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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移民监》的乐园意识

2021-05-08王宇翔李奇志

文学教育 2021年4期

王宇翔 李奇志

内容摘要:於可训的中篇小说《移民监》描述了三位中国移民老人的日常生活,情节内容满溢乐园意识。通过现代人在海外对儒道不同乐园意识的追寻和展现,作者探讨了中国传统儒道思想在当下的、在世界范围的复杂错综之呈现,验证了儒道互补在现代生活中接续的可能性与可行性,体现了中国式生存的大智慧,大格局。

关键词:《移民监》 寻找乐园 儒道思想

对于乐园的渴望是人类以及文学永恒的主题之一。在西方文化中有“伊甸园”、“乌托邦”等美丽的构想,在中国则有“世外桃源”、“洞天福地”诸如此类的乐园存在,这些在不同时空中产生的概念都具有一个共同的指向——追寻至善至美之地。这种对乐园的渴望源于人们对现实生活不满而导致的创伤性体验,是人们内心对理想世界的愿景,对逝去美好的追忆。事实上,对于乐园的追寻是人类存在的终极意义,人们日常所做的一切从潜意识上来说都指向重返乐园。

《移民监》是武汉大学资深教授於可训先生的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2020年第二期。作品以主人公老曹为线索人物,重点讲述了老曹及其妻子叶佩兰和老曹的亲家老李三人退休后的移民生活,情节内容满溢乐园意识。本文将从两个面向对这些人物的乐园追寻进行探讨:首先在纵向上分析小说人物追寻乐园的行动中所体现出的乐园意识;其次在横向上,笔者将从传统儒道思想的角度对老曹,老李以及叶佩兰所追寻之乐园进行对比,进而阐释作者在文本结构上的匠心及其对儒道关系现代表现的独特见解。

一.乐园的崩解与追寻

《移民监》的主人公老曹和老李都曾是政界官员,在任时处在社会权力中心,养尊处优。退休后,老曹和老刘的孩子特意为他们办理了移民以便他们在物质条件优渥的环境中颐养天年,客观地说,这种“从国内到国外”空间上的转移是为了追求物质乐园。然而子女眼中的乐园对于老曹和老李来说很快崩解变为一座“移民监”。老李对这座“监狱”的反抗尤其激烈,原因诸多,如语言、信仰、习俗的不同,这些使老李的社交生活屡屡碰壁。再来由于“老李在国内是使唤人的”①;而老曹在位时只负责领导的私人爱好,较少涉及公事,所以当二人退出政界之后,老曹能较快适应退休生活,而老李一旦没有了权力的加持,便体会到巨大的失落与空虚,其乐园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即使在“移民监”中,老曹和老李依然以独特的方式追寻、构建着新的乐园。老曹从二手店中淘换从祖国带出来的旧货,并让这些带有“乡土色彩的日用器皿”占领了家中空地,借此来把自己“拉回到从前的日子”。老曹搜集旧物实则是出于思乡情结,自己远在异国他乡,只能通过这种带有故国记忆的旧物来安抚流浪异域的焦虑。可以说老曹收集旧物来搭建自己乐园的方式是“凝聚时间于器物之上,把时间物化、实体化”②,对于老曹来说,他所收集的旧物凝聚了情感,文化,记忆,风俗,是一个个曾经发生在自己深爱的祖国大地上的鲜活灵动的故事,“它们起了‘方向标的作用,起了把我们引向失去的东西所造成的空间的那种引路人的作用。”③这些旧物的堆积成了一个个故事的堆积,一个个人生的堆积,由此老曹成为了“拥有最多故事、最多记忆的人”,搭建了一个可以与众人分享的“旧物之乐园”。老曹的旧物之乐园是魅惑的:从空间上说,此乐园的基石是存在于具体环境中的物质,只要这种具体的物质没有遭到破坏,它就具有环境空间可触可感的乐园姿态;从时间上说,这些旧物所承载的故事与情感只要一直被讲述,追忆,无论时间上的距离有多遥远,它们的价值与生命都是永存的。这些旧物实现了空间意义与时间意义的扭结,现世转瞬即逝、瞬息万变以及扑朔迷离的特点被旧物亘古不变的特点所取代,川流不息的时间长河被旧物提取出了一个横截面熔铸在一件具体的器物之上,便坚韧不坏甚至成为永恒。

而习惯了每天在办公室批改文件的老李只好通过“审阅”资料来打发时间,老李的妻子更是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厅长办公室”来满足老李对权力的追忆。老李对权力的怀念究其根本是由于老李身上那份儒家的士大夫精神:老李以天下为己任,積极践行儒家的“仁民爱物”思想。老李的理想是通过权力构建一个“大同乐园”,然而这一理想实践的关键在于能将权力与道德高度统一的“内圣外王”者身上,老李退休后所面临的挑战便是权力的丧失,这种“贬谪”感是与从古到今无数渴望建构“大同社会”但有德而无实权者紧密联系起来的,“厅长办公室”所带来的虚假快感也只能一时奏效。

于是老李为了探寻新的乐园便去农场找了份零工来散心,但这并不能让老李从心牢中解放出来,之后老李因旧病复发而住院,目睹了一位俄国老太太去世的全过程,深刻认识到了生命的无助,生平第一次把自己的思维带入了哲学思考。纵观老李追寻乐园的过程,就会发现老李常常在做无用功,这种苦苦寻觅而无所得的过程将老李引向了同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样的荒谬与虚无,这种追寻有意义吗?加缪认为:“攀登山顶的奋斗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因为“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④,老李的屡次追寻是以一种积极的态度来对待生活,是对人生荒诞与虚无最有力的抗争方式,这种追寻让老李领略了多样的人生获得了精神和行动的自由,使老李获得了最本质的存在与真实。

作品中的另一重要人物叶佩兰,移民后很快便在大自然以及露西的陪伴之下觅得渴慕已久的乐园,其乐园意识的核心可以概括为“返”——返回自然,返回母体。返回自然的乐园意识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如《道德经》第25章提出“道法自然”的观念,这里的自然是指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在道家看来人一旦踏入世界便“与物相刃相靡”(《庄子》),难免会产生“机心”,摆脱这一弊病的方法便是效法自然,回归真我,回归本然,借此来摆脱世俗的桎梏,臻与万物一体的境界。而自然的另一层含义是指客观的自然界,叶佩兰所处的自然界中的山林湖泊作为悟道的媒介使其探索体悟到形而上的自然,这双重自然的回归给叶佩兰打开了乐园的大门。

回归母体的乐园意识则是源于叶佩兰童年时期母亲早逝而造成的母爱实质性缺位,叶佩兰在梦中曾多次梦到母亲,这种梦实际上是因为叶佩兰渴望母性的救赎与终极关怀的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只好将返归母体的愿望寄托在梦境中。“而人类乐园中只有乐园的创始者、作为‘大母神出现的母性才具有那种仁慈、博大、温馨的胸怀来拥抱人们的返归。”⑤露西的出现填补了叶佩兰由于母爱的实质性缺位带来的创伤,露西在大家族中被视为“山神”,大山同土地一样都是繁衍万物的生命根基,从这个意义上讲,露西实则是“大母神”的具象化,露西的温柔、慈爱使得叶佩兰那颗对爱极度渴望的心得到了滋润,与露西在一起的这段生活就像宗教上的洗礼使叶佩兰获得了“二重出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和皈依感”。对于自然和母体的回归构成了叶佩兰乐园的两大支柱。

二.乐园意识与中国传统人格基型之关系

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道家及儒家是中国人灵魂的两面。”⑥这两个面向各有不同的侧重点:道家思想注重人格自由,精神独立,生命解脱;儒家思想重视群体、社会责任感与自我牺牲精神,随着历史的积淀,这两种思想便成为两种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的人格基型。

以这两种人格基型为参照物来衡量老李与叶佩兰的乐园意识,我们发现二人的人物形象拟构实则是儒家道德人格与道家自然人格的对比,前者更注重现实问题,后者更注重精神追求。但若偏执于儒家的人格基型,人们容易忽略自己内心的诉求,甚至会导致人格扭曲;而过度的崇尚个体自由,有时又会无视群体,过度张扬自我。

虽然儒道两家对于人生态度、价值等重要问题上存在著巨大的矛盾,但是我们在阅读文本之际,却没有明显地察觉到这两种思想的冲突以及老李与叶佩兰的矛盾对立,这是为何?於可训作为优秀的文学史家,“仅仅描述,而不评价”的专业素养渗透到了文本之中,故无采用激烈的冲突模式展现儒道的分歧,而是通过老李和老曹的冲突、老曹和叶佩兰的亲密关系这两个因素在儒道思想之间设立了一个缓冲带,使得这两种矛盾的思想体系被天衣无缝地安置在一个精致的文本结构中,水乳交融。从宏观上,站在文本结构的角度,笔者以为《移民监》实际上是於可训的一间“思想试验室”,他将儒道两种矛盾的思想体系在这个“试验室”里大胆地安放在一起,它们居然又如太极之阴阳一般得以巧妙地融合——儒道互补,这种文本结构上的尝试实则证明了儒道共存的可能性。

而老曹则印证了儒道互补的思想体系在个体身上得以贯彻的可行性:老曹既获得了儒家渴望的个人价值的实现,给社区的穷人创造利益,在道德人格上达到了圆满,同时又借助“旧物之乐园”抵达了道家所提倡的精神逍遥,回归自然人格的志趣,这种儒道互补的人生模式使老曹的自我得到了最充分的实现,於可训从儒道互补的可能性到可行性上论证了儒道思想的互补实则是一种“人类进化与复归的互补”⑦,是人类扣启乐园之门不可缺少的金钥匙。

综上所述,通过现代人在海外对儒道不同乐园意识的追寻和展现,於可训探讨了中国传统儒道思想在当下的、在世界范围的错综呈现,验证了儒道互补在现世生活中接续的可能性与可行性,体现了中国式生存的大智慧,大格局。

注 释

①本文所有《移民监》引文来源于於可训.移民监[J].人民文学.2020.(2):73-105

②崔秀霞.如何“恋物”,怎样叙事?—《巫言》“拜物教”之形式探讨【J】.批评视界.2011.(03):65

③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M】.郑学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04:77

④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M】.沈志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20-121

⑤杨经建.失乐园母题与中外叙事文学【J】.长江学术.2008.(01):37

⑥林语堂.吾国与吾民【M】.黄嘉德译.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85

⑦牟钟鉴,林秀茂.论儒道互补【J】.中国哲学史.1998.(04):14

(作者单位:武汉轻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李奇志为本文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