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阑珊,纸短情长
——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参赛随笔
2021-04-20孙榆桐
文/ 孙榆桐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在波兰华沙,五年一届号称钢琴“奥运会”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以下简称“肖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 作为参赛选手,我有幸参与其中。
空降之喜
参加肖赛纯属偶然。虽说多年来对肖邦作品的学习和探究,使我越来越沉浸在这位伟大作曲家的作品中不能自拔。每每弹起他的作品,都仿佛可以近距离感受到来自这位浪漫主义音乐诗人的孤独、炙热、忧愁,与无法宣泄的情怀和渴望。但我知道,我内心中对肖邦音乐的诠释方式,是不太符合多年来人们心中那个固有形象的,甚至可能会使人感到“离经叛道”。对于经典,我深知演奏者应首先尊重传承,然而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我的坚持。所以,我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舞台上。直到有一天,郭煦告诉我:“你想参加明年的肖赛吗?‘桑坦德国际钢琴比赛’第二名的成绩可以直接获得免去录像选拔与预选赛,获得直通正赛的资格!”
郭煦是我的同学,从中央音乐学院附小直到附中毕业的七年里,我们都师从于常桦教授。大学之后,我们又共同就读于美国新英格兰音乐学院。郭煦的专业课老师是刘孟捷教授与白惠善教授,而我师从于亚历山大·卡桑迪亚教授。2020年起,在得知邓泰山教授即将加入新英格兰音乐学院钢琴系后,我们的老师又在同一时间推荐我们拜师于邓泰山先生门下。在我的眼里,郭煦的音乐个性是非常适合演奏肖邦的。乐感极佳的她音乐细腻而深刻,对肖邦的作品也有自己的想法与风格。并且对于我“另类”的肖邦诠释,她始终给予最坚定的鼓励与支持。
参加肖赛是每一位钢琴演奏者心中的梦想,可以说只要能够登上肖赛的舞台,对于一个钢琴家来说,就算是一件在职业生涯中值得骄傲的事。从报名到最后的决赛,比赛要经过六层的筛选:评委从来自世界各地提交演奏视频的500多人中选出160名钢琴家进入华沙举行的预选赛;之后,80名左右选手被选入正赛;正赛的四轮,每轮都有一半的选手晋级下一个轮次;直到最后留下10人参加决赛。
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比赛当中,可以作为唯一一位获得“通行证”的中国选手直接进入80余人正赛,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无论如何,这是一次可以向世界说出我内心“秘密”的好机会。
作为最具影响力、最为重大的国际钢琴比赛,肖赛的每一轮都充满着挑战性。从开始的视频录制就有着非常严苛的规定:虽然不要求四首曲目不停顿地全部在一个视频内弹完,但是要求必须录制于同一天的同一个时间段。经过视频筛选,郭煦毫无悬念地进入了预选赛。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并肩作战的备赛过程。
备战肖赛
从最初2019年12月的报名到最终2021年10月的正赛几乎相隔近两年,肖赛的日期经历了三次改动,最终从预计的2020年推迟至2021年。赛程推迟的这一年,对于参赛选手来说,是把双刃剑。从比赛时间上来说,每一位选手都多了一年以上的准备时间;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因为多出的这一年,让这一届的肖赛水平,有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对于我来说,备赛的这两年并不是很顺利。2020年3月初,正是美国疫情开始大爆发的阶段,学校完全关闭,所有课程改为线上模式,而我更是没有机会去学校的琴房练习三角琴。好在家中有一台立式钢琴,虽然音高早已跑到没边儿,琴弦又断了五根,但也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疫情好转一些后,调琴师走入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断掉的琴弦,边找边说:“刚才进门之前在门外听到了你在练琴,我必须对你说,我很难想象这么动人的音乐竟是从这样的一台琴上发出来的。你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钢琴家!”
虽说肖赛所要求的演奏曲目全部是肖邦的作品,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具有局限性的比赛。每一位选手所展现的也不仅仅是对于肖邦作品的诠释与解读,同样展现出的是作为一个钢琴演奏者的艺术修养。因此,虽说有两年准备时间,但我认为没有必要把时间全部花在反复抛光打磨所有参赛曲目上。在我看来,一切以人为意志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形式,无论是绘画、文学、还是音乐,都应当丰富多彩且千变万化,而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也是古典音乐之所以可以流传百年而仍旧有无数演奏者与听众终其一生去聆听、学习、探索的原因。肖邦的音乐对于我来说,是充满“即兴感”的。而这种即兴感,恰恰从某一方面体现了一位演奏者的艺术品位,也是无法经过设计和雕琢展现出来的。所以我没有办法去“设计”每一个音应当怎样在舞台上表现出来——所有的演奏都是基于演奏者当天所处的环境、天气,尤其和心境是息息相关的。因此我认为,最好的备赛方式是从宏观的角度来积累并提升个人的艺术品位与审美层次。这种艺术品位应当来源于演奏者对艺术及音乐审美的敏锐度,以及对古典音乐文献及曲目风格的大量积淀。说来也实属有趣,在过去的这一年,每天陪伴我度过清晨时光的竟是巴赫的作品。这不仅让我完成了巴赫的全套平均律,也帮助我拥有了更敏锐的复调听觉,并让我对于钢琴演奏的触键及音色有了全新的认识与理解。同时,也因巴赫所处年代的特殊性,其谱面从不标注特定的演奏记号、速度标记,与诠释注解,所以通过完成大量巴赫的作品,也更加丰富了我对音乐的想象力。
备赛的过程是艰苦的,然而师长及朋友的全力支持,让我们原本对比赛的莫名敬畏与紧张转变成更加诚挚与坚定的参赛心态。疫情伊始,全城封闭,被困在波士顿的我们最初是不知所措的。刘孟捷教授特意为学生们举行了一次线上聚会,这次聚会中,刘老师说:“我想我们每一个人在这次疫情当中最应当学到的是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这句话给予了我们无限的安慰。由于疫情,每周上课的模式由线下面对面授课变成了线上课。为了拥有更好的上课效果,老师会在视频授课之前专门抽出额外的时间聆听我们提前录制好的上课曲目。六月份,为了给我们提供更好的练琴环境,已经回到韩国的白惠善教授特意把自己的家门钥匙留给了郭煦,“去波兰之前,就在这里练琴吧。练得太晚的话就住在这里”。就这样,她开始了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穿梭于白教授和自己的家。为了在比赛中拿出最好的状态,我们也不得不提前调整生物钟,以适应波兰时差。在六月初的视频课上,邓泰山教授为我们制定了作息计划:“比赛前一个月,你要提前开始习惯每天九点睡觉,比赛前一周,每天提前半小时睡。这样的话,当你到达波兰之后,当地时间晚上12点就可以准时入睡了。”因为疫情的限制,所有线下音乐会全部取消,我并没有机会演练比赛的曲目。为此,卡桑迪亚教授每周都会为我举行小型“家庭音乐会”,而观众则是教授和他的妻子及儿子。就连我们在波兰大使馆递交签证申请的时候,也曾为签证官那句“我们免掉你的签证费用,祝你比赛一切顺利”而感动不已。
回国隔离,与盟友的预选赛
七月中旬,我因需办理签证,回到了祖国。在酒店隔离的两周,父母远程为我寄来了折叠式键盘。而那时,在波兰华沙,恰好正在举行肖赛的预选赛。于是我的隔离生活便由两部分组成,练习电子键盘和观看预选赛。
预选赛的场地选在了华沙爱乐的独奏厅。场馆并不大,但是声学效果确是极好的。郭煦上场了,令人意外的是平时练习完成度非常好的她,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了频繁的失误。出人意料的紧张,使得最终的演奏大失水准。预选结果公布之后,郭煦在电话中跟我说:“这次轮到我对你说了,十月加油!”我问她:“还是很有收获的吧?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上台,应该能进入状态了。”郭煦回答说她得到了两个最珍贵的礼物:常老师发来的信息“人生最重要的是坚持不懈”成了郭煦的座右铭;邓老师告诉她,他一如既往地相信并喜爱着她的音乐与才华。
就这样,十分遗憾的,原本相约结伴而行的十月华沙之旅变成了我孤身一人前往,油然而生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这个结果我之前没有想到,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猝不及防的孤独体验,让我反倒在演奏时对音乐注入了别样的理解。
华沙笔记
大多数参赛的选手虽然都是单枪匹马作战,但是因为常年辗转各大国际赛事,彼此之间并不陌生。下飞机后,我与同样来自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另外一位免预选赛选手Evren Ozel一起前往组委会报到。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波兰,但还是会在这个与肖邦息息相关的国度随时随处发现“惊喜”。坐飞机所到达的是肖邦机场,机场旁的酒店还有一间肖邦套房,火车上放的是肖邦的圆舞曲,城市中更是随处可见的“肖邦咖啡店”。我们比赛练琴的场所是肖邦研究院与肖邦大学,而大学旁边就是肖邦博物馆……“处处是肖邦,肖邦是波兰人民心中永远的骄傲。”Evren对我说。“肖邦代表着的是一种民族自豪。”我回应道。
从18世纪起直至20世纪末,波兰这个国家经历了百年的亡国与被侵略瓜分的历史,现在的华沙早已不是肖邦年少时所看到的华沙。“二战”时期炮火的摧残与蹂躏,毁掉了华沙这座城市一切的历史文化遗迹。而当我放眼望去,这座现代化城市的背后竟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使人感到了些许的悲凉。想到此,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匈牙利作曲家利盖蒂的那首《华沙之秋》。然而,民族精神的体现并不只局限于历史文化遗迹这一种载体。肖邦及他的音乐,所承载与代表着的,是波兰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与国家,就算历经百般磨难,其人民的民族精神与文化骄傲也并没有因此丢失。
所有参加正赛的选手共同住在市中心距离华沙爱乐厅走路不到十分钟的酒店。此外,组委会还贴心地在每一位选手的房间内准备了一架电子钢琴。87名参赛选手住在同一间酒店,每天走在酒店走廊内传入耳内的,是从各个房间的阵阵琴声及比赛网络直播录像的片段。住在我对面房间的是日本的人气选手角野隽斗,在镜头前十分健谈的他,私下却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大男孩。我们两个似乎有一个共同的习惯,就是把外卖叫到房间自己吃。于是我们之间大部分的对话就变成了,“嗨,吃饭呢?”“是啊,你也在吃吗?那享受美食!”“你也是!”不久之后,由于我们比赛顺序也是紧挨着的,我们之间的交流就从“享受美食”扩展到了“比赛加油”。组委会每天在肖邦研究院及大学内为每位选手提供两小时的练琴时间,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联系当地琴行及比赛钢琴赞助商获得额外两小时的练习时间。在组委会提供的琴房练琴时,更是前后左右传来的都是肖邦的曲目。一时兴起的我还默默统计过,路过琴房楼走廊时总计听到过数十遍的肖邦练习曲第一首;不下七八次的在隔壁琴房听到波兰舞曲作品44。类似这样“撞曲目”的例子数不胜数,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单调——每一位选手都有着极其鲜明的音乐个性,而恰恰是这些不同的诠释赋予了乐曲如此多样多姿的生命力。所以每每路过琴房,听着相邻两个房间内此起彼伏地传来同一首曲子时,都让我感觉像是在聆听“艺术家之间的别样对话”。这大概是肖赛的特殊性,而这种情况在其他钢琴比赛中并不多见。我甚至想过,如果选一首大家都弹过的曲子,每人弹一句,这样一间一间琴房接龙下去,会是怎样一番有趣的景象?
难忘舞台
两天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间到了我上场的日期。十月的华沙爱乐团大厅外人潮涌动,我背着双肩包,双手拎着西服和皮鞋费力挤过人群。可能是看到了我这一套齐全的“装备”,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你是今天要比赛的选手吗?我特地从别的城市赶过来听比赛,期待听到你的演奏!”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另一位女士马上打开手中的小册子,向我挥了挥,问:“你是孙榆桐吗?你第几个上场?”随后身边前后左右传来各种各样的祝福语“Toi-Toi!”“加油!”“祝你好运!”跟观众猝不及防的近距离互动竟让我暂时忘记了这是在比赛现场,反倒觉得更像是一场由热爱音乐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的狂欢盛会。
这次比赛其实是我第二次登上华沙爱乐的舞台。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在2019年的时候, 我演出了贝多芬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因此,对于这个场地,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舞台演奏,这次的特殊性大概就是在肖邦的祖国为波兰观众演奏肖邦的音乐。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十分神圣的。或许是看到了真正的“华沙之秋”而触景生情,临上场前,我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参加比赛所应当拥有的紧张感。就连走向舞台的那段路,我仍然止不住地思考:如果肖邦看到了此时此刻的华沙,如果他听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演奏家,在以他命名的世界最大钢琴赛事之一的舞台上演奏各自所诠释的肖邦作品,他会有怎样的感想?我想到了我即将在比赛中演奏的第一首作品《g小调第一叙事曲》(Op.23);想到了同样流亡于法国的波兰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的诗作;想到了“十一月起义”…… 就这样,叙事曲的第一个音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这场特殊的与肖邦的对话,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而在舞台上演奏的那时那刻,是我距离肖邦最近的一次。
成绩公布,我有幸进入到正赛的第二轮。第二轮将要演奏的其中三首作品,皆是从八月初才决定下来的新曲目。我并非由于拖延在赛前两个月才定下比赛曲目,而是想通过尝试多首不同乐曲,最终找到与自己最有共鸣的那些作品。事实上,在备赛期间,我在组委会要求的每一个类别的曲目当中,几乎都尝试了三首以上的不同作品,两首奏鸣曲与协奏曲、全套叙事曲、谐谑曲、幻想曲,等等。
第二轮我演奏的曲目是肖邦《降A大调第三叙事曲》、圆舞曲、波兰舞曲,与《升c小调第三谐谑曲》。说实话,第二轮的曲目因准备时间短暂,我的内心是没底的。因此,我拨通了郭煦的电话,请她聆听了两遍我完整演练的第二轮作品,并提出建议和意见。第一次演练时,尤其对于圆舞曲与波兰舞曲的诠释,我的内心是忐忑的。听完我的演奏,一向说话柔声细语的郭煦竟大声惊呼:“孙榆桐去哪了?圆舞曲中肖邦沙龙性质的音乐也不见了!”“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演奏的这几首乐曲是否符合评委及波兰观众的口味。”我回答道。郭煦接下来的话在这个关键时刻给予了我无限的信心与动力,她说:“还记得我们听过的不同时期诠释肖邦最权威的大师们所演奏的肖邦,风格有多不一样吗?从提奥多·莱谢蒂茨基的卷轴钢琴录音,到帕德雷夫斯基、科尔托、鲁宾斯坦,再到21世纪钢琴大师……然而哪一位大师的演奏让我们能够去评定这是否符合肖邦本意呢?我们没有办法听到肖邦本人的演奏是一种遗憾,然而一味讨好大众口味而丢失掉自我的演奏者又怎能称之为大师呢?”为此,我感谢郭煦,在我迷茫时及时帮助我找回初心。这恰恰是我多年来在演奏中对于作品诠释一直有着自我坚持的原因:西方古典音乐由于其年代所属的特殊性,我们没有机会去亲耳聆听作曲家本身对于一首乐曲的解读与诠释。所以当我们想要在演奏中去接近作曲家本人时,不仅需要对于历史文献的大量研读、对作品谱面背后所包含讯息的解构,还要再加上演奏者自身的“共情”与感悟。而根据每一位演奏者自身经历的不同、所处环境的不同,其所展现出的“共情”也不尽相同,这也许就是当艺术被进行“再创作”时真正的意义所在。我想起了来波兰之前跟随邓老师上的最后一节课,课上我演奏了肖邦的《幻想曲》。邓老师听完后说道:“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听你演奏这首曲子,但这是我所听到你演奏过最好的肖邦。你在这首作品中展现了最真实的自己。”
惊魂一刻
第二轮比赛的前一天下午,我骑着电动车行驶在去往琴房的路上。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抛起,眼前一黑……当我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地上,四周围满了人,试着坐起,身体却不听使唤,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看来我弹不成肖邦了,我是要去见肖邦了。”身体虽不听使唤,头脑却似乎异常地清晰,听着周围的人指着一辆距离我大概两米远的白色轿车说:“是他撞了你,让他带你去医院!让他赔偿你!”过了片刻,我又试着起了起身,竟能慢慢爬起来了,内心想着明天就要比赛了,怎能纠缠于这件事,我还得去琴房练琴……钻出人群,心里想着要去琴房,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酒店的方向走去——实在没法练琴了。
回到酒店,除了腿上一大片肿起的青紫,还好没有其他外伤,但呼吸都牵扯着肋骨产生一阵阵剧痛。我有点儿害怕,以这样的状态,恐怕明天是没法上场了,于是赶紧给组委会发了邮件。没过多久,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请留在房间不要动,我们马上赶到,带你去做检查。”不久后,在组委会叫来的救护车上,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告诉我:“你非常幸运!除了肌肉和软组织的损伤,没有其他严重的问题。静养几天应该可以恢复。”听到这个结果后,我喜出望外,赶忙对组委会的工作人员说:“我睡一觉就好了,我可以参赛。”
第二天在比赛现场,舞台上暖洋洋的灯光打在身上,我内心情不自禁默默对肖邦说:“你保佑我顺利登台,接下来我来为你演奏在我心中你的作品。”再一次,我全然忘记了这是在比赛的现场。琴声虽回荡在宏伟的华沙爱乐厅,台下虽坐着评委与成百上千的观众,我却感觉这是一场为自己、为肖邦所演奏的“私人音乐会”,在这场四十分钟的演奏当中,我与音乐是融为一体的。或许是音乐的魔力,演奏前三首作品时,我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直到《波兰舞曲》弹完之后,由于体力消耗,深呼吸时感受到身体左侧的隐隐作痛才提醒我要稍微缓一缓,调整好呼吸,以便用最好的状态坚持下去(如今,万幸身体已全部恢复。因为害怕亲友的担心,也害怕比赛就此半途而废,这意外的小插曲,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说过)。
暖心瞬间
初秋的波兰天气微凉,阵阵寒风吹过落叶沙沙作响。比赛期间老师及亲友的陪伴与支持,让走在秋风瑟瑟的华沙街头的我,并不感到寒冷。
比赛前一天,我收到了常老师发来的信息:“哪里可以看到直播?”而邓老师的短信:“明天好好发挥!祝你好运!”也正好在我入睡之前不早不晚地传到了我的手机。赛后,收到常老师与克桑迪亚老师的反馈是我忐忑情绪中最及时的安慰剂。第二轮比赛公布结果之后,邓老师约我共进午餐。原本应当笼罩在失利情绪中的午餐时光,反倒度过得轻松愉快。谈笑之间,我一个不注意,把盐看成了糖倒进咖啡,自此,盐咖啡变成了我记忆中特殊的味道。临别时,邓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不仅仅是一个钢琴家,更是一位音乐家。”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十分荣幸,也弥足珍贵。
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比赛期间,我原本以为或许并不会有很多观众喜爱我所诠释及理解的肖邦,因此并没有刻意关注来自网友及观众的点评。而直到比赛结束后,收到了海量来自观众及乐迷们给我的留言,我的演奏获得了广泛的关注,才注意到原来我的音乐和诠释可以给观众带来如此多的欢乐与共鸣,这对于一位钢琴演奏者来说,何其珍贵!此外,十分有幸,我的演奏还得到了我所敬仰的钢琴家陈萨的赞赏与肯定。这也是此次参赛对于我来说最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里沉睡着的,是肖邦的心脏”,圣十字教堂内的一颗石柱上刻着这样的一行文字。临行前一天,我静静地坐在这根石柱面前,默默在心里说出了那句:“谢谢你,肖邦先生。”
秋意阑珊,纸短情长。再见,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