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李伦去襄阳看到了什么

2021-04-12王芳实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牛肉面襄阳道德

近年来,中国社科院的吴子林先生在不遗余力地提倡和推崇“畢达哥拉斯文体”。简单来说,这一述学文体强调的是从事实出发,从文本出发,而不是从理论出发;文学论著也是创作,“对艺术最好的解读是艺术”(乔治·斯坦纳语),直觉感悟中批评者要深度介入批评对象里,在优美的文笔中去创新思想;在形式上更倾向于片段式论述,这些片段各自独立,但又是整体中的片段,只有在整体中片段才能确认,才能拥有自身存在的基础,所以,它是没有体系的体系。

当然,吴子林先生提倡的“毕达哥拉斯文体”是指社科论文撰写的一种文体,与现在我们进行的针对具体文本对象的评论并不一样。不过,“毕达哥拉斯文体”确实很吸引人,尽管我们不是谁都能像古时文人那样,以诗论诗、以词论词(如词话),充满诗意地与批评对象温情对话,但是片段式“不成体系的体系”给人带来的无限自由,却让人无限向往!这里,笔者也尝试用片段的文体来评晓苏发表于《天涯》2020年第6期的小说新作《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

晓苏《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标题省略了主语即叙事者叶虹,而从标题及整个小说的叙述上看,叶虹提到的都是李伦,而非我们平常所说的我的导师。直呼其名说明了导师李伦在学生心目中的微薄的地位,小说也直接提到,师兄师姐们“都对他意见很大,并且牢骚满腹,怨声载道”。叶虹能够陪李伦去襄阳,也只是在感谢他让她做副主编而给自己带来了利益。但是,李伦真的值得鄙视吗?

李伦无法接受所作报告的基层学院的豪华宴请(充实的理由是自己是研究思品的专家),只到学校侧门外去吃了一碗廉价的襄阳牛肉面;他严守考试纪律,拒绝为已经丧母的独生女李楚的面试说情;他大学毕业留校后与工人身份女友结婚,并在妻子逝去之后一直没有再娶。如果我们把李伦的这些做法放到一个充满契约精神的社会里,我们看到的或许是一个值得尊重而不是被自己学生瞧不起的人。

李伦所处的世界是伦理的世界,这样粗粗地看去,李伦身上隐约就有了堂·吉诃德的影子。

李伦当然不是堂·吉诃德。李伦的理想超出了自我坚持,他更热衷于以自我为中心、对别人发出道德层面上的指令。如果李伦只是在遵循自己坚守的道德准则,坚持自己的道德修炼,那他的学生也不至于低眼看他,但是,当他认为自己作为思想品德教授要从道德的角度去试图规范学生行为、同时又与学生的实际生活脱节的时候,空洞的道德就成了束缚散发奇光异彩的人性的一根麻绳。

道德应该是一种自我修为或者说是内在规范,而不是对别人提出的硬性要求。李伦之所以在思想上对学生要求很高,是因为他对自己要求也高,他的道德坚守使他坚信在道德规范下会收获满满的成果,于是,这些要求就成了根植于他内心的一种信念,也于是,他的妻子才在他日常生活的影响下见缝插针地去做学生的思想工作,他也才在宾馆中教育前来打扫卫生的女工要爱岗敬业。

这样来看,李伦不是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手画脚的伪君子,不是!但是,难道不是这种不能撕下画皮的正人君子会给人带来更大的危害吗?

我们假设过李伦处于契约社会,其实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因为李伦本身不懂或者也不去理会契约精神。

小说有一处值得注意的描写,邹忍之考研的分数没有达到录取线,“李伦之所以破格招了他,就是看上了他的品德”。李伦在违规地操作研究生招生,而所有的违规都不能称之为道德,但是在他看来,不道德的结果是维护了更大的道德(道德有大小之分吗?),也就是说,在品德高尚的学生面前,分数不值一提,违规也不值一提。

品德被李伦拔高到了可以藐视规则的高度,他当然要尽力维护它。不过,李伦的道德要求又在一定的程度上被他自己抽象化了,正如叶虹所说,“李伦在思想上对我们要求太高,生活中却对我们关心太少”,邹忍之的遭遇之所以带有悲剧色彩,就是因为道德缺乏生活的支撑,或者说抽象的道德在扭曲真实的生活。

李伦一直不喜欢旅游,他坚持要去襄阳是为了看学生邹忍之。他想去看什么呢,除了师生之情之外,品德高尚的邹忍之为何会混得如此之差,当然是他心中无法释怀的心结,或许,他会从自己的教育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的角度去认真看待他的教育成品。原来是邹忍之离婚了,抛弃了经营乡镇面馆的农村妻子,变成了道德败坏的陈世美。

邹忍之从学院辅导员到图书馆职员,再到后勤处修缮科普通工作人员,最后在一所民办的烹饪学院做招生工作,生活的步伐越走越难,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离婚,他的道德受损。学院领导、图书馆领导等等,都在以道德的名义排挤他,李伦说邹忍之是“咎由自取”,李伦就与那些领导共同构成了一个协同作战的团体,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正气。

事实上,离婚是邹忍之的妻子余小满抛弃了他。他忍了,没有向别人说出真情,所以他的名字叫邹忍之,就像李伦的名字倒过来念是伦理一样。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活得窝窝囊囊的邹忍之似乎是一位真正拥抱道德的人。他深爱着余小满,也理解婚后两地分居的妻子的孤独、生活艰难时的无助,尽管离婚时他“闷闷不乐”,终究也坦然地接受了下来。

余小满是先有了情人然后才与邹忍之离婚的,所以,如果他说出离婚的真相,那将给余小满扣上不道德的帽子。我们知道,婚姻的道德不道德在乡镇似乎有更大的影响作用。无疑,邹忍之仍在爱着她,他就像背负十字架的苦行僧,在默默的忍受中前行。

邹忍之的道德生根于自己的内心。

小说毕竟是小说,它靠情节和人物说话,道德的寓意只能隐藏其间。

我曾经在评论晓苏的小说《家庭游戏》里说:晓苏的短篇小说有个特点,即开头的语言就呈现出一种奔向目标的姿态,之所以说是一种姿态,是因为这里的“奔向”不急不缓,但态度坚决;整篇小说都在为之服务的那个目标,我们称为结尾。《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也一样,小说结尾时,李伦真诚地向余小满道歉,说自己没有教育好学生,让她委屈了,余小满道出的真相不仅让李伦,更让读者备受冲击,有心的读者于是就倒回去梳理线索,重新品味小说语言流动的过程。

是的,我们是在说语言的流动,但是,突然就發现,流动的语言的特殊形态是在停顿中呈现的。

叶虹与邹忍之为什么会产生“类似爱情的萌芽”,语言刚分岔出来就停顿了;当我们看到邹忍之是已经结婚的人时,“爱情的萌芽”依然停顿在那里,没有任何解释;当我们知道邹忍之在读研时就已经离婚,分岔的语言才又开始流动,但是,离婚的叙述却又停顿了。

语言的停顿是储备力量去进行流动,那么,它最终会流向哪里呢?当然是流向结尾,而那个结尾是出乎意料的。晓苏在设置阅读障碍。我们知道,阅读的快感总是产生于突破障碍后发现那束最耀眼的阳光。结尾或许是一束阳光,但它更像一个深潭,在静等在分岔中奔来的语言,在这里,我们似乎才意识到,整个小说应该是由结尾来结构的。

如果结尾在反向地结构小说,那么,正向疏导语言流向的就是“襄阳牛肉面”。

小说的重要情节都有襄阳牛肉面的参与(晓苏对襄阳牛肉面的几句描写,就让文字扑满了特有的香味)。李伦因襄阳牛肉面结识邹忍之和余小满,而邹忍之也因襄阳牛肉面走向了曾经的辉煌,又因襄阳牛肉面而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从而开始艰辛的人生旅程。

襄阳牛肉面也不过是一碗面,但它的存在似乎在暗示,无论道德与否,成败如何,都得在平实如一碗小面的真实生活中去折射人性的亮点或暗点。当然,不断重复的襄阳牛肉面,也能起到让不同画面重复叠加的效果。

小说是叶虹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但是,作为重要人物的邹忍之却并没有出场。这是晓苏惯用的手法,如《看望前妻》中的前妻,《说的都是一个人》中的龚喜,《泰斗》中的章涵。

人物用别人的眼光来塑造,至少有两个好处,其一,别人的眼光带有主观色彩,可信度要打些折扣,这样就给人物的性格留下了一定的想象空间;其二,不同人的叙述提供的是不同的角度,散点式的聚焦,能够较快地突出人物的主导性格。

十一

晓苏关注了道德问题,但是,小说的落脚点依然还是对人性的透视。

《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李伦究竟看到了什么?

听余小满说是自己先有情人然后才向邹忍之提出离婚的,而邹忍之的忍却使他无法留在武汉,开始了步履艰难的行走。原来邹忍之没有任何道德问题。“李伦如闻惊雷,顿觉天旋地转,梦呓般地说,天啊,原来是这样!”

其实李伦最终看到的不是关于邹忍之的生活,他看到的是自己,是自己带有后现代色彩的荒诞处境。加缪在《西西弗神话》里说,“……这种人与生活,演员与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谬的感觉”,李伦无法理清这里的合理关系,但是,他陡然发现自己与原来认为的某种行走得非常顺利的正途脱节了。他认认真真地向余小满道歉,而余小满诚实坦荡地回答,都在戏剧性地突出他的荒诞感。

他没能走进平实如襄阳牛肉面的生活,只能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与他身处的位置(坚守的信念)错位了,可以说他是在惊吓中完成了这次探访,完成了对自己荒诞处境的认识。

十二

李伦回武汉了,他“从襄阳到武汉,沿途始终一声不吭,像一个哑巴”。他那与生活脱轨的空洞的道德在给邹忍之的生活抹上阴影,现在阴影照在了自己的心里,所以我愿意相信,“一声不吭”是自我救赎的开始,当然这个过程不仅艰难,而且会异常痛苦。

王芳实,男,侗族,贵州某高校教授,评论家。

猜你喜欢

牛肉面襄阳道德
襄阳市第七中学
能吃的惊喜
头上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
襄阳销售打响春耕攻坚战
牛肉面:兰州的味道
跟踪导练(五)(2)
道德是否必需?——《海狼》对道德虚无主义的思考
郭靖夫妇为什么没能守住襄阳
白象 红烧牛肉面
坚持改革创新 强化履职尽责——襄阳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