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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野草》整本书阅读指导策略

2021-04-12王云婷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野草矛盾意象

王云婷

内容摘要:作为观察国民性的一面旗帜,思想家鲁迅更多是以一种近乎冷峻刻板的“批判”与“审视”的面目呈现在学生面前。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敏感的文学家,鲁迅又在《野草》中展现出极其复杂的隐晦暧昧的心路历程,语言表达也往往存在相悖之处,颇为晦涩难懂。其中《好的故事》一文被编选入部编教材六年级篇目,阅读该文乃至整部文集时,要通过具体的意象以及矛盾表达的外在抵达作者内在抽象的心志,对于学生而言显得尤为重要。

关键词:《好的故事》 《野草》 意象 矛盾 文献法

提起鲁迅,人们总是容易先想到他对传统对国民性不遗余力的批判和改造,却容易遗忘鲁迅首先是作为一个文学家而存在的,这就决定了无论再怎样讨论作品的思想性也不能将其凌驾于其艺术成就之上,建立在“文艺必须为政治服务”的鲁迅研究注定被政治意识形态牵着鼻子走,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是鲁迅的作品都是意识形态政治理论的注释和形象表述。

然而,当战士转过身去,也同样有纯粹的个人文字,不能自已的个人情怀,这样的抒写是比愤怒的战斗更加倾注了他的血泪、他午夜的叹息和晨起的咳嗽,于是就又有了《野草》。

在部编教材中,教材编者将该文集中《好的故事》纳入六年级下册篇目,与同单元的《我的伯父鲁迅先生》和《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相比,这既是鲁迅本人抒情性的自我陈述,同时文风对于六年级学生而言也是几乎完全陌生的,显得在整册书中都显得格格不入。与学生熟悉的写人记事类文本不同,鲁迅在此文中营造和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地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水里面浮动,忽而碎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动着。大红花一朵朵全被拉长了,这时是泼刺奔迸的红锦带。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在一瞬间,他们又将退缩了。但斑红花影也已碎散,伸长,就要织进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

类似的语言在《好的故事》中还有很多,在鲁迅的著作中如此集中地出现这么密集的美的意象,还是比较少见的。无论是阅读还是教学中,这些物象就是我们走入鲁迅内心世界的通道。这条“澄碧的小河”是他的记忆之流,溯流而上,他到达的,是温暖的旧日子闪光的水滴,那一个个或并列或对比的“碎影”,正如普鲁斯特的钟情的“滋味”和“气味”,“它们如同灵魂,虽然比较脆弱,却更有活力,更加虚幻,更能持久,更为忠实,它们在回忆、等待、期望,在其他一切事物的废墟上,在他们几乎不可触知的小水珠上,不屈不挠地负载起记忆的宏伟大厦。”①。

不难想象,这正是鲁迅所生活过的水乡场景,故土的记忆几乎成为一种隐性基因,在受伤的游子身上显示修复的魔力。对故乡几乎完整的复刻,在一个昏沉的夜,伪装成“好的故事”,侵入“我”的梦境里。

同样的抒情也出现在《雪》一文中。按照鲁迅在文末盛赞的“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却往往容易忽略掉其前一句点出了这“雪”是特指而非统称,“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这不正是“朔方的雪”才可能有的景致吗?既然他如此推崇“朔方的雪”,为何在上文中又说“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这不禁使人疑惑:为何在一篇文章中同时流露出对两个矛盾对立的形象的喜爱呢?难道的思绪又开始了作为“中间物”的游离?如果仔细阅读,就可以发现,鲁迅对“江南的雪”和“朔方的雪”采用的是不同的技巧和方法,对前者,叙述和具体描写的成分要远大于后者(后者只是简单的想象和写意般地勾勒,而前者的细部描写甚至堪比小说:将雪比作“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极健壮的处子的皮肤”还有孩子们“紫芽姜般的小手”等),几乎可以断定,尽管在文末几乎有些仓促地给“北国的雪”提出“雨的精魂”的赞誉,但其思绪所至,还是不经意地飘回了那令他留恋的、湿润的江南和水一般的童年。

但当“我”凝视着山阴道上令人留恋的“好的故事”之时,它们却忽而化为幻影。学生往往对此感到奇怪,在这样的梦幻中,为何尚不及回味,倏然而至的便是“美”的毁灭?当我们利用文献法,梳理其生平大事记,就能理解在这种漂亮的句式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当带领学生跨越单篇的局限,走向整部《野草》就会发觉,正像鲁迅内心自我斗争的阴阳两面,他非常喜欢把两个反义的概念、现象并列在一处,比如“为了忘却的纪念”、“于无声处听惊雷”、“炎天凛夜长”等等,又如光明与黑暗、求乞与布施、拥抱和杀戮、狂热与中寒、天上与深渊、沉默与开口、明与暗、生与死、友与仇……

甚至还有“彷徨于无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死火”、“无词的言语”等很多奇异的悖论式的表达,正如钱理群所说的“他那错综复杂的精神世界里,任何一个正题的背后几乎都可以找到一个反题”②,这种正反对立的两极正是作为启蒙者的鲁迅在希望和绝望中泅渡和挣扎的痛苦——重重矛盾纠缠在个体身上,他的思想难以做出抉择得到统一。也因此,正当“我”要凝视他们时,却如“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將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是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却只见“昏暗的灯光”在“昏沉的夜”。

无论是在《好的故事》中还是整部《野草》中,鲁迅都仿佛是铁了心要尽情地释放自己,将其作为自己私人的文学领地。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他却一次次地流露出对与其事业处于相反维度的旧事物的留恋,这在政治家眼里恐怕又是“革命不彻底”的罪证了,殊不知,正是这样的彷徨与动摇,才是一个作为真实的“人”的鲁迅,才是真实的五四时期的彷徨意识,这几乎成了那一代思想革命者的“通病”。他们徘徊在传统和现代之间,身兼“启蒙者”和“普通人”的双重身份,时时生产出一种分裂的痛苦。

借助文献,我们可以发现,在打破S会馆六年的沉默出山(1918年)开始到写作《野草》之前的六年,鲁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担当着“启蒙者”的重任,自然有一部分“遵命文学”是为新文化阵营摇旗并呐喊几声的,甚至会因为主题先行而显得“理念色彩的浓重”③。这种“听将令”的文学创作固然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对于追求思想立场彻底独立的鲁迅来说,未必是长久之计,他需要寻找可以更自主地阐述自己对人生忧患和民族痼疾的探索和思考的途径(而后他在创作的高峰期突然停止了小说创作,也是因为他发现了杂文这种在表述思想上更为直接也更利于战斗的有力武器)。至于鲁迅本人,对这种“遵命文学”也是持保留态度的,“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敘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④他晚年有两点可看做对传达理念文学的反思,一是在他逝世前多次申明:“不加入任何集团”,二是进行《我的第一个师傅》《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等回忆性散文的写作。

时间到了1923年,汪卫东将这一年视作“鲁迅思想的又一个原点”⑤。1923年,发生了对于鲁迅的人生有着决定性影响的事件。1923年7月19日,鲁迅接到周作人亲手递给他的一封绝交信,血肉至亲且共同生活、学习战斗二十年的周氏兄弟突然失和,8月2 日,鲁迅搬出八道湾11号,自九月起他就大病一场,一病就是三十九天。

同年7月,鲁迅受聘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讲师,并于10 月13日开始授课。如果说兄弟二人的分裂让鲁迅与旧式家庭生活方式告一段落,那么接受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聘书,以及随即而来的“女师大风潮”和许广平的突然出现则鲁迅的生活起了新的变化。这一年成了鲁迅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个节点,在承受兄弟阋于墙的痛苦和绝望后,他又将怎样拯救自己,拯救这个承担着如此“丰富的痛苦”的灵魂。臆想中的美好在严酷的现实对照下不断化为泡影,他所有的心绪哲思便得以在《野草》这样隐晦的文字中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应该说,这批以《好的故事》、《影的告别》、《死火》等为代表的纯抒情性的内心书写,抵达了战士最不为人知甚至其自己也颇为暧昧的隐晦角落,虽然对这类作品解读难度很大,但我们不应该错过这位伟大的天才为数不多的对自我真诚的袒露。在后方和敌人,在历史之流席卷而至时横站,他虽然瞻前顾后,格外费力,但他的坚持是为了把尽可能多的人放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可是真正的“黑暗的闸门”的关闭则需要这位肩负者与黑暗一同消亡,而他盼望着的野草的死亡和腐朽却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注 释

①《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普鲁斯特著,徐和瑾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5月版

②《鲁迅对“现代化”诸问题的回应》,钱理群,《文艺研究》1996年第6期

③《现代乡土小说三家论》,范家进,三联书店2002年6月第一版”

④《鲁迅研究的历史批判》,《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增订版,三联书店2008年7月第一版

⑤《鲁迅的又一个原点——1923年的鲁迅》,汪卫东,《文学评论》2005年第1期

(作者单位:上海世外教育附属宝山大华实验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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