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方言动词后时量成分与宾语的位置关系及结构情状
2021-04-23◎尤越
◎尤 越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西安710119)
动量、时量成分与宾语的次序问题一直以来都备受关注。太原话中,动词后时量成分与宾语共现时,二者的位置关系存在两种可能,表现为两种结构——“V+T+O”和“V+O+T”。时量成分与宾语的位置先后受一定“条件”的影响和制约,且不同表述中时量成分的指向与事件的时间结构等也有不同。
一、时量成分与宾语位置关系的类型及影响因素
(一)时量成分与宾语位置关系的类型
动词后的时量成分与宾语的位置关系(以下简称“位置关系”)在表达中体现为“V+T+O”和“V+O+T”两种结构(以下分别称为“TO型”和“OT型”),在太原话中的使用表现有两类:一类是两种成分只能构成单一的位置关系(下文称为“单一类”)“,TO型”或“OT型”只居其一,时量成分与宾语位置互换后不能成立。另一类两种成分孰先孰后都能成立,位置关系是两可的(下文称为“两可类”),难以找到将位置关系固定下来的条件。
(二)影响位置关系的因素及其分类
影响位置关系“选择”的因素有多种,人们主要从句中的动词、时量成分和宾语的性质上看位置关系有何体现。
对动词和时量成分的分类方法参考马庆株(1992)讨论现代汉语动词后时量成分与名词性成分先后关系时的归纳,分别按照持续性和能否确定的标准划分。[1]动词按照[±持续]这一语义特征分为(下文分别记作动词类别前的代码):
需要注意的是,不确定的时量成分“一下”也可以充当动量词,需要加以区分,尤其是在弱持续性动词之后。一般“一下”充当时量词时句末可以加时标记“咧”,而充当动量词时不行。
与时量词共现的宾语主要由名词性成分充当,根据王静(2001)对量成分与名词语序进行探讨时的看法,人们直接将句中宾语分为有生名词、无生名词和代词三类看待,观察它们对位置关系可能产生的影响。[2]
这三类成分的不同类别会在句中对位置关系及句子结构和情状产生不同影响,且影响的作用大小也不一致。
二、时量成分和宾语位置关系的具体表现
按照上述对诸要素的分类,分别以动词的情状、时量成分的类型和名词的性质作为条件,可以大致看出时量词与宾语的位置关系表现,以及时量词的指向和事件的时间结构等。
当句中的核心谓语是V1时,可出现的非持续动词比较有限,与时量词位置关系较为固定。[3]不论时量成分和名词性成分是哪类,位置关系都表现为单一类OT型,且述宾间会固定地使用“咾”,构成“V1+咾+O+T”结构,如:
(1)他都离咾婚三年咧。
(2)上咾当都半年咧,还叨叨了。
(3)出咾事俩礼拜咧,谁也没给想下办法。
(4)开咾春进入春天可长时间咧,天也不暖和。
(5)才忘咾它一阵阵,夜天昨天又给说起来咧。
(6)老吴退咾休没几天哇,咋倒不在去世咧。
例(1)-例(3)时量成分是T1,例(4)-例(6)时量成分是T2,位置关系都是单一的OT型。句中的核心动词是不可持续的,所以时量成分只能指动作行为结束后至今的时间,可以理解为“T以前O就V了”,即事件在句中的这段时间前就已发生并完成了,如例(6)指老吴退休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不指“退休”持续了几天。这部分表达的事件有匀质的时间结构,事件的进程是动作结束之后的这段时间,期间动作结束的情状始终保持着一致。
当句中的核心动词由可持续动词V2充当时,可以再具体分为几种情况。首先是带有强持续性的V21作谓语,时量成分是T1时,位置关系表现为:
可以看出位置关系受到名词性成分类型的影响,宾语是代词时,位置关系只能是单一的OT型,如例(7)、例(8),结构为“V21+O+T1”;宾语是无生名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TO型,如例(9)、例(10),结构是“V21+T1+O”;但若是有生名词,位置关系时常是两可的,如例(11)、例(12),两种结构都能成立。强持续动词因为自身不带有“完成”意,可以长时间地持续下去,所以与时量成分搭配表示动作自身的延续,而非结束后的时间,可以理解为“VO持续了T”,如例(9),表示“坐车”一事持续了五小时。因为动词本身的持续性很强,所以这段时间内动作的情状可以保持不变,时间结构是匀质的。
强持续性的V21作谓语,时量成分是T2时,位置关系的表现与时量成分是T1时基本相同,如:
(13)也怨咾他们几天来。
(14)含上它半天才能咽嘞。
(15)我想咾一下你说的,就 的办哇。
(16)回家听咾一阵阵戏。
(17)我去陪咾娃娃几天。/我去陪咾几天娃娃。
(18)去晋阳湖钓上一阵阵鱼。/★去晋阳湖钓上鱼一阵阵。
例(13)、例(14)是代词作宾语的“V21+O+T2”结构,例(15)和例(16)是无生名词作宾语的“V21+T2+O”结构,例(17)和例(18)则是有生名词作宾语。需要注意的是,有生名词作宾语时也存在单一的位置关系,并非都是两可的,若宾语表示的在于某一概念而非明确的有生命体,如例(18),那么一般构成单一的TO型,不能自由替换为另一种形式。不确定的T2在句中表示的也是动作自身的延续(只是延续的具体时长是相对模糊的),如例(13)和例(16)指“埋怨他们”和“听戏”的动作持续了一段时间,时间结构也是匀质的。
其次是弱持续性的V22作谓语,这类动词按照能否表状态分为V221和V222两种。V221除了表示动作本身以外,通常还可表动作使受事者呈现的状态。这类动词做谓语与确定的时量词T1搭配时,句中的位置关系还是如同强持续动词做谓语时一般,代词作宾语体现为单一的OT型,无生名词作宾语体现为单一的TO型,有生名词作宾语时位置关系不大固定,常有两可的情况,如:
(19)挂咾它十分钟咧,也没挂住。
(21)盖新房呀,给存咾三年钱咧。
(22)穿上一天新衣裳哇。
(23)铐咾兀些犯人两天。/*铐咾两天兀些犯人。
V221此类动词与不确定的T2搭配时,位置关系的表现也是如此,如:
(26)拿出去晾咾它一阵阵。
(29)压咾老赵一阵来。/压咾一阵老赵来。
例句中位置关系的表现与强持续动词做谓语时基本一致,有生名词作宾语,位置关系的体现同样不大固定,例(23)表现出单一的位置关系,且与刚刚的例(18)不同,只表现为单一的OT型。句中时间量指向动作自身,不指状态结束后的时间,因表状态的弱持续动词可以表带有完成意味的动作,也可以表动作呈现出的状态,所以句中动作既可以表在期间的重复也可以表状态的持续。结合语境来看,如果动词是表状态稳定、单一地持续,如例(20),“圈”是在这段时间内始终保持着的状态,这样的事件时间结构是匀质的。但例(21),“存”却可以有两种理解,可以理解为钱已经被存了三年,是状态在持续,也可以理解为三年间一直在陆续存钱,这是动作的重复,前者时间结构是匀质的,后者则是非匀质的。
不能表状态的弱持续动词带有完成语义特征,多是较“简短”的动作,如“踹、打、称”等。这类动词V222与时量词搭配时,句中位置关系的表现依旧大致如前,时量成分是确定的T1的例子如:
(31)捣咾它俩钟头咧,早也不见你帮个一下。
(34)刚捶咾五分钟背,倒又困酸困疼痛开咧。
(36)打咾强儿家小子一下午。/打咾一下午强儿家小子。
时量成分是不确定的T2的用例如:
(37)问咾他有三五天甚也问不出来。
(38)煽忽上它一阵阵就不烧烫咧。
(39)跌咾半天凉话说风凉话
(41)圪眊看望咾俺奶奶一下才出来得。/圪眊看望咾一下俺奶奶才出来得。
例(31)、例(32)和例(37)、例(38)是代词作宾语的“V222+O+T”结构,例(33)、例(34)和例(39)、例(40)是无生名词作宾语的“V222+T+O”结构,例(35)、例(36)和例(41)、例(42)则是有生名词作宾语的两可类位置关系的体现。时量成分在此多指动作自身的延续,因弱持续性动词自身带有“完成”的语义特征,只能表示简短的动作,所以此时“动作自身的延续”指的是动作在这段时间内的重复,如例(38),指煽风这个动作在一段时间内的反复。期间动作的情状经常发生改变,时间结构是非匀质的。
V222做谓语且时量词后置时,时量成分也可以指动作结束后的时间,动词后一般要有可以表动作结束的补语“完”,如“窊[va53]从容器中用力挖取完米有半钟头咧”,体现为“V+完+O+(有)+T+咧”结构。若无这类明确表示动作完结的成分,时量词的指向一般在于动作本身。此外,其他几类持续性动词做谓语且之后有标示动作完成的补语时,后置的时量词也可以表动作结束后的时间,如“看完半天咧”,但宾语一般不会与时量词共现。
将以上分析归纳来说,太原话中时量词与宾语的位置关系体现为:
V1+T+O 不论时量成分和宾语的类型如何,位置关系都是单一的OT型,时量成分只能指向动作结束之后,时间结构是匀质的;
V21+T+O 不论时量成分类型如何,O为代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OT型,O为无生名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TO型,O为有生名词时位置关系不固定。时量成分指向动作自身,表动作在期间的延续,时间结构是匀质的。
V221+T+O 不论时量成分类型如何,O为代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OT型,O为无生名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TO型,O为有生名词时位置关系不固定。时量词指向动作自身,存在动词表状态持续和动作重复两种理解,表状态持续的事件时间结构是匀质的,表动作重复的事件时间结构是非匀质的;
V222+T+O 不论时量成分类型如何,O为代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OT型,O为无生名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TO型,O为有生名词时位置关系不固定。时量词多指向动作本身,表动作的重复,时间结构是非匀质的。只有OT型的表达中,动词后有明确标示动作结束的补语“完”时,时间量可以指向动作结束后,表动作结束的状态,时间结构是匀质的。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太原话中动词后时量词与宾语的位置关系是比较简明的,虽然不能否认反例的存在,但整体上并不复杂。非持续动词作谓语只存在“V+O+T”结构的表达,持续性动词作谓语则根据宾语的不同类型分别体现为“V+O+T”和“V+T+O”结构,宾语是代词或无生名词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是有生名词时,位置关系却比较复杂特殊,常出现两可的情况。时量成分确定与否对语序关系的影响不大。动词的情状主要影响时量成分的指向,总体来说非持续动词后的时量成分主要指向动作结束后的事件,持续性动词后的时量成分主要指向动作自身,动词持续性的强弱又影响着动作在期间表现为稳定地持续还是有间断地重复。时间结构在动作重复时表现为非匀质的,在动作、状态稳定保持或结束后则是匀质的。事件始终表现为一个时段,不论时量词本身表示的时间量清晰还是模糊,说话人主观上倾向长时段还是短时段。事件的状态可以是已然的也可以是未然的,句中谓语是非持续性的时是已然的,谓语是可持续性的时需要看句中其他标示动作状态的成分,一般动词后有“咾/过”等表已然事件,有“上”则表未然事件。
三、两可的位置关系与使用倾向
依照王静(2001)对时量成分影响下动词个别化的探究,代词的个别性最高,其次是有生名词,最后是无生名词。普通话中的时量词一般居于代词和有生名词之后,但太原话中时量词与有生名词的位置关系很不稳定,常出现两可的情况。
通过上一节对位置关系的分析,可以明显感受到有生名词作宾语且持续性动词作谓语时,时量词与宾语的位置关系常常不固定,二者孰先孰后都可成立,有时却又表现为单一的一类,如:
(43)养咾好几年鸡。/★养咾鸡好几年。
(44)喂咾三五年猪咧。/★喂咾猪三五年咧。
(45)叨叨反复说教咾他小子儿子半天。/★叨叨反复说教咾半天他小子儿子。
(46)在家瞭照料咾娃娃半个月。/在家瞭照料咾半个月娃娃。
前三例的位置关系都是单一的,但具体情况又有不同,以例(43)和例(44)为代表的这类表达,句中的宾语虽然是有生的,但其指称性质比较特殊,着眼于抽象属性,不指具体的有生命体而指一类概念,属于无指的名词性成分,语序就与无生名词作宾语时一致了,表现为单一类的TO型。[4]匡鹏飞(2015)也曾提出“动词+时量词+宾语”结构中的宾语一般是表事物或抽象事物的类属词,而且是“光杆形式”。[5]若例(43)“鸡”前稍加限定变成“ 鸡这鸡”,出现了修饰限定成分,成为了有指的名词性成分,OT型的表达“养咾鸡好几年咧”就成立了。例(45)这类表达位置关系也是单一的,但属于有指的有生名词作宾语前置于时量词的情况,表现为单一类的OT型。
后三例的表达则是两可类的,宾语也是有指的有生名词。李劲荣(2017)曾指出个体化强的成分一般是旧信息,个体化弱的则为新信息,说话人通常会将新信息后置,是为“焦点居尾”原则。[6]太原话中,代词作宾语时较好地体现着这一原则,但在有指的有生名词作宾语时,固然存在旧信息前置的情况,如例(45),但位置关系却时常是两可的,并非多以焦点居尾,如例(46)—例(48)。这类型的表达在使用中两种位置关系都可成立,只在使用倾向上稍有区别。根据语境的不同,说话人可以有不同的表达倾向,以例(46)为例,若被问及有关花费的时间或说话人想要强调此事经历的时间,一般会将时量词后置,若被问及做了什么事或想要突出作宾语的个体时,一般会选择将宾语后置。此外,宾语的特点也会影响其所处的位置,带有明显的修饰限定成分(偏正结构)且音节结构较长时宾语倾向于后置,如例(47)。但这些只能归结为使用的“倾向”,总体上两种表述是都能成立、没有明确区分的。
由上述可以看出,无指的有生名词与时量词的位置是固定的,体现为TO型,但有指的有生名词作宾语时除了存在TO型表达外,常常体现出两可的位置关系,影响表达选择的因素可以是语境和宾语自身的特点,但仅仅是影响表达中的使用倾向,并无决定作用。
四、余论
以动词、时量成分与充当宾语的名词性成分作为限定条件,可以看出太原话的时量词与宾语的位置关系是较为清晰简明的,主要受宾语性质的影响,动词的性质主要影响的是事件的结构情状,时量词确定与否不会对位置关系产生明显影响。
代词、无生名词、无指的有生名词作宾语时,位置关系是单一的,有指的有生名词作宾语时位置关系常有两可的情况,并不完全遵循“焦点居尾”的原则。语境、宾语自身的结构或长短可以影响表达中的使用倾向,但仅是能够产生一定的影响,不起决定作用。
另外,影响时量词与宾语位置关系的因素远不限于此,动宾间的语义关系亦会对其产生显著的影响,且将多种影响因素重合时,影响作用谁主谁次仍需详尽地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