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蚂蚁山
2021-04-16■耀旭
■耀 旭
他发觉自己最近颈椎越来越不好了,昨天开大会,朱部长作报告,在朱部长讲到非常非常关键的时候,大家都把双手放在两胯之间,随时准备鼓掌的时候,这几天一直都在偶尔发作的呕吐症突然爆发了,他只得拼命地用手捂着嘴,他怕呕吐物会随时从他的口腔里喷出来,也怕呕吐的声音打乱了朱部长的报告,大家都在那么认真地听,大会议室几乎没有一点声音,这个时候如果他的呕吐声传出来,那就太煞风景了,他紧张地望着台上,好在朱部长正讲得起劲,没朝他这边看,他的心里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正在这时,大家一齐开始鼓掌了,他只好把噎在嘴里的不多的呕吐物咽了下去,快速地抽出右手,跟着大家一起使劲的鼓掌,掌声再一次催发了他的呕吐感,他拼命地憋着气,难受极了。
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做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戒网、戒微信,一定得把这个戒掉,不然,该死的颈椎天天发作,痛得令人太难受了。
下午两点半,他照例提着他的黑色公文包来到办公室,他很郑重地向各位同僚宣布了自己的这一重大决定,大家一开始都表示赞赏,网络真他妈不是好东西,占据我们的时间、我们的生活太多了,“可是,你真的能戒掉吗?现在,生活中谁还能够离得开网络、微信呢?”
“况且,戒了网络、微信,你的时间怎么打发?”
他想了想,说:“从明天早上起,我开始登山,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起床,开始登蚂蚁山,既能锻炼身体,又可以欣赏风景,一定要把我这可恶的颈椎病调理好!”
看他振振有词地宣布,大家都霹里拍啦地给他鼓掌。
他的感觉好极了,仿佛他的人生立马要进入新阶段。
蚂蚁山是坐落在县城边缘地带的一座山,既叫蚂蚁山,说明山并不太大,但它也是县城边上最高的一座山了,其实也不小,海拔有130米,从山脚下的人民广场登上去,得走二十多分钟,加上从他家里走过去的路,这一趟来回慢一点走需要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今天他是第一次登山,很随意,穿的是日常在家里穿的短衫短裤,从山脚下往山上走,他发觉绝大部分登山的人穿的都是专业的运动衣裤,也有少数到山顶打太极的穿的是太极服,舞剑的穿的是舞剑服,只有一些小孩子穿的是花花绿绿的薄衣衫,他觉得自己有点例外,今天上午一定得抽出时间去买几件专门登山的衣服,把秋天穿的、冬天穿的都买回来。
这一登不打紧,让他一下子打开眼界了,走在半山腰,他发现部里的同僚有七八个都在登蚂蚁山,就连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一向宣称自己什么运动都不搞的小伍也在登,还有小夏、小王、小吴、小马以及周科长、柳科长、蒋副部长、寇主任,都在登山队伍之中,他们有的登得早,正在返回,有的比他稍晚一点,但走得快,都从后面超越了他,他与他们见面的时候,都非常热情的跟人家打招呼,奇怪的是,这些人还给他的表情,像是经过了统一训练,都是微微一笑,他似乎觉得这微微一笑里好像蕴含了一些非常微妙的什么。管它,登山而已,没什么太复杂的吧?
从经贸大学毕业考进部里的选调生已经七年多了,和他同时考进来的有好几个已经当了乡镇长,一个当了书记,两个考进了省里,一个调进了市委大院,去年底,部里提了一批干部,他勉强挤进了副科里面,因为原来的王部长走了,新来的朱部长对部里情况不太熟,在部里研究干部的时候,分管的蒋副部长为他说了几句话,他这个副科才搞到手,事后听传言,蒋副部长说的是:“要么给他弄个副科,要么把他调到其他合适的部门,在我们部里,七年都没混个副科的人历史上就没有过”,这才把他弄上去了。
在他还在使劲地往上爬的时候,大部分登山的人都已经在往山下走了,他抬头往山顶上望,离山顶上耸立的那座巨大的大理石雕像已经不远了,山顶上的风的确凉爽,但他因为是第一次登山,还是觉得有些吃力,身上的汗衫也湿透了,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他正要张口喊出来:“朱部长!”,但迎面走来的朱部长似乎没有看到他,和几个围着他一起走的县直科局长一起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只有商务局的小宋局长对他微微一笑,也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感觉有点恍惚,继续往山顶走,终于走到这座经常出现在县里各种广告、宣传片的巨大大理石雕像下面,他抬头仰望着,感觉到确实宏伟,使他稍微有一点点压迫感,这时候,朱部长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他顺势往山下望去,那些人都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山顶上的凉风吹得他舒服极了。
禁了两天网络、微信,颈椎似乎确有好转,呕吐感几乎没有了,昨夜老婆对他格外温柔,晚饭的时候,一盘炒猪腰子,一盘土辣椒蒸豇豆、一钵子鲫鱼豆腐汤,一碟臭腐乳,差点把他吃撑了,十点钟上床,老婆已在床上等他,问他颈椎感觉么样,他说好多了,老婆还是坚持给他捏肩,大半个身子匍匐在他身上,一边捏一边说:“局里档案室刘大姐下个月就要退休,你和我们周头说一下吧?我想去接她班。”
媳妇在人社大厅上班,工作倒是单纯,就是每天来大厅办事的人太多了,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半,屁股一落板凳,就粘住了,连起身撒尿的工夫都没有,老婆跟他说了好几回,叫他找部长出个面换个单位也好,换个岗位也好,每次他都哼哼唧唧的,既没答应也没去办,这种事找部长他开不了口,找人社局他知道自己说分量还不够,他的真实想法是让老婆再熬两年,到时候自己搞到正科上去了,再和人社局一把手提这事就好办多了。他的小算盘不好和老婆明说,老婆就一直指望着,老婆看他不做声,在他颈上狠捏了两把,一下子把他扳倒在床上了。
早上五点钟照例醒来,运动衣裤昨天已搞到位,蚂蚁山爬了一趟,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点打鼓,不是怕登山累,而是怕在登山的路上遇到的人,昨天第一次糊里糊涂的不觉得,过后回想起来感觉这里面状况不少,朱部长登山的事他在部里一次都没听说过,小伍、小吴、小夏、小刘、小王、小马他们也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登山的事,蒋副部长,寇主任、柳科长登山的爱好,他也不知道,王部长在任的时候,部里有一大批乒乓球爱好者,每年五一和国庆都要组织乒乓球比赛,据说一等奖的乒乓拍子一对要五千多元,都是外面单位、企业赞助的,王部长走后,这项活动就停止了,2019年,全市乒乓球比赛的总冠军也由我们县轮流到了现在王部长任职市长的武山市。
没想到部里众多的乒乓球爱好者都转而爱好登山运动了。
运动衣裤换好,就准备出门了,想到昨天在路上碰到了小马,就准备给他打个电话,约他一起走,小马住在人民广场旁边的财富小区,他这时候走过去,正好可以有个伴,免得心里总有点不落实,把手机拿手上,拨通了小马的电话,半天没人接,当他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却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说小马登山走半天了,手机留家里没带,想到自己戒网络戒微信的事,他也把手机丢床头,赶紧出门,去爬蚂蚁山去了。
为了避免昨天他一个人特别落伍的情况,今天出门他稍稍比昨天早了五分钟,而且走路的步速也较昨天有所加快,走到蚂蚁山的脚下,在所有登山的人中,他基本算是先头部队,由于今天穿的是和大家一致的运动衣裤,感觉比昨天好多了,和那些不认识的人一起走,也挺好的,他所喜欢的就是这种完全放松的运动形式,快和慢、早和晚都不要紧,看看路边的花、草、树,顺着台阶往上走,走到半山腰,也可以坐在石阶上歇一下,也可以俯瞰一下县城的全貌,觉得这项运动确实是一项不错的运动。这样一想,心里就放松多了,他已经打算好,今天无论是遇见部里的哪一个,都还是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遇到朱部长,管他看没看见自己,也要礼貌地喊一声。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山顶,可奇怪的是,今天居然一个部里的人都没遇到,连小马的老婆在电话里说的早就去登山了的小马他也没遇到。
吃完早饭,还是提着他的黑色公文包去上班,走进办公室,小伍已经坐在了他对面的办公桌,他本想问问小伍早上登山为什么没见他的人,话刚要说出口马上又缩了回去,这是他在部里上班七年多所学会的知识中的一个很细小的方面,说任何话之前都要好好想一想,开会发言时要抢着说,一二三四五,一条一条的,要说得丝丝入扣,只要把领导讲话的时间留着,其他的时间尽管说,不开会的时候,尽量少说、不说,别把底子都交到他人手里。
小伍见他也像啥事都没有一样,小王、小吴、小夏、小刘、小马大家都不提登山的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准备送朱部长签字,昨天他就找了一天,没碰上,今天趁着早上八点过几分,这个时间找,比较有把握,在部长门口小心地敲着门,正好寇主任从走廊路过,有些狐疑地问:“你找部长?”他点点头说“是,找部长签个文件”,寇主任说:“部长昨天就去省里开会去了,你不知道?”他“啊”了一声,赶紧溜回办公室,悄悄把文件塞进抽屉锁起来。
禁了几天网,颈椎确实好多了,但诸多问题却也随之而来,首先是老婆的几条微信他都没看,一条是昨天中午单位有升学宴,不能回家做饭,叫他在机关食堂吃,他没看,回家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一条是让他找她们局里的头的事,说是有好几个人都想接刘大姐档案室的缺,其中就有他们部里小伍的老婆,叫他这事要抓紧;还有一条说岳母跟他抓了药,结婚有几年了,老婆还没动静,岳母找了老中医,做了药丸让他坚持吃。几条微信他都没看,他本来就已经告诉了老婆自己戒网戒微信的事,但老婆不太相信,这年头谁能戒了这个,百么事戒干净也戒不了网络和微信的。老婆的事好说,单位的事可有点麻烦,朱部长去省里开会的事,部里的内网上已经挂出了省里通知开会的文件,就是他没看到,所以闹了一天的乌龙,还有市里要报的几个材料,也都是在网上发的通知,他都没看到,闹得人家老往他手机上打电话催,很不高兴。这网再戒下去,怕是要误大事。
接着又连续登了两天蚂蚁山,随心所欲,无牵无绊,一个人慢慢往上走,对周围的一切,都觉得新鲜而惬意,这两天也都没遇到朱部长,也没遇到部里的那些人,登蚂蚁山的第五天,他的心情越来越放松了,现在他似乎真正进入了一种自由自在的登山状态,既不在乎遇到了啥人,也不在乎天气,出门的时候,天上就起了乌云,等他走到蚂蚁山脚下的时候,天上就下起雨来了,他没有犹豫,继续登他的蚂蚁山,沿着一步一步的石阶往上走,大约是人们都在微信上看了今天的天气预报吧,所以在通往蚂蚁山山顶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走,由于雨下得比较大,他就走得慢,这时他发现蚂蚁山在一片雨雾中显得特别的朦胧,特别的美,他心里想着,要是能在这蚂蚁山上建一间土屋,种一片庄稼,养一些鸡呀鹅呀猪呀牛呀,那倒是挺好挺美的事,他这样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蚂蚁山山顶,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身影,正在那个巨大的大理石雕像下面站立着,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是谁?也像他一样傻,在这样的大雨中来爬蚂蚁山呢?他慢慢走过去,那个人也慢慢转过身来,他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嘴里嗫嗫地叫了声“朱部长!”
朱部长对他哈哈一笑:“是你?好!今天就我们两个独享了蚂蚁山这幅绝美的雨雾图了,上午回去,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吧。”
说完,朱部长就自个下山了。
第六天早晨,他一如既往地提着他的黑色公文包来到办公室,
戒了五天的网,已经完全不行了,好多网上的工作都没处理,网上的学习也没坚持,坐在办公桌前,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电脑,把所有积下来亟待处理的工作梳理了一遍,把不能缓的都处理掉,能缓一缓的就放一下,这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小马走过来偷偷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老兄真是不出水的桨啊,高哇,实在是高!”
他吃惊地问:“你说么事?我不懂啊”
小马说:“装吧?你就装吧。”接着,小马压低了声音,把头凑到他耳边神经兮兮地说,朱部长昨天在县委常委会上已经提名你任蚂蚁山旅游风景区筹委会办公室主任你不知道?”
“昨天早上大雨,是谁给你报的信说朱部长要上蚂蚁山的?这么绝密的消息你也搞的到,真不简单啊,你这蚂蚁山,爬的真值啊!”
自从小马和他说了朱部长在常委会上提名他任蚂蚁山文化旅游风景区筹委会办公室主任的事后,他心里反而变得忐忑不安,由于戒了几天网,许多工作都有点滞后,他越发不敢怠慢了,下午下班后,也不回去,呆在办公室抓紧搞材料,由于老是心神不宁,搞材料的效率反而没平常高,老婆发微信见他没回,直接打电话过来了,问他么时候能回去,说家里炖了人参老母鸡汤,叫他早点回去喝,搞得他更没心思弄材料了。回到家里,老婆给他舀了一大碗鸡汤,一个大肥鸡胯子架在碗中间,他捏起鸡爪子就啃,就着鸡汤,吃了一碗米饭。老婆赶紧把桌子收拾了,叫他早点洗澡,正当他在莲蓬头下舒服地冲澡的时候,老婆也脱得光光的钻了进来,和他一起挤在莲蓬头底下,他把莲蓬头转过去往老婆身上冲,老婆的一双眼睛像冒着火一样往他这边靠,他稍稍往后一退,就抵在了背后的瓷砖墙上了。
原来老婆也已经从她的渠道听说了那个令他至今都忐忑不安的消息,他在部里搞这些年,知道像这样敏感的事情在没有最终水落石出之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最终的结果越是渺茫,他追问老婆这话是听谁说的,老婆先是不说,还怪他把她不当事,这样的消息应该第一个和老婆分享,他到好,对她这个最应该说的人都这么守口如瓶,待他把这中间的厉害关系一说,老婆才告诉他,是小马的老婆在单位里传开的,现在起码是在她们人社大厅里已是尽人皆知,他赶紧跟老婆说:“你明天上班,有人再提这事,你就和他们说这是误传,人事任免没有红头文件都作不得数,你对这事是越低调越好。”说得老婆连连点头,同时对这个平常总觉得有些温温吞吞、窝窝囊囊的老公充满了一脸的崇拜之情,越发情绪激荡起来,起身把母亲为他准备的药丸端了过来,到来一碗开水,用矿泉水兑温,看着他把药丸吞了下去,就把床头灯都摁息了。
戒网的事算是彻底泡汤了,但微信还是真戒了,不进群,不点赞,不发朋友圈,不聊天,不读鸡汤文,本来也蛮好,可是,在大院上班,每天总会遇到几个人见面就问:“我发微信你咋没看到?”他连忙解释说他和别人打了赌,要戒微信,他的手机已经把微信卸载了,别个硬是不信,要看他手机,这事弄得他很是尴尬,微信对于他,也确实觉得作用不大,手机支付可以用支付宝,看新闻有电视有报纸,必要的联络有电话、手机,令他特别受不了的是每天早上一起床,每个群里的信息都是一百多条甚至是几百条上千条,看和不看都心烦,还有微信问好的,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还有点赞,有时候稍微疏忽一点,点漏了一个就有可能让别人心里不舒服,反正这次,他是下了死决心要把这个微信彻底地戒了,他心里想:“总不会比戒毒还难吧?”
戒网的事看来难以彻底施行,但也没有全部食言,起码微信还是坚持戒了。登蚂蚁山的事却是坚持得不错,自从那天大雨在山顶遇到过一次朱部长之后,朱部长再也没有在蚂蚁山露过面,小马、小伍、小王、小吴几个也再没登过蚂蚁山,柳科长和他爱人一起登过几次,柳科长爱人是舞蹈队的,有时候和她的跳舞的姐妹一起来,所以柳科长心情不错的时候也陪着他的漂亮夫人一起爬爬山,蒋副部长和县直的几个科局长,也是过去的几个牌友有时候也会偶尔来登一登,自从朱部长不来登山之后,每次遇到部里的熟人,无论是领导还是其他的同僚,相遇的时候就自然多了,有时候还开开玩笑,他们有叫他主任的,还有叫他大王的,他都一笑而过,这事不能辩,越辩越扯,但每出现这种状况都多少有点影响他的心情,所以他每次登蚂蚁山都会根据自己当天的工作安排情况把时间安排得或者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尽量不在人群最多的时候去登。
老婆最近倒是再没催他找人社局周局长,但事情确实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前天晚上老婆下班的时候喜滋滋地告诉他局里已经安排她为社保大厅的临时负责人了,他也跟着她一起高兴了起来,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和那个传言有没关系,但老婆却坚信自己的岗位变化一定和自己的老公有关,这也是他对老婆最满意的一点,他们结婚五年多了,这五年多他一点都没给她作过什么,也没给她买过啥值钱的东西,他们两人每月的工资除了应付日常生活外节约下来的每年年底都要给老家的父母一两万块补贴两老的生活,老婆从来都没说二话,两老有时候来家里住几天,老婆也都是很热情,想法买好吃的给两老吃,在这些方面,他特别感恩这个普普通通朴实直率的老婆,关于她想去局里档案室的事,他其实是很支持的,有好几次在登蚂蚁山的路上他也碰到了人社局的周局长,几次话到嘴边想和他提一提老婆的事,但总是还没张口就把话噎回去了,他是那种特别不愿意开口求人的人,周局长似乎感觉到他想和自己说什么,每次也都很自然地把话题岔开了。
对于传言的事他心里最没底的还有一个特别的情况,部里已经有人在暗暗的传朱部长年内要动了,邻县西水县的县长出了事,武山市的书记进了市委班子,还有两个县市书记任期届满要进市人大政协,各县市的班子都面临着大调整,而蚂蚁山文化旅游风景区的编制规划省里面至今都没有批下来,这事如果朱部长一走,基本就是彻底没戏。部里几个年轻的细哥这几天都老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他都装做没看到,如果朱部长真的走了,他也还是要感谢他的,他是第一个真诚地对他表示关心的领导,那天大雨之后从蚂蚁山上下来,在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朱部长办公室的时候,寇主任就过来喊他去朱部长那里,他走进朱部长办公室后,朱部长就让他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况,有没什么困难和要求之类,再问了一下他对蚂蚁山的了解和感受,他都很谦恭地回答了,特别是对于登蚂蚁山的感受,他根据自己最近登蚂蚁山心里所想的一些想法多说了几句,朱部长听完后很和蔼地对他说,有什么困难随时找他,随后就让他回办公室了。
无论内心如何忐忑,登蚂蚁山这件事他还是一天都没耽误,周末的一天,他特意带着老婆一起去登了一趟蚂蚁山,去的时候走的是大路,在人不是很多的时候,他还主动地把老婆的手捉在自己手里,两人牵着手慢慢地往上走,想到这些年他一点都没有给老婆帮上什么,也没给岳父岳母带来一点点好处,而两老却一直在为他操心,并且时时刻刻在外面以有他这个在部里工作的女婿为自豪,他觉得他也特别地愧对二老。老婆的手被她牵着,显得非常的温顺,老婆告诉他,现在局里既然已经安排她搞社保大厅的临时负责人了,去局里档案室的事如果他觉得为难就算了,他说,这事在他心里,只不过要等机会,老婆还是特别体贴的说:“你莫为难就行,我也想通了,现在年纪还轻,做一点辛苦的事也是应该的。”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问老婆:“我们走小路回去吧?”老婆同意后,他两个就撇开了众人,从长满了杂树草丛的小路往回走。在这条很少有人走的僻静的小路上,老婆一直扯着他的手,在蚂蚁山的半山腰遇到了一座小庙,老婆挣脱了他的手,很虔诚地走进去,在大门里的一尊巨佛脚下拜拜,嘴里念念有词,他一句都没听清楚,老婆拜完后起身出来,他问她和菩萨说了什么,老婆说:“你自己不求佛,就莫乱问”他只好默不作声了。这时候他觉得他们好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呆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了。
周一早上,他一踏进部里办公室,几张桌子的人个个都到了,这几乎是平时没有的现象,一般情况下,他不是第一个到就是第二个,今天那些平常晚到的不知为什么都比他到得早,看看各人脸上的表情,他很明显地感到了一些古怪,再不需要多问一句,他已经意识到了,肯定是全市的县市级领导班子变动了,而且,朱部长肯定换了位子,这种事,他们那些人肯定昨晚都知道了,只有他一个,平常从不关注这些信息渠道,觉得这些事迟知道和早知道并没啥区别,都是别人的事情,过分关注有啥意义呢?但这次朱部长动,却和以前任何一任部长的调动对他的意义都不一样,这几乎意味着关于他的传言中的筹委会办公室主任的事大概率是泡汤了,上次常委会议上虽然动议了此事,而且朱部长确实也在会上提了他的名,但因为并没有形成最后的决议,这件事就随时还有变数。现在既然朱部长已经调任其他县市,下一次常委会就再没人帮他说话了。看到办公室里的人个个神色诡异,他也不愿意多呆,走出办公室,从走廊里往外走,走到部里大门口,却意外地遇见了正从车子里下来的朱部长,朱部长也看到了他,就对他招招手:“听到消息了吧?明早,你还去登蚂蚁山吗?明天我也去登最后一次,你陪我一起去吧?”
第二天一早,他在五点钟之前,就在县委大院门口等着,不一会,朱部长也出来了,这是一种非常奇怪也非常少有的现象,大概除了那次大雨之外,从来没有一次朱部长去登蚂蚁山只有他一个人朝山上走,朱部长走到他跟前,笑着说,今天没和任何人说,我就让你一个人陪我登一趟。
大约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朱部长在要离开这里的最后一个早上选择的是一个人去登蚂蚁山,所以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那些常常陪他登山的一些科局的一把手,朱部长也没和他说啥特别的话,差不多就是两个人闷头往前走,登到山顶的时候,太阳正好从东边的天空上升了起来,一大片霞光把天空映得非常灿烂,天空也格外的高远明净,他和朱部长一起望着早晨的太阳照耀着的蚂蚁山,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只觉得,在这样的早晨,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比蚂蚁山更好的地方。
耀旭,湖北蕲春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诗歌、诗歌评论、散文随笔近二百万字,出版诗集、诗歌评论集、散文随笔集多部。吴梅芳,现任崇阳县文联主席。湖北省作协会员,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年华似水心如雪》《春来春且去》。全国书香之家,省文联系统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咸宁市百名优秀文艺人才。崇阳县政协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