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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侠”构式的演化与认知机制*

2021-04-25杨煜婷

关键词:独行侠语素构式

杨煜婷 刘 宇

(1.成都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6;2.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1756)

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认为,构式是形式—意义的对应体,是语言的基本单位。她将构式定义为:“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且C的形式(Fi)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1]42006年,Goldberg在她的新作中将构式重新定义为:“任何语言结构,只要在形式或功能的某个方面不能从其组成成分或其他已知构式中严格预测出来,就可视为构式。即使是能够被完全预测出来的语言结构,只要有足够的出现频率,也可视为构式”。[2]5

根据Goldberg对构式的定义,现代汉语中类似“蜘蛛侠”“钢铁侠”“蝙蝠侠”“背锅侠”“接盘侠”“键盘侠”“甩锅侠”等的“X侠”表达式,符合“形式或意义不能从构式本身的组成成分或者其他已有构式推出”这一条件,所以“X侠”可看作构式。例如,“背锅侠”的意思既不完全等同于“背锅”,也不是“背锅”和“侠”的简单相加,而是大于“背锅”和“侠”的语义和话语功能之和。它表示“一个人或物并不是造成某种后果的原因,却要为别人承担过错”,也表示了说话者“对承担后果的人的同情,认为事情另有他因”“替别人承担责任的义气”等语义。

在此基础上,文章将进一步探讨“X侠”构式形成的路径、句法特征、语用环境,最后将解释“X侠”构式形成的认知机制。

一、“X侠”构式演化的多元路径

“X侠”构式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目前已经成为一种流行语。从不流行到流行,“X侠”经历了一些演化的过程,影响该过程的主要有三个因素,包括“侠”字字形体势的演变、“侠”的语素化、语言接触和语用类推与扩展。

(一)“侠”字字形体势构造及文学作品对“侠”者形象的塑造

谈到“X侠”构式的演化问题,要先从“侠”字的演变说起。因为“侠”字字形体势的演变以及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侠”者形象的构造,共同构成了“X侠”构式语义基础。

除了“侠”字字形体势的演变,中国经典文学作品中对“侠”者形象的塑造也对“X侠”构式的形成产生了影响,如《史记》和《汉书》专门为游侠立传。《史记·游侠列传》中记录了“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的朱家、“以侠闻,喜剑”的田仲、“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的郭解等。[5]3181-3189又如《红楼梦》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中刻画的倪二这样一个轻财利、尚义侠的市井之徒。[6]319-333从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可以看到,“侠”具有武功高强、伸张正义、勇于承担责任、具有牺牲精神、除暴安良、有恩必报、不畏权贵等特征。

可以说,从“侠”字字形字义到历史文学作品中“侠者”形象的呈现,共同赋予了“侠”的语义内涵。

(二)“侠”的语素化过程: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

“侠”具有的分类/类属功能是其能够语素化的一个重要语义基础。下面简单描写其语素化的过程。

利用BCC的古代汉语语料库[7]检索,我们发现在古代汉语文言语体中,“X”的典型范畴为动词、数词、分类词、形容词等,如例[1]—[2];“侠”也可以被少数的几个否定词否定,如例[3]中,“非义非侠”的意思是“不是义士,也不是侠者”,这里的否定词“非”在语义选择上具有限制性:它表达了否定判断“不是侠这一类的人”,进一步凸显了“侠”的分类功能,为“侠”的语素化做好了语义上的准备。

[1]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韩非子·五蠹》)

[2]升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积博其上,游侠相随而行楼下。(《淮南子·人间训》)

[3]于燕公以儒家子,逢时扰攘,不持士范,非义非侠,健者不为,末涂沦踬,固其宜矣。(《旧唐书·王智兴传》)

“侠”前出现数词、形容词等的用法较为稳固,直到现代汉语中仍然使用,如“七侠五义”“女侠”“大侠”等等。目前还未检索到古代汉语文言语体中“NP+侠”的用例。①

到了现代汉语中,“侠”的构词能力大大提升,典型特征是“侠”前也能使用名词了,这是和古代汉语文言语体中极为不同的一种现象,如例[4]—[7]:

[4]记者了解到,此前一名叫萨瓦利亚的国际游客来中国旅行时,在北京西站碰到换票的麻烦,不通汉语的他幸亏了“雷锋侠”们提供英文服务。(《人民日报》2016年10月19日)

[5]学术翻译“枯燥”艰辛,直接影响面小,非“独行侠”不能坚守。(《人民日报:海外版》2017年05月11日)

[6]经济发展了,主要领导邀功升迁,东窗事发了,环保部门常常成为“背锅侠”。(《人民日报》2017年02月20日)

[7]既不能单纯把城镇化作为应对经济下行的灵丹妙药,更不能把农民工视作激活房地产市场的“接盘侠”。(《人民日报》2016年05月16日)

需要指出的是,“VP+侠”从近代汉语到现代汉语的发展为我们提示了“侠”语素化的演变轨迹:

[8]金眼雕、伍氏三雄、邱明月住在东里间,几个小孩在当中间。左旁帐房是追风侠刘云父子,右边是千里独行侠。(《彭公案》)

[9]马玉龙跟独行侠各通了姓名,给众人引见了,一同径奔火焰山。(《彭公案》)

[10]他深有感触地说:“改革者不是单干户、独行侠,群众才是‘三头六臂。’”(《人民日报》1985年01月09日)

例[8]—[9]均来自同一部清代话本小说《彭公案》,“千里独行侠”与“独行侠”的唯一区别是:是否有“千里”去修饰“独行”,例[9]虽然省略了“千里”,但是其语义依然是“千里独行”。例[9]还提示了一点:近代汉语中“独行侠”是VP+N的偏正结构,具有名词性,这种名词性允许NP进入“X侠”之中,对“NP+侠”的形成提供了结构基础。在例[10]中,“独行侠”并没有例[8]—[9]中“千里”的语义基础,这里的“侠”其实是一种语素化的成分。也就是说,现代汉语意义上的“独行侠”就是指独来独往的人,明清话本小说中的“独行侠”其实是“千里独行侠”的缩略形式,语义上比现代的要窄一些。清代话本小说里强调的是长距离中独来独往,而现代汉语意义里不强调距离长。这种语义上的范畴扩展可作为“X侠”历时演变的证据。

实际上,“侠”的语素化过程提示了它演化的内部动因:语义上,“侠”具有分类/类属功能,可以指称一类人;语法结构上,“X”经历了VP到NP的过渡,这种变化又促使“侠”在语义上进行范畴扩展,使“侠”具有了语素的功能。

综上,中古汉语中的“否定词+侠”为“X侠”的演变提供了语义基础,近代汉语中的“独行侠”为“X侠”的演变提供了结构基础,这种语义与结构上的演变共同为“X侠”构式的演化奠定了基础。

(三)语言接触、语用类推与扩展:“侠”语素化的外部动因

“X侠”较强的能产性还与基于语用的强势类推和扩展有关。有了“侠”作为语素化成分的基础,再加上20世纪80年代从日语中直接借形而来的“火车侠”动漫名称,以及21世纪以来“蝙蝠侠”“青蜂侠”等译名的推波助澜,“侠”的较强组合能力与较高能产性形成“X侠”词族,这无疑是受到语言类推机制的影响。首先是偏正结构的类推,如“高铁侠”“键盘侠”等;再有就是动宾结构的类推,如“接盘侠”“甩锅侠”等。

需要注意的是,现在已经有了诸如喵侠、咕咕侠等变项“X”为拟声词的“侠”字构式(如例[11]—[12],下标i表示其前的名词是同指关系,下同),各种新媒体上也有字母或者数字加侠的构词,这无疑是“侠”语素化的又一力证。

[11]一起来体验这样带着跳动音符的剧情发展,让我们和喵大侠i一起来面对“世恶”吧!喵侠i的问世,是拯救世界的开端、是人性火种的点亮、是牵动你我笑神经的可爱诙谐。(腾讯动漫)

[12]听说过钢铁侠、蜘蛛侠、煎饼侠,那你见过咕咕侠吗?(《三湘都市报》2017年12月25日)

在基于语用的扩展中,可以发现“X侠”构式语义焦点的变化,如图1。这种变化实际上体现了“X侠”构式中“X”成分的特征,我们将在下一节详细讨论。

表示某一类人→表示性质或状态→突出某种动作↓↓↓群侠蝙蝠侠接盘侠游侠眼镜侠甩锅侠

二、“X侠”构式的成分特征、句法功能及语用环境

(一)“X侠”构式的成分特征

在“X侠”构式中,“侠”为构式中的固定成分,变项“X”的主要作用是突出描述对象或对象所代表的性状特征。从BCC语料库中,我们发现变项“X”主要有两个方面的特征:以双音节词为主,但对单音节词、多音节形式有较大的包容性;以名词为主,少数为动词或动宾结构。

1.变项“X”多为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少数为多音节形式

以BCC语料库下的报刊库中收集到的917条关于“X侠”的语料为例,其中“X”为单音节的有326例,占35.6%;双音节有404例,占44%;三音节形式有187例,占20.4%。其中,单音节词如[13]—[14]中的“棋侠”“女侠”等。三音节形式如[15]—[16]中的“铁甲奇侠”“古装少侠”,这种多音节形式一般是偏正结构嵌套形成的。

[13]在贵阳人民广场,2001张棋桌将铺满整个道路,组成巨大的“2001中国贵阳”字样,共有4002名“棋侠”从容对弈。(《人民日报》2001年08月10日)

[14]255人入选“四川好人”——“救水女侠”吴永秀(《人民日报》2014年02月14日)

[15]“‘铁甲奇侠’新项目促使今年春节赴迪士尼的广东游客同比增长超过两成”。(《人民日报:海外版》2017年03月16日)

[16]《三少爷的剑》《少年黄飞鸿》等电视剧的播出,使人们记住了这位“古装少侠”。(《人民日报:海外版》2003年02月14日)

变项“X”以双音节词居多,如[17]—[19]中的“光盘侠”“骑行侠”“闪电侠”等。

[17]陕西师范大学后勤第一集团总经理路正社告诉记者:“学校里的‘剩男剩女’越来越少,‘光盘侠’越来越多。”(《人民日报》2017年05月27日)

[18]智能装备让“骑行侠”更酷,近来,世界各地的“爱疯”一族,为显示自己的高品位,不惜彻夜排队,争先恐后地入手首发的iPhone6。(《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09月25日)

[19]巴西男子遭雷击成“闪电侠”(微博)

2.变项“X”多为名词,少数为动词或动宾结构

(1)变项为名词

可以根据名词的生命度分为有生名词(如例[20]—[21])和无生名词(如例[22]—[24])两类。

[20]在济南从事高空外墙作业的4个“蜘蛛侠”——朱德贵、李世增、娄长民和刘春明成了红人。(《人民日报》2016年11月30日)

[21]但我看到她穿了一件和以前都不相同的战袍出现,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蝙蝠侠,抑或是个超人。(《人民日报》2000年09月26日)

[22]“动力外骨骼”则有望把人变成“钢铁侠”(《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年07月20日)

[23]“机械侠”如何显神威?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机械侠”驰骋在广袤的田间地头。(《人民日报》2017年11月19日)

[24]该车是四轮驱动的,确实是金刚侠。(微博)

无生名词能进入“X侠”构式的原因是“侠”赋予了整个构式以生命力,即便是没有生命的名词进入构式,也被赋予了生命。②

(2)变项为动词或动宾结构

如例[25]—[27]中出现的“遛鸟侠”“直播侠”“躲避侠”等。我们发现这些构式多在微博等新媒体中使用,这里应该是扩展的开始。此时,“X侠”构式义为“做某件事的人”,“侠”的本义有所淡化,这里的“侠”就具有了类词缀的功能。

[25]徒步过程,在桥头树林附近遇见传说的“遛鸟侠”。(微博)

[26]化身直播侠,致力于惩治在聊天室闲聊的情况。(微博)

[27]在距《躲避侠》最后一次更新整整一年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众多玩家兴奋不已。(微博)

(二)“X侠”构式的形态句法功能:指称

构式“X侠”的句法功能相对简单,在句中主要充当宾语,也可充当主语或定语。其中,“X侠”构式的典型句法环境是充当宾语,用来表示在说话人看来,主语所指称的主体与“X侠”在形状或特征上相似程度很高,如上文例[20]—[22]等。充当主语是名词或名词性结构常见的句法功能,而在语料中只能找到较少的“X侠”构式出现在主语位置的用法。例[28]中的“蜘蛛侠”充当主语,它不经移位而直接生成,控制着同指名词(用下标i表示同指)“阿兰”的删除:

[28]阿兰i再向上爬,就要进入云端里了。远远的,“蜘蛛侠i”像一只小蚂蚁在绝壁上移动。(《人民日报:海外版》2002年09月16日)

少部分“X侠”构式在句中充当定语,用来说明主语的特征,有了形容词的功能,如例[29]:

[29]说起大学生运动员,百米飞人“眼镜侠”胡凯无疑是代表之一。(《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年02月24日)

处于宾语、主语等位置上的“X侠”,基本是通过光杆形式来实现形态句法操作上的指称功能。

(三)构式“X侠”的语用环境

“X侠”构式代表了说话人对某人或某物的一种看法。这种评价是说话人的一种主观评价,并不一定基于客观现实。基于语料,我们将“X侠”的构式义概括为:“爱打抱不平、伸张正义、具有奉献精神的一类人”,这是“X侠”构式的典型构式义的具体体现。显然,这类常用于赞扬的语气。随着语言使用环境的变化,该构式使用频率增高,构式义开始引申,常表示说话人对某一类人的讽刺或是同情,或是事物性名词因进入“X侠”构式而被赋予生命力,用以突出该物所具有的某种特征,如“背锅侠”“接盘侠”等用法,这些是“X侠”构式的非典型构式义的具体表现,常用于嘲讽、抨击的语用环境。分析语料发现,褒义用法远多于贬义用法。

褒贬是一种主观性的表达,这种主观性的评价功能和语用似乎是有先后的。在语料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由褒到贬的连续统(不是演化路径,因为中性义的产生是相当晚近的事了):

雷锋侠>蜘蛛侠、钢铁侠>眼镜侠>接盘侠>键盘侠>遛鸟侠

需要指出,“键盘侠”是一个连续统内的典型词,因为它在极短的演化时间内完整展现了主观性评价由贬义(例[30]—[31])到中性(例[32])再到褒义(例[33])的过程:

[30]就像有人在网上讽刺的“键盘侠”一样,遇事置身事外,网上义愤填膺,这种“分裂”,无助于健康社会风气的养成,也无助于走出“见义不为”的困局,更难以形成集体震慑不法的力量。(《人民日报》2014年6月4日)

[31]让学问真正入脑,不当知识的“键盘侠”,所谓“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才更有意义。(《人民日报》2016年1月13日)

[32]北京市朝阳区一家上千员工的单位,大多数人都在食堂解决一日三餐。该单位员工多数是电脑前的“键盘侠”。最近员工体检查出的毛病,排名第一是脂肪肝,不少人是脂肪肝前兆——肝区脂质沉积。这是因为在食堂吃得太油太咸,再加久坐缺乏运动,很容易患上脂肪肝、高血脂等新“职业病”。(《人民日报》2016年8月26日)

[33]这是一场电脑前的战争,他们是真正的键盘侠:赛博作战中心的军人。(搜狐网2020年3月20日)

三、“X侠”构式的认知机制

20世纪80年代中期,认知语言学家吉尔斯·福康涅(Gilles Fauconnier)和马克·特纳(Mark Turner)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该理论发展于Fauconnier提出的心理空间理论。[8]151心理空间指“人们思考或谈话时为局部的理解或行为而构建的小的概念组合”[9]14,由输入空间1(input space Ⅰ)、输入空间2(input space Ⅱ)、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整合空间(Blending space)四个空间组成(如图2所示)。四个空间通过映射产生关联,构成了一个概念合成网络。认知主体有选择地从两个输入空间提取部分信息,进行匹配、映射,进入合成空间。跨空间映射的基础是两个空间之间的重要关系,比如同一性、原因—结果等。在整合过程中,相关认知域被激活,词语的意义不再完全来自各自组成部分的意义,而是包括了创生结构(emergent structure),整合即在创生结构中运行(running the blend)与生发(elaboration)。这与心理学中的完形理论相似,即任何信息元素的改变都将影响整体以及各部分本来的特性,整体大于或不等于部分的总和。简言之,概念整合理论核心是指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空间中的部分结构整合为合成空间中的创生结构。

图2 概念整合

我们认为“X侠”构式的形成是变项构成的概念空间与“侠”构成的概念空间整合的结果。黄婉童认为,概念整合可分为单向型和双向型概念整合网络两类。单项型中两个输入空间的地位和功能是不对等的,一个概念空间提供组织框架及角色,另一个提供与该组织框架相对应的值;双向型认为两个输入空间分别具有各自组织框架,在语境、社会背景等因素的制约下投射到合成空间形成一个创生结构。[10]我们认为“X侠”构式的生成机制既有单向型概念整合,又有双向型概念整合。“侠”构成的空间和变项构成的空间分别提供框架和角色,基于同一性或相似性因素,发生投射,最后整合到合成空间。

(一)“X侠”的单向型概念整合

当“X侠”构式中变项为名词,表示有某种特征的一类人时,其生成机制为单向型概念整合,其整合图式如图3。输入空间1是“侠”的概念空间,包括评价对象、对对象的评价性描述等因素。输入空间2是变项构成的概念域,包括评价对象,以及对评价对象的外形或特异功能等的客观描述。以“蜘蛛侠”“眼镜侠”“金刚侠”“闪电侠”等为例,“蜘蛛”“眼镜”凸显了指称对象的外形特征,“金刚”“闪电”凸显了指称对象的特异功能。在转喻作用机制下,“蜘蛛”“眼镜”“金刚”“闪电”分别指代了具有这些外形或特征的对象。两个概念空间中的共同元素“评价对象”“对对象的描述”进入类属空间,输入空间2中指称的对象映射到输入空间1中,输入空间2为输入空间1中的“侠”赋予了一个具体的对象。同时,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向合成空间进行选择性投射,最后形成对评价对象“侠”的外形等的具体描述。

图3 “X侠”构式的单向型概念整合

(二)“X侠”的双向型概念整合

除了单向型概念整合,“X侠”构式的形成机制更多是双向型概念整合。当变项成分是动词或动宾短语时,生成机制为双向型概念整合。

1.“接盘侠”

“接盘”原是股票用语,指买进庄家抛出的股票。“一抛一接”展示了路径图示(如图4),抛在高位,接在低位,体现出“高为好,低为不好”这一隐喻。

图4 “接盘”的路径图示

在隐喻机制作用下,“买卖股票”这一事件概念的结构投射到“男性找女朋友”这一事件概念结构中。“接盘”投射的目标域为某一类女性,这类女性被物化,就像抛出的股票一样,被认为是贬值的事物。因为被抛弃的女性与被抛股票有相似性——“贬值”,于是“接盘侠”便有了“老实巴交的男性接受了一位情史丰富的女性作为自己对象”的用法。在语料中发现,“接盘”的语义进一步泛化,“接盘侠”不仅用在男女感情上,逐渐泛指被迫承担别人不愿意承担的其他东西。如例[34]中,“接盘”投射的目标域成了房地产市场。在“接盘”的各个引申义中,都包含着如图4所示的路径图示。

[34]当前社会上有一种看法认为,加快农民工市民化,是要让农民工当房地产市场的“接盘侠”。(《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年06月06日)

根据概念整合理论,“接盘”和“侠”分别构成了概念空间1和概念空间2(见图5)。概念空间2构建了“接盘”这一事件域,读者被唤起关于“接盘”事件框架:直接参与者、间接参与者、参与结果、接受者的牺牲精神以及人们对这一事件表现出的同情、嘲讽等心理。这里的“接受者的牺牲”“人们对这件事表现出的心理”等成分并不是“接盘”这个概念空间本身所有的,而是隐喻机制发挥作用的结果。该结果逐渐被认知主体接受,最终得以留存并成为认知主体心智中有关“接盘”域的成分之一。同时,概念空间1被激活,“侠”的概念框架被唤起:被救济的人、不畏困难、权力、具有牺牲精神、勇于承担责任,救济别人的人等。“侠”构成的框架之所以具有这些特征,这是人们以文学作品、影视中塑造的人物形象为基础进行认知建构的结果。两个概念空间在“牺牲精神”这一元素上展现出了同一性,这一共同的抽象成分被投射到类属空间,从而激发两个输入空间的跨空间映射,最后形成“接盘侠”这一整合空间(如图5所示)。

图5 “接盘侠”概念整合

2.“键盘侠”

“键盘”和“侠”构成两个概念空间(见图6)。“键盘”构成的空间激活了一个框架,这个框架会唤起一个网络环境,包括互联网、敲键盘、网民等因素。影视作品中所呈现的“侠”常以蒙面形象出现。中国武侠剧中“侠”多以黑面罩遮住全脸,西方影视作品中刻画的“蜘蛛侠”“钢铁侠”等多用面具遮住眼睛。总之,“侠”的概念空间可激活读者脑中一个蒙面人形象。戴着蒙面的侠客跟在电脑屏幕背后的网民一样,具有神秘性。神秘性便是两个概念空间之间的相似性。再者,从前文已知,“侠者”是具有武力,好舞刀弄剑的一群人。这种暴力行为跟躲在电脑屏幕后,打着伸张正义的幌子,在互联网上说一些人前不敢说的话,对人进行语言暴力的行为有相似之处。看似针砭时弊,揭露社会丑恶,引发社会民众的广泛关注,实则可能是混淆视听,博取眼球,扰乱网络秩序。从这个层面看,这种“伸张正义”的行为跟爱打抱不平但可能不顾社会规则的侠者行为具有相似性。基于“神秘性”“暴力”“伸张正义”这几个相似性特征,“键盘”构成的概念空间与“侠”构成的概念空间发生映射,整合出了“键盘侠”这一整合空间。

图6 “键盘侠”概念整合

3.“甩锅侠”

“甩锅”构建了一个概念空间,包括一个事件框架,包括锅、甩锅的人、接锅的人等因素。在这个框架中,会激活一个背景知识:古时候人们行军打仗,条件艰苦,长途跋涉需要有做饭的人,因此要带着锅等炊具一起上路。由于锅比较大,而且还比较黑,所以背锅算是一件费力的苦差事。在隐喻机制作用下,“锅”被投射到“繁重的任务”这一目标域中,“甩锅”则用来表示“摆脱责任”。“甩锅”和“侠”构成的概念空间均含有“评价对象”,有了映射的基础,形成了“甩锅侠”这一整合空间,见图7。

图7 “甩锅侠”概念整合

从以上“接盘侠”“键盘侠”“甩锅侠”等构式的意义建构过程可以看出:“X侠”构式的形成是具有认知理据的,是一个概念空间投射到另一个概念空间,最后整合到合成空间生成创生结构的结果。由于变项的不同,两个概念空间之间的映射方向也不同,可以是单向型映射,也可以是双向型映射。同时,可以看出“X侠”构式义的在线生成过程也受到文学、影视作品等非语言认知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会制约概念空间之间元素的映射和选择。

四、结语

文章分析了“X侠”构式的典型构式义及非典型构式义、演化机制、形态句法功能、语用环境以及构式形成的认知机制。这种认知机制表现为单向型概念整合和双向型概念整合,“侠”构成的空间和变项“X”构成的空间分别提供框架和角色,基于同一性或相似性因素发生投射,最后整合到合成空间。“X侠”构式看起来表面相同,实际上存在着不同的认知上的概念整合,以往的同类研究往往忽略了这种隐含的机制。本文的研究可以对类似构式的分析提供一种更加深入、细化的思路,同时还可以对类似的“X+N”结构(尤其是当今这种新词、流行词语盛行的类似结构)的观察提供一种有价值的视角。最后需要指出的是,从目前的语料来看,随着“X侠”构式使用频率的增高,“侠”已经有了类似语素的构词功能,这说明它正在成为构词后缀的路径上了。

注释:

①需要注意,以下五例“NP+之+侠”不属于我们定义的“X”侠构式的范围。

②例[20]-[22]中的“蜘蛛侠”(spider man)、“钢铁侠”(iron man)、“蝙蝠侠”(batman)等构式的形成主要受西方漫威系列电影的影响。这些电影中的人物形象具有技艺卓群、除暴安良、见义勇为等特点,符合“侠”的语义内涵,所以man都被翻译成中文的“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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