她，她也不会再说一些伤害小希的话。两个人都意识到双方的重要性，都愿意以积极的方式去处理问题。小希的情绪稳定后，学习成绩也有所提高，课间也能看到她的笑脸。

我们的生命是由无数个故事组成的，有美好的也有糟糕的，而且故事本没有意义，故事的意义是人们自己建构的。当我们关注到糟糕事件并赋予消极意义的时候，我们的人生就是一个“充满问题”的人生。但是当我们把关注点放在那些美好的事件上，赋予积极意义时，我们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故事。当孩子和家长困在问题里时，是找不到任何意义的。在辅导过程中，我从小希入手，将问题与她分开，带着她寻找生命中的“闪光事件”，并由薄到厚，引导她成了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对于她的“问题故事”，我会引导她发觉自己不曾察觉的部分，进而帮助她找出问题的解决之道。在此过程中，我并不直接给予建议，而是在辅导过程中唤起小希生命中曾经经历的积极的东西，以增加其改变的内在能量。另外，也让小希妈妈带着双重视角去看待孩子，孩子并不是只有一面，而是一个多元的立体的人。当妈妈带着多重视角看待孩子时，事情就会有不一样的走向。这就是叙事疗法的魅力吧。

（作者单位：浙江省湖州市爱山小学教育集团，湖州，313000）

编辑/张国宪 终校/卫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