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分手便还是朋友——敦煌藏经洞放妻文书

撰文=一凡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出自敦煌藏经洞文书S.0343《放妻书》

1900 年5 月26 日，敦煌莫高窟下寺道士王圆箓在清理积沙时，无意中发现了藏经洞，并挖出了公元四至十一世纪的佛教经卷、社会文书、刺绣、绢画、法器等文物5 万余件。这些文物为研究中国及中亚古代历史、地理、宗教、经济、政治、文学、艺术提供了丰富的珍贵资料。

在藏经洞出土的古代社会文书中，有一个非常小众的类别，即婚姻文书。这些婚姻文书包括通婚书、答婚书、放妻书、夫妻相别书等一百三十多篇，是敦煌当地民间婚姻文化的重要文字资料。其中，“放妻书”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协议离婚文书。

张传玺主编的《中国历代契约会编考》一书的隋唐五代部分依据《敦煌资料》第一辑、《敦煌宝藏》、《敦煌吐鲁番社会经济资料集》三《契约》A，收录有九世纪敦煌放妻文书格式二件、十世纪敦煌放妻文书格式五件，虽然这些文书以晚唐乃至五代居多，具体年代尚不清楚，即使如此，仍可作为唐代离婚证书样文或格式的重要参考。①张艳云.从敦煌《放妻书》看唐代婚姻中的和离制度[A].敦煌研究.1999.02

敦煌藏经洞文书《放妻书》P.4525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的走红，以放妻书为代表的这批婚姻文书可能会一直小众下去。而放妻书之所以走红，是因为它呈现给大众的是一类和平分手的典范。

若婚姻不能到头，回到朋友的位置也是好的，温柔分手便是风度。

九世纪敦煌放妻文书格式（甲）：

某专甲谨立放妻手书……妻则一言十口，夫则皈木（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犾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于时年月日，谨立手书。

九世纪敦煌放妻文书格式（乙）：

今已不合，相（想）是前世怨家，贩（皈）目生嫌，作为后代憎嫉。缘业不遂，见此分 离。聚会二亲，夫与妻物色具名书之。已归一别，相隔之后，更选重官双职之夫，弄影庭前，美逞琴瑟，合韵之态，解怨捨结，更莫相谈，三年衣粮，便畜（献）柔仪。……时次某年月日。

在古代封建社会，男女地位并不平等，妻从夫的伦理纲常始终存在，故在婚姻中，尤其是女性在婚姻中并没有选择权，休妻有“七出”，限制婚姻的则有“三不去”。

但从敦煌放妻文书的内容来看，这段婚姻的结束似乎是以商量为前提的。《唐律疏议》卷十四《户婚律》“诸犯义绝者离之”条的后一款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意思就是说，如果夫妻双方相处不下去了，两人可以本着双方自愿的前提解除婚姻关系，并且不需要给出具体的离婚原因和说法。这在当代法律背景下看似乎并不稀奇，但在古代婚姻制度、在男尊女卑的两性关系中已经具有相当积极的进步意义。

学者认为，《唐律疏议》中的此条例为婚姻制度中的“和离”制度，和离制度早在《周礼》中就有记载，而其在唐代婚制中的出现则标志着制度的正式确立。敦煌藏经洞的放妻书便是和离书，是和离这一离婚方式的样文。

“放”妻与“休”妻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就像“和离”制度本身的名字一样，其核心是“和”的精神和态度。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之外，其他放妻书中还有诸如“缘业不遂，见此分离”“两共取稳，各自分离”“今仪相便分离，永别日月”等语；男方也给出了诸如“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的祝福；结束婚姻关系却不要互相憎恨对方，“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不失为最体面的告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