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逻辑*

曲文轶 杨雯晶

【内容提要】从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至今，全球经济复苏乏力，而逆全球化愈演愈烈，多边贸易谈判机制受阻，各国纷纷转向双边或区域的自由贸易。将自身定位为大国的俄罗斯，也加紧构建以自己为主导的自由贸易网络，除以俄罗斯、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三国关税同盟为基础成立欧亚经济联盟之外，还推动后者与越南、伊朗、塞尔维亚和新加坡四国达成自贸协定。俄罗斯选择的自贸伙伴虽然经济体量较小，但具有高度的战略意义。本文采用层次分析法，从国际权力、国家战略和国内社会三个不同层次，系统考察俄罗斯选择自贸伙伴的逻辑。从国际权力的角度来看，俄罗斯对自贸伙伴的选择，需要承载俄罗斯打造多极世界中“一极”的战略愿景和参与世界经贸规则决策过程的战略意图。从国家战略的角度来看，自贸伙伴的选择还需契合俄罗斯国家发展对于经济安全、能源技术、吸引外资及商品出口等领域的战略需求，最大限度地维护国家政治经济利益。最后，从国内社会的角度来看，自贸伙伴的选择也传递着俄罗斯内部不同利益集团的意图。

一、引言

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各国、各阶层在全球化中的获得感、成就感差异很大，对全球化的态度也开始日益分化。近年来，在世界多处民粹主义浪潮的推动之下，逆全球化运动不断兴起。美国在特朗普担任总统时期奉行孤立主义色彩的“美国优先”政策，给全球化进程以沉重打击。欧盟在经历债务、难民危机之后，仍陷在“超级全球化”的淤泥中无法自拔。英国强行“脱欧”，不仅是逆全球化的典型表现，也助长了逆全球化思潮。在此之前，WTO框架下的多哈回合谈判受阻，上诉机制也由于美国的阻挠而陷于瘫痪。面对多边主义受挫的严峻形势，各国纷纷转向双边或区域贸易谈判，仅2017年至2021 年间，达成的双边或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就有114 个，①数据来源：世贸组织官网（截至2021 年11 月30 日），http://rtais.wto.org/UI/PublicMain tainRTAHome.aspx包括“欧日自由贸易协定”（2019 年）、“欧越自由贸易协定”（2020 年）、“美墨加自由贸易协定”（2020 年）和“日英自由贸易协定”（2021 年）等，亚洲最大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也于2020 年正式签订。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建设的进展与多边贸易谈判机制的停滞不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在美、欧、日，以及中国快速推进自由贸易协定网络的同时，另一个大国俄罗斯是如何应对逆全球化的？对这一问题的关注目前相对较少。实际上，近些年俄罗斯在自贸区建设方面同样动作频仍：2010 年与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组建了三国“关税同盟”；2015 年以俄白哈三国关税同盟为基础建立的“欧亚经济联盟”正式生效，同年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达成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2018-2019 年欧亚经济联盟又分别与伊朗、塞尔维亚和新加坡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可以看出，俄罗斯在全球金融危机后也在加快构建自由贸易网络。那么，俄罗斯是如何构建其自贸网络的？特别是，俄罗斯是如何选择自贸伙伴的？其以欧亚经济联盟为主体，与越南、伊朗、塞尔维亚和新加坡签订自贸协定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本文采用层次分析法，从体系、国家和社会三个方面就上述问题进行考察。

二、关于俄罗斯自贸伙伴选择的研究

有关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散见于三个主题的研究中：俄罗斯对外经贸战略、欧亚经济联盟的FTA 战略以及俄罗斯与欧亚经济联盟以外国家构建的自由贸易协定。

有关俄罗斯对外经贸战略的研究，多数是在对不同时期的对外贸易政策进行梳理和分析时，涉及贸易伙伴选择的分析。叶利钦执政时期，在1996年之前，俄罗斯的对外经贸政策主要是谋求与西方的全面合作，期冀得到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援助，贸易伙伴以美、日、欧为主；1996 年以后，俄罗斯认识到西方根本无意帮助其发展经济，因此开始全面调整对外经贸政策，对外贸易的重心由单纯面向西方逐步转向东西并重，但欧美依然是俄罗斯最重要的贸易伙伴。①葛霖生：“论俄罗斯联邦的对外经济战略与我国对策”，《世界经济与政治》，1992年第9 期，第1-7 页；王晓菊：“俄罗斯的对外经贸政策及其调整”，《西伯利亚研究》，1996 年第1 期，第20-22 页；Майер К.Россия в поисках нового профиля внешней экономике// Социальные и гуманитарные науки.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и зарубеж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Серия 2: Экономика.Реферативный журнал.1995.№.2.С.31-35;Kосикова Л.С.Как России строить отношения со странами СНГ?//Россия и современный мир.2005.№.1.С.140-160.普京的第一、第二两个总统任期内，强调俄罗斯的对外经贸战略已转变为以自力更生为主，外援为辅，通过贸易伙伴的多元化，循序渐进地融入世界经济，一方面开始重视与独联体国家和亚太经合组织国家发展紧密的经贸联系，另一方面进一步加深与欧盟的经贸合作，并试图在后苏联国家建立统一的经济空间。同时，这一时期的俄罗斯还注重制定中长期对外贸易战略，全面积极地参与国际和地区经济组织活动，巩固俄罗斯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力争使俄罗斯成长为具有高度竞争力的经济强国。②张养志：“普京时期的俄罗斯对外经贸发展”，《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5 年第5 期，第32-36 页；张红侠：“俄罗斯对外经贸发展战略及发展前景分析”，《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5 年第5 期，第27-31 页；Войтешонок Я.А.Эволюция приоритетов внешне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и (2000-2010гг.)//Вестник Россий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дружбы народов.Серия: Экономика.2011.№.2.С.14-22;E.Y.Аrapova,T.M.Isachenko,“Russian trade policy: Main trends and impact on bilateral trade flow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conomic Policy in Emerging Economies,2019,Vol.12,No.1,pp.26-48.梅德韦杰夫任总统时期，基本沿用了普京时期的对外贸易政策思想，但更注重鼓励采用创新型、现代化的对外贸易发展战略，在贸易伙伴的选择上依然是将独联体国家放在首位，有所调整的是逐渐将贸易伙伴的对象转向亚洲，加强与中国、印度、阿富汗、蒙古及伊朗等周边国家的经贸联系。①赵正东：“俄罗斯转轨时期对外贸易战略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6 年，第35-38 页；刘军梅：“俄罗斯对外贸易战略演进的理论逻辑与政策”，《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4 年第2 期，第138-144 页。2012 年普京再次当选总统后，其与西方的关系恶化，乌克兰危机爆发，俄罗斯遭遇西方制裁，在此背景下，俄罗斯主要通过欧亚经济联盟打造自身的对外贸易网络，贸易伙伴的选择基本是以欧亚经济联盟为中心展开。对这一时期俄罗斯自贸协定伙伴选择的研究相对较少，已有成果主要以“贸易伙伴”而非自贸协定伙伴为考察对象，并且这些作品也未深入分析俄罗斯选择特定贸易伙伴的原因和逻辑。

关于欧亚经济联盟的自由贸易区战略研究。在这类研究当中，学者们大多以欧亚经济联盟与某一具体的国家（经济体）或区域达成的自由贸易协定为对象进行分析。关于欧亚经济联盟与塞尔维亚签署自贸协定，研究者认为，自贸协定的达成可以让塞尔维亚在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之间起到“桥梁”的作用，从而扩大俄罗斯在欧亚地区的影响力，有利于在西巴尔干投射俄罗斯的软实力。②Лисоволик Я.Д,Чимирис Е.С.Сербия-ЕАЭС: Перспективы интеграции в рамках зоны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и//РСМД.2016.№.37.С.4-25;M.A.Maksakova,“Foreign trade problems of Serbia with the EU and EAEU”,Russian Foreign Economic Journal,2018,No.1,pp.37-45;Торопыгин А.В.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е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аспекты зоны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и Сербия-ЕАЭС//Евразийская интеграция: экономика,право,политика.2021.№.2.С.120-131.关于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新加坡的自贸协定，研究强调此类自贸协定具有试验（审慎）性质，通过复制这种合作模式可进一步扩大欧亚经济联盟在东盟的战略伙伴数量。③Хейфец Б.А.Перспективы создания зоны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и между EAЭС и АСЕАН//Вестник Института экономики РАН.2018.№.5.С.107-120;N.V.Fedorov,“The free trade agreement between the EAEU and Vietnam as a factor of Russian-Vietnamese relations”,Comparative Politics Russia,2018,Vol.9,No.1,pp.74-90;N.Volovik,“Free Trade Zone between Eurasian Economic Union and Socialist Republic of Vietnam comes into force”,Russian Economic Developments,2016,No.10,pp.20-24;Канаев Е.А,Королев А.С.ЕАЭС и АСЕАН: pезультаты и перспективы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Ми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2020.№.1.С.64-72.当然，也有以中俄构建自贸协定的前景和限制条件为分析对象的研究，多数认为，当前中国与欧亚经济联盟建立自贸区困难重重，应清醒认识中国在欧亚经济联盟国际经济网络中的定位。①丛晓男：“中国-欧亚经济联盟FTA 的经济障碍与现实选择——基于可计算一般均衡GMR-CGE”，《俄罗斯研究》，2018 年第1 期，第82-111 页；宫艳华：“欧亚经济联盟对外经济合作评析”，《欧亚经济》，2020 年第6 期，第45-61 页。关于未来欧亚经济联盟自由贸易网络的构建，研究者指出，其重点方向是欧洲（塞尔维亚、摩尔多瓦）、亚洲（越南、中国、新加坡、印度等）和中东（伊朗、埃及、以色列）。②闫亚娟、陈志恒：“欧亚经济联盟对外自贸区建设的进展与方向”，《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 年第2 期，第33-51 页；E.维诺库罗夫：“欧亚经济联盟：发展现状与初步成果”，《俄罗斯研究》，2018 年第6 期，第3-26 页；E.Vinokurov,Introduction to 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18,pp.109-141;M.A.Maksakova,S.Gajić,“EAEU-Third countries cooperation: opportunities and limitations”,in Natalia A.Piskulova,eds., The Economic Dimension of Eurasian Integration,Basel: Springer Nature Switzerland AG,2021,pp.209-226.

关于俄罗斯与欧亚经济联盟之外国家建立双边自由贸易区的研究。目前俄罗斯仅与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格鲁吉亚、乌兹别克斯坦签订了双边的自由贸易协定。首先，这些国家均为原苏联加盟共和国，历史上便与俄罗斯有着紧密的经济联系；其次，它们大都位于欧亚大陆中部，地理位置优越，连接着欧洲和亚洲。关于俄罗斯与阿塞拜疆的自贸协定，学者们指出俄罗斯是阿塞拜疆在世界舞台上的主要战略伙伴之一，与俄罗斯的经贸关系具有特别的地缘政治和社会经济重要性。阿塞拜疆既是俄罗斯石油管线中重要的石油供应国，也是俄罗斯发展南北国际（能源）运输走廊的重要合作方，阿方可以从过境国服务中获得可观的收入。③Исмаилова Л.Г.Некоторые аспекты российско-азербайджанских торговоэкономических связей//Наука,техника и образование.2019.№.3.С.66-70;Лосева Д.В.Азербайджано-росси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новые приоритеты//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и социально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ая мысль.2014.№.4.С.190-192;C.Stanislav,“Russia and Azerbaijan: the special features and main vectors of interstate cooperation in the Post-Soviet period”,The Caucasus &Globalization,2010,Vol.4,No.1-2,pp.26-35.而俄罗斯与格鲁吉亚保持经济联系的原因，也是因为格鲁吉亚是中亚和高加索等国能源输出的过境国。④Кривицкий В.О.Гео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е интересы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Республике Грузия//Вестник Россий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дружбы народов.Серия: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2013.№.2.С.76-82;I.Indans,“Relations of Russia and Georgia: developments and future prospects”,Baltic security &defence review,2007,Vol.9,No.1-2,pp.131-149.由此可见，俄罗斯在后苏联国家中自贸伙伴的选择，与巩固能源合作、加强对过境国能源的监管，以及打通国际运输走廊有重要的关系。

通过文献回顾发现，目前关于俄罗斯自贸伙伴选择的研究有一定进展，但多数是在梳理和解读俄罗斯对外贸易政策的过程中，对贸易伙伴（而非自由贸易伙伴）的选择有所提及，或是对欧亚经济联盟与某一国家（经济体）或地区的自由贸易协定进行分析时有所涉及，但欠缺对俄罗斯自贸伙伴选择的全景式剖析。此外，关于俄罗斯自贸伙伴选择的动因分析，仍局限于国家战略层面，未将俄罗斯自由贸易网络构建嵌入到国际体系演变的背景下进行研究，更缺乏俄罗斯内部视角的阐释。本文通过系统层次分析法全面探析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逻辑，希望有助于我们更清晰地了解和把握俄罗斯对外经济战略的全景规划和未来发展脉络，进而为推进“一带一盟”的对接以及中国和欧亚经济联盟框架下的经贸合作提供有益的参考。

三、俄罗斯自贸伙伴网络的建设

苏联解体后，新独立的俄罗斯在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开启了融入世界经济的进程。1993 年6 月俄罗斯申请加入世贸组织（WTO），2012 年成为WTO的正式成员。此外，俄罗斯还试图推进后苏联地区的经济一体化进程。1993 年至1994 年，俄罗斯与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格鲁吉亚签署的双边自贸协定先后生效；1997 年与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三国自贸协定开始生效，自此以后，俄、白、哈三国成为独联体范围内推动经济一体化发展的核心力量。俄罗斯还将独联体范围内的多边经济一体化作为国际合作的重要方向。2011 年10 月18 日，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乌克兰、亚美尼亚、吉尔吉斯斯坦、摩尔多瓦和塔吉克斯坦共同签署了《独联体自由贸易区协定》，该协定于2012 年9 月20 日正式生效，规定将依据世贸组织条款消除成员国之间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①曲文轶：“俄罗斯‘大欧亚伙伴关系’虽限制重重，但中国该如何应对”，观察者网，2021 年3 月20 日，https://www.guancha.cn/quwenyi/2021_03_18_584498.shtml2013 年12月，乌兹别克斯坦成为独联体自由贸易区协定的第九个成员国。乌克兰与欧盟达成自贸区协定之后，2015 年12 月16 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出于对俄方的利益和经济安全的考虑，紧急签署“关于终止与乌克兰有关的独联体自由贸易区协定”的总统令。①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Ф от 16 декабря 2015 г.№ 628 “О приостановлен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ей действия Договора о зоне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и в отношении Украины”.自此，乌克兰退出了独联体自由贸易区协定。

2014 年5 月29 日，俄白哈三方签署《欧亚经济联盟条约》，2015 年1月1 日生效，规定联盟内商品、服务、资本和劳动力在三国自由流动，并推行协调一致的经济政策。同年，亚美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加入欧亚经济联盟。欧亚经济联盟成立后，俄罗斯以该组织为基础，推动跨区域经济合作，重点是与第三方开展自贸区建设。在自贸区建设初期，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表示，已有50 多个伙伴表达了与欧亚经济联盟进行合作的意愿。②Порядка 50 стран выразили желание сотрудничать с ЕврАзЭС//РИА Новости.25 января 2017 г.https://ria.ru/20170125/1486437550.html2015年5 月，越南成为第一个与欧亚经济联盟签署自贸协定的伙伴，该协定于2016 年10 月正式生效，包括商品贸易和服务贸易两份协议。欧亚经济联盟的第二个自贸协定伙伴是伊朗，2018 年5 月17 日双方签署了为期三年的临时自贸协议，2021 年10 月7 日达成永久自贸协议。2019 年10 月，欧亚经济联盟分别与新加坡和塞尔维亚签署了自贸协定，与后者的自贸协定已于2021 年7 月10 日正式生效。此外，欧亚经济联盟还与以色列、印度和埃及等国正在就自贸协定进行谈判。

至2021 年11 月，俄罗斯通报世贸组织已生效的自贸协定共12 个，其中独联体范围内的双边和多边自贸协定9 个，以欧亚经济联盟为基础的跨区域双边自贸协定3 个，共包含12 个国家。③数据来源：世贸组织官网，RTAs in force,including accessions to RTAs,by country/territory,http://rtais.wto.org/UI/PublicSearchByMemberResult.aspx?membercode=643尽管在独联体范围内俄罗斯的自贸区建设取得了较大成就，但域外的自贸区拓展相对落后。从全球来看，至2021 年11 月已生效且向WTO通报的区域贸易协定共351 个，绝大部分是自贸协定。欧盟生效了46 个自贸协定；美国生效了14 个自贸协定，涉及20个国家和地区，基本形成了自贸区网络。④数据来源：世贸组织官网，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 Database,http://rtais.wto.org/UI/charts.aspx东亚国家在区域一体化建设方面落后于欧美，但近些年以东盟为中心的一体化进程加速，尤以2020 年11 月15 日签署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为最。中、日、韩各自生效的自贸协定也分别达到了16、18、20 个，高于俄罗斯的数量。

虽然俄罗斯达成的自贸协定数量略少，但其选择的自贸伙伴却呈现出一些共性特征。第一，从地理范围来看，俄罗斯生效和正在谈判的自贸伙伴几乎涵盖了除大洋洲之外的整个东半球。在近5 年内，俄罗斯以欧亚经济联盟为依托，加强了其在每个重点区域的市场存在——东南亚的越南和新加坡、南亚的印度、中东的伊朗和以色列、非洲大陆的埃及以及欧洲的塞尔维亚，以点带面地在地理空间上形成了自由贸易网络的基本形态。

第二，从国家的发展程度来看，俄罗斯选择的自贸伙伴国（包括在谈的自贸伙伴）基本上都属于发展中国家（新加坡是唯一的发达国家），并且这些国家在经济体量上普遍偏小，达成的自贸协定内容层次较低。其中最大的经济体是新加坡（已签署未生效），2020 年的世界经济排名是第37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4%）；第二大伙伴越南排名第42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32%）；伊朗排名第51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23%）；塞尔维亚排名第86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06%）。①数据来源：世界银行官网，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Y.GDP.MKTP.CD?end=2020&most_recent_value_desc=true&start=2020&view=bar欧亚经济联盟框架内的其他几个成员的经济体量也较小，2020 年哈萨克斯坦世界经济排名第53 位（在世界经济中占比为0.2%），白俄罗斯排名第79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07%），亚美尼亚排名第135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015%），吉尔吉斯斯坦排名第152 位（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为0.009%）。2020 年，欧亚经济联盟与四个自贸伙伴的贸易额约为133 亿美元，占当年欧亚经济联盟对外贸易总额的2%，占俄罗斯对外贸易总额的3%。②数据来源：联合国商品贸易数据库，https://comtrade.un.org/data/同时，俄罗斯正在执行的12 个自贸协定中，只有欧亚经济联盟以及欧亚经济联盟同越南的自贸协定在货物贸易之外包含了服务贸易，其余的都是货物贸易协定，而且在货物贸易协定中还设置了3-10 年不等的关税过渡期，③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伊朗、塞尔维亚和新加坡的自由贸易协定文本文件，参见http://www.eurasiancommission.org/ru/act/trade/dotp/Pages/Торговые-соглашения-ЕАЭС.aspx以保护本国工业不受自贸伙伴的冲击。

第三，目前签署和谈判的自贸伙伴经济后发潜力较大。欧亚经济联盟签署和在谈的自贸伙伴几乎都是当前世界上充满活力的经济体，越南、新加坡、印度、以色列、埃及等国有着良好的增长潜力和经济发展表现。在过去十年中，越南和印度经济均保持着较高的增长率（6%-7%），新加坡和以色列也平均保持3%-4%的经济增长率。①数据来源：世界银行官网，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Y.GDP.MKTP.CD?end=2020&most_recent_value_desc=true&start=2020&view=bar更重要的是，这些国家本身已经嵌入到很多成熟的自由贸易网络当中：越南、新加坡是东盟一体化的积极参与者，还与中、日、韩、欧盟等国家和组织达成自贸协定；埃及加入了南方共同市场、东部和南部的非洲共同市场；印度是南亚自由贸易协定成员国，目前还在与欧盟、欧洲自由贸易联盟（EFTA）谈判自由贸易协定。显然，与这些伙伴的合作可为俄罗斯及欧亚经济联盟带来长远的益处，即通过自贸伙伴来逐步融入现有的全球自贸网络，并向更深层次的合作过渡。

从俄罗斯已签署和正在谈判的自贸协定可以发现，俄罗斯的自贸伙伴选择标准及自贸网络构建的基本轮廓较为清晰，即首先排除与大型经济体签署自贸协定，以避免一体化可能给其国内产业带来的冲击；其次是选择文化和政治亲近（塞尔维亚），或具有高度战略意义的国家（越南、新加坡、伊朗）作为进入域外经济集团（亚太与东盟、欧盟、中东）的突破口，既有利于开拓新的市场空间，也可避免被正在开展的地区一体化进程排除在外；②曲文轶：“俄罗斯‘大欧亚伙伴关系’虽限制重重，但中国该如何应对”。最后，尽可能多地选择处于贸易轮轴位置的国家，③如果一国与多个国家签订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则该国即为轮轴国家。轮轴国因与多个辐条国之间签订了自贸协定，其产品可以自由地进入所有的辐条国。使俄罗斯得以快速融入现有的全球自贸网络。

四、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动机——基于体系、国家和社会的分析

在有关自由贸易战略制定的既有文献中，学者的研究多聚焦于以下三种解释范式：体系、国家和社会。④[美]布鲁斯·拉西特、哈维·斯塔尔著：《世界政治》，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11-14 页。以体系为中心的研究，多用国际权力分配来解释自由贸易战略的制定；以国家为中心的研究，强调自由贸易战略对国家经济、政治和安全的影响；以社会为中心的研究，更多关注内部各类利益集团的游说和博弈对自由贸易战略的影响。本文以此为依据，对俄罗斯自由贸易协定伙伴的选择逻辑进行系统分析。

（一）国际权力维度

自由贸易战略是国家在国际体系中追逐权力和安全的一种战略选择，国家常常围绕这一战略目标开展选择性的经济交往。俄罗斯为追求世界多极化中“一极”的国际地位和争夺国际制度话语权，一方面整合独联体空间，构建欧亚经济联盟，巩固其战略优势，形成对外经济战略的基地；另一方面以欧亚经济联盟为主要抓手，采用与第三国达成自由贸易协定的方式逐渐向域外扩展，构建以自身为主导的自贸区网络。

1.追求多极化世界中的“一极”地位

当前，逆全球化浪潮来袭，各大国在区域层面的地缘政治和经济竞争异常激烈。根据霸权稳定论的逻辑，自由开放的国际体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霸权国来维持，那么，在区域公共产品的提供上，霸权国同样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①李巍：“自由贸易协定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述评”，《国际政治研究》，2014 年第2期，第112-129 页。俄罗斯作为世界大国，横跨欧亚两大洲，历史传统、地理位置塑造了它独具特色的世界观，成为世界体系中重要的“一极”是俄罗斯对外发展中一直追逐的目标。

冷战时期，为对抗美国，作为两个超级大国之一的苏联组建了由其主导的政治军事集团——华沙条约组织，意在巩固二战后苏联对周边东欧国家的政治和军事控制；在经济上则提出“莫洛托夫计划”，建立经济互助委员会，进一步加强对该地区的经济掌控，形成以苏联为核心的“东方”政治经济体系，稳固了苏联阵营的基础。

苏联解体之初，俄罗斯国力大为衰落。在短暂经历倒向西方阵营无果之后，北约东扩的压力使得俄罗斯不得不加紧巩固周边地区，尤其是在后苏联空间的政治经济影响。这一时期，俄罗斯争取并尽可能多地与独联体成员国保持合作，并承担更大范围的义务。1995 年，时任总统叶利钦批准了《俄罗斯对独联体成员国的战略方针》，其中提到“维持原苏联地区这个俄罗斯的特殊利益区，加强独联体一体化建设，在国际社会中占有一席之地”，①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й курс России с государствами -участниками Содружества Независимых Государств (1995 г.) 9 декабря 2005 г.https://www.mid.ru/foreign_policy/official_documents/-/asset_publisher/CptICkB6BZ29/content/id/427752向外界传递的明确信息是：俄罗斯要在后苏联空间担当主角，发挥组织领导者的作用，使俄罗斯在“近国外”（Ближнее зарубежье）拥有独特的权利和义务。之后，在政治上，俄罗斯寻求与独联体国家全方位、高层次的元首及部长级联系，最大限度地在国际事务上保持一致；在军事上，通过与独联体国家签订“集体安全条约”，打造独联体集体安全防御空间，提高联合军事能力；在经济上推动多边经济合作，强化与独联体国家的全面经济联系。

普京执政以来，俄罗斯精英们坚定地认为，全球治理体系应朝着多极化方向发展，俄罗斯注定要成为这些极点之一。②李永全：“欧亚地缘政治形势与大国博弈”，《俄罗斯研究》，2020 年第4 期，第10 页。因此，争当“一极”的思想在之后俄罗斯发布的多份重要政策文件中都有体现。2000 年的《俄罗斯国家安全构想》，谈到俄罗斯的坚定意图是不仅要建立多极化，还要塑造其背后的“意识形态”，俄罗斯将努力形成真正体现当代世界多样性和利益多元化的多极国际关系体系。③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10.01.2000 г.№.24 (О концепции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0 января 2000 г.http://www.kremlin.ru/acts/bank/149272016 年《俄罗斯对外政策构想》指出，当代世界正处于深刻变革时期，其本质是形成多中心的国际体系。国际关系结构变得更加复杂，新的经济和政治影响中心正在出现。俄罗斯的国家发展战略重点是成为当代世界中有影响力的中心之一。④Концепция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утверждена Президентом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В.Путиным 30 ноября 2016 г.) 1 декабря 2016 г.https://www.mid.ru/foreign_policy/official_documents/-/asset_publisher/CptICkB6BZ29/content/id/2542248但要真正成为世界“一极”并非易事，俄罗斯清楚地认识到，仅凭借一己之力难以达成目标，必须整合后苏联空间，以此为依托壮大实力，再向域外扩展。在独联体范围之内，首先，俄罗斯将“集体安全条约”升级为“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并赋予其国际区域组织的地位，重新加强先前较为松散的独联体内部政治与军事合作，强化俄罗斯的主导地位，扩大其在国际上的军事政治威望。其次，构建以俄罗斯为中心的欧亚经济联盟，促进多层次、全方位的经济合作，致力于发挥俄罗斯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的影响力。再次，在文化上与独联体各国共同发表《独联体人文合作宣言》，推动独联体国家的人文交往，进而打造多极世界中以俄罗斯为“一极”的战略基地。在独联体的范围之外，俄罗斯试图采用欧亚经济联盟与第三国签署自由贸易协定的方式，逐渐向域外扩展，提升其在国际体系中的“外交权重”。在2021 年5 月21 日的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上，普京呼吁欧亚经济联盟应尽快扩大自贸伙伴的数量，①Путин призвал расширить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ЕАЭС по соглашениям о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е//ТАСС.21 мая 2021 г.这也印证了他公开表达的观点：“欧亚经济联盟是一个强大的超国家联盟模型，它能够成为当代世界的极点之一。”②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Новый интеграционный проект для Евразии-будущее,которое рождается сегодня//ЭХО Москвы.4 октября 2011 г.而自由贸易协定就是那根将战略基地和战略支点有效连接的“血管”，通过这种方式不但明显体现了俄罗斯的主导作用，还将夯实其作为世界“一极”的地位。

2.争夺更大的国际制度权力

经济全球化使世界各国的相互依存关系日益加深，国际经济制度为各国的合作提供了保障，但经济制度话语权之争越来越成为当下大国战略竞争的新焦点。根据现实制度主义理论，国际制度既可以为制度成员方提供普遍性的公共服务，又能被制度领导国“私有化”为特殊的权力工具。③李巍、罗仪馥：“从规则到秩序——国际制度竞争的逻辑”，《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 年第4 期，第28-57 页。

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经济发展缓慢且体量有限，在大多数的国际经济组织中都是被动的参与者，特别是在贸易规则的制定上更是被西方国家忽略的小伙伴。近年来，美日欧谈判和签署的自贸协定不断突破传统的货物贸易自由化，向着更多领域和更高标准发展。《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谈判是美欧建立贸易新规则并协调法规和标准体系的新尝试，谈判包括加快实施《服务贸易协定》、推动完成《信息技术协定》拓围谈判和启动《环境产品协定》。美国意图在跨境数据流动、国有企业非公平竞争等方面设立新规则，获取国际贸易新规则和新秩序建设的主导权。而日本主导的《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在货物的国民待遇和市场准入、竞争力和商务便利化、发展中小企业、监管一致性和透明度以及反腐败方面确立了更高标准的新规则，旨在将CPTPP打造成引领国际经贸秩序和规则风向标的新组织。这对于局限在货物贸易等传统领域且实施较低程度对外开放的俄罗斯来说，形成重大挑战。但拥有大国抱负的俄罗斯并不甘心被西方排除在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之外，建立欧亚经济联盟就是要塑造一体化机制，提升整体议价能力。该机制的主导者是俄罗斯，以独联体国家为主要力量，发展目标是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抗衡，成为世界经济规则制定中具有重要话语权和影响力的联盟组织。正如普京总统所说：“欧亚经济联盟成立的目标并非简单地融入世界经济和贸易体系之中，而是要参与决策进程和制定游戏规则。”①Владимир Путин: Новый интеграционный проект для Евразии-будущее,которое рождается сегодня.

自2015 年欧亚经济联盟成立以来，俄罗斯一方面推动欧亚经济联盟与区域一体化组织（欧盟、亚太经合组织、拉丁美洲一体化协会、加勒比共同体、非洲联盟等）和国际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贸组织、贸发会等）开展多边合作，以期在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舞台上获得更多的主动权和话语权，为俄罗斯及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争取权益，向世界发出更多的俄罗斯声音；另一方面督促欧亚经济联盟与第三国签署自贸协定，从机制的设置上为俄罗斯获取特殊的战略利益。贸易谈判过程涉及诸多关于市场准入条件、贸易规则以及非关税壁垒的设置，具有制度优势的主导国往往可以在谈判的规则安排上就其他方面的事宜与谈判对象国交换。同时，由于自由贸易协定的签署具有排他性，这有助于谈判双方对第三国形成歧视性的待遇优势。故而，在自贸伙伴的选择上，俄罗斯以欧亚经济联盟为抓手，优选更符合俄罗斯战略利益的伙伴进行谈判。

（二）国家战略维度

自由贸易协定早已成为各国开展战略合作与竞争的重要手段。作为国家对外战略，它往往超越了单纯的经济因素，更多地承载着国家政治、安全方面的战略意图。因此，俄罗斯选择的自贸伙伴，不但是其对外经济战略部署中的重要依托，同时也要契合俄罗斯国家发展对经济安全、能源技术、吸引外资及商品出口等方面的战略需求。在这里主要用已经与欧亚经济联盟签署自贸协定的对象国为例，分析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逻辑。

越南。作为东盟经济发展最为迅速的国家之一，越南成为俄罗斯给欧亚经济联盟优选的首个自贸伙伴，其对于俄罗斯对外战略的价值不言而喻。随着俄罗斯将经济发展重心“转向东方”，东盟成为其理想的经济合作目标。2015 年至2020 年间，欧亚经济委员会发布的《欧亚经济联盟国际活动的主要方向》，均将与东盟国家建设自由贸易区列为优先。2019 年，欧亚经济委员会与东盟签署经济合作备忘录，并批准了《欧亚经济委员会与东盟2020年合作纲要》；2020 年，双方将合作计划延长至2025 年，这被俄罗斯视为在大欧亚伙伴关系框架下迈出的重要一步。①Евгения К.Б.Дмитрий Медведев напомнил АСЕАН об идее Большого евразийского партнерства//Коммерсантъ.5 ноября 2019 г.https://www.kommersant.ru/doc/4148496

一方面，随着各大国将目光聚焦于东盟地区，俄罗斯正面临着在亚太经济一体化中被边缘化的风险，俄罗斯需要加强与东盟各国的经济联系。因此，作为“老牌”盟友的越南成为俄罗斯进入东盟的支点，俄罗斯迅速与其签订自贸协定，试图采用累积扩大的方式激发东盟各国竞相对俄罗斯开放，实现与东盟的顺利对接，以期在“南北方向”上打通欧亚空间的区域联动。另一方面，面对复杂的外部环境，俄罗斯国内经济需要寻找新的市场空间来带动增长。近年来，越南就其经济权重、增长动力和融入世界经济的程度而言，在某些方面领先于欧亚经济联盟，可以成为“经济进步的发动机，甚至是投资者和技术领导者”②Мазырин В.Вьетнам: зоны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и//Ми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2016.№.3.С.72-82.。特别是越南在制造业方面蓬勃发展，通过自贸协定可使俄罗斯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对中国经济的过度依赖，并使其外部市场多元化。甚至在自贸协定签署之前，俄罗斯商界就已纷纷呼吁“应尽快完成越南与欧亚经济联盟国家之间关于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③Локшин Г.М.Политическое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России и Вьетнама//Юго-Восточная Азия: актуальные проблемы развития.2014.№.25.C.55-63.。越南作为欧亚经济联盟的首签伙伴，是开展FTA合作的“试验场”，④Цветов А.Шесть вопросов о ЗСТ ЕАЭС-Вьетнам// РСМД.29 июня 2015 г.https://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analytics/shest-voprosov-o-zst-eaes-vetnam/双方达成自贸协定的战略价值与示范意义更高。

自由贸易协定夯实了“俄越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内涵，强化了越南在东南亚事务中的外交地位，与此同时，也有助于俄罗斯在一定程度上平衡美国和中国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自由贸易协定，俄罗斯可以更多地参与到东盟及亚太地区的事务中，更有效地发展伙伴关系网络，参与一体化进程以及解决东亚共同的社会经济问题。这比直接以军事大国的“硬”身份介入东盟事务更容易让东盟国家接受，同时还能巩固俄罗斯在该地区已有的采矿、核能、军事技术等方面的合作优势。

新加坡。作为“亚洲门户”和东盟经济的领先国家，新加坡已发展成为亚洲最大的金融和物流中心之一。凭借其透明、有利于增长的政府监管政策、低税收、发达的基础设施、高质量的银行系统和地理位置，新加坡被俄罗斯视为自贸伙伴的优选国。普京多次公开强调新加坡是俄罗斯在亚太地区重要且有前途的合作伙伴。①Путин: Сингапур-важный партнер России в Азиатско-Тихоокеанском регионе//EADaily.13 ноября 2018 г.俄罗斯对新加坡的浓厚兴趣不仅因为其作为亚洲、欧洲和美洲之间的金融桥梁，有着成熟的贸易网络平台，还缘于其在商业、技术创新和投资管理方面的领先优势，特别是其雄厚的投资资本更是俄罗斯经济现代化发展中相当紧缺的资源。俄罗斯远东、西伯利亚和北极航道的开发需要大量资本进入，新加坡是最佳的投资伙伴之一。另外，新加坡与27个国家和地区达成了自贸协定，有着丰富的谈判经验和技巧，与这样的国家进行自贸协定的商谈，可为俄罗斯积累经验、培养谈判人才。总的来说，与新加坡不断深化合作，一方面是对越南自贸协定的补充，奠定俄罗斯与整个东盟合作的基础，契合“大欧亚”的空间理念；另一方面也是俄罗斯将欧亚地区的一体化融入世界经济的重要一步。②Хейфец Б.А.Зона свободной торговли ЕАЭС-Сингапур-новое преференциальное партнерство для России//Общество и экономика.2020.№.2.С.80-93.

塞尔维亚。该国被俄罗斯称为最亲近的亲戚，③Петр Акопов.Россия дружбой не торгует//Взгляд.16 октября 2014 г.https://vz.ru/politics/2014/10/16/710930.html是俄罗斯自由贸易网络部署在欧洲的桥头堡，战略地位重要。塞尔维亚地处巴尔干中部，是俄罗斯、里海和中亚能源进入欧洲的重要通道和中转站。独特的地缘战略位置，使其成为俄美欧争夺和博弈的对象。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欧制裁俄罗斯并在巴尔干地区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对俄罗斯在该地区的战略利益形成新的挑战。美国提出“替代能源计划”，吸引巴尔干地区国家加入，欧盟则积极促进巴尔干地区加入欧洲一体化。2014 年7 月，欧盟轮值主席国意大利外长莫盖里尼强调：“塞尔维亚想继续得到欧盟的援助，就得在俄、乌政策上与欧盟保持一致。”①Gordana Filipovic,“Serbia should align foreign policy with EU more,Mogherini says”,Bloomberg, December 28,2014.但塞尔维亚与俄罗斯在经济、能源和军事等方面保持着长期紧密的合作关系，且在科索沃问题上得到了俄罗斯的大力支持。塞方明确表示“永远不会对俄罗斯实施制裁”②Михаил К.Посол Сербии ответил на призыв ЕС ввести санкции против России//РБК.4 мая 2021 г.https://www.rbc.ru/society/04/05/2021/609097249a79474c51ac68b6，坚持并扩大与俄罗斯的贸易往来。

在与美欧的角逐中，俄罗斯也意识到不能一味在口头上遏制西方势力的扩张，而是要通过扩大在巴尔干地区的存在，增强自己同西方国家竞争的能力。③朱晓中：“俄罗斯在巴尔干的地缘政治利益”，《俄罗斯学刊》，2016 年第4 期，第5-12 页。首先，俄方推行务实的经济外交，充分利用自身与巴尔干国家之间传统的民族、宗教纽带，以能源为工具，强化巴尔干国家对俄罗斯的依赖，积极发展与能源过境国的关系，逐步恢复俄罗斯在巴尔干地区的传统影响力。塞尔维亚是俄罗斯“南溪管道”通往欧洲的重要过境国，俄罗斯通过大力投资塞尔维亚的油气设备，收购其大型国有企业和签订自由贸易协定等方式，逐步成为其日益重要的投资来源方和贸易伙伴国。

另外，塞尔维亚与欧盟、欧洲自由贸易联盟和中欧自由贸易区（CEFTA）均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借助与塞尔维亚的协定关系，俄罗斯不但可以加强与整个巴尔干地区的贸易投资互动，同时还能采用迂回战术满足其对欧盟技术和资金的需求。这一举措为俄欧在该地区进行积极对话创造了先决条件，并削弱了那些质疑欧亚经济联盟在国际舞台有效性之政客的立场，加强了俄罗斯与欧洲在其他更广泛问题上的全面互动。同时，俄罗斯也有借助此自由贸易协定增进体制合作的考虑。俄罗斯与塞尔维亚同族同教，有着共同的文化根源，相较欧洲的自由民主，出于国家安全和稳定的需要，塞尔维亚政治精英更偏好俄式传统的国家治理模式。④同上。

伊朗。地处欧亚大陆贸易要道交汇处的伊朗，是俄罗斯在中东地区选择的重要战略依托。单纯就经贸关系而言，俄罗斯是伊朗最重要的贸易伙伴，长期为其提供武器装备、军事技术与核设施。作为优选的自贸伙伴，打通伊朗市场相当于叩开了叙利亚、黎巴嫩和伊拉克市场的大门，能够促进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与其他中东国家的经济互动。值得一提的是，伊朗通往波斯湾、印度洋的大通道将使得高加索地区、里海地区和欧亚经济联盟的各个国家形成互动，可实现欧亚大陆“南北方向”的联通，提高俄罗斯及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商品的过境能力，增强俄罗斯在大中东和南亚的影响力。从战略角度看，伊朗也是俄罗斯对抗西方的“临时性”盟友。乌克兰危机之后，中东乱局相互叠加，而美国在中东奉行整体超脱、局部收缩的战略，试图通过组建“中东战略联盟”、扩大军售，来提高盟友的防务能力，以背后掌舵的方式维持在中东的存在和影响。①孙德刚、王亚庆：“美国战略收缩背景下俄罗斯中东政策评估”，《当代世界》，2019年第9 期，第37-43 页。在此背景下，俄罗斯抓住机会推动欧亚经济联盟与伊朗签署自由贸易协定，不仅借此加强了双边经贸关系，而且也是重塑大国地位、突破西方制裁、拓展生存空间的战略布局。

尤其重要的是，里海能源一直是美欧觊觎的重要战略物资，为控制里海资源，他们分别从“东西”方向上修建了“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油气管线和“纳布科输油管线”②该管线由于俄罗斯的极力反对而尚未成形。，绕开俄罗斯和伊朗，直接将石油、天然气送往欧盟和其他地区。美欧还加强与相关沿线国家的联系，在里海地区打造有利于西方的能源和地缘态势，平衡俄罗斯和伊朗在该区域的影响力。作为应对，俄罗斯着力采取在里海地区“北向”修建两条新输油管线与维护旧管道相结合的策略，以便继续掌握对里海能源的主动权，加强对独联体国家的影响，弱化美欧“东西”能源运输。而伊朗为吸引投资、打破美国对其制裁，推出了“南向”方案，即穿越伊朗直通波斯湾的能源运输线路。在此背景下，俄罗斯优选伊朗作为欧亚经济联盟的自贸协定伙伴，更多是为保证俄罗斯在里海及中东地区能源、地缘和政治利益的战略部署。

综上所述，俄罗斯通过巧妙的布局，将自贸伙伴的选择与国家发展中的各项战略相契合，将政治诉求与经济利益相结合。一方面，在与西方对抗和反制裁常态化的情况下，为避免被世界主要经济集团孤立，突破封锁，采用“以点带面，以小博大”的方式，推动更多自由贸易协定的签署，以期为国内经济找到新的发展机遇。另一方面，自贸协定作为一种合作机制，将进一步加深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与自贸伙伴之间的政治、安全合作。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欧亚经济联盟选择的自贸伙伴经济体量较小，但与它们组建自贸区可以带给俄罗斯倍增的战略益处。

（三）国内社会维度

国家对外贸易政策会对国内社会不同行为体造成影响。因此，国内社会行为体如何通过游说、拉拢等方式对贸易政策施加影响，也是自由贸易协定研究的重要内容。自由贸易战略的制定及伙伴选择主要由国家职能部门实施，在实际操作当中，职能部门需要选择对本国有利的自由贸易谈判对象，负责招商引资、对外援助、对外经济合作、协调与外国进行具体经济事务的对接等相关事宜。这些往往会直接触碰社会各方团体的利益，职能部门常常受到社会利益集团的干扰和游说。他们或进入国家机构体系，利用手中的权力直接为自己谋取利益，或在国家机构中寻找代理人，在对外贸易政策制定的各个环节，游说政府制定有利于自身利益的贸易政策。①冯玉军：“俄罗斯对外政策的决策机制与过程”，载冯绍雷、相蓝欣编：《转型中的俄罗斯对外战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年，第131 页。最终，自贸伙伴的选择往往成为官僚机构和利益集团之间的政治博弈和交易。

在俄罗斯的政治体制中，联邦政府作为最高行政机关，直接负责和参与自由贸易战略的制定及自贸伙伴的选择。其中，经济发展部是主要参与部门，它是俄罗斯政府宏观经济的主管部门，也拥有一定的对外职能。其主要负责制定俄罗斯对外经济战略和国家中长期社会经济发展规划，确定政策的优先顺序，协调与各国和国际组织之间的经贸合作、对外投资、双边和多边贸易谈判等事宜。②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Ф от 27.08.2004 г.№ 443 в ред.от 21.05.2007 г.№306 «Об утверждении положения о Министерстве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развития и торговли».http://docs.pravo.ru/document/view/4594/79794935/该部门在贸易政策上主张自由开放，但在自贸谈判中更倾向同经济体量小、易谈判且能带来更多实际利益的投资型国家进行接触，因为吸引外国投资和促进国家出口是该部门的绩效标准之一。而具体的贸易谈判工作则是由其下设的贸易谈判司完成，该司经常受到支持自由贸易的利益集团游说。其中，俄罗斯钢铁制造利益集团和金融利益集团是经济发展部的座上客。俄罗斯最大的钢铁和矿业公司谢韦尔集团（Северсталь）总裁阿列克谢·莫尔达绍夫（Алексей Мордашов）与贸易谈判司前司长马克西姆·梅德韦科夫（Максим Медведков）同为俄罗斯贸易政策和WTO委员会负责人，他们都认为加强自贸区建设有助于俄罗斯经济增长和现代化建设。早在2010年，莫尔达绍夫就指出，其公司不仅要在俄罗斯开展业务，更要将印度、越南、印度尼西亚作为重点拓展市场。①Глава “Северстали”: для развития бизнеса интересны Африка и Вьетнам//Вести.3 декабря 2010 г.https://www.vesti.ru/finance/article/2037063此外，俄罗斯外贸银行（ВТБ）作为俄罗斯最大的国有控股银行也积极游说经济发展部与越南、塞尔维亚达成自贸协定。②经济发展部前部长阿列克谢·乌柳卡耶夫（Алексей Улюкаев）在任期间还担着俄罗斯外贸银行监事会主席一职。2014 年，乌柳卡耶夫积极推动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自贸区的建设，并提议在贸易中直接使用卢布-越南盾结算，这正与俄罗斯外贸银行在越南拓展的业务有关。除此之外，近些年来俄罗斯外贸银行大力开展塞尔维亚业务，为塞尔维亚南溪天然气管道项目提供了7500 万欧元的融资，还为塞尔维亚铁路现代化改造项目提供银行担保。

与经济发展部联系最为紧密的部门之一是俄罗斯工业和贸易部。该部门掌管着俄罗斯除能源之外的其他重要的工业资源，下设航空工业司、军工综合司、化工与生物综合司、汽车与铁道司等，在俄罗斯对外贸易政策的制定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它代表俄罗斯国内制造业利益集团的声音，经常在俄罗斯国内开展贸易保护主义的游说。工贸部的主要职责是制定和实施国家工业中长期发展目标，确定国家优先发展项目、编制产业发展规划以及监管俄罗斯国内的贸易活动，③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5 июня 2008 г.№ 438.https://minpromtorg.gov.ru/因而，工贸部的政策偏好也会直接影响经济发展部对自贸伙伴的选择。另外，工贸部还肩负着对国内产业进行引导和扶持、寻找出口市场、提供商品和服务市场的准入等职能。与经济发展部选择偏好不同的是，该部门对贸易政策的态度较为保守，因为俄罗斯经济结构不合理，大规模敞开市场将导致制造业在对外开放中受到严重冲击，而且制造业本身与俄罗斯军事部门、精密仪器部门、安全部门联系紧密，完全开放市场也将对国家安全造成重大隐患。农业机械制造集团（Росспецмаш）是贸易保护主义的代表之一，总裁康斯坦丁·巴布金（Константин Бабкин）积极游说政府将自由贸易政策转向保护主义政策，扶持非资源部门的各项生产，政府应对此类行业进行补贴以确保与外国制造商在平等的条件下竞争。①Константин Бабкин: Экономика России нуждается в “трех с половиной поворотах”//Накануне.30 ноября 2016 г.https://www.nakanune.ru/articles/112383在自贸伙伴的选择上，巴布金支持俄罗斯与伊朗、塞尔维亚的合作，他指出伊朗和俄罗斯同为原材料国家，发展非资源加工领域的合作是利益互补的。②Константин Бабкин: Рынок Ирана может стать перспективной инвестиционной возможностью для РФ//Накануне.18 мая 2016 г.https://www.nakanune.ru/news/2016/05/18/22436399俄罗斯技术集团（Ростех）作为俄罗斯最大的军工制造商，通过各种方式游说工贸部对购买军工高科技产品的贸易伙伴国家给予更多的关注，并希望通过工贸部、外交部开辟新的市场。2015 年工贸部部长丹尼斯·曼图罗夫（Денис Мантуров）③工贸部部长丹尼斯·曼图罗夫是俄罗斯最大的军工制造公司俄罗斯技术集团总裁谢尔盖·切梅佐夫（Сергей Чемезов）向普京推荐的人选，被认为是“切梅佐夫集团”最忠诚的朋友。俄罗斯技术集团的高管多次公开表示，新加坡、伊朗和印度是公司认为最有发展前景的市场，希望能加强与这些对象国家的合作。访问伊朗时，致力于在各个领域寻找双方的合作机会，④Денис Мантуров подписал меморандум 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е Минпромторга с Министерством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рудников и торговли Ирана.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 и торговл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21 декабря 2015 г.包括高科技产业、军事技术、工程技术、航天领域等方面。之后，2017 年俄罗斯工贸部副部长格奥尔吉·卡拉马诺夫（Георгий Каламанов）与伊朗工业、矿业和贸易部第一副部长莫吉塔巴·霍斯罗塔吉率先就欧亚经济联盟与伊朗缔结临时性自由贸易协定交换了意见。⑤Георгий Каламанов встретился с Первым заместителем Министра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рудников и торговли Ирана Моджтабой Хосровтаджем.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промышленности и торговл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21 февраля 2017 г.

俄罗斯能源部主管石油、天然气以及电力工程，肩负着国家能源战略的部署任务，对自由贸易政策持中立态度，因为能源产业作为基础部门，在世界各国通常享受零关税且无任何非关税壁垒的限制。因此，能源部对于贸易自由化并不太热衷。当然，如果自贸伙伴能为部门带来切实的利益，能源部也会积极推动自贸协定的达成。俄罗斯能源部对选择伊朗作为自贸伙伴表现积极。2016 年，能源部部长亚历山大·诺瓦克（Александр Новак）在参加“制裁后的生活——伊朗重返全球经济舞台”圆桌会议时指出，后制裁时期扩大俄伊两国合作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制定规范性文件和消除行政壁垒，两国下一阶段的重要任务是欧亚经济联盟与伊朗的自由贸易协定，若该协定能够达成，将为合作的发展注入新动力。①Aлександр Новак рассказал о перспективах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России и Ирана.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энерге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6 июня 2016 г.虽然美国对伊朗能源行业实行了制裁，但俄罗斯能源公司对与伊朗的合作兴趣不减。②Eсть дополнительные импульсы для развития отношений России и Ирана.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энерге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8 июня 2019 г.俄罗斯专家认为，在制裁的背景下，自贸协定的达成将部分补偿俄罗斯在美国市场的损失。同时，由于美国的制裁，法国道达尔公司退出伊朗南帕尔斯气田第11 期项目（South Pars-11），为俄罗斯能源公司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他们将能够更加积极地参与伊朗境内的大型石油和天然气开发项目。③Екатерина П.ЗСТ между Тегераном и ЕАЭС заработает в полном объеме в 2022 году//Известия.27 августа 2018 г.

除此之外，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还涉及某些特定部门。俄罗斯农业部在农业政策上具有两面性，既希望推动本国农产品的出口，又希望获得更多的政府保护，所以农业部支持与俄罗斯农业资源互补且不形成竞争关系的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定。俄罗斯外交部也积极参与自贸伙伴的选择，由于此事关乎国家经济、政治和安全，该部门更偏重于考虑自贸伙伴对国家整体战略利益的影响，其意见较少受行业因素影响，多得到最高决策者的认同。

由此可见，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国内行政官僚机构与背后利益集团之间的讨价还价和利益博弈。在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上，相较于工商、服务业等社会群体，占据优势地位的制造业利益集团游说能力更强，他们积极推动政府与贸易小国达成自贸协定，避免对其利益造成巨大冲击，并争取向这些国家及其所在区域集团拓展自己的出口市场。简言之，从社会视角观察，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也是各种利益集团与行政机构之间争取权力和利益、相互较量与妥协的结果。

五、结语

一国的对外经贸政策既服务于国家的整体对外战略和国家发展目标，同时也会受国内社会团体的影响。本文基于这一思路，从国际权力、国家战略和国内社会三个维度对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动机进行了考察。我们认为，俄罗斯自贸伙伴的选择首先是为了实现多极世界中“一极”的战略愿景和参与国际经贸规则决策的战略意图；其次，还要契合俄罗斯国家发展对于经济安全、能源技术、吸引外资以及商品出口等方面的战略需求；最后，也是俄罗斯国内行政机构与各类社会团体互动的结果，特别是包括军工部门在内的工业集团，它们在俄罗斯避免对大型和发达经济体开放、选择小型经济体和政治友好国家开展自由贸易，这种相对保守的自贸战略的形成中发挥着关键影响。归根结底，俄罗斯自贸网络的构建既是应对域外大国对其发展空间挤压的无奈之举，也是在逆全球化态势下的主动谋划。俄罗斯放弃了转型初期激进的、完全放开的自由模式，选择了一条保护与开放兼顾、循序渐进融入世界经济的路径，并初步形成了具有俄式特色的自贸网络布局。

俄罗斯的自贸伙伴选择是以自身为中心的分层地缘战略建构，即以欧亚经济联盟为核心内层形成世界体系中的完整一极，围绕“极点”逐步向中层的东盟（越南和新加坡）、中东（伊朗和以色列）以及欧洲（塞尔维亚）发展，再向外层的非洲（埃及）、南美洲（委内瑞拉和智利）延伸，从而形成由近及远的全球网络。

对于中俄迄今没有达成自由贸易协定缘由的追问，也可以从体系、国家和社会三个维度来解释。首先，从国际权力视角来看，两国对自贸协定的定位不同。俄罗斯偏重于通过自贸协定建立政治经济网络，以对抗西方的政治经济霸权，希望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中国则倾向于将自贸协定作为释放友好信号、维护周边和平、巩固伙伴关系的途径。其次，从国家战略来看，俄罗斯更多从政治和安全的角度来看待自贸协定，其经济开放的议程着眼于促进本国新工业的建设而非贸易发展。中国则是从经济和长期影响的角度来理解自贸协定，即自贸协定是为了确保对市场和资源的优化配置。最后，从对国内的影响来看，俄罗斯忌惮中国经济体量过大，担心自由贸易会使中国商品冲垮国内产业特别是阻碍制造业的发展，因而对与中国的自贸建设（包括在上合框架下的自贸协定）心存疑虑。综上，中俄两国未能在自贸协定方面有大的突破，可以从不同层面来解释，但主要是经济因素的影响，并不妨碍中俄国家层面上的战略互信与国际事务中的战略协作。展望未来，中国与欧亚经济联盟的自贸议题，在目前双方经贸合作协定①“关于2018 年5 月17 日签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与欧亚经济联盟经贸合作协定》生效的联合声明（全文）”，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2019 年10 月25 日，http://www.gov.cn/xinwen/2019-10/25/content_5445095.htm的基础上，随着俄罗斯等国自身经济的发展与产业结构的优化，会逐步展开和加深。届时，中俄关系的战略内涵会更加充实和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