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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临汾西安坪石窟调查简报

2021-04-22李妮娜杨学勇

黄河·黄土·黄种人(华夏文明) 2021年12期
关键词:云冈面相云冈石窟

□李妮娜 杨学勇

西安坪石窟位于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河底乡西安坪自然村东北的田野里(图1),属于小型石窟。目前还没有学者对该石窟进行过调查与考证,该石窟在《山西省文物地图集》与《临汾佛教史料集》 中都没有收录,《山西北朝隋唐时期小型石窟的研究》[1]中虽然对其有简要的介绍,但是没有进行实地调查。现将石窟调查情况汇报如下,以完善山西小型石窟的相关信息。

图1 西安坪石窟位置示意图

一、石窟现状

西安坪石窟坐北朝南,窟高135 厘米,东西长80 厘米,进深95 厘米。 平面方形,三壁三龛,穹隆顶,窟顶有装饰,窟门为圆拱形。 (图2)

石窟正壁为“一佛二菩萨二弟子二力士”组合造像,正壁雕宝盖龛,龛内为一佛二菩萨二弟子像,龛外为二力士。 (图3)佛像面相丰圆,背后有桃形项光,颈短,身材丰硕,双手举于胸前,手印已残模糊不清, 结跏趺坐于单覆莲座上。 佛座两侧为石狮,石狮高举前爪触摸佛座,二弟子与二菩萨像立于石狮之上,但是由于风化严重,仅能分辨身形。龛上作华盖,华盖间雕刻缠枝忍冬纹,枝内一左一右雕有两个童子。忍冬枝顶部有宝珠,宝珠左右为二神鸟,帷幕两侧各有三飞天。 飞天身形为L 形,有发髻,披帛呈环状从头后前绕至双肘,飞扬于身体两侧。 龛外二力士像。 右力士面相浑圆,左手高举,右手叉腰,身材丰硕,双腿弯曲立于象背之上。左力士右手高举,左手下垂叉腰,上着衣甲,下着半膝短袍似齐膝护甲,双腿弯曲立于象背上。

图3 西安坪石窟正壁示意图

石窟右壁为圭形龛, 龛内雕一佛二菩萨二弟子像。 (图4)佛像面相丰圆,有桃形项光,肉髻低平,短颈溜肩,身形丰硕,小腹微凸。 右手举起,左手下垂放在两腿间,结跏趺坐于单覆莲座上。左弟子面相丰圆,立于石狮头顶,双手捧于胸前,手中捧一供品,身着僧衣,衣纹明显。左菩萨面相长圆,上身袒裸,下身着裙,披帛在腹前打结后下垂。 右弟子面相丰圆,双手合十,身着僧衣,衣纹以衣角为弧面作半圆形凸起的线条。右菩萨面相丰圆,左肩斜披络腋,衣纹呈斜形纹,弟子与菩萨共同站立在一朵莲花上。 龛外左侧(石窟内侧)有一长方形龛,龛内雕有金刚。金刚面相长圆,有发髻,右手上举,左手下弯,身材健硕,为凸显金刚臂膀的力量,将肌肉雕刻得十分凸出。金刚下身着半膝短袍,右腿直立,左脚翘起。 主尊佛单覆莲座下有地神,屈体蹲坐,双手上举,双腿交叉,供举佛座。

图4 西安坪石窟右壁示意图

石窟左壁为圭形龛, 龛内雕一佛二菩萨二弟子像(图5)。 佛像面相丰圆,肉髻低平,短颈溜肩,身形丰硕,小腹微凸。 右手举起,左手下垂放在腿间,结跏趺坐于须弥座上。 左弟子面相丰圆,双手捧于胸前,手中捧一杯状供品,身着僧衣。 左菩萨面相丰圆,风化严重。右弟子面相丰圆,身着僧衣,衣纹明显,呈“入”字底交叉形斜纹。右菩萨面相丰圆,弟子与菩萨共同站立在莲花上。窟外窟门右侧有一圆拱长方形龛,龛高76 厘米,宽50 厘米。 龛内有一立像已经严重风化。

图5 西安坪石窟左壁示意图

二、题材的分析

西安坪石窟右壁主尊佛单覆莲座下有地神,地神屈体,双手上举,双腿交叉,供举佛座,属于托举型地神。 地神托举佛座是佛教造像中比较常见的一种题材,在石窟造像、壁画和金铜单体佛像、造像碑中都有体现。 有的托举佛足, 有的托举佛座,有的托举香炉,位于佛座之下。

地神,又名地天、坚牢、大地女神等,是古代印度神话中的角色, 后被佛教吸收成为与水天、火天、风天相并列的神。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第二十云:“佛告比丘,有四大天神。 何等为四? 一者地神,二者水神,三者风神,四者火神。”地神形象主要有两种:托举型与供养型。托举型地神依据佛教经典中地神为佛顶戴其足,闻法、护法的形象刻画。 北凉昙无谶译《金光明经》卷二云:“尔时地神坚牢白佛言:‘世尊! 是金光明微妙经典,若现在世若未来世,在在处处——若城邑聚落,若山泽空处,若王宫宅。世尊!随是经典所流布处,是地分中敷狮子座,令说法者坐其座上,广演宣说是妙经典;我当在中常作宿卫,隐蔽其身于法座下,顶戴其足。 我闻法已,得服甘露无上法味增益身力,而此大地深十六万八千由寻,从金刚际至海上,悉得众味增长具足,丰壤肥浓过于今日。 ’”

供养型地神依据佛教经典中在佛降魔成道时,地神证佛成道、献花供养的形象刻画。刘宋求那跋陀罗译《过去现在因果经》卷三云:“魔语菩萨:‘我之果报,是汝所知;汝之果报,谁复知者?’菩萨答言:‘我之果报,唯此地知。’说此语已,于时大地,六种震动;于是地神,持七宝瓶,满中莲花,从地踊出,而语魔言:‘菩萨昔以头目髓脑,以施于人,所出之血,浸润大地;国城妻子象马珍宝,而用布施,不可称计;为求无上正真之道,以是之故,汝今不应扰脑菩萨。 ’魔闻是已,心生怖惧,身毛皆竖;时彼地神,礼菩萨足,以花供养,忽然不现。 ”

地神形象起源于印度, 托举型地神常见于造像中,供养型地神常见于经变画中。在地神形象经于阗、龟兹、敦煌传入中国内地的过程中,强调地神形象的降魔变粉本并没有随着地神信仰一起传入中国内地: 在云冈石窟和敦煌石窟的降魔变中都不见地神形象,而云冈石窟中只有托举型地神,没有供养型地神。 龙门石窟路洞窟中的降魔变地神形象,并没有依据佛教经典和印度流传的粉本,而是借鉴了云冈石窟中的托举型地神和中国传统的力士形象,两者相互融合后创作出的地神形象。在云冈石窟中托举型地神也分为两类: 一类托举交脚弥勒菩萨, 此类地神造像主要是女性化的形象;另一类是托举立像,此类造像主要是男性化的形象。 虽然佛经中早已言明地神是女神,但早在地神造像传入云冈石窟之前, 在克孜尔尕哈石窟第13 窟[2]中就已经出现了男性地神。 在云冈石窟中,不论是女性化地神还是男性化地神,其形象都已发展得十分成熟, 为之后的造像提供了参照与依据,龙门路洞石窟就是参照了云冈石窟。 西安坪石窟中的地神形象应该也是受云冈石窟的影响, 但由于是民间造像、小型石窟而简化了很多。

三、分期与年代

(一)窟龛形制

西安坪石窟是三壁三龛窟, 这种形制是北朝时期主要流行的洞窟形制之一, 最早出现于云冈三期(公元494—524 年),穹隆顶是仿照印度草庐式的窟顶, 常见于北朝早期, 云冈二期 (公元465—494 年)后开始出现平顶窟顶。

石窟正壁是宝盖龛, 宝盖龛属于尖拱龛的一种变种, 源于犍陀罗和中亚, 传入中国后加入宝珠、火焰纹等中国元素。中国化后的宝盖龛最早出现于云冈二期(公元465—494 年),云冈第6、7、8、9、10、12、14 窟中都有宝盖龛, 西安坪石窟的宝盖呈梯形结构,与云冈第6 窟东壁[3]、第8 窟东壁[4]的宝盖都十分相似,因此西安坪石窟的窟龛形制受到了云冈石窟的影响。华盖起初是皇室、贵族的专属用品,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很多帝后出行图中都可以看到侍女手持华盖跟随在帝后身侧。而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华盖则成了显示佛像庄严的重要器具之一, 佛经中也有关于华盖护持佛、菩萨的记载。 东汉支娄迦谶译《佛说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 卷二云:“其佛上便有三十万里珍宝华盖。 而覆盖座盖间而有珍宝钤。 周匝其边。悉皆垂珠。从其垂珠间。其音声悉遍三千大千之刹土。……散伅真陀罗上。 则时伅真陀罗。 以右肩悉受华。其华不堕地。便持是华供养散佛上。其华于佛上。 便化作珍宝华盖。 覆蔽千佛刹。 其华盖者。一一处悬亿百千珠宝。……伅真陀罗念诸坐佛。欲持宝华盖遍覆其上。 应时坐三昧。 其三昧名严盖。则时诸坐佛上皆有华盖。及诸菩萨比丘僧。其会者有华盖。以手拥盖抵。诸菩萨比丘僧会者。皆持华盖供养上诸佛。 ”

前秦僧伽提婆译《增壹阿含经》卷二十二云:“是时。梵天王在如来右。释提桓因在如来左。手执拂。 密迹金刚力士在如来后。 手执金刚杵。 毗沙门天王手执七宝之盖。 处虚空中。 在如来上。 恐有尘土玢如来身。”由于华盖既有尊贵身份的象征意义,又对佛、菩萨有护法的功能,人们便在佛龛中雕琢华盖,这是一种对佛的供养与敬重,唐道世撰《法苑珠林》卷三十六载:“昔佛在世,与诸比丘及与阿难,从郁卑罗延国,游行村落时,天盛热,无有阴凉。有放羊人见佛涉热,即起净心,编草作盖,用覆佛上游,随佛行去,去羊大远,放盖掷地,还趋羊边。 佛笑告阿难言:此放羊人以恭敬心,而以草盖用覆佛上,以此功德,十三劫中不堕恶道。 天上人间,生尊贵家,快乐无极,常有自然七宝之盖。 而在其上,竟十三劫,出家修道,成辟支佛名阿耨婆达。 ”

石窟的东西壁均为圭形龛, 与河南新郑市小乔乡出土的刘绍安造像碑[5](图6)龛型一致。 刘绍安造像碑开凿于北齐天保十年(公元559 年),碑阳碑额处雕圭形龛,内雕禅定坐佛。圭形龛在石窟中很少见,但在造像碑中却十分普遍,圭形碑也是北朝时期比较流行的一种造像碑形制,圭形龛可看作尖拱龛的变种,只是楣拱缺少弧度,由曲线变为了直线。在大型的石窟中也许笔直的楣拱不便于承重,不能开凿,但在小型石窟中就没有这样的忧虑,开凿起来也更加便捷省力。因此,西安坪石窟中的圭型龛极有可能是工匠在开凿石窟时出于省时省力的目的而选择和借鉴了造型碑中的龛型,也有可能是由民间造像的不规范性导致的,西安坪石窟中的几处造像左右不同,没有形成对称,也可能与此有关。 因此,西安坪石窟的年代应是北朝。

图6 刘绍安造像碑

(二)造像特点

西安坪石窟的造像组合已经风化严重, 识别不出细节,但有几个明显的特点:首先,佛像肩宽体壮,短粗身材,有健硕之风,符合北方少数民族鲜卑族的特点, 彪悍民风的审美还没有受到南朝“瘦骨清像”的影响,受云冈的造像风格影响较大。其次,右壁左菩萨像披帛于腹前交叉,右菩萨像为左肩斜披络腋。 菩萨披帛于腹前交叉呈“X”状或于腹前交叉穿壁的衣着特点最早出现于云冈三期,出现后成为北朝时期普遍的菩萨衣着样式,青州龙兴寺出土的很多北齐菩萨像都是如此。 还有响堂山石窟北齐时期的石窟菩萨像也多是如此:如北响堂北洞、中洞的菩萨像[6],这是佛教造像中国化的一个特点, 而菩萨左肩斜披络腋则是受印度传统服饰的影响, 属于云冈早期菩萨像的造像特点,体现的是佛教造像中的西化元素。西安坪石窟中的菩萨造像同时具有这两个特点, 既没有舍弃其中西化的元素又开始逐渐中国化。最后,弟子像是单阴刻线的平行次第衣纹,这是云冈三期(公元494—524 年)的造像特点。因此,西安坪石窟的开凿时间应是北魏晚期。

西安坪石窟中的装饰造像也具有特点: 首先是正壁宝盖两侧的三对飞天造像。 飞天造像来源于佛经中的“乾达婆和紧那罗”传入中国后,经历了由带翼飞天到不带翼飞天的转变, 飞天形象逐渐地中国化、 女性化。 飞天起初出现在西域石窟中, 位于壁画之上, 云冈石窟时期开始了 “石刻化”。 飞天多成群成对的出现于石窟、经变画的上空和造像碑的背屏背光中。 同样是成群成组出现的飞天形象, 在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中也发生了不同的改变:云冈石窟中的飞天群体出现时,每一个个体飞天的体态、动作都是基本一致的,进而产生一种集体的恢宏的气势, 符合其少数民族追求粗犷、健壮之美的特点。而在龙门石窟的飞天群体中,每一个个体飞天都表现出不同形象和个性,互相之间也有细微的牵连与变化, 从而产生了一种韵律美, 符合汉族追求细腻、 音韵变化之美的特点。西安坪石窟的六身飞天左右对称,每身造型基本一致,与云冈石窟中的飞天形象更为相似。而云冈石窟中的飞天造像基本都是相同的, 区别仅在于“一二期飞天露脚,三期飞天不露脚”[7]。 西安坪石窟的飞天是露脚的,更趋同于早期的飞天形象。北魏时期的飞天 “渐趋以飞舞的飘带呈现出较强烈的飞动感, 而夸张拉长的身形与飞扬的飘带相应,烘托出自由舞动的美感神韵”[8]。西安坪石窟中的飞天(图7)身材弯曲成L 形,接近90°,披帛呈环状飘在头后,从两肩穿过飞扬于身体两侧,整体身形稍显健壮、丰满,不似南方的纤细、柔弱。西安坪石窟中的飞天造像与云冈二期石窟和青州龙兴寺背屏中的飞天具有相似性, 符合北魏时期飞天的造像特点。从飞天造像的形象判断,西安坪石窟应开凿于北魏时期。

图7 西安坪石窟中成组的飞天

其次是西安坪石窟正壁狮子座, 佛座两侧的狮子像相对蹲坐且都举起前爪触摸佛座。 狮子座的造像大致分为三类: 受犍陀罗影响较重的犍陀罗狮子座图式(图8-1)、受秣菟罗影响较重的秣菟罗狮子座图式(图8-2)、完全中国化的狮子座图式(图8-3)。 西安坪石窟的狮子座属于最后一类,是完全中国化的狮子座。双狮位于佛座两侧最早出现在龙门石窟中,流行于北魏晚期。从西安坪石窟正壁狮子座的形象可判定西安坪石窟应开凿于北魏晚期。

图8 狮子座造像

造像风格是一脉相承相互影响演变的, 开凿时间靠后的石窟会拥有比其时间早的石窟的风格, 而开凿时间靠前的石窟则不会拥有在其之后才出现的石窟特色。依据窟龛形制,可以将西安坪石窟的时间定为北朝时期,再依据其造像风格,可将时间范围缩小至北魏晚期。综上所述,西安坪石窟的具体开凿时间由于缺乏题记,不能确定,但结合其窟龛形制、造像风格、题材特点,大体可确定为北魏晚期。

四、结语

西安坪石窟位于尧都区河底乡, 处于尧都区的西北部与蒲县、吉县相互交接,是临汾地区的中心地带。西安坪石窟虽然规模很小,但是造像内容十分丰富且精美,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西安坪石窟的很多造像特点符合北朝早期的造像风格, 能够在云冈石窟中找到相似点, 一方面为确定石窟的年代提供了证据, 另一方面也说明西安坪石窟主要受云冈石窟的影响。临汾位于大同与洛阳的中间,是两地往来的必经之地,西安坪石窟中的造像元素与云冈二期、三期的造像相似, 云冈二期、 三期以公元494 年孝文帝迁都洛阳为界,而佛教的传播大部分是沿着交通路线而进行扩散的,西安坪石窟的开凿时间大体可确定为北魏晚期,很有可能是受到了来往于两京地区途经临汾的平城工匠的影响而雕刻的。同时西安坪石窟也有很多不规范之处,但是对民间造像的小型石窟而言,这些不规范、不对称的错误是很正常的。 西安坪石窟的存在既证明了临汾地区中古时期佛教传播的盛况, 也说明了临汾在佛教造像南北传播、 沟通中交通要塞的重要地位,是我们研究北朝佛教艺术的重要案例。

本文是2019 年度山西省教育厅“山西省高等学校优秀青年学术带头人”支持计划项目“山西小型佛教石窟及摩崖造像调查与研究”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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