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政委情系“春蕾”：铁血丹心点亮孤独心灯

齐贤

2019年3月，一部名为《举手礼》的微电影引起了众多网友的注意，很多人在观看这部影片时，忍不住潸然泪下。这部微电影是根据安徽省濉溪县公安局副政委宰卫玲资助一名“春蕾女童”实现梦想，成功考入警校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

当年，安徽省濉溪县公安局发动“春蕾计划”，系统化开展失学女童资助计划，宰卫玲以母亲的名义，用润物细无声般的关爱，改变了原本敏感自卑、即将失学的黄海静。

如今，黄海静即将从警校毕业，与宰卫玲成为同事。她依旧是“春蕾计划”中的一员，只不过，这次，她成了帮助别人的人……

五味杂陈：“春蕾计划”里有个“刺猬”女孩

宰卫玲第一次看到黄海静时，黄海静才10岁。那是一个严冬腊月，寒风凛冽地吹着，黄海静却单衣薄衫，小脸被冻得通红，双手也因洗过冷水而引发冻疮，又红又肿。

在这之前，宰卫玲就听说，黄海静出生在安徽省濉溪县耿圩村，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母亲改嫁他人，黄海静由奶奶一人拉扯，家庭极端贫困，濒临失学。宰卫玲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因为她有一个比黄海静大不了几岁的女儿，做了母亲的人，内心总是那般柔软……

宰卫玲，是濉溪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副政委。2006年，在县妇联的号召下，濉溪县公安局由宰卫玲牵头成立了妇委会，开展“春蕾女童”计划，专门资助那些濒临失学的贫困女童。对于这项工作，宰卫玲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和爱，黄海静正是宰卫玲资助对象中的一个。这次见面，宰卫玲对沉默寡言的黄海静十分上心，亲自将她送回学校，还给她买了新书包，叮嘱她要好好学习。然而，对于那个年龄的小女孩来说，成绩好不好，能不能念下去，她都无所谓。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同学们看自己的眼光。所以，当宰卫玲笑着说要资助她时，仿佛一下扯开了黄海静的遮羞布。同学们的笑脸，仿佛是对她放肆的嘲讽。她不情愿地接过宰卫玲递过来的新书包，跑出了校门。

黄海静的态度让宰卫玲始料未及。担心黄海静忌惮自己民警的身份，第二天，她换上一身便装，再次来到黄海静就读的孙瞳中心小学耿圩教学点。哪知黄海静看到她，竟推开她，又跑出了学校。

宰卫玲一路追到黄海静的家，等到天快黑了，黄海静都没有回来。这下子，宰卫玲慌了，赶紧发动同事和老师去找人。经过两天一夜的找寻，宰卫玲终于在附近一座山上找到黄海静，她在山中一个废弃的瓜棚里窝了一晚上。

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宰卫玲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可黄海静却挣脱出来：“我不要你管，你以后不要再到学校来找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黄海静的班主任告诉宰卫玲，因为家庭缘故，黄海静从小自卑、敏感，对外界的援手本能排斥，这不是她第一次对好心人的援手表示抗拒了。

学校负责心理辅导的老师也对宰卫玲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理的软肋，胖子最忌讳别人说他胖，一个穷苦的孩子，又是孤儿，对自己的身份也非常敏感，所以表现出这样的抗拒心态。”

这让习惯了面对犯罪分子的宰卫玲乱了分寸，她不知道如何走进孩子孤僻、自闭、敏感的内心。有人劝她，黄海静缺的是学费，不行就帮她解决每年的学费问题，不要再去招惹孩子了。

宰卫玲考虑过这个方案，可当她了解到黄海静最缺的是关爱时，她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此后，宰卫玲不再去学校抛头露面，小心翼翼保护着黄海静敏感的内心，并告诉她，资助她的事是两人间的小秘密，不告诉其他人。同时，她趁黄海静不在家，照顾她的奶奶，了解黄海静的过往。

黄海静奶奶告诉宰卫玲，因为从小没有父母，黄海静吃过很多苦，经常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一开始，黄海静只会躲起来哭，不愿意出门，后来，她学会了和人打架，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她总是独来独往，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听到这些，宰卫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走近黄海静，她买来大量心理学书籍研读，跟多所学校的心理学老师请教如何走近黄海静。她试着创造和黄海静独处的机会，每天等在黄海静放学的路上，陪她一起回家，给她辅导家庭作业。然而，黄海静对她的态度依旧很疏远。

2008年3月的一天晚上，耿圩村村民老黄因酒后滋事被警方带走，同行的宰卫玲却留了下来，坐在了他家背后的小土坡上，时不时向屋内张望。没多久，黄海静跟着奶奶割完猪草回家，路过这个小土坡，发现了宰卫玲的眉头已经蒙上了一层风霜。黄海静奶奶上前问道：“这么大的风，你咋坐在这里？”

原来，老黄是个单亲爸爸，家里还有个四岁的女儿，老黄被带走时，他的女儿还在床上睡觉。宰卫玲有些担忧地说：“我是担心孩子醒来找不到爸爸会害怕，就坐在这里看着。”黄海静奶奶有些诧异，说：“那你去屋里啊。”宰卫玲不好意思地说：“我这穿着警服，万一孩子醒来，说不准会害怕。”回家路上，奶奶一直嘟囔着：“宰政委真是个好人，这么辛苦，晚上还守着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黄海静才知道，原来白天，宰卫玲还来家里帮奶奶把地里的菜苗施了肥，奶奶想留她吃饭，可她考虑黄海静的感受，还是赶在她放学前离开了。

那天晚上，黄海静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些天，宰卫玲小心翼翼维护着她的自尊，对她嘘寒问暖。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宰卫玲将她的臂膀揽到身边，挡住差点撞向她的车辆，她怎么可能不感动？

突然，黄海静冲出家门，跑向小土坡，对宰卫玲说：“你回去吧，我去守着妹妹，她认识我，平时也喜欢跟我玩。”说完，黄海静转身走进了老黄家。宰卫玲突然笑了，安心回了家。

母爱出击：铁血丹心点亮孤独心灯

这之后，黄海静对宰卫玲的态度转变了不少，这让宰卫玲欣慰不已。好几次，她在家中吃饭时，和女儿琳琳聊起了黄海静，说她乖巧懂事，還经常询问琳琳，像黄海静这个年龄的女孩都喜欢什么，爱去哪里玩。她没注意到，琳琳每次在她说起黄海静时，都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态度。

宰卫玲的丈夫提醒宰卫玲：“你不要老在琳琳面前提别人了，孩子会吃醋的。”可宰卫玲不以为然。在她心里，琳琳比黄海静大，理应更懂事些。

一天，宰卫玲在家忙活了半天，准备了好多东西，打算去看望黄海静。琳琳提出陪妈妈一起去看望黄海静，宰卫玲很开心，对女儿说：“对啊，你们年纪差不多，你是姐姐，她是妹妹，说不定你还能辅导她的功课呢。”然而，趁着宰卫玲去厨房帮着洗菜烧饭的空当，琳琳偷偷“提醒”黄海静，说她不是妈妈的女儿，妈妈关心她，只是看她可怜，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这番话，让黄海静伤心不已。之后宰卫玲去看望她，她都躲着。

宰卫玲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黄海静好不容易敞开的心一下子又封闭了。“是不是琳琳跟你说了什么？”这天下班，宰卫玲特意来到黄海静家，细心询问。长久的沉默后，黄海静说：“琳琳姐姐说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一个孤儿，你关心我，是可怜我。以后，你不要再可怜我了。”说这些话时，黄海静已经泪流满面。

那眼泪深深刺痛了宰卫玲的心，她既对黄海静感到心疼，又对自己女儿的不懂事感到自责。好不容易安慰好了黄海静，宰卫玲默默回到家里。

回到家，她为女儿的骄纵、自私感到痛心，对着她就是一顿责备。没想到，琳琳却比她还生气，哭着说：“你根本就不爱我，黄海静才是你的女儿。我同学的妈妈，每周都能陪她们去公园、游乐场玩。你呢？每个周末都忙着怎么关心黄海静，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

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句句话语落进了宰卫玲的心里。那一刻，她猛然惊醒，这几年来，她几乎把全部心思用在黄海静身上，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女儿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她希望自己的妈妈爱自己，又有什么错？

那天晚上，宰卫玲抱着女儿入睡，陪她讲了好久的话。看着女儿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像小时候那样在自己怀里撒娇，她的心也瞬间融化。其实，琳琳从小就跟宰卫玲很亲，无论宰卫玲去哪里，她都跟着。人人都说宰卫玲身后有一条小尾巴。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琳琳对爸爸比妈妈更依赖。为此，宰卫玲还抱怨过。如今，她终于明白，不是女儿跟她不亲，是她没给女儿机会。

此后，宰卫玲将自己的爱“平等”地倾注到两个女孩身上。周末，她带着琳琳去公园，去看电影，逐个完成孩子的心愿;她也依然每天去放学路上等黄海静，想要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爱一如既往。

有一年冬天，黄海静的奶奶在干活时，不小心把腿摔骨折了，情急之下，隔壁邻居找到了宰卫玲。宰卫玲赶过去，将奶奶接到了濉溪县医院。等黄海静得知奶奶受伤，一口气跑到医院时，正好看到宰卫玲背着右腿打上石膏的奶奶去输液。

看着宰卫玲瘦小的身躯被奶奶压在下面，腰都直不起来，黄海静哭出了声。她记忆里从来没有妈妈的影子，可在那一刻，她感觉那个压在奶奶身下的步履蹒跚的瘦弱身影，就像妈妈！

那天晚上，把奶奶送回家后，黄海静和宰卫玲在村头那个小土坡上聊了许久。宰卫玲将自己小时候的秘密告诉了黄海静。原来，宰卫玲小时候家里也非常穷，夏天，别的同学都有冰棍吃，可她却买不起。一次，她看见一个男生将吃了一半的冰棍掉在地上，眼馋得不行，等那个男生走了之后，她悄悄将地上的冰棍捡起来，用衣角擦了擦后吃掉了。当时，那种心理上的羞耻感，让宰卫玲毕生难忘。

“其实，自卑这东西是人与生俱来的，就看你怎么去面对它。不过吧，我自己现在都还没战胜它呢，别说你了。”黄海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宰卫玲问黄海静：“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黄海静眨了下眼睛，对她说：“你也有自己的秘密，就让我把这个当成我的秘密吧。”

爱在轮回：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黄海静慢慢长大，奶奶的身体却渐渐衰老。黄海静每天放学都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回家，想要照顾奶奶。宰卫玲知道后，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并亲自教她骑自行车。

然而，黄海静学了很长时间，还是学不好。她发现不是自己学得慢，而是宰卫玲教得不好，因为宰卫玲压根不会骑自行车！

就在这个时候，琳琳不请自来。再一次见到琳琳，黄海静脸上瞬间写满了讶异，又有一些惶恐，以为琳琳又是来“宣示主权”的。琳琳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主动走上前去道歉，说自己之前是出于嫉妒才说出那些话的。她言语恳切，黄海静原谅了她。

琳琳出马，黄海静很快找到了学车诀窍，骑得有模有样。两个女孩站在一起嘲笑宰卫玲，说她无所不能，竟然不会骑车！宰卫玲的倔脾气也上来了，非要跟黄海静来场“学车比赛”，看谁先学会。累了，她们就坐到小土坡上聊聊天、喝口水，然后继续互相帮扶着，一遍又一遍学车。

两天下来，两个“天资愚钝”的人在琳琳的耐心教导下终于学会了骑车。那天在回家路上，宰卫玲问琳琳：“你不怪妈妈了吗？”琳琳说：“其实，那天晚上我没睡着，我看到你哭了，知道你是愛我的。你还带着我做了很多我想做的事情，我很开心。爸爸说，不管你对黄海静有多好，你永远是我的妈妈，也会永远爱着我。”宰卫玲眼眶一热，她别过脸去，用手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更让宰卫玲高兴的是，不知何时起，黄海静将她称呼为“宰妈妈”。在她的关怀下，黄海静健康长大，性格也变得开朗了，在学业上，她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一路冲进了年级前几名。

有一段时间，宰卫玲因工作烦心，黄海静发了一张那个小土坡的照片给她，告诉她，这个小土坡是她俩共同的“心锚”，看到土丘，就会静下心来。

然而，好景不长。2016年夏天，黄海静高考落榜了。正好这时她奶奶旧病复发，需要筹钱治病。黄海静心灰意冷之下，准备外出打工挣钱。

在她坐中巴车到市里的那天，在外地出差的宰卫玲冒着大雨出现在镇上，拦住了中巴车，执意将黄海静带了回来。在那个小土坡上，面对执意要出去打工的黄海静，宰卫玲几乎是央求着，让她再复读一年。“千万不要放弃，一定要去上大学，去认识外面的世界。从这里走出去，你会有更开阔的眼界，更丰富的认识，你的人生也会变得不同。”她还向黄海静承诺：“奶奶的病我带她去看医生，地里的活，我下班后来做。”黄海静眼睛模糊了，最终，她含泪点了点头。

2016年8月，黄海静转到了隔壁县一所高中开始复读。得知消息，已经考上大学的琳琳发来微信告诉妹妹：“有任何不懂的，随时请教，24小时在线辅导。”宰卫玲反倒没天天来学校看她，黄海静知道，宰妈妈是怕给她增加心理压力。

不过，耿圩村的家里，宰卫玲三天两头跑，将黄海静奶奶照顾得无微不至，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次奶奶给黄海静打电话时，总是不断提起宰卫玲，说宰卫玲是她们家的恩人，让黄海静长大后一定要记得报答宰卫玲。

2017年5月，宰卫玲赴国外办理一起追逃案件，因案件特殊性，归期难定。临行前，她把黄海静从学校里拉出来，改善伙食。吃饭时，黄海静胃口不太好，宰卫玲看出来了，问她：“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是不是压力太大？”黄海静点了点头。

“考前几天不是放假吗？去这里坐坐，不是你说的吗？这是心锚，有安神定气作用。”说着，宰卫玲拿出手机晃了晃，手机桌面上是她俩和琳琳三人在小土坡上的合影。“静心就静心，还安神定气，说得跟个老中医一样。”黄海静终于笑了。

两个多月后，宰卫玲办完案件回国，下飞机第一时间，她打黄海静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当即，她径直来到黄海静家，在村口，远远就看见黄海静坐在小土坡上等着她。黄海静飞奔到她的怀抱，然后，让她闭上眼，将一个红色本子塞了过来，宰卫玲睁开眼，发现手里捧着的是“安徽公安职业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不久的将来，黄海静也会成为一名警察。

直到这时，黄海静才告诉宰卫玲：“宰妈妈，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关于理想的秘密吗？我的理想就是，长大了要做跟你一样的人。”黄海静笑着笑着，两行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宰卫玲紧紧抱住她，满眼都是欣慰。

2020年7月，黄海静即将毕业，进入濉溪县公安局实习，与宰卫玲成了同事。在这里，她也加入了“春蕾女童”计划，成了帮助别人的人。直到这时，她才知道，这些年，宰卫玲还帮助过很多跟她差不多命运的人。

在宰卫玲的资助下，一个叫张海宁的女孩，中考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3年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安徽中医药大学，正在读本科的她已经暗自下了决心，继续考研;刘紫月，中考时以超出分数线数十分的优异成绩考入濉溪中学，继而考取铜陵学院;任慧晴、张莹莹、崔玉娟、程妮娜、苗迎春……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了这个大家庭，她们在宰卫玲及其同事的帮助下，都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

宰卫玲也屡次立功，荣获个人三等功，获评“三八红旗手”“抗洪抢险救灾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與此同时，以宰卫玲为代表的濉溪县公安局获评淮北市委市政府“三大攻坚战”先进集体，他们改变了贫苦落后的农村，改变了失学儿童、留守孤儿的命运，为当地脱贫攻坚做出了重大贡献。

2021年1月27日下午，宰卫玲下乡到耿圩村进行扶贫回访，看到村头那个矗立多年的小土坡，因为修路被铲平，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她独自在那里逗留了许久，给黄海静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告诉她：“我们的小土坡不在了。”许久，黄海静回复：“纵然世事多变，你的爱永留吾心。”一句话，让宰卫玲忍不住红了眼眶。那个多年前，用一切来抗拒爱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爱、善于表达爱的大姑娘了。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