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语名词性短语的指称特点*

赫如意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一、引言

名词性短语的指称是语言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陈平提出名词性短语可以根据是否指称实体分为有指(referential)和无指(non-referential)；有指名词性短语可以根据听话人能否辨别出说话人所指称的人或物体，进一步分为定指(definite)和不定指(indefinite)；不定指名词性成分还可以根据说话人所指称的是否为某个在语境中实际存在的人或物体，从而分为实指(specific)和虚指(non-specific)；此外，名词性成分可以根据说话人所指称的是一类事物还是某个具体的个体分为类指(generic)和单指(individual)[1]。

不同语言使用不同的方式表示指称义。英语是冠词发达型语言，使用冠词表示名词性成分的指称。汉语中的一些方言，如粤语和吴语是量词发达型语言，可以通过量词表达指称。蒙古语是阿尔泰语系语言，既没有冠词，量词也不发达，它的名词性短语是如何表达各类指称的？本文考察蒙古语①(1)①本文所指的蒙古语为传统蒙古语书面语，文中的例句均采用蒙古文拉丁转写。的光杆名词(bare noun)、数量短语(number phrase)以及指示词短语(demonstrative phrase)等三类名词性短语的指称特点，试图为其他语言的指称研究提供一些材料和证据。

二、光杆名词的指称

光杆名词是不带任何数词、量词、指示词等限定成分的名词。在不同的语言和方言中，光杆名词的指称和句法功能具有不同的特点。英语中，光杆名词在一定的句法和语义限制下可以充当论元，如光杆名词不可数可独立充当论元表示类指；汉语普通话的光杆名词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有类指、定指和不定指等三种解读，粤语可以有类指和不定指的解读[2]，而吴语只能有类指的解读[3]。蒙古语的光杆名词与汉语普通话相同，可以在句子中充当论元，在不同的语境中表示类指、定指和不定指等语义。

(一)光杆名词表示类指

根据陈平提出的定义，将所指对象为一类事物的名词性成分称为通指成分(即类指成分)[1],例如“狗有四条腿”。与之相反，将所指对象为具体个体的名词性成分称为单指成分，例如“狗正在叫”。从跨语言的角度来看，在大多数语言中光杆名词都具备表达类指的功能，但方法有所不同。世界上的很多语言没有专门的类指标记，大多数情况下与定指和不定指共享同一个形式[4]。

蒙古语的光杆名词(不定数形式②(2)②不定数形式指的是某个人或某种事物的数量不明确、无法计数或者不需要计数时名词所表现的形式。蒙古语中，名词的单数和不定数均使用零标记，复数则需在词干后缀加复数标记。和复数形式)在一些语境中可以表示类指，此时，它可以充当主语、宾语以及定语等成分。例如：

(1) muur quluγana ide-deg.

猫 老鼠 吃-VN.HAB③(3)③蒙古语例句标注中出现的缩写形式有：NOM ,nominative Case(主格)；GEN,genitive Case(属格)；ACC,accusative Case(宾格)；DAT,dative Case(与格)；INS,instrumental Case(工具格)；COM,comitative Case(和同格)；ABL,ablative Case (从比格)； IND,indicative form(陈述式)；PST,past(过去时)；NONPST,non-past(非过去时)；IMPFV,imperfective(未完成体)；HAB,habitual(经常体)；PFV,perfective(完成体)；VN,verbal noun(动名词)；CVB,converb(副动词)；IMP,imperative(祈使)；PASS,passive(被动)；CAUS,causative(致使)；NEG,negative(否定)；AUX,auxiliary verb(助动词)；POSS,possessive(领属)；REFL,reflexive(反身)；SG,singular(单数)；PL,plural(复数)；Q,question particle(疑问词)。

猫吃老鼠。

肉 菜-ABL 贵

肉比菜贵。

这是 富人-PL-GEN居住-VN.HAB 地方

这是富人居住的地方。

老人-PL-GEN 教诲-ACC 好好地

记-VN.NONPST 需要

老人的教诲需要好好铭记。

(二)光杆名词表示定指

蒙古语的光杆名词在句子中也可以表示定指。例如：

(5) baγsi biden-ü dasγal-i

批改-CVB 助动词-NONPST.IND

老师正在批改我们的作业。

(6) marγasi bide baγsi-yi

明天 1PL.NOM 老师-ACC

看望-INS 去-IMP

建立并发展“群体凝聚力”。首先，个人目标必须与团队目标任务一致，其次培养成员的团队意识、荣誉感和责任感，团队应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

明天我们去看望老师吧。

例(5)中，光杆名词baγsi“老师”充当主语，其指称为定指，即说话人预料听话人能够辨别出说话人所指称的是哪一位老师。例(6)中，光杆名词baγsi“老师”充当宾语，仍可以表示定指。就汉语而言，出现于主语位置的名词通常是有定的，而出现于宾语位置的名词又是无定的[7]。对于蒙古语来说，句法位置对光杆名词的有定和无定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蒙古语的光杆名词表示定指时，受到以下几个因素的制约：第一，指称的名词往往是对话双方的已知信息，如例(5)和例(6)中，baγsi“老师”必须是对话双方的共同已知信息，才可以有定指的解读。第二，相对应的谓语类型通常是事件谓语(stage-level predicate)，表示真实发生的特定事件。此外，充当宾语的光杆名词表示定指时，需要强制使用宾格标记“-yi/-i”，如例(6)所示。

(三)光杆名词表示不定指

除了类指和定指，蒙古语的光杆名词在句子中还可以表示不定指，此时，光杆名词通常出现于宾语的位置。例如：

1SG.NOM今天 电影 看-PST.IND

我今天看了电影。

遥 远-ABL 客人 来-PST.IND

从远方来了客人。

由此可见，蒙古语的光杆名词在实际的语境中可以有类指、定指和不定指等解读，不同的指称需要受到谓语类型和信息结构等相关条件的制约。

三、数量短语的指称

蒙古语是量词不发达型语言，数量短语通常使用“数词+名词”的表达式，如nige kümün“一个人”，γurban nom“三本书”等。只有在明确计数或强调事物的“量”时才使用量词[8]，并以“数词+量词+名词”的结构出现，如nige keseg miqa“一块肉”，tabun ayaγa budaγa“五碗饭”等。汉语的数量短语通常有不定指的解读。蒙古语中，数量短语可以表示无指、不定指和类指。

(一)数量短语表示无指

说话人所指称的物体如果不是话语中的某个实体，则称之为无指成分[1]。蒙古语中的数量短语表示无指时，可以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和宾语。例如：

(9)tabun almurad-undegere nige almurad

五 苹果-GEN 上 一 苹果

加-CVB 六 苹果

bolu-na.

助动词-NONPST.IND

五个苹果加一个苹果是六个苹果。

(10)ene ayaγa-bar γurban kümün

这 碗-INS 三 人

六 碗 饭

吃-CVB 能-NONPST.IND

用这个碗三个人能吃六碗饭。

(二)数量短语表示不定指

与汉语相同，蒙古语中的数量短语最常见的语义指称是不定指，它在句子中可以充当主语，也可以充当宾语。例如：

外面 五 学生 站-CVB

bai-na.

助动词-NONPST.IND

外面有五个学生在站着。

(12)marγasi-yin küdelgegen-dü bi

明天-GEN 活动-DAT 1SG.NOM

两 朋友 带-IMP-CVB来-IMP

明天的活动我带两个朋友过来。

(三)“一 + 名词”表示类指

特殊的数量短语“一 + 名词”结构在特定的语境下可以表示类指。这类结构表示类指时，通常用来描述客观事实、人们普遍接受的观念或说话人表达的主观态度义。例如：

一 民族-DAT 助动词-CVB 说-CVB

文化 非常 重要 助动词-VN.HAB

文化对于一个民族来说非常重要。

一 学生 作为-VN.PST-GEN

份-DAT 必须 努力-CVB

学习-VN.NONPST 需要

作为一个学生必须努力学习。

可见，蒙古语数量短语在实际的语境中可以表示无指、不定指和类指等语义。其中，不定指是最基本的指称类型；表示无指的数量短语通常只表达纯粹数量上的对应关系，内容为客观存在的真理或现实；“一 + 名词”结构可以表示类指，数词“一”不能用其他数替换，这类结构通常表达人们普遍接受的社会规则或说话人的主观态度。

四、指示词短语的指称

蒙古语的指示词短语在句子中可以作主语，也可以作宾语，均有定指的解读。例如：

那 学生 非常礼貌COM/POSS

那个学生非常有礼貌。

(16)tereγurbankeükenmarγasi ire-ne.

那 三 女孩 明天 来-NONPST.IND

那三个女孩明天来。

(17)batu ene nom-i

巴图 这 书-ACC

nada-du belegle-be.

1SG-DAT 送-PST.IND

巴图把这本书送给我了。

(18)bi ene γurban daγuu-yi

1SG.NOM 这 三 歌-ACC

toγu-na.

喜欢-NONPST.IND

我喜欢这三首歌。

五、关系从句与名词性短语的指称

那 人 学校-DAT 去-PST.IND

那个人去学校了。

学校-DAT 去-VN.PST 那

kümün (关系化)

人

去了学校的那个人。

本节考察蒙古语的光杆名词、数量短语和指示词短语受关系从句修饰时的指称特点。

(一)关系从句修饰光杆名词

如前所述，蒙古语的光杆名词在不同的语境中有类指、定指和不定指的解读。当关系从句修饰光杆名词时，此类结构可以表示类指，如例(21)和(22)所示，也可以表示定指，如例(23)和(24)所示。

好 考-VN.PST 学生 奖

领-CVB 可以-NONPST.IND

考得好的学生可以领奖。

(22)marγasiqota oru-qu kümü(n)-s-tü

明天 城市 进-VN.NONPST 人-PL-DAT

提前-CVB 通知-VN.NONPST 需要

需要提前通知明天要进城的人。

昨天-GEN 水 喝-VN.PST 杯子

2SG.POSS哪里助动词-VN.NONPSTQ

你昨天喝水的杯子在哪里？

明天 学校-DAT 带-VN.NONPST

nom-i-ban beletge-gsen üü ?

书-ACC-REFL准备-VN.PST Q

准备好明天带到学校的书了吗？

(二)关系从句修饰数量短语

蒙古语的数量短语可以有不定指、无指的解读，“一+名词”结构还可以表示类指。当数量短语受关系从句修饰时，整个结构则表示定指，可以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和宾语。例如：

1SG.NOM外面 站-CVB助动词-VN

五 学生-ACC 批评-PST.IND

我批评了站在外面的五个学生。

(26)ulaγan kürme emüsü-gsen γurban

红 衣服 穿-VN.PST 三

kümünbiden-ü esergü ire-le.

人 1PL-GEN对面 来-NONPST.IND

三个穿红衣服的人朝我们走来。

(三)关系从句修饰指示词短语

指示词短语在蒙古语中具有定指的解读，当它受关系从句修饰时同样有定指的解读。例如：

2SG-GEN说-CVB AUX-VN.PST

tere nom ulus-un nom-un sang-du

那 书 国家-GEN书-GEN 馆-DAT

收藏-CVB AUX-NONPST.IND

你说的那本书被收藏于国家图书馆。

(28)bi batu-yin siregen degere

1SG.NOM 巴图-GEN 桌子 上

talbi- γsan ene almurad-i

放-VN.PST 这 苹果-ACC

ide-kü sanaγa tai.

吃-VN.NONPST 想法 POSS

我想吃巴图放在桌子上的这个苹果。

如上所述，蒙古语的关系从句修饰光杆名词、数量短语和指示词短语等名词性结构时，会使其指称发生变化，均表示定指的语义。这是由于关系从句对原来的名词性成分进行修饰限定，从而使得听话人能够更加准确地辨别出说话人所指称的对象。

六、蒙古语名词性短语的定指性与宾格标记的强制使用

汉语中，主语位置上的名词性成分通常是有定的，而宾语位置上的名词性成分通常是无定的。与此不同的是，蒙古语的光杆名词、指示词短语以及受关系从句修饰的名词性短语在主语和宾语的位置上都可以有定指的解读，我们认为，这与宾格标记的使用有密切的联系。

(29)a.bi mori unu-ba

1 SG.NOM 马 骑-PST.IND

我骑马了。

b.bi ene mori-yi unu-ba

1SG.NOM 这 马-ACC 骑-PST.IND

我骑了这匹马。

* c.bi ene mori unu-ba

1SG.NOM 这 马 骑-PST.IND

我骑了这匹马。

例(29)a 中，充当宾语的光杆名词 mori“马”具有不定指的解读，此时没有使用宾格标记。例(29)b中，充当宾语的指示词短语 ene mori“这匹马”具有定指的解读，此时需要强制使用宾格标记，如省略宾格标记会不符合语法，如例(29)c 所示。由此可见，除谓语类型、对话双方对语境信息的掌握等因素外，蒙古语名词性成分的定指性往往与宾格标记的强制使用与否也存在密切的联系。

七、结语

本文对蒙古语中的光杆名词、数量短语、指示词短语等几类名词性结构的指称特点进行了考察，认为有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蒙古语中的光杆名词与汉语普通话相同，可以有类指、定指和不定指的解读。光杆名词表示类指时，其相应的谓语多为属性谓语，在句子中可以充当主语和宾语；光杆名词表示定指时，所指称对象为对话双方已知信息，相匹配的谓语为事件谓语，在句子中也可以充当主语和宾语等句法成分；光杆名词表示不定指时，所指称对象通常为对话双方未知信息，谓语同样是事件谓语，此时光杆NP在句子中只能充当宾语。

第二，蒙古语中的数量短语可以有不定指、无指和类指的解读，在句子中充当主语和宾语。其中，不定指是最基本的指称类型，句法环境没有特殊的限制；数量短语表示无指时，通常只表达纯粹数量上的对应关系，内容为客观存在的真理或现实；特殊的数量短语“一 + 名词”结构可以表示类指，数词“一”不能用其他数替换，这类结构通常表达人们普遍接受的社会规则或说话人的主观态度。

第三，蒙古语作为形态发达型语言，指示词是表达定指最常用的手段，指示词短语在句子中有定指的解读，可以充当主语和宾语。

第四，蒙古语的关系从句修饰光杆名词、数量短语和指示词短语等名词性结构时，会使其指称发生变化，均表示定指的语义，在句子中也可以充当主语和宾语。这是由于关系从句对原来的名词性成分进行修饰限定，从而使得听话人能够更加准确地辨别出说话人所指称的对象。此外，受关系从句修饰的光杆名词还可以表示类指。

第五，蒙古语各类名词性成分的语义解读与相对应的谓语类型、说话双方对语境信息的掌握以及宾格标记的使用等因素都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其中，定指名词性成分充当宾语时，宾格标记的强制使用是蒙古语的一个重要特点。

蒙古语名词性短语的指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