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石
2021-04-27李宫羽
李宫羽
山塘河自西向东奔流了上千年,我是河岸青砖旁的一块岩石。
河渠刚凿成的那天,刚好下着不大的雨,湿湿润润凉凉的。屋檐灰硬的角淌下水滴,砸在石板的凹凼里迸出水花来。争先恐后地挤过我身边的新鲜河水咚咚作响,搅起的薄烟跟缠着细雨的雾气混成一片。而天色青灰,沿河人家的红灯笼有些褪色,隐隐绰绰的。
开头运用拟人手法,从视觉、听觉、触觉等多个角度、多个方面描写出山塘河烟雨迷蒙的清婉氛围,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作得一手好诗的刺史大人大约是望着河岸边柳树的枝条吟了诗的,彼时我还不识得他们的文字,却听得出他的语气是与那天地一派的清婉。
这便是我初见的苏州城,只是当时我嫌它寡淡无味。
后来的山塘街便渐渐热闹起来。这座城里的人把日子过得慢腾腾的,一有空闲便扎进沿河的长街,晃悠着闲逛。东桥头和西街角两家的阿婆每天领着孙子来买糖饼,甜腻腻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鐵匠老两口跟着一路吹吹打打的大红花轿送闺女出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往我身上抹;皇帝老儿来时拎着御笔要题字,笔尖甩下的一串墨珠子砸得我一身脏……
那时候,时不时还有轰隆隆的大船驶过我身侧的河道,甲板上的人说着跟这里的人声调不太一样的话。年年都卸下一箱箱银币,又搬回一卷卷滑滑软软的绸子,这在我看来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买卖。偏偏岸上的人才刚能望见船上的桅杆时,就在岸边忙活起来,推推搡搡地叫嚷着,吵得我没法睡个好觉。
这两段描写颇有特色:前一段用白描手法,抓住与“我”有亲密接触的几个典型人物进行简单勾勒,形神兼备;后一段加重笔墨写河道边的丝绸交易,突出生意的兴隆。两段一淡一浓,凸显了山塘街的热闹繁盛。
原以为这样的聒噪会持续个千千万万年,可我连做梦也没想到这里竟会有冷清下来的那一天。我的梦向来琐碎、繁多,包括搬货的满身臭汗的汉子一屁股坐在我头上跟伙计吹牛,包括被河水冲湿了鞋子的王媒婆倚着我晾晒她尖尖的小脚,但就是不包括渐渐变窄的山塘河、塌败的老屋和没剩下几个的街坊。
多亏了之前天天冲着我背书的穷秀才,我才听得懂战火连天,听得懂背井离乡,也才慢慢咂摸出了这里的命运——国仇家恨在前,谁还有闲心搭理一条几乎没了人烟的街。柳树全枯死了,生锈的铜环已挂不稳大红灯笼,连那抹红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老街,是如此冷清、萧条。
我开始怀念起甜腻的糖饼、酸腐古板老爱吹胡子瞪眼的老刺史、铁匠家娇滴滴的小闺女和不怎么耍威风的乐呵皇帝,怀念起那几株陪了我了几百年后来干死掉的水草和曾经热闹喧嚣的山塘街。所以当几十年后的一群穿着露胳膊露腿的服装、颇有些不伦不类的人把我从待了一辈子的土里挖起,说要将我拿去切割雕刻,搞什么文化遗产保护时,我虽有些犹疑,却还是答应了。
我早已看过人声鼎沸的盛景,也看够了无声无息的萧条,我用一生来将山塘街的一切刻进了骨血。若能尽我之力让这里回到我思念过千万遍的样子,我甘愿归于沉寂,好让所有人看看我的水墨烟波,我的七里山塘,以及我憧憬了千千万万年的姑苏下雨天。
作者把自己化作山塘河岸边的一块岩石,通过叙述“亲见”的山塘街由盛转衰的过程表达了物是人非的感悟,抒发了渴望这条古城老街及其体现的传统文化得到保存和传承的心声。文章构思新巧,言近旨远,语言清新空灵,实为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