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文化交融下的越南汉文赋名作

摘 要：莫挺之《玉井莲赋》是越南独立文学史上现存的第一篇汉文赋，也是最负盛名的赋作之一。从中越文学文化交流的角度来看，越南汉赋在借鉴中国赋体基础上形成与发展，表现为语句追求骈偶、语音协律、文辞藻饰、引用中国典故及意象等。其原因有三：一是越南太平盛世的时代背景，二是越南文人崇尚中国文学文化，三是中越两国文化交流频繁。越南汉文赋受中国赋体之影响，使得越南民族的品格得以展示，其民族的审美心理得以彰显。

关键词：《玉井莲赋》 中国汉赋 影响研究

中国与越南山水相邻，中国文学文化对越南的影响颇为深远。在越南文学中，诗和赋是最为人们所喜爱的文学体裁。莫挺之的《玉井莲赋》是越南独立文学史上现存第一篇赋，据现今出版物来看，它是中越文学文化交流融合产生的名赋佳篇，是中越两国文化交流的见证。我们从其受中国赋体影响之表征与民族文化内涵展开探讨，在其蕴含的自然景色之美、历史人文之丰中，揭示越南民族的文人品格及其审美心理。

一、莫挺之《玉井莲赋》受中国汉赋影响之表征

作为越南汉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越南汉赋的地位颇为重要。由于各种原因，越南汉文赋的佚失情况严重，现存数量不多，可以说，不到原来的万分之一，且其中有不少残篇。a然而，越南汉文赋的创作在13至15世纪尤为兴盛，其中莫挺之的《玉井莲赋》为越南汉赋名篇。

（一）莫挺之及其《玉井莲赋》

莫挺之（M？c？？？nh？Chi，1280—1346），字节夫，越南陈朝陈英宗时期大臣、著名诗人、外交家。1304年，他考中状元后，当上尚书，曾出使元朝。其汉文作品以诗赋著称，如《过彭泽访陶潜旧居》《晚景》《喜晴》和《早行》等。尤其是《过彭泽访陶潜旧居》，高度赞扬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自性本闲旷，初不比碌碌。斗米肯折腰，解印宁辞禄。拂疏五株柳，冷澹一篱菊。廖廖千载后，清名吾可服。”b这种品格受到其高度赞赏，催生了越南汉赋名篇《玉井莲赋》。据史料记载，在科举考试中，他分数很高，却因长相丑陋，皇帝不想录用他。面对元代皇帝的鄙薄，他才思敏捷，并作《玉井莲赋》献给皇帝，说明自身品格。此赋以主客對话的方式展开，以“太华峰头玉井莲”自比，象征其洁身自好与傲世独立的品性。可见，此赋是对自我高洁不屈的人格与人生理想的一种寄寓。

（二）《玉井莲赋》受中国赋体影响之表征

刘勰《文心雕龙·诠赋第八》：“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c此处，赋体“铺陈事义，挥洒文采，描状事物，抒发情志，指出赋写作的对象包括向外描状事物和向内抒写情志两个方面”d。越南文人模仿中国汉赋体制的格式和句式，创作了气势恢宏的越南汉文赋。其在语句、语音、文辞、用典和意象等方面均带有中国汉赋特征。

在语句上，莫挺之《玉井莲赋》 以四、六字句为主，并追求骈偶；在语音上，其追求声律谐协，如“午”“府”“坐”“果”等；在文辞上，其讲究藻饰和用典。越南汉文赋大量引用中国事件、典故来比兴越南社会现实。此篇赋以中国的典故——“洛土之牡丹”“陶令东篱之菊”“灵均九畹之兰”来为玉井莲做铺垫，表达了自己高洁无比、傲世独立的情怀：“非爱莲之君子耶。我有异种，藏之袖间。非桃李之粗俗，非梅竹之孤寒。非僧房之枸杞，非洛土之牡丹。非陶令东篱之菊，非灵均九畹之兰。乃太华峰头玉井之莲。”e此外，其运用“荷花”意象令人追想到宋代姜白石词中“荷”的意蕴。恰如缪钺先生所言：“姜白石所以独借梅与荷以发抒而不借旁的花，则是由于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其品最清；梅花凌冰雪而独开，其品最劲，与自己的性情相合。”f荷作为中国古典文学常用意象之一，经宋以前历史的漫长孕育，不仅成为对美好事物的表达，也成为高洁人格乃至人物命运的象征。莫挺之赋作描摹荷花“出尘之仙骨”，这种荷意象饱含其出使元朝的人生体验，具有鲜明的寄寓品格的意蕴。

可见，越南汉赋《玉井莲赋》是在借鉴中国赋体基础上的形成与发展。形式上，其借鉴中国汉赋，以四、六言为主，也有五言、七言，甚至更长的语句。题材上，其吸收中国赋体原有的咏物、抒情的题材内容。艺术手法上，其借鉴中国赋的描写、虚构、夸张、渲染等基本手法。思想主题上，其体现越南文人对中国历史文化和儒家君子品格自如运用，并重点借鉴歌颂、讽谏两大内容主题。由此，其是对中国汉赋学习的鲜明呈现，也是越南汉赋在创作与发展上不断进步的见证。

二、莫挺之《玉井莲赋》受中国赋影响之原因

莫挺之《玉井莲赋》是越南文人自觉学习中国汉赋的佳作，其反映出13世纪末中越之间的外交关系与文化交流状况。《古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载：“元成宗即位后，元朝政府对交趾采取友好睦邻的态度，一直继续到元末。”g在文化交流方面，此时越南的艺术形式、主题内容与中国相近。h《玉井莲赋》作为越南汉赋名篇，其对中国赋体继承的原因较为复杂。

一是时代背景。越南汉文赋的创作在13至15世纪尤为兴盛，究其原因，是越南当时太平盛世、繁荣昌盛的封建社会现实的折射。《古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载：“在这一时期，交趾的陈氏王朝野心勃勃，不断向四周扩张，接连对占城、真腊、老挝等国用兵。”i这是13世纪末越南的社会概况。而国家兴盛繁荣的局面，更推进越南文人对中国汉唐文学文化的学习。王晓平的《亚洲汉文学》中对陈胡与黎初时期赋体盛行的原因也做出归纳：“元朝在与南方战争中取得胜利，社会相对稳定，使得上层统治集团对汉唐气象的憧憬更为强烈，宫廷君臣同赋的氛围的营造成功。”j因此，莫挺之《玉井莲赋》的创作是越南陈朝政治文化繁盛时期的产物，也是越南民族对中国汉唐文化敬仰的表现。

二是文人喜好。13至15世纪，越南文人追求好大喜功的社会风气和铺张扬厉的文风有很大关系。k在越南古代文人中，崇尚中国文化、文学的审美心理非常浓厚，尤其是在国力强盛时期，模拟汉赋进行创作的现象也很正常。此外，“唐朝的贡举制度曾影响周边的国家，如日本、韩国、越南等”l。在科举制度下，吟诗作赋是文人参加科考的基本功，越南文人喜好创作汉文赋也便顺理成章。因而，莫挺之这篇赋是在受中国科举制度与文学文化影响下，越南文人喜好学习汉赋创作的产物。

三是文化交流。13至17世纪是中越交流最为频繁的阶段，中原文化潜移默化的作用及越南来华使臣均促进双方文化交流。“自秦汉以来，中国封建王朝一直在交州地区设置地方政权，委任官吏管理，一些交州地方官注重发展教育事业……促进了中原文化在交州地区的传播和发展。”m地方官员对中原文化的推广，使其影响越南本土文化。据《古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载：“两国的文化交流在元代有较大的发展，交趾的艺术、医学、宗教等各个方面，都受到中国的深刻影响。”n因而，莫挺之《玉井莲赋》既是在中越文化交流大背景下的文人自觉创作，也是中越文化交流的见证。

在对越南文人学习汉赋的原因分析中，我们窥见中国文化对越南文人的影响。越南文人对中国赋体的模仿与创作，足见其对中国文学文化的认同感。

三、莫挺之《玉井莲赋》彰显的民族文化内涵

越南文人对中国文化体认较深，中国典故信手拈来。14世纪，越南国势兴隆，文人为赋之风渐胜。与中国汉赋稍有不同，越南汉文赋内容多评述越南古代的国家治理与颂扬越南帝王、英雄保家卫国的丰功伟绩等，体现了浓郁的越南民族文化特色和深厚的民族文化内涵。尤其是莫挺之的《玉井莲赋》，风格独特，以荷花形象自比，清新脱俗，为越南汉赋之经典名篇。

第一，越南民族高洁品格的书写。作为越南士子参加科举考试，莫挺之面对元朝天子的鄙薄，能据理力争，委婉地为自己正名，以《玉井莲赋》低调隐喻自己的高洁品性。在元朝的强权下，他既保持文人的勇气与骨气，又彰显了个人的才华，难能可贵。另外，在诗文几近衰落的元朝，其《玉井莲赋》尚可流传，足见其文学价值。再者，与其他追忆、歌颂越南民族英雄的汉文赋相比，莫挺之的这篇赋虽也为歌颂作品，但其以清新脱俗的特点，彰显出一种高洁、崇高的人格，尤为亲切可爱。足见，作为一位越南文人，莫挺之的《玉井莲赋》是越南民族高洁品性的显现。

第二，越南民族审美心理的显现。莫挺之《玉井莲赋》虽是越南文人的个体创作，但其折射出越南民族的审美心理。“越南古代文人崇尚中国文化、文学的审美心理源自他们浓厚、浓重的‘中国情结。”o荷花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是高洁品格的象征，此篇赋描绘“芙蓉”的“仙骨”之态，并与“桃李”“梅竹”“牡丹”“菊”和“兰”等相比。越南文人在对中国文化的学习中，自觉吸收了这种审美意识，并融入越南民族的审美心理之中。莫挺之的这篇赋作显现出越南文人对中国古代文化的自觉学习与吸收，并上升到与个人品格相融合的高度。这是越南文人的自觉创作，是将创作主体的生命体验与中国古典文化相融合的体现。以莫挺之《玉井莲赋》为例的越南文学作品承载了越南文学文化的特色，凸显了越南民族的审美心理特征。

越南汉文赋也创造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表达方式，体现出历代越南士大夫的思想、情感与志向。越南汉文赋最有民族性的一面就在其内容。我们读越南汉文赋的同时，就能读出越南文人笔下越南民族的品格特征及其审美心理。

四、结语

综上所述，莫挺之的《玉井莲赋》是越南独立文学史上现存的第一篇汉文赋，也是最负盛名的赋作之一。从中越文化交流看，其是对中国赋体学习之产物。另外，其折射出越南民族文化的内涵，包括越南民族的品格及审美心理。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窥见在越南作为中国的“藩属国”时期，其对中国文学文化的认同与学习。同时，越南汉赋也融入了文人出使中国的体验，进行再创造，因此，《玉井莲赋》是中越文学文化交流的产物，其蕴含着越南民族的历史人文及审美心理图式。

a 〔越〕潘秋云：《越南汉文赋对中国赋的借鉴与其创造》，复旦大学2010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页。

b 于在照：《越南文学史》，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76页。

c 劉勰著，王运熙、周锋译注：《文心雕龙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32页。

dl 詹杭伦：《唐代科举与试赋》，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页，第28页。

eko 于在照：《越南文学与中国文学之比较研究》，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128页，第127页，第304页。

f 缪钺：《姜白石之文学批评及其作》，《思想与时代》1944年3月，第32期，第3页。

ghin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古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75页，第283页，第275页，第283页。

j 王晓平：《亚洲汉文学》，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11页。

m 古小松等：《越汉关系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129页。

基金项目： 本文系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8年中国语言文学研究生创新计划项目“越南汉文小说中的帝王形象研究”（18SCXYB34）；广西民族大学2019年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重点项目）“邓鸣谦《咏史诗集》中的帝王形象与越南汉文小说之对比研究”（gxunchxzs2019079）

作 者： 李婵妃，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

编 辑： 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