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怒江边吃饭
2021-04-19浅蓝蓝
浅蓝蓝
柳学士在怒江边的酒楼吃饭,越吃越怒,跟堂倌打了一架。
听说他打架了,温知县很高兴。
知县写信给柳学士时,是这样邀请的:“欢迎来怒江打架!”
怒江人认为,没有什么事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不行就打两架。
柳学士虽没正式练过武功,但在发怒的状态下,摔了一只银壶,凭本能也连出三招勾拳,又加一记猛踹,将堂倌吓了一跳。堂倌日接八方来客,各路武术基本都能拆招,这是作为怒江堂倌的基本素养。他就怕遇到这种不会武功的客人,不按套路出招,一不小心,手中的碗盏就毁了。
那天堂倌臂弯里正抱着一坛酒,虚晃一下,接了两招,然后施展轻功,脚尖点地,纵至三米之外,摇摇头去另一张桌子上斟酒。柳学士自知理亏,默默放了一锭银子走出酒楼。
这次来怒江纯为游历。挂官赋閑之后,他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要说他家业颇大,完全不必耕种,但因为钦慕五柳先生,执意仿而效之。其母只好在后花园内,让家仆拔掉花木,开出半亩地来,种上蔬菜,又在地边为其盖两间小屋,外覆白茅,内里仍是檀窗碧瓦,玉桌漆凳,做了一床粗棉被子,内里仍充丝絮。如此,柳学士每月会有一半时间远离亲友,在此晴耕雨读,品茗调香,过着静修的生活。
几千年历史的文化积淀,使长安城的天空像棉被一样厚,总是灰扑扑的。彼时,长安人尚静,以静为高。评品人气质时,喜欢说“有静气”。说女孩子美丽,便说“静女其姝”。大街上,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的。偶尔有进城的乡下人大声说句话,还会被罚款。
长安尚瘦,以瘦为美。女人要束胸,男人要束腰,越束越瘦,瘦成了薄纸片。红纸片、绿纸片、蓝纸片、灰纸片、黑纸片、黄纸片、紫纸片……影子一样在路上飘来飘去。
长安人尚礼,见了面,彼此拱手作揖,拜了又拜,方才道别。上一趟街,得拜一百回,甚至一千回才能回到家。
长安人尚情,朝中张大人将王大人陷害致死,还会带着妻妾子侄,携厚礼上王府吊孝哭丧三夜,哭得王府亲友心酸不已,纷纷劝张大人保重身体。
长安人尚雅,调朱弄粉,精致唯美。这里的人两只眼睛会说话,养成了用水汪汪的眼睛表达感情的习惯。姑娘们便是有无穷哀怨,也不过恨恨地看你两眼,再从长袖子里伸出玉葱般的嫩手掐你两指甲,然后掩面而去。裹成花瓣状的小脚,留下软软浅浅的痕迹,和一抹轻香。
怒江的温知县来长安办事,没住三天,就憋屈坏了。他说,长久呆在这里,非得抑郁症不可,还是怒江好。几天后呈报的折子批复下来,他骑上快马,连夜就跑掉了。
温知县从长安城跑走之后,一天看到窗前的柳树发芽了,他想起了对他有知遇之恩,并且在皇帝面前举荐过他的柳学士,就磨墨写信,邀他到此一游。
柳学士初来乍到,就跟堂倌打了一架。一出酒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柳学士笑完又呸唾沫,然后,拍拍衣袍上的灰,在怒江蔚蓝的、又薄又亮的天空下,在远处激荡的涛声中,悠哉悠哉,踱着方步,哼着小调回到了驿馆。
当晚宴席上,温县令与柳学士边掰手腕子,边喝酒叙旧,越说越投机,彼此觉得相见恨晚,说到激动处,当然忍不住又拉拉扯扯,歪歪斜斜过了两趟醉拳。为结永好,趁兴,温知县就提出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柳学士。柳学士在醉中也答应了,解下自己的双鱼白玉佩做定情之物。
天亮酒醒后,看到温府已经送来了庚贴,问了仆从,才知道昨晚的事,一时大悔。因他在长安城,暗恋红纸片一样瘦而轻盈的深闺佳人,几乎久郁成疾。据说这位相府小姐写出的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多,一样美好。
听说想悔婚,温知县的暴脾气上来了。打了一架之后,惨败的柳学士被迫娶了温知县的妹妹。
在温娘子的专制与调教下,不出一月,柳学士便忘了长安城会弹琵琶,“绿窗人似花”的相府小姐。不出一年,柳学士一身好武艺,已名震怒江城。不出三年,柳学士跟在健身房举了多年铁一样,膀大腰圆,满身肌肉。不出十年,柳学士上街,身后的儿女高高低低舞拳弄棒跟了一大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叱咤言笑,威风凛凛,一脸豪阔傲娇,磊落不羁。柳学士完完全全成了怒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