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工地上的性骚扰
2021-04-09阿莉丝·雷堡樊迪
阿莉丝·雷堡 樊迪
去年夏天法国解封后,考古发掘工地上再次迎来了考古学专业的师生,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故事”。“我们女生之间一直在相互倾诉,哪个田野实习的领队又把手放进女生裤子里之类的事。考古工地上总有人开歧视女性的玩笑!”巴黎第一大学考古学专业的博士生贝琳·帕斯基尼说道,她正在查看从“考古与女性性别歧视”展览中收集到的各类证言。该展览已在法国的大学校园中展出一年多,且今年将继续展出,希望人们重视女性考古学者遭受性别歧视的现象。
其中一份匿名证言写道:“这是我参与发掘的第一个考古工地。领队绕到我身后,抓起我的辫子开始顶我。在场的其他人则哈哈大笑。”另一位女生则写到,有人用在现场捡起的小石子朝穿低胸衣服的女生扔去。第三位女生则遭到了工地负责人的言语侮辱:“对,就是你,你得照这个姿势清扫现场,这样我才能好好监督你,仔细观察你的屁股。”
封闭的围城
以上事件并不稀奇。组织这一展览的“考古与伦理”协会联合主席之一帕斯基尼说:“实际上,考古学这门学科对女生很不友好。由于体力劳动和田野发掘的需要,她们常常得在考古工地上做出诸如弯腰、翘起臀部的动作,这让一些目的不纯的人起了歹心。”协会另一名深入关注该行业性别歧视的比利时考古学研究员劳拉·玛丽说:“考古工地上的这类事情太常见了。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工地,总会有女生向她诉说这些遭遇。而且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情况并没有丝毫改变。”
“考古与女性性别歧视”主题展览海报
2017年,玛丽创立的名为“让手铲付出代价”的网站,收集和发布了考古学界年轻女性受欺侮的经历。自网站建立之初,大量诉说自己遭遇的信息涌入了她的电子邮箱和社交网络。许多女生纷纷表示,她们曾被他人恶意评论外表和身材,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性骚扰。玛丽最近收到的一封邮件这样写道:当我们女生弯腰挖掘时,旁边就有人开黄色笑话。“我们太习以为常了,没人帮她们发声。而且一般都是在事后女生们才意识到这些所谓的玩笑实际上有多么过分。”玛丽说。
夏天是性别歧视案例的高发期,这个时候许多学生都会来参与暑期田野发掘。考古工地就像一个封闭的围城,学生、志愿者、老师混住在一起。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考古学家卡洛琳·罗宾–布鲁纳回忆说:“在暑期的工地,由于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有些人时常会忘记自己的角色,尤其是年长者。”“四到六周的时间里,我们就像一个小集体,一起喝酒、玩乐。”回忆起自己经历的玛丽补充道,“这就更容易越界,忘记克制言行举止,尤其是在国外的工地上。大家都想释放压力:拼命喝酒,开下流玩笑,并把这些行为称作‘工地文化。”
工地围城的另一个特点是崇尚“阳刚”。不少女生都提到了这一点,因为在田野发掘时会根据性别分工。考古学研究生米娜说:“男生想要展现自己‘真男人的一面。提走挖出来的土,挥动十字镐……这些活都分给男生做。女生只能去工地旁的实验室里做点细致的工作,比如分析数据。”贝琳·帕斯基尼解释道,“‘十字镐是男人的工具,这已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有些领队甚至拒绝招收女生,他们认为女生无法承担重体力活。可是发掘并不全是体力劳动,它也是一项技术工作,只要学会了技巧,掌握了方法,就能胜任。我真是难以理解这种男女不同分工的做法。”
“考古与女性性别歧视”主题展览在法国各大高校巡展。
24岁的学生朱丽叶说,2019年,她在法国南部一个考古工地参与发掘时,必须要先参加一项“阳刚比赛”。“谁在大太阳下坚持发掘的时间最长谁就赢了,一直挖到吐为止。”朱丽叶说,“更过分的是,刚入田野时,领队点了两个女生的名,给她们最苦的活,还经常严厉批评她们。等到她俩承受不住、几近崩溃的时候,领队就嘲笑她们是‘没用二人组。”朱丽叶当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工地每年都会折磨新来的女生,而且已经形成了传统。
性暴力指控
在2019年的一次实习中,米娜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数据,她的同学突然向她使眼色求救。“起先我以为她对面的博士生——一个性别歧视惯犯——只是碰了她的脚,于是我马上和她一起出了办公室。一出门她就哭了,说他不是在桌下碰她的脚,而是私密部位。”米娜气愤地说。
2019年2月,一名巴黎一大的学生报警指控在阿曼苏丹国的田野工地上,她被某副教授性侵。早在2014年,这名副教授就因“对女生不合适的举动”遭到学校处分,但并没有被调离田野监督岗位。现在,他终于被停职了。据巴黎一大考古教研室老师透露,自2019年9月以来,另一名考古学教师也因骚扰女生被学校停职。
考古工地上,男性领队和学生经常会对女生进行性骚扰。
该教研室承认,多年来,不少人其实都对这两起丑闻知情,但都不愿意站出来。尽管这些年来人们越来越敢于说出真相,“但他们担心作证会损害研究所的名誉,于是互相包庇,我们系和其他系都一样。”巴黎一大研究原始史时期的教授让–保罗·德穆勒遗憾地说。
像其他小型学科一样,如果一名考古学学生得罪了老师或同行,就意味着他的职业生涯结束了。“考古圈子太小了,想揭露别人,胆子就要大,尤其是女生。”罗宾–布鲁纳说。玛丽坦言:“工地就像狩猎场,每年都有一批接一批的年轻女学生前来,她们受了委屈又不敢声张,因为以后还会在课堂和职场中再次遇到欺负她们的人。而这些人也经常会说,工地上发生的事就让它留在工地上。”
持同样观点的还有米娜。她说,性骚扰她同学的那名考古学博士也骚扰过不少其他女生。但他是领队老师的“掌上明珠”,所有人都护着他。米娜的同学最终放弃了考古学学业。
监管的缺失
尽管“考古与伦理”协会给每一個下田野的人都发了职业道德宪章,但实际上这些围城似的发掘工地极度缺乏监管。玛丽说:“大学尤其应该对考古工地负起责任来。我对考古这门学科充满热情,但有时我不得不问自己,若一辈子都要承受这样的歧视,我能否受得住。”她还对学科内按性别分工这套做法感到非常遗憾:“在我实习期间,工作的大部分内容是研究瓷器,然而我的男性同学却能够在田野上挖掘。分析的工作做得越多,实地发掘机会就越少:女性考古学家的职业生涯‘残疾了。而且无论是私立还是公立机构,都是职位越高,女性占比越低。”法国国家预防考古研究院2016年的一份调查表明,考古学界女性比例高达61%,但只有1/3的田野领队和行政领导岗位由女性担任。
[编译自法国《世界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