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社会性死亡离我们有多远

2021-04-10陈一竹

人人健康 2021年2期
关键词:学弟社会性谣言

■本刊记者 陈一竹

【关键字】 社会性死亡;传播;造谣

网络无处不在,每日醒来,手指滑动,便可浏览大到国家政策、科技前沿,小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我们无法否认网络带给我们的种种益处,但是今天,我们要讲的却是网络传播之下隐藏的杀机。

故事的开始

2020 年7 月7 日,穿着碎花短裙,手拿公司定制纸袋的吴思琪女士在杭州一小区门口等待取快递。如此平常的一件小事,却对她的生活造成深远影响,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吴思琪手拿法院立案通知书站在法院门前

吴思琪的状态正在逐渐好转

一个月后,一位远在北京的朋友突然给吴思琪发来一段时长9 秒的视频与几张微信聊天截图。吴女士一下懵了,因为她发现,视频中的主人公竟然是正在货架旁等待取快递的自己,但是微信聊天截图却与自己毫无关联。在微信聊天截图中,吴女士“被成为”了独自在家育儿的“富婆”,是与快递小哥保持不正当关系的“风骚少妇”。

朋友当时告诉吴思琪,这事儿已经全网传开了。对此,吴思琪表示怀疑,毕竟微信截图中的头像、小区地址、已婚已育等各种信息都与自己对不上号呀。

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吴思琪就直面了网络的黑暗。她发现小区业主群里也有人转发了这套图文记录,有业主说“周边已经传疯了”,也有人说“在手机上五六个群都有人转发”。这让吴思琪感到有些慌张与愤怒,她立即给同住一小区的同事发信息,提醒她小区快递驿站可能有问题,最近不要一个人去取快递。同事却回复她,“最近公司私下里都在讨论这件事。”这让吴思琪明白,全网传开应该是真的。

很快,吴思琪与男友李博就确认了当时被偷拍的地点就是小区门口的快递驿站,随即前往警察局报案,并通过快递驿站的工作人员找出了隔壁便利店的老板郎建。郎建很快便承认视频是自己拍摄的,还声称只是想“开个玩笑”。

事情还原至视频拍摄当天,吴思琪被郎建偷拍。随后,郎建与朋友何凯一起利用这段视频,编造了一段“女业主寂寞出轨”的微信对话,并随手配上一张酒店的照片。图文并茂的桃色故事吸引了大众的目光,很快就扩散开来,甚至一度登上了同城热搜。

8 月8 日,吴思琪在微博发布了自己的遭遇,请网友帮忙将看到的相关传播证据截图留存,并发送给她。可惜,很多人并不相信,利用私信、评论等渠道不断对吴女士进行侮辱、谩骂。直到8月13 日,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分局发布通报,称视频与截图系郎某与朋友何某出于博取眼球的目的,捏造了暧昧微信聊天内容并进行扩散,造成了不良社会影响。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已对郎某、何某诽谤他人行为分别作出行政拘留处罚。

看似事件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可吴思琪的生活却彻底脱离了从前的轨道。

谣言不息

一位长久不联系的朋友突然从国外发来信息,“你跟别人出轨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劝你尽量不要出门了,视频我都看了。”这让吴思琪心中苦闷,情绪第一次崩溃。

她无法理解的是,对方明明知道自己未婚未育,且仅凭着几张莫名的截图与一张取快递的视频,就把自己钉上了耻辱柱?这样显而易见的谣言连自己的朋友们都会相信,那么陌生人呢?

在那几天,许多“泛泛之交”给吴思琪发微信闲聊,“他们应该是知道故事里的人不是我,但是又想‘吃瓜’,万一就是呢?”

不仅如此,在公司,甚至还有同事偷拍她。整个8 月,为了避免人们的关注,她都选择晚上出门,白天不得不外出时也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样的装扮让自己有安全感。

吴思琪像是患上了摄像头“恐惧症”,一次外出时,甚至在路上抓住一个偷拍她的男人不放,直到确认他把手机上的偷拍视频删除才罢休。

当吴思琪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其所在单位突然以“身体、精神状态十分疲弱,已经对公司业务的开展造成严重影响,且在短期内无法正常复工履职,同时此案件对公司声誉也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为由,对她进行了劝退。

原来,吴思琪被造谣的那段视频中,手提着一个印有公司LOGO 的文件袋也被网友扒了出来。

吴思琪每条微博上都有成千上万条留言。许多的人不断发来侮辱的言语,让她最不能理解的是,不仅男性网友会指责她“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居然不少女性网友也认同这种观点。

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害我

受害者吴思琪与加害者素昧平生,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在网络发展迅速的今天,加害者甚至不用与受害者相识就可对他人造成巨大伤害。郎建在被行政拘留9 日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而原本准备2021 年结婚的何凯正在努力躲避事件带来的影响,试图与事件进行切割。

2020 年7 月,27 岁的郎建在杭州一小区门口开了一家便利店,除了卖一些生活用品,也卖些速食。顾客基本上是周边小区的住户,偶尔有路过的年轻人在便利店内买些关东煮解馋。郎建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7 月7 日那天要去隔壁的快递驿站,也许是为了取快递,也许是为了帮隔壁邻居的忙。他记得,当时自己的店里空无一人,百无聊赖的自己将手机镜头对准了前来取快递的漂亮女孩,随手录制了一段视频。

郎建将视频发到本地一个车友群,同在车友群的何凯看到后立即联系郎建,提议“编点剧情一起去耍耍群友”,二人一拍即合。

8 月4 日,就在郎建与何凯以为自己这个拙劣的玩笑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时候,车友群中一名陶姓群友将上述聊天记录以及视频打包发送至另一个群中,至此谣言开始扩散。

在郎建与何凯编造聊天记录的时候,郎建使用的是自己真实的微信号,因此不少认识他的朋友纷纷找上门来,询问“是不是真的”“你们什么关系”。

郎建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我觉得这个事有点闹大了,就在群里发了声明,说是我闹着玩的,我是编造的。”

郎建认为,编造的谣言都过了一个月还能被人翻出来,陶某可能是“别有用心”,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和陶某现实里根本就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我觉得可能纯粹就是闲得难受。”

“闲得难受”是郎建为自己编造谣言下的定义,同时也是解释。

他不断向媒体诉说,自己真的只是因为闲得难受,所以想开个玩笑,自己对吴思琪并无恶意。

其实,许多造成严重伤害的谣言,始于“闲得难受”。许多自以为的“没有恶意”,最后将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法律捍卫权利

郎建被拘留期间,他的妻子主动添加了吴思琪与其男友的微信来表达歉意。

微信上,他们看到了郎建的孩子,“可能就两三岁”。吴思琪想,孩子是无辜的,若是父亲被判刑,那么孩子可能要一辈子背负父亲的污点。

因此,吴思琪刚开始也想通过和解来早日平息这一场闹剧。

在谈判中,吴思琪希望对方录制一个道歉视频,完整地陈述事件经过。为了不造成更多伤害,吴思琪提出了对方可以带墨镜、口罩来录制。但是郎建与何凯却得寸进尺地要求视频必须打码。这样的要求刺痛了吴思琪,因为这个要求让她回想起那个被偷拍的视频,若是打了码,也许就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了。

吴思琪的代理律师郑晶晶提出两种方案:一是发起刑事自诉,但是这样做调查取证的难度较大,在没有警方侦查权的情况之下,哪怕作为律师,调查取证的权限也十分有限,那么作为普通人来说,证据的固定可能存在许多障碍。第二个方案则是走名誉权侵权的民事诉讼,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个方案获胜的概率更大,要求对方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的诉讼请求也许都可以达成,甚至这个方案还可以主张精神损失赔偿金。

吴思琪拒绝了第二种方案,“只要有一丝立案的可能,我们就选择刑事自诉!”她想过可能立案,也想过可能会被驳回,但是她不愿因为放弃追责而后悔。

12 月14 日,吴思琪收到了2020 年以来“最好消息”:杭州市余杭区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了她的刑事自诉。“立案了,说明这个事情是违法行为,不是开玩笑。”

你不是一个人

当吴思琪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准备与造谣者、造谣现象对抗到底的时候,陆陆续续有许多人站在她的身后。

吴思琪收到了许多陌生人的私信,其中一位独居的女孩子讲述道,自己晚上睡觉时因为感到害怕,整晚便开着灯,同小区的邻居发现后拍摄了下来并发送到业主群里,还造谣说她是不良行业的从业者。这样的谣言在小区内迅速传播着,让她不时面对周围人们隐晦、侮辱性的目光。

吴思琪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鼓励女孩一同站出来面对,一同维权。但是消息却石沉大海,直到半个月后,女孩回复说自己已经患上了抑郁症,正在住院治疗中。

这件事情给了吴思琪很大的触动,她发现,她不是一个人。因此,吴思琪在用法律对造谣者进行追责的同时,也试图将此次事件,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变为一座桥梁,一边是那些正在遭遇或是曾经遭遇谣言侵害的人们,另一边则是法务工作者、媒体、心理咨询师等爱心力量。

社会性死亡离我们远吗

当代人自嘲的“社会性死亡”,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终结,而是一种可怕的境地。

英国记者、大众心理学家乔恩·罗森研究了许多在网上被公开羞辱的案例。一些人因为在网络上被动或主动地卷入负面事件,结果遭致大量网友诋毁、谩骂,甚至蔓延至线下,最终导致失眠、失业、抑郁等情况。

来自清华美院的唐女士正在食堂准备打饭,碰巧有一位大一新生从她身边走过。学弟的书包很沉重,转身时书包恰好触碰到唐女士的臀部。于是唐女士认定是这位学弟对自己图谋不轨,耍流氓,当场抢下学弟的学生卡获取了相关信息。不久,唐女士在网络上公布了学弟的所有信息,并明确提到要求学弟必须“社会性死亡”。好在学校的监控录像最终还学弟以清白,可经历这场事件本身的伤害却是难以弥补。因此,就算是有正当理由,也不应该使用让别人“社会性死亡”作为手段来实行正义。

吴思琪面对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谣言时,面对周围人嘲讽的目光时,可以说是陷入了“社会性死亡”的境地。

同事的不信任、公司的劝退、朋友的暗示指责、陌生网友的羞辱谩骂,也许将给吴思琪带来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社会性死亡最令我恐惧的地方在于,我不知道社会什么时候才能接纳我。”

未知是最令人恐惧的,这个时间可能是10 天,可能是1 年,也可能是永远。令人欣慰的是,在此期间,吴思琪的家人、男友一直坚定地支持着她,与她共同面对风雨侵袭。

令人深思的是,在事件反转之后,郎建的手机号被泄露出去,每一天都会接到大量陌生人的辱骂信息,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不断给他打电话。

因为成了“污名人物”,他和朋友合伙创立的房产中介公司被迫更换了法人,同样经历了“社会性死亡”。

何凯作为被网络谴责的对象之一,则直接清空了自己的微博、抖音等一切社交信息,试图将自己的所有痕迹从社会上抹去,又一位“社会性死亡”人士诞生在我们眼前。

也许只有当郎建与何凯身处于自己制造的舆论漩涡中,他们才真正开始对吴思琪的遭遇感同身受吧。

猜你喜欢

学弟社会性谣言
以户外混龄活动促进社会性发展
中国使馆驳斥荒谬谣言
审视自我,溯心而行——写给高一学弟学妹们的一封信
当谣言不攻自破之时
谣言
Geometry理性学弟 几何毛衣
谣言大揭秘
从社会性弱势群体自身心理角度谈接受科技知识
社会性交互及其在三维虚拟学习环境中的实现
住进医院,才知道自己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