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冬天
2021-05-10曲波
曲波
寒冬鼓着腮呜呜讲了一夜的童话,清晨,再用它干枯的手指敲打我童年的窗棂,我从四十多年前故乡的被窝探出头:空气中有股子柳树皮的清涩香,姥姥正用柳树皮蘸水梳头;炕头的小盆里是留给我的疙瘩汤。姥姥见我醒了,让我起来,我哼唧哼唧没动,盯着窗上的霜花,自言自语着:这像片森林,那像座塔,那又是一位皇帝——童年的冬天就这样开始了。
玻璃上的白霜刚变薄,咣当一声,冷风裹着一群小伙伴围过来:走哇,吃冰溜、打仗去。村东的大池塘是我们夏天的游泳池,冬天的滑冰场。滑累了就去砸冰,把扎嘴的大冰块含成滑溜溜的小冰溜。耳朵是红的,脸蛋是红的,冰溜含在嘴里,嘴唇也是红的,喊着闹着跑向空旷的田野,打仗去。拣来柴禾点上,边烤火边分伙,分好伙讲好打仗规则,各伙自己商量防守、抢夺策略,喊着各自的口号,把手里的冰溜子扔进柴火堆,顿時浓烟滚滚,冲啊,我们像乡间撒欢的小狗儿——
太阳当头,地似乎软了,我们的肚皮也瘪了,于是说好回家吃午饭,吃完再玩。可还是等不住,纷纷拿着大饼子到军烈属范六爷家会齐,帮他压水烧火,听他讲打仗的故事。坐在热炕头,手里的大饼子吃了一半,眼睛盯紧了绘声绘色的范六爷,不觉中屋子暗了。
隐约地像有根丝牵着我飞快地往家跑,到爸爸下菜窖的时候了。蹲在菜窖口,心思顺着小木梯下到了里面。挖菜窖时,我们在旁闹着欢呼,看得仔细:四方的深坑,搭上木头,铺上油毡纸(塑料)再铺上包米秸,压上土,远看只略凸起,近看有进出口。踩着梯子下去,迎面扑来潮湿的土腥气,一堆白菜亮着,再看一会儿,还看见了土豆、萝卜——
晚饭后,跟着母亲去串门,那家里早满了人,街坊四邻的姨婶们和她们的孩子都在,说说笑笑的。灶塘里的火闪着红星,锅里的苞米劈劈啪啪,这家的姑娘忙得粗黑的大辫子甩来甩去。捉迷藏正当关键,大人们喊我们吃炒苞米,蹑手蹑脚回到母亲身旁,那个躲起来的孩子一会儿噘着嘴自己出来了。又香又脆又甜的炒苞米天天吃不够,趴在炕上,耳旁大人们的唠嗑断断续续,心里想着母亲晚饭时说过的话,今年过年老舅还来,到时又可以跟着他拿手电照麻雀了——
脑子里还是昨晚串门的情景,张开眼,已在自家躺着,姥姥不见了,屋里外面静悄悄的,哇,下雪了,好大的雪呀。堆雪人去呀。穿了衣服往外跑,迎面撞上进来的姥姥,姥姥眉开眼笑的,说前趟房老张家媳妇生了胖娃娃,让我们不要吵吵嚷嚷的。于是我们悄悄堆雪人,家家门口的雪人与屋檐下挂着串串红辣椒、黄澄澄的玉米相互映衬,像幅年画。
姥姥去帮别人家包粘豆包了,我招呼来小伙伴,给他们炒黄豆。半熟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抢着吃,也不怕烫,嚷嚷着黄豆香。吃完,张家孩子带我去看她刚出生的小妹。小娃娃白白嫩嫩的,黑亮亮的眼珠看着我,像对我笑,又像在和我说话,太可爱了。我说要抱回家看,张家老太太哈哈笑:去吧,回家取小被子,抱走吧。我一丢烟跑回家,翻找小棉被,姥姥问了原委,也哈哈笑,说:人家那是说笑的,明年让你妈给你生个妹妹,你天天抱着——
一年后的冬天,我起得很早,天没亮就到学校操场做早操,然后开始早读,大声地读着新学的课文,口中哈出的热气在冷空中凝成一缕缕白雾,描绘着对未来的渴望——
童年的冬天,滋养我的身体和心灵一并成长,是我人生旅程中温暖与爱的被窝,令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