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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李贺山水景物诗的意境创造

2021-05-08余晓波

文学教育 2021年4期
关键词:李贺

余晓波

内容摘要:李贺的诗大多涉及光怪陆离的鬼怪和游仙世界,想象奇幻诡异,这方面前人已多有论述;他描写山水景物的诗作虽然不多,但是,风格独特,造诣颇高,形成了李贺诗歌创作中不可磨灭的亮色,这方面前人却鲜有论述。本文以李贺涉及山水景物的诗作为研究对象,探究其奇特的意境创造以及多样化的意境营造手法。

关键词:李贺 山水景物诗 意境创造

“意境”是指文艺作品中描绘的图景与表现的思想感情融为一体而产生的艺术境界,即情和景的内在统一。清朝刘熙载按照意境的审美风格把意境分为四类:“花鸟缠绵”即明丽鲜艳之美;“云雷奋发”即热烈崇高之美;“弦泉幽咽”即悲凉凄清之美;“雪月空明”即和平静穆之美[1]。唐代著名诗人李贺的山水景物诗善于通过多样化的手法,营造奇特多姿的意境,本文将对此进行系统研究。

一.奇特多姿的意境创造

李贺山水诗奇特多姿的意境创造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悲凉凄清之境。属于上述刘熙载所分的第三类,大多凄清冷寂,甚至阴森可怖。《感讽五首·其三》充分地体现这一点: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无影,一山惟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诗的開篇就以一“悲”字奠定感情基调。接着描景状物:空旷的终南山中,冰冷的秋雨若有若无地飘洒着。在朔风的摧残之下,草木早已枯萎焦黄。暮色笼罩之下的小径空无一人。到了夜晚月在中天,大树孤独而突兀地立在山间,连树影也找不见。这景致本已足够幽冷凄恻,又加之坟墓间隐隐可见的鬼火时明时灭、萤火虫上下纷飞,意境愈发阴森诡异。

《蜀国弦》中也曾写道:“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云雾笼罩着寂静的竹林,令人心生惆怅;险石突兀而现、触目惊心;猿猴因从石间坠下而哀鸣不止。“哀”“愁”二字直接点染悲凉的气氛,视觉上以迷蒙的雾气和险峻的怪石带来震撼,加之听觉上的猿啼,视听结合加以渲染,读来凄异欲绝。

这类意境创造较典型的还有:“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南山田中行》);“离宫散萤天似水,竹黄池冷芙蓉死”(《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辞·九月》)等等。李贺选取冷雨,空草,哀猿,枯死的芙蓉,弥漫的愁云等意象,营造出了“弦泉幽咽”的悲凉凄清之境。

2.和平静穆之境。李贺诗中涉及山水的部分也并非全然“悲凉凄清”,幽静寥廓的“和平静穆”之美也时有体现。如《溪晚凉》:

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玉烟青湿白如幢,银湾晓转流天东。溪汀眠鹭梦征鸿,轻涟不语细游溶。层岫回岑复叠龙,苦簧对客吟歌筒。

这首诗选用碧空、炊烟、眠鹭、征鸿、苦簧等意象,描绘了深秋山涧晴空万里、山峦起伏、轻烟缭绕、群鸟安眠的情景。白狐的号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回响、溪水在细碎轻柔的淙淙声中流向远方。将视觉与听觉完美结合,于些微声响中更见秋日的静谧幽美,意境深邃而旷远。

再如《南园十三首.其十三》:

小树开朝径,长绒湿夜烟。柳花惊雪浦,麦雨涨溪田。古刹疏钟度,遥岚破月悬。沙头敲石火,烧竹照渔船。

诗歌按照时间顺序,前两句写清晨小道在晨光熹微中逐渐显现,被露水润湿的草木看上去分外碧绿可爱。三四两句写白天所见之景:柳絮纷飞飘落仿佛铺下一层雪,青青麦田里溪水上涨,似乎在预示着好收成。后四句则写夜景:远山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唯见缺月高悬;渔人的石火明灭,古寺钟声在寂静的夜晚回荡。全诗着眼于田园风景,语言淡雅,意境宁静而深远,颇具诗情画意。

3.清新明丽之境。更为可喜的是,李贺的部分山水诗作中还显示出清新明快的意境营造。《新夏歌》的前六句颇有代表性:

晓木千笼真蜡彩,落蕊枯香数分在。阴枝秀牙卷缥绒,长风回气扶葱茏。野家麦畦上新垄,长畛徘徊桑柘重。

时间定格在初夏的清晨,树木枝繁叶茂,千万丛树叶光亮得如同用蜡彩涂抹一般。花儿已落但枝头仍有余香,嫩芽青白色的绒毛在晨光里微微闪烁着光彩。风裹挟着温暖的气息,麦畦呈现蓬勃的碧青。小径间人们来往纷纷,路旁桑柘树枝因叶片的繁茂而低垂。通过一系列具有生命朝气的意象,营造了初夏乡间清新明丽而生趣盎然的意境。

二.丰富多样的意境创造手法

1.善于炼字。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有言:“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不隔”即强调文学语言要能将作者脑中的意象充分地表达出来,要能引起鲜明生动的形象感[2]。如“红杏枝头春意闹”中的“闹”字,活灵活现地写出了红杏绽放,春光烂漫的景象。李贺诗中也有许多类似的表现手法。如“秋寒扫云留碧空”(《溪晚凉》):秋日的寒气将云絮一扫而尽,只留下幽碧澄澈的长空。“扫”“留”二字言碧空朗朗是寒气所清扫,生动逼真地描绘了秋日晴空万里无云的寥廓景象。再如“嫩蝶怜芳抱新蕊”(《静女春曙曲》)的一个“抱”字,再现初春时节粉蝶对花蕊的无比依恋,较之直接用“恋”“依”等字样更加贴切传神。还有“松香飞晚华,柳渚含日昏”(《兰香神女庙(三月中作)》),幽香的松林和水中小岛上的柳树沐浴在黄昏的晚霞中,用“飞”描写晚霞的绚烂飞扬,以“含”描写暮光的悠远迷离,高人一筹。需要注意的是,因为经常描写死亡,李贺常用“鬼”“死”“泣”“啼”“老”“泪”等字,且多用来修饰自然景观(尤其是植物),使得“自然景物呈现出一种凄异的病态”[3]。

2.精于用词。李贺山水景物诗中一个较常见的现象是将一个句子或一个短语压缩成一个词。如“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蜀国弦》)中,“竹云”即缭绕在竹林之间的云雾,称“竹云”可以让我们想象出云气缭绕不散,云与竹仿佛融为一体的景象。“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秋来》)中,“桐风”即吹过梧桐树叶的秋风,压缩为“桐风”,读来仿佛于秋风拂面中看见梧桐树叶飘落,嗅到阵阵树木清香。诗歌篇幅短小,因而语言务求含蓄凝练,这些创造出来的词鲜明简洁,恰好满足这一点要求。此外,这些词生动形象且读者大多从未见过,让人耳目一新,给人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堪称李贺意境创造独一无二的特色。

3.富于色彩。李贺善于运用不同的色彩词表情达意、营造氛围。明代文人提出“贺诗祖骚宗谢”的说法,即李贺的山水景物诗接近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和谢朓[4]。谢诗大量使用白或绿的色彩描绘游山玩水所见之景,颜色清淡,秀拔天然,李贺一定程度上继承了这种风格。他常常运用白、绿、浅红等清新明净的色彩,给读者以心旷神怡的美感。如“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南园十三首·其一》),描写枝头草间鲜花盛开,红白相间恰如美女香腮的情景;“柳花惊雪浦,麦雨涨溪田”(《南园十三首·其十三》),描绘雪白的柳絮随风飘飞,春水涨满路边青翠的麦田;“凉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蜀国弦》)则呈现了月亮的清辉洒在晶莹的沙粒上使之闪闪发光的景象。

李贺诗中也不全然是明净的色彩,更有凄清甚至诡异的色彩运用。如“云生朱絡暗,石断紫钱斜”(《过华清宫》):红漆的窗格子在云雾缭绕中显得昏暗,钱形的紫色苔藓斜生于断裂的石阶之上。暗淡的红色和深重的紫色渲染出冷艳的视觉效果和凄异的氛围,强烈地表达了对华清宫今日荒凉冷落的感慨。再如“冷红泣露啼娇色”“鬼灯如漆点松花”(《南山田中行》):以艳红的残花和幽绿的鬼火点染了深秋幽冷而迷幻的境界。

4.长于修辞。李贺山水景物诗之所以语言奇峭而不落窠臼,除却炼字和用词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多种修辞手法的恰当运用。较为突出的是通感和比拟的手法。李贺诗中多见视觉、听觉和嗅觉的相互融合。如“依微香雨青氛氲”(《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辞·四月》):雨本是无味的,一个“香”字赋予雨以嗅觉感受;绿色的草木仿佛融化成青光氤氲在微雨中,大大提升了诗的审美效果。再如“江上团团贴寒玉”(《江南弄》):月亮倒映在江面上,明净皎洁如同镶嵌了一块寒玉。“寒”字写月光颜色清冷让人心生凉意,“玉”字则着眼于圆月皎洁明亮,看上去像玉一般澄澈透明且质地坚硬。仅两个字,融视觉于触觉之中,赋予圆月以鲜明的立体感。通感使“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5],扩大了诗歌的想象空间,增添了诗歌的审美情趣,使得表情达意极为生动形象。比拟是将一个事物当作另一个事物来描述说明。李贺善于将非人的自然景物当作人来描写:“芙蓉凝红得秋色,兰脸别春啼脉脉”(《梁台古意》)中,兰花的凋谢被诗人写成脸颊犹带泪痕、悲泣伤春的女子,无生命的兰花顿时蕴含了浓重的感情色彩,成为诗人哀怨感伤情怀的载体。又如“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南园十三首·其一》)中,竞相开放的白色或红色鲜花被比作美女的香腮,不仅形象地描摹出鲜花的娇艳粉嫩,更以越女灵动活泼的生命特征写出春日蓬勃的生机。李贺诗中比拟多涉及女子,颇具阴柔色彩。这是因为李贺体弱多病且命运乖蹇,常常忧思难解,思想敏感细腻又略带病态。因此,将自然景物想象为阴柔的女性形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结语

李贺的山水景物诗虽然不多,但却独具特色。从意境营造方面看,以悲凉凄清之境为多,这与诗人衰弱的身体状况和坎坷的人生遭遇有关;偶有幽静寥廓或清新明丽的意境营造,也是特色鲜明。从意境创造手法方面看,主要体现在善于炼字、喜造压缩词、善用色彩词以及通感、比拟等修辞手法的运用等。但有时也有过分雕饰之嫌,有失明白晓畅。

参考文献

[1]童庆炳:《文艺理论教程(修订二版)》,第229页,高等教育出版社。

[2]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第618—619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3]张福庆:《唐诗美学探索》,第292页,华文出版社。

[4]李德辉:《李贺诗歌渊源及影响研究》,第139页。凤凰出版社。

[5]钱钟书:《七缀集:通感》,第5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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