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生命议题的意境美学表达

沈世悦

内容摘要：《无问西东》直问人之真心，作为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的宣传片，电影通过环形结构的四个故事展现青春生命，启发年轻人的家国情怀，探寻生命议题：生命的真实。意境论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内容，《无问西东》独具散文诗风格，本文从意境论的“赤子之心”、情景交融的审美过程性以及“象”与“境”的关系出发对本片的主题、风格和精神内涵进行分析，提炼出：“真实”意境为主题，拷问生命的真实、“青春”为环境，展现生命的力量和“孤独”为深层意蕴，扩张宇宙与人类生命的对比。

关键词：生命议题 意境论 赤子之心 情景理论

《无问西东》直问人之真心，作为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的宣传片，电影通过环形结构的四个故事展现青春生命，启发年轻人的家国情怀，探寻生命议题：生命的真实。

一.“真实”意境——主题探寻

《无问西东》影片的核心：认识并追寻内心的真实。电影主人公们在不同时代与环境中，经历时势，在成长之路上寻找真我，“赤子之心”是真我的核心体现，电影通过大量细节设置建构“真实”意境。

1.异国角色设置

电影中设置了三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异国角色，他们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式作用于主角，点醒他们抛开外界的蒙蔽和正视内心的真实。

老子认为儒家“仁”的教化，是人们释放欲望的理由，他坚持人们应抛去内心成见，方可回归生命本初，婴儿是人最初状态，人达到无为之态，即回归本心。影片中吴岭澜以优异的文科成绩进入清华大学，却因当时社会的需要和风气选择了理科，校长梅贻琦与他谈话，询问他的真心。吴岭澜在外界的影响下渴望成为“优秀之人”，这是儒家倡导的入世精神，导演安排他与大文豪泰戈尔偶遇，泰戈尔以“认识内心的真实”为主题的演讲使他正视了内心对文学的热爱。

庄子第一个提出“真”的概念：“慎守其真”、“真者，精诚之至也。”其与“伪”相对，“诚”则是顺应自然的状态，是自然的代名词。影片中孤儿村只有一个截肢的神父照顾孩子们，孩子们等不到沈光耀送来的食物时，神父带领孩子们唱歌，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帮助他们忘记痛苦，接受生活，并从中找到珍贵与希望;这也可以从陈鹏的生命中应验，当他面对王敏佳受到迫害和“死而复生”时，他没有抱怨，而是用爱去平抚一切伤痛。李贽肯定人的欲望，认为童心是人最真实的状态，若失则失本真自我。沈光耀為武将后代，相较家人希望他平安和健康，他更愿意加入战争，救国救民。美国教官点出时代价值和生命意义，刺激到沈光耀的内心，使他对自己内心拷问：对时代阵痛的思考，为国家危难挺身而出。

2.细节物件设置

李贽针对文学创作方面提出了“化工”与“画工”的比较理论，他反对重古薄今，古代文章结构等设立的教条，是对作者抒发内心真情实感的禁锢。李贽指出《琵琶记》为“画工”，《西厢记》和《水浒传》则为“化工”，他认为表达真实情感的文章是“真文章”“真性情”。影片中细节物件的设置，表达人物的真感情。

沈光耀作战牺牲后，两位好友将其画册交于沈母，镜头展示了画册中他对环境的观察、对同学的情义、对生命的敬畏、对母爱的愧疚崇敬，都是他未曾言说存于内心的生命思考，在他生命结束时，观众通过画册再次感受他的生命历程，生命的“真实”意境得到升华。陈鹏三人故事开始时，三人最初同框于画作，后来他们的生命轨迹却分离，画作暗含对三人真心的拷问和对结局的讽刺，王敏佳相册与李想的血书出现在后段，是他们真性情的象征：李想要求支边，王敏佳对于偶像崇拜的执着与欺骗，他们在过于保护真心的同时也丢了真心。

二.“青春”意境——环境营造

1.民族性色彩

王夫之称情景交融的第一阶段为“即景会心”，是审美的起始，此心理结构为唤情作用，客观实物与人内心的情感达到一致性。普通的物体毫无情感或意识，但通过审美主体产生的情愫相联，以唤起审美主体的审美需要和审美情感。王夫之对王绩一诗《野望》的评论：“当其为景语，但为景语，故高。‘树树皆秋色可云有比，‘牧人、‘猎马亦可云有比乎？”（《唐诗评选》）①;诗句颔与颈联以秋意浓郁的山野全景和乡间局部、幽幽自然和动态生活场景，两两结合，此景使王绩联想到自己的人生之旅，以发感叹。

影片整体用色为：蓝、绿、白、黄，以暖色调为主。李芳芳导演本为一位青春电影导演，但与其《80后》所不同，《无问西东》将青春、历史和民族融入色彩元素之中：大面积的黄土地和绿色植物展现生命感，少数民族蓝色服饰与主人公们白色服饰展现民族色彩，以色彩结合人类、民族和生命三个层面。色彩创造电影整体的基调，导演通过色彩的民族和青春感，将四个年代的青春统一起来，荧幕中所溢出生命表达和生命释放是青春生命所独具的;但同时也改变了历史厚重程度，把每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展现。少数民族大多本是载歌载舞、具有生命力与青春活力，色彩冲击为视觉的初级阶段，是首先唤醒观众作为整体民族一员的审美心理，形成审美需要，进而使生命运动形态中的青春动律意境达到一致。

2.主题性音乐

王夫之称审美阶段的高潮为“妙和无垠”，“情”与“景”交融合一，两者进入到合二为一的生命超脱性当中，形成“意境”，以有形之象显无形无限之意，即象外之意，弦外之音。王夫之谈到李太白的《长相思》“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②点评到：“题中偏不欲显，象外偏令有余。一以为风度，一以为淋漓。”（《唐诗评选》）③整首诗沉浸在主人公浓烈的思念之中，以极夸张的手法创造了山川宇宙之狂景，此谓李太白之风也，诗中情与景融合，绘景实在抒情延意。主题音乐在影片中被多次使用：首次在沈光耀牺牲战场时，神父带着孤儿们唱歌，歌声中带着希望与悲伤，歌词首先对当地景色作出描绘，渲染出一副色彩多姿的自然风光，又转进对异乡游子的赞颂，歌颂着沈光耀所代表的一群爱国战士，在不断前进奋斗中的消逝;主题曲从景至人，情生景，景又生情，产生出对青春生命奉献的情致。

再次响起是村庄里人们收获粮食，此时歌声欢快明朗，营造的是一幅欢乐快活的乡村生活美景图，是对民族生命力的歌颂、青春生命的压抑和重生的怜惜与赞美。此时导演的创作情感已形成电影表达，主题曲与叙事相结合：歌词的描绘与青春生命力量都为虚，是“情”;而画面则是实，客观白描是“景”，虚实相融相生，导演没有直接讲述青春美好，但以画面与音乐渲染合一建构的象外之意，使观众能体味青春之感。

三.“孤独”意境——精神构建

1.意象之境

《无问西东》影片在创造人物精神“孤独”意境时选取了许多意象，陈鹏给王敏佳送的“护肤品”、“银杏叶”是陪伴和信念，支撑两人坚强地活下去，弦外之音是他们精神上共同的孤寂;淑芬与丈夫“分碗”，叙事上体现淑芬丈夫对她的情感抛弃和无声抗议，以表内心孤独，求而不得之痛;另镜内拍摄两人争执，从同框到分镜，隐喻夫妻关系的最终破裂。

在自然取景中“山”、“大地”、“修竹”、“雨”、“雪”等都是自然意象，如同王维对“空”感的重视，导演以大量的空镜头作为“空”意境的“象”，在影片基调上创造“空寂”感。同时导演加入“奔跑”及“劳动”等运动性、生命性意象，人类生命的动与硕大自然之空对比下更显空寂与孤独。

影片中“雨”的意象分层次展现了生命的“孤独”意境。“静坐听雨”片段：大雨磅礴，一片青色，独翁垂钓，学生们在雨中奔跑，各种生命形态在大雨中交汇，是自然的缩影。批斗之后一场大雨，陈鹏为王敏佳挖墓，王敏佳苏醒后痛不欲生，两人在充满伤害和冷漠的社会中，经历生死，相依为命，导演以雨升华孤独带来的渴求生命。沈光耀牺牲战场，战火纷飞，细雨绵绵，另一边等待食物的神父和孤儿们在雨中饥寒交迫。“雨”将两种生命形态的悲哀放置自然之中，它将天与人相连，放大个体在自然间的孤独意境。雨只是一个意象的存在，但是它却具有超越性、悲凉性、广阔性的神韵，司空图也提出“象外之象”，此两个象相异，第一为实，即创作者直接呈现之景，第二为虚，从而形神相合，虚实相融。

2.画面之韵

《无问西东》中导演利用自然光与自然生命创建构图，宗白华在《美学与意境》中谈到光与心灵结合的美感：“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④;窗外的光斜打在墙上，光中吴岭澜独自在阁楼读书、思考;王敏佳面对多次批判时，正前方刺眼的光如同生活对她生命的打击。光是自然界基本属性，影片中光指引两位的内心，也将两人与环境隔离，隐喻两者面对内心的真实和被周遭的不认同、被抛弃产生的孤独。司空图指出意境是通有限体无限，如“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光为客观实在，在影片中体现深层意蕴，是从“形”到“意”的连接。

意境理论中强调“天人合一”，即自然与人情的合一，影片中构图诠释了硕大宇宙中人类生命的孤独感：大雨和整片绿地，河流穿过，一位垂钓老翁;俯拍由近到远，黄色山峦向远处延展，正中点缀着一线白色衣服的学生，从天空看下，人形成了线段;茫茫雪白，一线学生在湖边演奏小提琴，对岸吴岭澜独自思索，一与多对比，一人与众生对比;黄土地和蓝天一分为二，两斜排人之弱小与巨石形成对抗，隐喻人类试图改变自然。导演以构图展现人类生命和大自然的对比，在视觉冲突中展现人类的渺小，人类与宇宙自然的对抗与适应，描绘出“孤独”之生命情调。整部影片从创作技巧，几何绘画角度，与之相类：“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湖心亭看雪》）

注 释

①王夫之著.唐诗评选[M].保定：河北大学，2008.11.01，第97頁.

②③王夫之著.唐诗评选[M].保定：河北大学，2008.11.01，第22页.

④宗白华著.美学与意境[M].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第157页.

参考文献

[1]古风著.意境探微[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

[2]刘书亮著.中国电影意境论[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

[3]宗白华著.艺境[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4]辛晓玲.诗歌意境与散文意境的打通——浅析何其芳散文的审美特征[J].文艺争鸣，2014.

[5]辛晓玲.意境：中国现当代散文的传统审美精神[J].甘肃社会科学，2009.

[6]陈墨.《无问西东》导演李芳芳：青春不只一种选择[J].中国电影报，2018.

[7]王夫之著.唐诗评选[M].保定：河北大学，2008.11.01.

[8]司空图著，罗仲鼎、蔡乃中校著.二十四诗品[M].安徽：浙江古籍，2013.11.1.

（作者单位：长安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