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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历代防疫概说*

2021-04-17杨必安曹丽娟姚鑫杨舒佳闫敏敏黄作阵

中医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瘟疫医家时期

杨必安,曹丽娟,姚鑫,杨舒佳,闫敏敏,黄作阵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2.北京护国寺中医医院,北京100000

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和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样,基本上每个时期都难以避免遭受瘟疫的侵扰。据《中国疫病史鉴》记载,西汉以来的两千多年,中国先后发生过300多次规模较大的瘟疫流行。相较于公元6世纪和14世纪两次世界性的鼠疫,分别导致人口锐减1/5和1/3,我国古代的人口数量维持相对恒定。从西汉到明代,一直保持在4600万~6000万。即使到了清代,根据《中国古代疫病流行年表》统计,这一时期的瘟疫流行超过以前任何时期,而且还催生了中医温病学派,但是人口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增长,至乾隆年间达到2亿多人[1]。而据邓云特《中国救荒史》不完全统计,我国古代疫病有明确文献记载的统计如下:周代1次,秦汉时期13次,三国两晋17次,南北朝17次,隋唐五代17次,两宋金元52次,明代64次,清代74次[2]。可以说,中医药一直在为中华民族的繁衍生息保驾护航。由此可见,我国祖先在如何预防和治疗瘟疫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都散落在各种古籍文献中。如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暴发,面对此次疫病,笔者试图从中医古籍文献中挖掘整理出历代疫病的预防思想,并对其进行分析研究,以求古为今用,从而更好地指导当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临床治疗。

1 先秦及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公元前674—公元581年)

有关疫病防治的记载可溯及殷商时期。中国最早的文字殷墟甲骨文已经有了“虫”“蛊”“疟疾”这些文字的记载,特别是“疠”,在中国古代文字学中是指“瘟疫”的意思。敦煌石窟中保存着一幅“殷人薰火防疫图”,描述了殷商时代以薰火法来杀虫、防疫的情景。成书于先秦的《山海经》中就有如“薰草已病”“箴鱼……食之无疫疾”等用药物和食品防治疫病的记载[3]。此外根据《周礼》记载:“薙氏掌杀草”“庶氏掌除毒蛊……嘉草攻之”“翦氏掌除蠹物……以莽草熏之”“赤友氏掌除墙屋,以蜃炭攻之,以灰洒毒之,凡隙屋除其狸虫[4]。”说明当时已经设有与清洁相关的官职和除害防疫的专职人员,而且具有规范的预防疫病的措施。在《礼记·月令》中有“则其民大疫”“民殃于疫”的记载[5]。《左传·昭公元年》中亦提到:“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之[6]。”而《管子》记载:“当春三月,萩室熯造,钻燧易火,抒井易水,所以去兹毒也[7]。”说明当时城市中有专门替人淘河、淘井从而清除下水道的底下污水,使其不致泛滥而倒灌入饮流和井中引发瘟疫。成书于这个时期的专门医著《黄帝内经》,更是对疫病的发病与气候的关系以及疫病的预防和周期性预测都有详细的阐述。《素问·刺法论》提出五疫之至的预防处方:“又一法,小金丹方:辰砂二两,水磨雄黄一两,叶子雄黄一两,紫金半两,同入合中……炼白沙蜜为丸,如梧桐子大。每日望东吸日华气一口,冰水下一丸,和气咽之。服十粒,无疫干也。”是现存文献中最早关于预防疫病处方的记载。此外在《黄帝内经》中还有导引吐纳和药浴等法预防瘟疫。同样在《素问·刺法论》中提到:“欲将入于疫室,先想青气自肝而出,左行于东,化作林木……五气护身之毕,以想头上如北斗之煌煌,然后可入疫室”“又一法,于春风之日,日未出而吐之。又一法,于雨水日后,三浴以药泻汗[8]。”这些预防方法值得当今临床深入研究,挖掘其临床价值,从而更好地防治疫病交叉感染。

汉代王充《论衡·命义》云:“温气疫病,千户灭门[9]。”可见此时瘟疫流行广泛,危害严重。并且在当时已经有“病坊”的设置,用于传染病的隔离,体现了古人超前的预防疫病传播的意识,如《汉书》记载:“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10]。”

到了晋代,隔离措施更周密,当时规定“朝臣家有时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岁无疾,百日不得入宫。”当时除了政府设置“病坊”外,还出现了一些民间的“病坊”。六朝时期的医学大家葛洪,在经历了惠帝元康二年、武帝咸宁二年大疫后,著有《肘后备急方》,记载了很多的防治疫病的方法和方剂,而且葛洪首次提出了粉身防疫的思想,即在身上抹粉,也能预防疫病邪毒。《肘后备急方》亦记载:“姚大夫粉身方:芎、白芷、藁本三物等分,下筛,纳米粉中,以涂粉于身,大良[11]。”

此外,葛洪还提出了服用中药散剂来预防瘟疫,《肘后备急方》记载度瘴散,“辟山瘴恶气。若有黑雾郁勃及西南温风,皆为疫疠之候方。麻黄、椒各五分,乌头三分,细辛、术、防风、桔梗、桂、干姜各一分,捣,筛,平旦酒服一盏匕。辟毒诸恶气,冒雾行,尤宜服之[11]。”此方多取辛温通气诸药,能宣畅人体阳气,使邪气不能着人。

2 隋唐五代时期(公元581—960年)

隋唐五代时期,见诸文献记录的瘟疫共有50多次,疫病的类型主要有疟疾、伤寒等,主要分布在北方的黄河流域。安史之乱后,瘟疫重心区域有南迁的趋势。瘟疫频繁地发生也给这一历史时期的社会发展带来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

隋代的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中设有“注病诸候”专篇,所谓“注病”是指邪气侵入人体而相互传易之病,也就是传染的意思,而且书中论述了多种传染途径,此外巢元方在其著作中收录了一些“导引”防治疫病的方法。《诸病源候论·时气病候》云:“时气候,养生经导引法云,清旦初起,以左右手交互,从头上挽两耳举,又引鬓发,即流通,令头不白,耳不聋。又摩手掌令热,以摩面,从上下二七正,去肝气,令面有光。又摩手令热,令热从体上下,名曰乾浴,令人胜风寒时气,寒热头痛,百病皆愈。”《诸病源候论·温病诸候》云:“温病候,养生方导引法云,常以鸡鸣时,存心念四海神各三遍,辟百邪,止鬼,令人不病[12]。”药王孙思邈提出了熏烟防疫方法,《备急千金要方》一书中载有多种传染病防疫方法,深刻体现了孙思邈的预防思想,熏烟防疫就是其中之一。《备急千金要方》中熏烟防疫药物有散剂和丸剂两类,散剂如太乙流金散等,丸剂如雄黄丸等[13]。其使用方法以熏烧为主,如“辟温气太乙流金方……逢大疫之年,以月旦青布裹一刀圭,中庭烧之。”又如“雄黄丸方……中恶及时疫,吞如梧子一丸,烧一弹丸户内。”

对于“辟温气杀鬼烧药方”,孙思邈还指出其使用方法是“微火烧之”。“微火烧”能将药物中的有效成分较好地释放出来,充分发挥作用。除了熏烟防疫药物之外,还有悬挂、佩戴、吞服等使用方法。如“熏百鬼恶气方……带一丸,男左女右,辟百恶。独宿、吊丧、问病,各吞一丸,小豆大[13]。”《备急千金要方》中的熏烟防疫药物不仅用于疫病流行时的预防,还用于平时的卫生保健、疾病预防。此外孙思邈还提出用灸法来预防瘟疫感染:“凡人吴蜀地游宦,体上常须两三处灸之,勿令疮暂瘥,则瘴疠、温疟毒气不能着人也。”此外在防疫方面有突出贡献的还有唐代中期著名医学家王焘,史学家范文澜先生曾说:“王焘可谓我国重视传染病的第一人。”王焘在《外台秘要》中首次将伤寒与温病并列论述,指出性接触可以传播天行病,同时对创伤性感染也有了认识。《外台秘要·天行阴阳易方二首》指出:“天行阴阳易病者,是男子、妇人天行病新瘥,未平复,而与交接得病者,名为阴阳易也[14]。”该书收载了防治温病与疫病的方剂数十首。

3 宋金元时期(公元860—1368年)

宋代文人以知医为时尚,他们虽然未必能达到为人治病的水平,但在为官一方时推行医学则不遗余力,地方绅士也多致力于防疫事务。譬如苏轼就曾设置医坊,并在岭南防疫、推广圣散子散治疗瘟疫方面做了很大贡献。宋金元时期,环境卫生,饮食卫生,推广火葬等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此外对饮水的卫生,宋人也非常重视。沈括在《忘怀录》中记载了井水消毒,其法是:“择好上地,凿一井,须至深而狭小,井底铺以块状云母石,再将紫、白石英石、钟乳石或磁石捣如豆粒状覆在云母上,深宜数尺,饮皆用之,久极益人[15]。”这些对预防瘟疫的发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宋代政府在应对疫病的医学措施方面也不遗余力,如派医诊治,施散药物;隔离患者,防止传染;施送棺木,掩埋尸体;改善城市卫生等。譬如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二月,河北发生疫病,宋仁宗“遣使颁药”。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春正月,汴京疫,宋仁宗碎“通天犀”和药以疗民疫。绍兴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夏,临安疫,宋高宗令翰林医官院配制小柴胡汤,医活者甚众[15]。这些对预防疫病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防疫的技术手段上,这一时期香药被广泛应用,医家们认识到“香能散疫气”。如《圣济总录》还记载有10首“辟瘟疫令不相传染”的方剂,有涂者,有烧者,有服者,也有佩戴者。此外元代危亦林《世医得效方》以苏合香丸和雄黄防疫,同时还记载有预防“天行疹痘”的方剂,反映了人们在探索对天花的预防方法。《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紫雪丹、至宝丹等名方,一直影响到今天,成为治瘟疫邪毒的名方。

此外运气学说在宋代开始进入研究高峰。宋仁宗时,林亿主持校定《黄帝内经素问》时,肯定了7篇大论:“尤是三皇五帝遗文,灿然可观[8]。”至此,研究运气学说的医家开始增多,而且运气学说开始运用于疫病的预测和预防方面。譬如宋徽宗时期,官方编撰的《圣济总录》中,“运气”放在前面两卷,并分别叙述每一年的气运变化规律,推测该年运气所主病证,六十年一周期逐年排列。对运气学说发挥最有影响的是南宋医家陈言,其著《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分别对五运的太过不及、六气的司天,拟议了对应的应用处方。

此外,在宋金元时期,对疫病的种类认识也开始多元化,而且对这些疫病的诊疗以及预防也积累了很多宝贵的经验,这其中包括痘疹,以钱乙论述最详细;对瘴病的认识加深,善用青蒿、石膏、槟榔等药祛除瘴气,以防出现瘴疟;对于现代医学所说的肺结核,宋金元的医书中同样在骨蒸、尸注、痨证等条目下有不少的集方和论述,其中以葛可久的著作《十药神书》最为著名。此外当时医家对痢疾、霍乱、麻风、虫证等与传染病有关的论述和防治也非常多。

4 明清时期(公元1368—1911年)

明清时期,疫病流行远远多于以前各个时期。譬如自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至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共发生大疫19次之多[16]。另据《清史稿·灾异志》记载,清代268年的历史中全国发生大、小瘟疫149次,明清时期在疫病预防方面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政府施散医药,明政府一般都派遣医官巡视病情,并由惠民药局发给药物。如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五月丁酉,“礼部左侍郎孙承恩会京师疾病请给散药物以救民困苦”。皇帝亲检方书创制防疫处方,这在古代防治流行病史上还是第一次。由此可以看出嘉靖皇帝控制流行病的决心。清政府也非常重视布施医药,如康熙十三至十六年(公元1674—1677年),“疫病盛行,广施药饵,全活无算。”以及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值大疫,设局施药[17]。”

医家重视隔离和消毒。明清医家非常重视患疫病者的隔离,从而切断传染源,这些在其著作里多有体现,如明代医家李中梓《医宗必读》指出:“凡近视此病者,不宜饥饿,虚者需服补药,宜佩安息香及麝香,则虫鬼不敢侵也[18]。”而且这个时代已经有蒸气消毒法,一般是针对患者用过的所有衣物,大多用蒸煮的方法,进行高温灭菌。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指出:“天行瘟疫,取出患者衣服,于甑上蒸过,则一家不染[19]。”清代医家刘奎之《松峰说疫》亦云:“将初病人贴身衣服,甑上蒸过,合家不染[20]。”

医家预防疫病方案多样化。明代开始出现根据时令提前服用预防瘟疫处方的习俗,如“新年时饮屠苏酒和立春后庚子日宜温蔓菁汁”(《四时宜忌》),又如“入疫病家,用雄黄涂鼻孔内,或香油涂鼻孔,或饮雄黄烧酒一杯,或食大蒜数瓣……则所至不染”(《居家宜忌)。李时珍《本草纲目》云:“用初生后脐带煅制后,以乳汁调服,可以预防麻疹。”清代医家刘奎《松峰说疫》记载用屠苏酒方、麻豆投井方、苍术、贯众、赤小豆等进行饮用水的消毒,首创主动防疫。公元16世纪时,南方民间已流行人痘接种术。人痘接种术自康熙开始积极推行以来,不仅在国内日渐风行,并流传海外,影响深远。清代医家叶霖在其著作《痧疹辑要》中亦记载了麻疹种疹法。

5 结语

虽然古代中医并没有现在能知晓不同疫病病原体的科技手段,但是数千年来,无数的中医人,发挥中医辨证论治的特色,以及中医药在预防疫病方面的优势,对控制疫病流行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都藏在浩瀚文献之中。本研究初步梳理和解析了历代医家在疫病预防方面的学术思想,并对其分析总结,有些预防疫病的方法和措施,值得进一步深入挖掘和临床实践验证,这对于当今疫病的防控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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