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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和重构:福柯对传统历史观的改造

2021-04-14韦宇婷

大庆社会科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历史观福柯考古学

韦宇婷

(河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一、批判:对传统历史观线性历史观的颠覆

福柯历史观形成的前提是对传统的历史观的颠覆性批判。传统历史观是一种“线性历史观”,特征是在纷繁复杂的社会历史中找到一个社会历史发展的固定线索,将整个历史的发展建构成一种按照社会内在规律逐渐显现的过程,整个历史表现为一种“整体性”的发展线路。特定历史事件的出现被认为是社会发展规律在某一发展阶段上呈现出来的必然结果,社会发展的过程是历史规律不断外显的过程。传统连续性、目的论、总体性和起源论的历史观在后现代主义发展到高潮的西方社会不断受到挑战。对于传统历史观的批判最初是从尼采开始,尼采反对那种追问起源,把握本质的元历史观,他认为如果我们放弃对于历史本质的整体性思考方式,就会发现历史其实是撒碎、零星的片段,一切事物的出现都是一种偶然性。尼采注意到了人的理性对历史事件的刻意修正,谱系学关注的是偶然性、变动性和差异性,对特定历史事物只需要考察事件的本身,看具体事件是怎样影响和形成了某一时期的历史,这就是尼采谱系学最主要的方法。尼采的谱系学深刻的影响了福柯的历史观的形成,福柯的历史观展现了对尼采的一脉相承。在尼采思想的基础上,福柯建构了一种新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的特点是对于马克思和尼采的双重偏离,深刻地批判了传统历史观对于历史的暴力构建。

1.新历史观是对传统历史观中连续性的批判。福柯对连续性的批判最初是出现在对历史文献在表述历史事件上的质疑。传统的历史观是为历史发展找到一个稳定的“线性发展轨迹”。斯洛克戴克曾经批判传统的历史观,认为“这种线性目标构建起来了疯狂的哲学体系”和“木料匆忙的装置在暴力划出的直线之上”[1]。福柯认为,对传统历史观而言,不是历史塑造了历史,而是人的目的和意识塑造了历史,历史发展就符合了人的目的性和规律性。在《疯癫与文明》 一书中,福柯通过对疯癫的历史进行考察发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人们对于疯癫的定义并不是恒定的。在文艺复兴时期,疯癫是自由的呼唤。在古典时期,疯癫是一种非理性,表现在文艺复兴和古典时期展现出来明显的“非连续性”特征。在 《临床医学的诞生》 一书中,福柯考察了诊所的历史。在分类医学中,病人的身体则是医生目视观察的障碍;在症状医学中,病人的身体和症状则是观察的前提;在临床医学之中,现象和实践紧密地结合起来,临床观察与临床实践的结合使医学知识发生了全新变化。从分类医学到症状学、从症状学到临床医学的治疗和诊断实践中,医疗方式的历史阶段之间也存在明显的断裂式发展。在 《词与物》 一书中,福柯认为不同时期的历史特征是由特定的认识型所决定的。16世纪以来,西方世界的认识型发生了两次断裂。首先是文艺复兴时期与古典时期之间的断裂,认识型由相似性走向差异性。其次是古典时期到福柯生活的时期,这中间存在着明显的断裂。福柯通过对历史的研究,发现历史中确实展现出来的断裂和非连续性,而 《知识考古学》 则明确地提出要“一种能克服传统观念史学科某些缺陷的历史方法论”[2],克服传统历史学的弊端,提倡在历史的断裂剖面之下去回归历史本身。

2.新历史观是对传统历史观中目的论的批判。传统历史观在一个宏大视角的影响下力图把握整个历史发展时期的特征,认为特定历史事件出现在一个时代背景下存在着必然的合理性。目的论历史观不可避免的带上人的主观臆想,人作为一种主动和支配性的力量,人类的理性总是在试图对于世间万物进行把握。在社会历史的发展中,‘神的主体性’逐渐被‘人的主体性’取代,神在认识上的至高无上性逐渐被人的认识能力所取代,神对宇宙的把握转变成了人的理性对宇宙的把握,人道主义将人的这种认识能力宣扬为人的自由不断得以实现的过程。福柯明确的表现出来对这种目的论的批判,这种目的性在很大的程度上只是人的自我意识的实现、人的理性和预期目的的实现。对于目的论的过分推崇使得传统历史学家将历史文献资料当作是真实的历史,忽略了历史文献撰写者在资料中加入的个人主观目的性。人类有意识地忽略了个人的主观故意和特定时期的历史形态强制,将史料作为真正的历史加以考察。其实,真实的历史事件和场景具有不可复制性。在特定时期由于受到统治者的统治权力因素的影响,那些不符合统治者意识形态要求的事实必定不在场。福柯反对传统史观中的“文献拜物教”的倾向,反对把任何文献当作真实的历史进行考察的那种认识历史方式。对目的论的批评揭示了目的论在权力思想中展现出来人类对于万物的一种暴力性构序,申明拒绝暴力构序的线性历史观。

3.新历史观是对传统历史观中总体性的批判。传统历史观中的总体性指众多历史中的偶然事件聚集在某个特定主题核心,随着偶然性的不断凝聚而逐渐展现的过程。总体性历史观的认识方式忽略了特定认识时期的前提性和阶段性,有意识的隐藏了部分历史细节和事实。福柯通过自己的历史研究批判了总体性的宏大历史观,突出强调了不同时期的个性和独特性。福柯在 《疯癫与文明》 一书中主要批判了古典时期西方社会中理性对非理性的排斥,理性的主导地位使得非理性被排斥为社会的边缘人群。《词与物》 中表现为人类总体性的人类中心主义,人凭借自己的理性暴力性为社会历史构建秩序,看似人文科学的历史其实是一种话语对人塑形的历史。《知识考古学》 之中对总体性的批判是建立一种通史来取代以往人类社会约定俗成的那种总体史,提倡一种新的历史观的建立。通史关注的是那些断裂、差异、系列、区分和界限等。 《规训与惩罚》 中主要批判的是西方社会的规范化管理,惩罚走向规训表面上是人道主义的胜利其实是更为残酷的精神压制。社会研究的逐步深入,福柯更加坚决反对总体性的历史观,呼吁历史学家应该实现一种观念上的改革,用新的方式重新去看待社会历史进程。福柯反对的也是人类理想主义的世界观和历史观,呼吁我们关注个别性的历史事件,历史的总体性被福柯用一种系列、偶然、断裂的方式取代。历史中的众多偶然性的主动力量决定了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征,而非总体性的历史作为一种主动力量规定了众多偶然性的历史事件,这是一种认识论上的颠覆。

4.新历史观是对传统历史观中起源论的批判。尼采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传统历史学的起源论,福柯则继承性的发展了尼采的这一起源论批判。尼采对于起源论的反抗是谱系学建立的前提,谱系学反对的是理想主义对于世间存在的起源的追问。福柯同尼采一样,反对的是传统的历史学家千方百计的为历史现象寻找一个所谓的本源和终极原因。历史学家对于不同历史时期的研究应该关注的是众多纷乱、零星和毫无秩序的杂乱背后的图像,要去聆听历史背后真正的声音,这样就会发现历史组合完全是各种偶然诞生与特定的机缘巧合之中。谱系学不是要为历史的起源做出一个合理性的解释,而是关注偶然、断裂和差异,关注的对象只是实际发生的事物的本身,力争通过这种本身的考察去还原历史的真相。实际上,福柯对于历史起源论的否定就是否定了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历史不再是有始有终的线性发展脉络,而变成了一堆杂乱无章的历史事件的堆积。

二、考古学和谱系学:历史的基本考查方式

考古学和谱系学研究的异同。首先是出现时间的先后顺序。考古学是福柯早期的历史考察方式,1970年以后福柯扩展和加深了考古学的研究方式,转入到更为深入的谱系学的研究方式。其次是研究对象的差异。考古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话语,侧重于话语和知识的分析,而谱系学研究的重点是权力和主体。最后,研究内容上的差异。考古学主要分析的是历史的框架,而谱系学则是对于问题的分析。考古学和谱系学之间相互的顺承关系决定了两者之间也存在着本质上的一致性。首先,两者关注的都是非确定性、非连续性、差异性的历史,谱系学继承了考古学的研究思路。其次,两者关注对象都是社会之中的边缘人群,关注特定社会的意识形态对于这些群体的影响。最后,考古学和谱系学都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一种批判,力图在一个新的时期下建立一种新的思想研究方法。

(一) 考古学的人文科学研究史

考古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是话语和知识,考察的目的是揭示话语和知识如何塑造了现代社会人文科学的历史。福柯的考古学不同于历史学中狭义的考古学,不是对具体历史文物的探究来建构某一时期的社会文化历史,而是对话语的考察来建构整个人文科学的历史。福柯的考古学的首要特征是非连续性的考察方式,这来自福柯的导师康吉莱姆。康吉莱姆反对医学研究的连续性,主张人们关注那些偶然性和断裂性的解释。福柯将康吉莱姆医学领域的断裂式的研究方法延伸到了人文科学领域,探求以话语为核心的人文科学的形成史。考古学研究的对象是话语,话语是整个人文科学形成的基础,福柯的目的就是对话语建构起来的人文科学历史的考察。

话语的基本形式是陈述。话语是由一组组的陈述所构成,语言则是陈述行为的具体化。对话语陈述我们也要避免一种将陈述看做固定、明确化的方式,陈述更多的表现为一种功能,考古学就是要对这种离散性进行研究。“考古学所要描述的,不是井然有序、浑融无间的统一状态,而是离散状态的话语空间”[3]。陈述的功能主要包括4种:陈述和陈述对象并不是确实的对应关系;陈述的主体是不能统一陈述的事物;陈述之间是一种相互联系的关系;陈述的依托是一个物质性的存在。在对陈述做出最初的界定的时候,福柯便将这种陈述应用于考古学之中,将考古学和传统的思想史之间做出了明确的划分。

考古学与思想史的差别在于:一是知识考古学的对象是明确的话语,思想史将话语作为隐秘的成分。二是知识考古学注重的是差异性,对不同时期的话语进行差异性的分析,而思想史则关注的是话语系统的稳定性。

知识考古学确定的是实践的类型,主要对对话的方式进行不同的分析。福柯的考古学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是在对话语分析之中加入历史的因素,从动态的角度研究话语。福柯的知识考古学在早期的研究中得到了逐步的完善,但是随着考古学方法的完善,所产生的弊端也明显的展现出来。考古学无法解决纯粹的话语分析如何走向话语与实践的联合的问题。鉴于知识考古学所面对的困境,谱系学的出现弥补了这一缺陷。

(二) 谱系学的权力思想研究史

福柯的谱系学是对考古学研究方式的一种发展,深化了历史研究的领域和范围。谱系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权力,福柯对话语的考察发现了话语在形成人类知识和权力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在一定的程度上,话语就代表着知识和权力。谱系学也关注于形而上学的批判和断裂性、偶然性。话语和历史的断裂在权力层面上表现为不同历史时期权力的机制的差异性。

福柯的谱系学研究提出了一种新的起源论研究方法,这种方法的内涵是对于社会现实中散乱性和偶然性事实的关注,体现了对于考古学方法的深入和逐渐对社会现实的接触。历史不存在连续性和总体性,存在的只是无数的断层和不稳定的特质。谱系学关注的是更为细微的历史,把历史的断裂和非连续性更加完善的呈现出来。谱系学对于考古学的超越则是进入了一种实践的向度,权力作为一种实践力量登场。福柯将历史发展与权力的产生变化紧密地联系起来,历史发展的影响因素与权力的争夺之间存在着互为因果的关系,权力的争夺本质上是一种自身力量的展现。阶级的统治权只是在一定时期内的社会形态,历史的真实面貌则是权力支撑之下无休止的暴力和战争。谱系学的研究将权力的领域扩展至人的肉体,权力不仅深入社会生活中的每一处领域,也逐渐与人的身体结合起来。谱系学将话语、权力与人的肉体联结起来,揭示了历史不同时期权力对于人残酷的控制和微观的规训,将权力运行的机制更加深刻地展现出来。

三、解构和建构:断裂式历史观的考察方式

福柯建构的是一种新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的核心是拒绝实在论的历史客观性,认为历史是由话语建构而成的,特定的历史时期的特征只是因为认识型的差异。福柯将历史看作是变动的,话语实践则对主体和客体进行话语塑形。福柯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他的历史观展现出来强烈后现代主义的色彩。

1.历史主体的消解。福柯认为要建立一种新的历史科学,最重要特点是对主体的消解,消除各种人为的话语塑形方式。当我们所面对的浩如烟海的历史文献资料,我们面对的不是历史事实,而是一种加上了人的目的和意图主观改造过的历史。所以,真正的历史应该消除主体有意识的构建。福柯强调的是不同时期的话语塑形作用,在话语塑形的作用下主体消解了,真正在历史背后起作用的是那些话语塑形的支配作用。首先,话语系统取代了主体的控制地位。历史中一切看起来是历史主体所进行写作活动,其实本质上都是历史中看不见思维内在话语活动在影响主体,真正的写作主体则是看不见的话语系统。其次,历史主体的死亡。历史一旦被记录下来,话语塑形活动一旦完成,主体的意义和价值便会消失。最后,话语塑形决定主体的存在。主体消失的原因是因为任何的个体活动都是处于一定的身份、地位、背景下。主体由属于那个身份、地位的话语体系关系建构而成,一旦一定的社会历史阶段发生变化,便会消解主体的存在。所以福柯的在 《词与物》 一书的结尾之处呈现了那句经典的结论,“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4]。

2.历史是由话语建构起来的。福柯对传统历史观的颠覆在于把历史看作是由话语所组成的,历史不存在客观性的东西,唯一存在的是人的话语。福柯认为所有的历史文本都建立在一种看不见的复杂话语场境中,传统历史观的那种客观实在性基础遭到颠覆。特定时期的内在话语建构成一个重要的概念——话语场:“话语场指的是当下发生的话语建构活动”[5]。话语的核心不是一种连续的语言系统而是偶发性的话语场境塑形,主体和客体都受着话语操作中的塑形。话语对客体的塑形内在是一种暴力性的构序,外在表现为一种人道主义的倾向。例如,疯癫就是话语对于客体的一种暴力塑形,理性话语建构了疯癫的标准,疯癫的这个特殊的对象化客体的存在是因为精神病学和医学中“精神非正常话语场”进行分类的结果。话语的主体塑形表现在话语主体在历史中总是有意无意的寻找某种控制历史连续性的内在逻辑,试图用主体的理性来把握整个历史运动,对历史展现出来的片段总是用主体的话语权力来进行刻意的塑形,使历史呈现出来一种规律性。福柯的历史观是一种话语的历史观,它排除了人的主观性和目的性,只从历史的本身去考察历史。

3.不同历史时期的认识型差异。福柯认为西方社会的资产阶级历史并不是连续性的线性历史,而是表现出来不同历史时期之间的断裂。福柯坚持一种唯心主义的历史观,历史不是由社会的生产发展来决定的,而是表现为社会历史进程由特定的认识型所决定,特定时期的认识型决定特定时期的历史现实。认识型概念在 《词与物》 一书中明确提出,并且认为西方社会历史发生了两次认识型的断裂。首先,第一个断裂发生在文艺复兴时期结束和古典时期开始之间。文艺复兴时期的认识型表现为“相似”,语言和可见物之间保持一种相似的关系。古典时期的认识型是“差异”,语言和事物之间已经开始出现断裂。从文艺复兴时期到古典时期标志着能够建构知识的相似性原则被同一与差异原则所取代,词与物之间的关系走向一种分裂。再者,第二个断裂发生在古典时期终结和现代时期的开端。在现代时期的认识型中,人作为事物秩序的主体而产生。古典时期的表象和词与物之间的差异都消失了,人作为认识型的断裂而出现,人文学科的空间逐渐打开。福柯在两次大的认识型断裂中看到了西方社会有意的思想塑造,词与物的关系建构了这个世界的存在,而人的出现则是一个“晚近的事件”。

四、小结

后现代的哲学家想要建构历史,但却在建构中消解了历史。福柯想要通过对新的历史观的重构去考察现代社会中对人无所不在进行着规训的权力,从而试图找到现代人的解放之路,但是新历史观将人类整个历史视为权力发展自身的历史,这种泛权力理论将人的解放变成一种设想。福柯的历史观使其对社会历史的剖析和对人的反抗具有深刻的浪漫主义的色彩,这种理论在现实面前是无力和苍白的。正是基于历史观的缺陷,福柯后期陷入了自我的矛盾之中,不得不将人类的解放诉诸于一种类似于古希腊的审美式生活,这种乌托邦式的精神胜利法也不能起到任何改造现实的作用。福柯的权力思想虽然不可避免的带着后现代主义思考方式上的局限性和虚无主义倾向,但是似乎也证实了马克思的理论,即当代社会不破除资本逻辑的束缚就不能真正实现人类的自由和解放,现代人的解放只能从现代人的生活出发,以共同体的解放作为实现类解放的前提。从现实的人出发,从物质生产的方式出发去改造世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仍是改造当代社会的重要思想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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