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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两岸关系个案处理“亚行模式”形成的考察与反思

2021-04-21张志洁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佐夫亚洲开发银行台湾当局

张志洁

摘  要:“亚行模式”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政府与亚洲开发银行之间以一个中国原则为前提和基础达成的海峡两岸分别拥有该组织席位的特殊安排。这一模式是中国大陆与台湾、中国与美国、中国与亚行、美国与亚行、中国台湾地区与美国、中国台湾地区与亚行之间多边战略博弈的产物,是中国政府在国际社会、国际组织场域对台湾对外开展民间性经济文化往来和参与国际组织活动作出的合情合理的安排,是中国政府对台湾当局在不违背一个中国原则前提下以适当身份和地位参与国际组织活动的最初探索。近年来,台湾当局在谋求闯关世界卫生组织的过程中,经常援引“亚行模式”,认为这是一个先例。实际上,“亚行模式”仅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政府处理台湾当局参与区域性国际经济组织的一种个案性安排,不具有普遍性和示范性。如若违背一个中国原则,台湾当局一系列拓展所谓“国际生存空间”的活动,只是谋求“台独”的噱头,终会无果而终。

二、“一国两席”:台湾当局可以“中国台湾”名义留在亚行

1983年6月26日,邓小平会见美国学者杨力宇,主要阐述了对解决台湾问题的意见。邓小平这次发言的要点被概括为“邓六条”,后来被收入《邓小平文选》第三卷。根据藤冈真佐夫的回忆:“日本的报纸上刊载着6月26日举行的邓小平和美国籍华人学者杨力宇教授会谈的要旨。其中傳达出邓小平关于中国加盟ADB,台湾以‘中国-台湾这个名称存在也可以的发言。”他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提案,从一直以来中国的立场来看有很大的变化。”[7]154-155作为亚行“一国两席”模式的直接参与者和见证人,时任亚行中国首任执行董事孔繁农也证实了邓小平的这一发言内容[8]。由此看出,此时,中国政府对在加入亚行时“驱逐”台湾当局的坚定立场,展现出了开放和弹性的态度。

9月下旬,藤冈真佐夫赴华盛顿参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大会时,约见了同去参会的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吕培俭。据他回忆,吕培俭当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邓的发言,于是我问这是中国的正式见解吗?他答道是的。他说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必须把名称从‘Republic of China改为‘中国-台湾。他还说因为在英语中要先说小的地名,所以必须是‘Taiwan,China”[7]155。吕培俭也提出必须更改台湾方面的旗帜,但这次协商并未将这一问题圆满解决。

10月20日,藤冈真佐夫在台北机场会晤俞国华,表示:台湾当局在亚行的会籍将继续维持,台湾当局的“旗帜”仍将在亚行总部悬挂,中国大陆将以新会员方式申请加入亚行,中国大陆同时希望台湾方面在亚行的使用名称改为“中国台湾”。俞国华回应,亚行为政府间国际经济组织,因此必须使用正式的名称,但是为充分合作,台湾当局可以考虑使用“Republic of China-Taiwan”或“R.O.C.-Taiwan”[4]541。由此可知,台湾当局对留在亚行需要改变会员名称一事的立场也呈现出一定弹性,但当时让台湾当局改用新名称的可操作性微乎其微。

10月21日下午,藤冈真佐夫与中国政府主要领导人在北京举行会谈,主张“把中国作为唯一合法政权另行加盟时,ADB同意把‘Republic of China改为‘Taiwan,China”。中国方面问及“如果台湾自称‘Republic of China”应如何处理,藤冈真佐夫表示“作为ADB能够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不能做超出这些以上物理性限制台湾的行为”。中国方面对此回答存有些许不满。会谈最后,藤冈真佐夫指出,中国方面为消除上述不满的提案,提出修改ADB的决定,即“把台湾作为‘Associate member”。藤冈真佐夫表示“修改协定是需要花时间的”,“这种方案是不会得到各国同意的”[7]157。此次磋商未取得共识。

为拉拢美国支持台湾当局,台湾外事主管部门指示钱复在美国积极活动。钱复请求美国参议院预算及拨款委员会委员Bob Kasten和众议院拨款委员会议员Jack Kamp分别在参议院和众议院提出决议案并征求联署[4]540。11月17日、18日,美国参议院、众议院分别通过支持台湾当局作为正式成员留在亚行的所谓法案[9]。美国国会制造“一中一台”“两个中国”的图谋,立即遭到中国政府的强烈抗议[10]

尽管如此,1984年4月底召开的亚行理事会第17届年会仍未将中国代表权问题列入正式议程。此后,中国政府开始与亚行就此问题展开多次磋商。7月16日,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尚明、外交部国际事务司司长谢启美赴马尼拉与藤冈真佐夫举行会谈,内容涉及台湾当局的会籍名称、亚行理事会会章修改、台湾当局“旗帜”和投票权等问题[11]。例如,关于如何处理从台湾寄来的带有“Republic of China”题字的文件,中国政府认为,“如果ADB受理的话,那么就违反了不承认‘两个中国的原则,寄件人的称呼有误退回即可”。藤冈真佐夫对此有不同看法。他认为:“如果是不用的文件,那么扔掉也是可以的,如果是有用的文件嘛,那么受理一下,在内部阅览或者向外部发表等人能看到的情况下,改称为‘Taiwan,China就足够了。”[7]159总之,中国政府主要坚持两点:一是将台湾当局会籍改为“中国台湾”,二是台湾当局“旗帜”不能在亚行总部出现[4]542。这是中国政府正式与亚行洽商入会问题。

为解决这一问题,藤冈真佐夫希望台湾当局做出妥协。8月20日,藤冈真佐夫利用过境台北的机会与台湾地区货币政策主管机关负责人张继正、台湾交通银行负责人谢森中进行磋商。张继正表示,台湾当局不能接受“Taiwan,China”的会名。据张启雄2000年9月11日对谢森中的访谈记录,台湾当局提出“建议也许可以使用ROC on Taiwan、ROC on Taipei、China(Taiwan)、China(Taipei)等十多个名称”。可见,台湾当局对中国大陆建议使用“中国台湾”的名称依然毫无让步。

三、顽强抵抗:台湾当局拒绝“一国两制”之“香港模式”

面对此一僵局,美国希望台湾当局灵活一些。1984年9月21日,美国国务院副助理国务卿浦为廉对钱复表达了斡旋意见,美国维护台湾当局在亚行的会籍,但是对中国大陆的加入也无法反对。美方一直是推脱给藤冈真佐夫处理此事,但是现在已无法不严肃面对这一问题。他认为台湾当局应明白表示若干弹性,以有助于其地位的维持。钱复答道,目前台湾当局已准备使用所谓“中华民国-台湾”称呼就是弹性的表示。浦为廉认为,这无法解决问题。他断言如台湾当局不在亚行做一些类似的弹性处理,则一两年后在亚行地位恐难维持[4]542。9月26日,中英草签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表明中国政府将于1997年7月1日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预示着“一国两制”方针政策将付诸实践。此前,两岸共存于国际奥委会的“奥运模式”可以看作中国政府“一国两制”方针政策在国际体育组织中的成功运用范例。这为解决亚行问题提供了示范,但这一思路遭到台湾当局强烈反对。11月23日,台湾地区行政管理机构负责人俞国华声称:不接受“奥运模式”,亚行是一个政府间的国际组织,与国际奥委会之为民间国际组织性质有别,在亚行不接受改名。由是观之,台湾当局对参加国际奥委会和亚行的方式予以区别对待。

其间,谢森中曾在马尼拉向藤冈真佐夫重申了张继正在8月20日的谈话内容。其谈话内容大意为:如果承认“Taiwan,China”无异于原封不动地接受中国大陆的条件,台湾当局不能接受;如果由台湾当局一方自发提出更改为别的什么名字的话,帮忙一下是可以的。随后,藤冈真佐夫将此转述给来访的中国驻菲律宾大使。中国方面表示“R.O.C.Taiwan”無论如何不能接受,至于Taiwan与China怎么组合还要请示国内。据藤冈真佐夫透露,中国方面变得更有弹性,基本接受了亚行方面的意见。12月21日,藤冈真佐夫向亚行非正式理事会汇报了与中国谈判的进程,称与中国悬而未决的问题基本得到解决,但整体的方案是否成功取决于台湾当局的态度。亚行理事会上,藤冈真佐夫阐述了三个观点:第一是既然中国表明了加入ADB的真挚有效的希望,那么就必须履行正当的手续来进行处理,特别是虽然没必要着急也不要故意拖延。第二是台湾当局的地位如何判定取决于ADB理事会协定的解释。既然理事会至今没有采取特别的决定,那么现在台湾当局仍是有效的加盟方。第三是ADB的大部分成员把中华人民共和国视为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反对“两个中国”[7]160-161

为将中国大陆加盟和变更台湾当局使用名称一同在亚行理事会处理,藤冈真佐夫到访台北与台湾当局协商。22日下午,双方开始会谈。台湾当局反对将上述两件事放在理事会一并讨论,声称“名称变更是台湾和ADB两者之间的问题,把这以理事会决定的方式进行是不必要也是不恰当的。主张应该只决议中国的加盟,坚决不退让”[7]162。会谈难以顺利推进。晚上,藤冈真佐夫再次反复陈述了三点感受。他称:“已经准备好了理事会决议案。中国方面也随时做好了提出新加盟申请的准备。”他认为:“假使我不提出决议案,那么以巴基斯坦为首的几个理事也会提出的吧?如果这样的话,我作为议长就必须要处理这个事情。也许决议案会通过的吧?但是因为贵方和我方关于名称变更,如果能够达成一致的话,那么就没必要在理事会上决定。当说到关于台湾的部分从理事会决议上撤下就可以了,台湾当局非常高兴,变得非常合作,并且提出了几个有建设性的方案。”[7]162-16324日,藤冈真佐夫返回马尼拉后,与中国驻菲律宾大使交谈了相关情况。藤冈真佐夫认为:“中国在加盟ADB时,为了避免‘两个中国的出现,寻求ROC的改称是可以理解的。”在他看来,“如果停止使用ROC的话,那么其目的就达到了。接下来使用什么名称本来是台湾和ADB商量以后决定就可以的”。藤冈真佐夫在27日的亚行非正式理事会上报告了以上情况,得到了美国等的支持。

1985年1月间,亚行方面派人分别在月初和中旬到访北京和台北,就变更台湾当局使用名称问题再次征询意见。中国政府认为:“‘Taiwan,China是最正确最好的,‘Taiwan of China或者‘Taiwan(Chinas)之类也是可以的。”台湾当局对中国大陆的建议依旧“态度强硬,事态没有进展”[7]163。29日,藤冈真佐夫再次赴台晤谈,台湾当局的态度一如往昔。

四、终成定局:台湾当局以“中国台北”名义参与亚行

1985年3月27日,中国外交部部长吴学谦致函藤冈真佐夫,重申中国申请加入亚行的意愿,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将作为中国的唯一合法代表加入亚行。4月27日,亚行董事会召开会议专门讨论了代表权问题,一致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亚行并认为解决中国加入的问题不容再予拖延[12]。4月30日至5月2日,亚行理事会第18届年会在泰国曼谷举行,许多国家代表强烈要求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亚行成员,但由于某些方面的不合作态度,该问题并未得到解决[13]

6月26日,中国驻美大使韩叙与美国国务次卿阿玛科斯特就台湾当局使用名称交换意见。面对韩叙表达对美方由早先支持使用“Taiwan,China”后又改变立场的不满,阿玛科斯特辩称,美方从未同意使用上述名称,那是藤冈真佐夫给中国的错误印象。他建议中国在此问题上也应显示弹性。阿玛科斯特对邓小平表示台湾当局可以用“中国台北”名义留在亚行加以说明。7月2日,美国国务卿伍夫维兹与钱复会谈,指出韩叙在谈话中虽表示台湾当局应使用“Taiwan,China”名称,但是似乎没有排除使用其他名称的可能。因此美方希望台湾当局保持弹性,因为美方认为台湾当局留在亚行,对台湾当局和美国双方都很重要[4]547

时任美国在台有关机构负责人李洁明回忆,经过伍夫维兹、浦为廉和他后来加入的努力交涉,终于取得中方同意一个折中方案,让台湾当局以“中华-台北”或“中华-台湾”的名义保持亚行会员身份。这是把“奥运模式”套用到此多边金融组织上面。之后,阿玛科斯特在美国国务院设宴款待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朱启祯。朱启祯提出台湾继续参加亚行的三种可能性,可以接受台湾以“中国台湾”、“中华-台湾/台北”或“中华-台北”三个名义之一加入亚行。8月22日,李洁明告知钱复:美国政府为维持台湾当局在亚行的完整会籍,经长期思考,并与亚行当局密切磋商,现已拟定一并非最为理想,但可行性甚高的方案,即同意亚行当局使用“中国台北”为台湾当局会籍的名称[4]547-548

“亚行模式”最终得以达成,有赖于中国政府和亚行的积极努力,也是多方协调的结果。11月25日,中国人民银行代表中国政府在马尼拉与亚行签署了《谅解备忘录》,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中国的唯一合法代表加入亚行;台湾当局可以改称“中国台北”,继续留在亚行[14]。28日,中国政府正式向亚行提出入行认股申请书[15]。1986年2月17日,亚行理事会投票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亚行的决议[14]。3月10日,中国成为亚行的正式成员[16]

五、结  语

经过1983年至1986年间的协商与谈判,两岸共存于亚行的模式得以形成。这是“一国两制”方针政策首次运用于政府间国际组织的具体实践。中国政府在坚决维护一个中国原则的前提下,允许台湾当局以“中国台北”名义保留其在亚行的特殊安排,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

“亚行模式”主要由中国政府与亚行双方协商达成。台湾当局从坚决反对被排除席位到接受“亚行模式”安排,与台湾当局内部政治生态的变化有关。另一方面,政治因素是台湾当局的重要考量。台湾当局重视能够保留在亚行的席位,以图所谓“国际活动空间”。

中国政府始终以一个中国原则来处理台湾当局对外交往活动,坚决反对其加入由主权国家组成的国际组织,允许其在遵守一个中国原则的前提下,与外国开展民间性经济文化往来活动。“亚行模式”仅仅是中国政府处理台湾当局参与区域性国际经济组织的一种过渡性、个案式处理方式。这种特殊安排并不构成其他政府间国际组织及国际活动仿效的模式[17]。梳理和回顾“亚行模式”形成的历史过程,不难发现,台湾当局可以在一个中国原则的前提下,在符合相关国际组织章程的基础上,通过两岸务实协商,共同参与国际组织及其活动。如若违背一个中国原则,台湾当局一系列拓展所谓“国际生存空间”的活动,只是谋求“台独”的噱头,绝不可能得到大陆的支持,终会无果而终。

参考文献:

[1] 丁维.“亚洲开发银行”是什么东西?[N].人民日报,1965-12-05(3).

[2] 《亚洲开发银行》编写组.亚洲开发银行[M].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89:226.

[3]  外交部新闻司举行新闻发布会  齐怀远说  美国政府应当明确支持中国关于在亚洲开发银行驱台纳我的合理要求  而不应设置任何障碍[N].人民日报,1983-03-09(4).

[4]  钱复回忆录:卷二[M].台北:天下远见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538-542.

[5]  陈体强.不许台湾当局继续窃据亚洲开发银行成员的席位[N].人民日报,1983-05-03(7).

[6]  亚洲开发银行理事会未能解决我席位问题  我国申请得到广泛支持而美国竟竭力进行阻挠[N].人民日报,1983-05-09(6).

[7]  藤冈真佐夫.亚洲开发银行总裁日记[M].东京:东洋经济新报社,1986:153.

[8]  孔繁农.“一国两席”模式由来始末[EB/OL].(2004-09-09)[2021-02-02].http://news.163.com/40909/8/0VRUTHEQ00011242.html.

[9]  梅孜.美台关系重要资料选编[G].北京:时事出版社,1997:238-239.

[10]  就美国会在通过的拨款法案中制造“两个中国”一事  我国政府向美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  外交部部长助理朱启祯向美驻华大使递交抗议照会[N].人民日报,1983-11-26(1).

[11]  张启雄.海峡两岸在亚洲开发银行的中國代表权之争——名分秩序论观点的分析[M].台北:“中央研究院”东北亚区域研究,2001:35.

[12]  外交部发言人发表谈话  对亚洲开发银行未解决我国加入该行的问题表示遗憾[N].人民日报,1985-05-02(4).

[13]  许多代表在亚洲开发银行第十八届年会上  强烈要求接纳中国为亚行成员国  某些方面不合作态度使中国加入亚行问题仍未解决[N].人民日报,1985-05-03(6).

[14]  1978—1987年中国人民银行大事记[EB/OL].(2004-07-20)[2021-01-31].http://www.pbc.gov.cn/bangongting/135485/135495/135497/2898383/index.html.

[15]  我向亚洲开发银行提出入行认股申请[N].人民日报,1985-11-29(6).

[16]  我正式成为亚洲开发银行成员[N].人民日报,1986-03-11(1).

[17]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一个中国的原则与台湾问题》白皮书[N].人民日报,2000-02-22(3).

责任编辑:孙德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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