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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商行天下

2021-05-07周东旭

瞭望东方周刊 2021年9期
关键词:新罗商人宁波

周东旭

浙江宁波舟山港穿山港区集装箱码头

宁波的中心城区,在姚江、奉化江、甬江三江交汇之处。江北老外滩这一区域,是近代建于“五口通商”宁波开埠后。

如今在江北老外滩,依然能感受到昔日西面来风,而中西合璧的洋楼房石库门,述说着百味杂陈的近代开埠历史。

以贸为名古县城

虽然分分合合加上治所的迁移,时间和空间的交错,让外地人对宁波无法有一个立体形象,但我们可以说在宁波的历史上有一个县,叫“鄮”(mào) 。光绪《鄞县志》引《十道四蕃志》说:“以海人持货贸易于此,故名。”海人指海上的渔民,也指海外的异族。

鄮县治所在现在宁波鄞州区东乡五乡镇的同岙,古称同谷,因为两山同一出口。明嘉靖《宁波府志》上说:“同谷山。县东四十里。以东西两岙同一谷口,故名。内有三岭:一石城落,通定海深岙;一鱼山,通定海大碶头;一长山,通小浃江。先時山麓与海相际,海中百货入此贸易。故谷口旧名“后塘街”。西去半里许曰“下庄”,宋有酒坊司,至今土人掘地,常得瓮甓之类。”文中提到“海中百货入此贸易”。可见鄮县是一个外贸市场。

对于鄮县记录最详细的应该是西晋文学家陆云的《答车茂安书》,陆云,字士龙,吴郡吴县人(今江苏苏州人),三国东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第五子,与其兄陆机并称“二陆”。《答车茂安书》中的主人公叫石季甫,是车茂安的外甥。石季甫收到一个调往鄮县任职的调令,其母亲与外祖母十分担忧,所以让舅舅车茂安找当时的名士陆云打听鄮县的具体情况。

“县去郡治,不出三日,直东而出,水陆并通,西有大湖,广纵千顷,北有名山,南有林泽,东临巨海,往往无涯,泛船长驱,一举千里。北接青、徐,东洞交、广,海物惟错,不可称名。”这是鄮县的地理特点。

据统计,目前有七万三千多名宁波籍商人分布在全世界64 个国家和地区,加上他们的后裔,宁波帮总人数超过30 万。

又介绍了鄮县的农业情况,“火耕水种,不烦人力”,“官无逋滞之穀,民无饥乏之虑,衣食常充,仓库恒实。荣辱既明,礼节甚备。为君甚简,为民亦易。”物产丰足,治安良好,做一个地方官,容易得很。

文后又提及宁波的物产海鲜十几种,各种海鲜的烹制手法,比如许多鱼,先前是生吃的,现在则喜欢煮熟了吃。又说秦始皇曾经到过鄮县,住过三十余日。既然皇帝都去鄮县感觉都很好,你一个年轻的地方官,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大概陆云的书信文采飞扬,可作为一篇推荐鄮县的文章,只是不知道石季甫来鄮县后,有何感想,历史文献往往只言片语,不得详尽了。不过,这位年轻的县令到任鄮县一定不会失望。

唐商团与宋海商

既是“海中百货入此贸易”,当然也可以进行海外贸易,或为利益驱使,或为生计所迫,得海港之便,扬帆入海。而海外贸易的利润十分诱人。“每十贯之数可以易番货百贯之物,百贯之数可以易番货千贯之物”。

据史料,唐商最早赴日贸易是会昌二年(842年)春,商人李邻德自明州港驾商船渡海去了日本。

此后,海商贸易的次数不断增加,到903年,唐商船往返中日贸易达36次。在此之前,唐日贸易主要是通过遣唐使朝贡贸易和新罗使与渤海使的中继贸易进行的。

9世纪初,唐与新罗(今朝鲜半岛)的海上贸易发达,作为唐日贸易的中继,新罗对日交通频繁,初来乍到的唐商一般都选择乘坐新罗商船前往日本。此后,随着航海的发展,新航路的开拓,特别是遣唐使停派后,在唐、罗、日三角贸易圈中起主导地位的已不是官方的朝贡贸易,而是由新罗商人和唐商人组成的东亚商帮集团。

民间的海商取代遣唐使,成为中日贸易、文化交流的主要承担者。海贸集团的兴起与日本当时的抑商国策有关,一方面日本国人钟爱唐物,另一方面日本政府又限制官方贸易,结果就刺激了民间贸易的兴盛。

唐商团的代表人物是张保皋,新罗人,杜牧有《张保皋、郑年传》记录了这位传奇人物的精彩人生。张保皋以海上交通要道清海镇为根据地,致力于唐日贸易。据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张保皋在山东半岛的赤山村建有自己在唐的据点。张保皋的商团,人员众多,船舶坚实,交易规模巨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几乎垄断了唐日的海外贸易。

明州及舟山是张保皋商团向东南沿海拓展贸易的主要港口。自新罗灵岩附近或清海镇出发,经黑山岛,横渡东海,可到达唐明州望海镇(今宁波镇海)。这条航线的开通,使张保皋的贸易船可直接来到明州。当时留学唐朝的学问僧大多搭过张保皋的商船。

张保皋直接从明州带回懂技术的陶工与新罗人一起,终于烧制成真正的新罗青瓷。

在张保皋后,明州商团应运而生,其中最著名为李邻德商团、张支信商团和李延孝商团。明州商团以明州为贸易港口,以江浙地区为腹地,积极开展对日贸易。

据史料记录,从9世纪中期到9世纪末的半个世纪中,唐日之间往来的船舶三十余次,而与明州有关的商船往来次数占总数的五分之一左右。实际数目应该多于这个数。每次少则三十几人,多则六七十人,具有组织较大规模海外经商活动的能力。唐商团以青瓷和丝织品为主。越窑青瓷制作精美,丝织品质地优良,做工讲究,尤受日本国人的喜爱。除了青瓷和丝织品,还有佛像、中药材、香料和其他工艺品,从日本带回来砂金、铜、硫磺、刀剑等产品。

唐大中元年(847年)六月,明州商人张支信等37人,乘船由望海镇起碇放洋前往日本肥前值嘉岛进行贸易,三日后抵达日本,创中日间帆船最高航速。大中三年(849年),张支信等53人再次赴日。

明州的海商在宋代继续发展,在南宋达到了一个高潮。北宋时期,宋商赴日贸易达七十次,其中有很多的明州商人。据日本木宫泰彦先生考证,明州商人孙忠、朱仁聪等十七人先后多次往返于明州与日本之间。从1021年到1192年,宋海商往高丽贸易共117次,其中能确知人数的有77次,共计4548人次。

为了方便贸易,许多宋商长久居留在高丽。宋商向高丽输出的商品,除了传统的绫绢、锦罗、白绢、瓷器、茶、书籍等外。还有香药、沉香、犀角、角牙等南亚、西亚的特产。当时宋与这些地区的贸易频繁,大食、三佛齐等国的大批商人经常往来于广州、泉州、明州等地,运来了大量的特色商品,宋商再把它们转运到高丽出售,从事中转贸易获利。

1847年,寧波

近代宁波商帮

四大商帮,即“晋商、徽商、浙商、粤商”中,只有宁波商帮完成了从传统商业到现代商业的转型。

晚明时代,与徐霞客齐名的地理学家王士性在《广志绎》中写道:“杭、嘉、湖平原水乡,是为泽国之民;金、衢、严、处丘陵险阻,是为山谷之民;宁、绍、台、温连山大海,是为海滨之民。三民各自为俗:泽国之民,舟楫为居,百货所聚,俗尚奢侈;山谷之民,喜习俭素,然豪民颇负气;海滨之民,餐风宿水,百死一生,官民得贵贱之中,俗尚居奢俭之半。”

在地理上,宁绍平原地少人多,耕地少,耕读传家的安稳对宁波人来说比较奢望,而且宁波与上海路途较近。

在政治上,经过明末清初,多数的士绅家族不满异族统治,从反抗不合作、从读书从政、学而优则仕的路子,改为做生意经商。从思想理念上,大思想家黄宗羲主张“工商皆本”,王阳明则为商人写过墓志铭。他们在士农工商四民里,并没有鄙视商人,相反以开放的眼光肯定商人对社会的贡献。

从乡风民俗上看,从事一个行业,都有一定的带动作用,比如舅舅做生意,外甥如果读完书,没事情可以做,自然会去跟舅舅学做生意。汪曾祺先生在小说《受戒》中说,“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宁波这个地方就出商人,“无绍不成衙,无宁不成市”,绍兴人做师爷是一张祖传秘方,宁波人做生意也是家传。

在近代,宁波人在上海、天津、武汉、香港等城市的商业中,十分有影响。宁波老板用以自称的“阿拉”也变为上海人的自称。

在近代,宁波人在上海、天津、武汉、香港等城市的商业中,十分有影响。至今上海人的户口本上,有五分之一的人祖籍都是宁波,而宁波人多数有上海亲戚。宁波老板用以自称的“阿拉”也变为上海人的自称。

在李哲濬和景学铃编的1910年出版的《中国商业地理》记载了上海商人十三帮,其中宁波帮为第一:“第一宁波商,宁波商人,自其人数之多,历史之远、势力之大观之,实可谓上海各商领袖。宁波人来上海营商业在开港之初。故上海者,即曰宁波人之上海亦无不可。”

宁波有一句老话“天下三主,顶大买主”,天下三主指债主、业主、买主。买主,指顾客。意为顾客最大。可见宁波人的理念与“顾客就是上帝”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宁波商人低调务实,诚实守信,有独特的经营理念,有回报家乡的义行。对于诚信,则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的编剧齐如山先生在《北平怀旧》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同治末年,四恒之一的恒和银号关门歇业了,但他有许多银票在外边流通着,一时收不回来。彼时没有报纸,无处登广告,只有用梅红纸半张,印明该号已歇业,所有银票,请去兑现字样,在大道及各城镇中贴出,俾人周知。然仍有许多票子,未能回来,但为信用必须候人来兑,等了一年多,还有许多未回,不得已在东四牌楼西边路北,租了一间门面房,挂上了一个钱幌子,不做生意,专等候人来兑现。如此者等了二十年,光绪庚子才关门。

因为庚子大乱,才不得已关门,然而已经等了二十年。钱庄业是银行的前身,宁波帮的支柱产业,在京城开设“恒和”“恒利”“恒源”“恒裕”这“四大恒”,是明清之季京城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被称为“都中钱肆巨擘”,四大恒的银票成了京城最受欢迎、最体面的硬通货。

与其他商帮不同,宁波商帮至今也没有被历史淘汰。宁波帮有着商人的精明,又不失读书人的操守,让传统商业顺利过渡到现代商业,促进了近代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据统计,目前有七万三千多名宁波籍商人分布在全世界64个国家和地区,加上他们的后裔,宁波帮总人数超过3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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