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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

2021-04-06李达伟

湖南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高黎贡山小舅树桩

李达伟

我在高黎贡山下生活了很长时间。那时,我在一个叫“芒棒”的村子里教书。村子往下,就是怒江。在那个村子教书,是一段让我至今感激且怀念的经历。刚刚大学毕业,我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内,但也是那种强烈的陌生感,拯救了那时自己的慌乱、不安与焦灼。除了汉族,还有很多傣族、傈僳族和其他民族的学生,他们既有着汉语名字又有着本民族名字,他们既讲着自己民族的语言,又讲着一口浓烈民族腔的汉话。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语言背后,往往是不同的与世界相互联系的方式。他们看世界的方式也在影响着我,以及很多像我一样的外来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内部正发生着一些变化。

高黎贡山,至少是背后的高黎贡山,丰饶繁盛,我们远远就看到了这样的现实,我同样多次进入其中,切身感受着那样的繁茂。对岸是怒山,怒山对我同样有着一些强烈的影响。我曾多次出现在了怒山之下的那些村寨,我们经常会感叹即便只是一江之隔,但还是有着太多的区别,生活在怒山山脉那边的学生,与生活在高黎贡山这边的学生还是有些不一样,当然这也多少有些武断。如果说一样的话,对生活的热情是一样的;如果说不一样的话,不一样的是自然本身的不一样,一边的土地是贫瘠的,依然种植着甘蔗林,而高黎贡山这边,甘蔗林早已经不像怒山之下的白岩、江边寨等村寨那样满地都是。我进入高黎贡山深处时才发现,高黎贡山这边的有些地方还是有很多人大片大片地种植甘蔗。我才猛然意识到,高黎贡山这边也不仅仅只是大片大片的咖啡或者蔬菜。有一段时间,在怒江边,我们也种植了一些甘蔗,我们也曾去砍甘蔗,甘蔗就那样被我们砍倒运到糖厂。在这之前,每年都会有很多外地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砍甘蔗林。我与其中一些人相遇,他们对那种强烈的陌生感、以及充盈于空气中的燥热感印象深刻,那时我又感觉到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似。甘蔗林里,似乎我们很难轻易就嗅到甘蔗的味道,但我们把它们砍倒时,空气里开始氤氲着丝丝甜味,与从糖厂边经过时嗅到的那股浓郁的甜得有点腻人的气息不一样。那时,外公在新城糖厂上班,我们经常会去糖厂。后来,外公被辞退,很多人被辞退,辞退的理由是随着甘蔗的减少,糖厂已经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外公回到村子里干农活后,我依然觉得那种浓郁的腻人气味是我一直想要拒绝的。

这时梦境中或者是想象中出現了许多的树桩,那是现实之中的树桩,必然是现实之中的,但那些树桩已经纠缠着我太多的时间,我是近距离看到了那么多的树桩。树桩对人造成的影响太强烈了,如同梦魇。那是在别处,那是在我出生地。某个诗人跟我谈起了那些树桩,在一个诗人口中以悲剧一般出现的树桩,突然之间让我感到有种扎心的刺痛感,并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强烈的挥之不去的印象。一棵又一棵的大树被伐倒,一片又一片的密林被掏空。据说在眼前的世界里,也曾经发生过对一棵又一棵粗壮的木棉的砍伐,人们都觉得木棉没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只有在二三月份出现在怒江两岸,才会发现开花的木棉在那个世界中燃烧的景象的美与惊人。一棵又一棵独立生长着的木棉,以及成片生长的木棉。我在想如果不曾遭受过那种粗暴的砍伐的话,这些木棉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没有生命的树桩,树桩上最多会有一些暂时驻留的生命,像各种鸟出现在梦境中一般,梦中的那些鸟发出了一些悲戚的叫声。在梦境之外的一些时间里,我们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谈论着高黎贡山的繁茂。回到高黎贡山,我没有看到那么多聚集在一起的树桩。那是让我们一群人感到激荡的繁茂。我也把自己当成了生活在高黎贡山山脚的人,我不曾想过会离开这个世界。那时我与一些人的关系很好,也才有了那些我称呼他们为老祖、外公等等之类的人。

岩蜂。要遇见岩蜂,需要海拔的爬升。随着海拔的爬升,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将是很多的山谷与悬崖:坝湾之后的那些山谷与悬崖,新寨之后的那些山谷与悬崖,众多地名背后的那些山谷与悬崖。沿着高黎贡山山脉行走,海拔未必一直在爬升,你沿着高黎贡山行走,走到中缅边境,那时你会发现海拔很低。这时我已经从高黎贡山下往高黎贡山深处走着,没有任何计划,没有任何目的。

当岩蜂出现之时,我似乎找到了那次进入高黎贡山深处的理由。岩蜂,在高黎贡山的某个悬崖之上(那些悬崖于我们而言是无名的,那时甚至高黎贡山深处我们遇见的那些山谷河流都是无名的,知道命名的那些人并没有跟我们谈起它们的被命名,从那些无名的河流开始,我喜欢一个世界的无名)。高黎贡山的某棵苍天古木之上(可能是一棵秃杉,可能是一棵大树杜鹃,但更可能是我不知道的古木,我只能以“某棵苍天古木”来代指,那些树木于我们同样是无名的,但这样的无名又多少是无法让自己原谅的,植物的无名与世界的无名之间,似乎还有着区别)。有人说在高黎贡山里,他(她)见到了岩蜂的样子。细长的腰身,那是一种有常见的蜜蜂两只那么大的蜂(这里又再次以一种不是很准确的方式在计量,这时我仔细想了一下我所见到的蜜蜂,大小真的没多少区别,这同样也是让人感叹的,而且两只蜜蜂更是惊人相似,有时我竟也会纳闷怎么才能更好区分两只蜜蜂的不同,那么以这样的方式来计量一只岩蜂似乎也是可行的)。岩蜂的巢穴如簸箕如月。岩蜂,那是真实的岩蜂,像极了在深山古木上生长着的大灵芝,只是颜色不一样。灵芝是深褐色的,而蜂的金黄与岩石本身的色泽之间有着鲜明的对比,都是对比(无论是在潞江坝,还是范围更大的高黎贡,充斥着更多的还是对比,色泽与色泽之间的对比,不断的行走所遇到的不同的越来越小的世界之间的对比,我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对比的漩涡之中,但其实早已深陷其中。我无法说清楚,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对对比的迷恋)。

我们远远就看到了岩蜂的蜂巢,我们还远远看到了岩蜂在悬崖下的乱舞,我们还远远看到了蜂蜜在滴落。其实我自始至终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些岩蜂,岩蜂就这样一直以模糊的姿态存活在我的现实之中,甚至在这里我试图用文字抵达它的时候,它依然还是模糊的。像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我们内心里面对岩蜂多少还是感到有些惧怕,一种源自于对自然认识的缺失以及陌生所给人带来的那种莫名的敬畏感,以及岩蜂本身会给人带来的威胁(其实那时是我们威胁到了它们,它们生活在那些悬崖之上,密林深处,如果不是我们专门去寻找它们的话,我们很难遇到它们,我们有时也会感到不可思议,我们竟然在日常生活中见不到它们的身影,而像马蜂之类的,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还是经常能见得到),我们很多人是在敬畏那些岩蜂,敬畏自然的一种造物。

我們很多人只能远远地望着,很多人远远望到了,但只能望望,很少有人会去想把那些蜂蜜取下来。一些人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些去取蜂蜜的人跟我们说,岩蜂确实有常见的两只蜜蜂那么大。如果取法不当,岩蜂的攻击力超乎寻常,有个人无意间说即便躲到深水中,岩蜂同样有穿透深水进行攻击的能力。那些人,在面对岩蜂时并没有表现出我们所想象和希望的慌乱,那时慌乱的反而是远远望着他们的我们,他们拨开了那些黑压压的岩蜂,那时岩蜂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岩蜂那样的表现在那一刻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失望了。

悬崖,离地很高,需要搭起一些简单的云梯。云梯在搭建之前,人们举行了一场祭祀活动,就是为了岩蜂,一种在人们的思想中已经抵达了另外一个精神领域的生命。祭师面有难色,但很多人没有捕捉到祭师的神色,那天祭师因为一些无法说清的原因而感到惴惴不安,在一只岩蜂(应该是一窝岩蜂)面前,祭师是有些不安(那是讲述中的不安,但我们深信不疑),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祭师被岩蜂搅扰得无法安宁的话,人们必将不会再继续搭造云梯,毕竟祭师的到来是为了解决人们内心的不安。可能只有祭师自己知道,为何那天会一直惴惴不安,同样在那之后,祭师也并没有言说任何东西。祭师离开,人们开始搭造云梯。云梯搭造好,人们开始去取蜂蜜。蜂蜜并没有被顺利取下来,这时魔幻现实主义的讲述又在这里起了作用,云梯最终幻化成一条蟒蛇,有人被吞掉,有人因惊吓坠落下来瞬间殒命。我们是看到了岩蜂,我们是看到了蜂蜜的滴落,但我们都没有任何的想法,就让岩蜂在那里继续它的生活。其实那时我们已经失去了去搅扰它们的勇气,一些来自热带丛林来自古老时间的讲述,对我们的精神世界产生了影响,我们开始遵从自己的思想让岩蜂以及其他的生命以它们的方式生活。

而某一天,岩蜂突然从一些世界里消失,即便它们还生活在高黎贡山深处的某些悬崖绝壁之上,或者是某些粗大的古木之上,但它们已经变得异常稀少。我在问自己,真正看到了岩蜂的样子吗?其实我没有近距离看到过任何一只岩蜂。要看一只岩蜂就要深入高黎贡山的更深处,有时候我这样告诉自己。悬崖。在高黎贡山,有很多的悬崖。这里我要暂时从那些悬崖上移开目光,我要把目光放在一个有关悬崖的梦上面。其实那时,我梦见了自己成为那些去拿蜂蜜的人中的一个,但这次我们不搭云梯,他们把我从悬崖下放了下来,我找不到岩蜂,我们明明看到岩蜂就在那个悬崖上。我并没有感到失望丧气,我把注意力放在了悬崖本身,上面的人正在催促着我,我能从他们的语气里感觉到他们内心的焦躁。那时我看到时间把悬崖切成了不同形状的石块,时间在石块上勾画着不同的纹理图案,或是缠绕、或是清晰的图案,图案上面有着人,有着不同的生命。

我无数次想象过高黎贡山(我在高黎贡山下的某个村寨里望向高黎贡山,那时有关高黎贡山的讲述正在那个村寨里被讲述着,那些神秘的模糊了时间或者可以说制造了时间的讲述,会让人对高黎贡山产生无尽的想象)。当我专注于其他物事之时,高黎贡山,在很长时间里,它是缺席的,它似乎成了一个观望着我这个微渺的生命体的旁观者。还有众多与我一样微渺的生命体分布于高黎贡山之中,或者之外,但一切尽收它的眼底。而相反,我们却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

我们只能通过一些资料知道高黎贡山是植物的国度(这也是我们能看得到的,植物的种类和数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和认识能力),同样也是动物的国度(生命迁徙的路线那么鲜明,但众多的动物在我们出现其中时是隐身的,我们只会与很少的动物相遇,但我们知道众多的动物一直都在,我们能通过各种方式知道它们存在着)。真正进入其中,我们才能意识到高黎贡山就是一些植物的国度,是种子植物的国度,是蕨类植物的国度,是白眉长臂猿的国度,是蜂猴的国度,还是其他众多动物与植物的国度。有时,我们不由得会把生长于斯的人们与这些动植物进行类比,如桤木,如槭树。我们的生长如桤木,如槭树,我们的生命如这片自然般沉寂(高黎贡山之中的深深沉寂,一些鸟类在欢快地飞行或驻足,那些欢快的鸟类同样是沉寂的一部分)。

在怒山这边(那时我不在高黎贡山山脚下的那个村寨里,而是渡江来到了怒山之上,是白岩,那时我的视角随着海拔的升高以及地点的变化而变化着),才能真正感受到高黎贡山不是作为一个单个的山,而是山脉,是山的一种蔓延,如生命的不断生长与在大地上的游走,在那些蔓延的山脉上似乎能看到一些迁徙的动物在奔走。

那时,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怒江,可能是因为我生活的世界离怒江比离高黎贡山更近的缘故。我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怒江旁边的那些村寨之中,我与很多人之间建立起了一些很好的关系。而现在我有意把时间和范围调了一下,我开始把更多时间放在了高黎贡山下的那些村寨,像白寨,像那个德昂族寨子,像白寨下的芒彦,像张明山,像别的村寨。我在那些地方喝酒,我不是有意在喝酒,但我也深知不和他们喝酒的话,大家都不会那么快就放松下来,不会那么快就相互敞开心扉。其实在这些村寨的时候,我们是离高黎贡山最近的时候。我多次出现在了新寨,出现在了岳的媳妇家,岳的岳父在高黎贡山养着好些蜜蜂。我们就在那个走一小段路就能进入高黎贡山的村寨里闲谈着,那时我们谈论的还是有关蜜蜂,更多是岳的岳父多少有些自豪地谈论着自己这么多年在高黎贡山养蜜蜂的经历。那时我们面前摆放着的就是他的蜂蜜,而让他最为自豪的是那些蜂蜜里面依然有着各种花的香味。

这时,我们并没有谈及岩蜂,但我们提到了马蜂,我们是在高黎贡山深处看到了养马蜂的人,在这之前,这样的情形是我们想都不会想到的。岳的岳父跟我说的就是养蜂不能同时养两种蜂。我们只是简单说了说马蜂,然后又回到当下。我又拿起了一小块蜂蜜放入口中,有各种花的香味,各种花的香味混合在了一起,但那种气味并没有让人产生甜腻不适的感觉,那同样是让人异常着迷的味道。这时,我从他们院子里面往外看,我看到了让人惊讶的咖啡林,同时除了咖啡外还有别的很多种植物。

在一些地方,看到了很多人对农药的依赖。那些农药可以把庄稼地里的很多杂草彻底杀死,这与以前相比省去了除草。但看到那些杂草的被杀,我们都会感到很震惊,震惊于在那些地方蜂蜜的少以及蜜蜂的少。在那些地方,我总会有一种错觉,我们才刚刚进入《寂静的春天》中的那种窘境当中,似乎那时我们正重蹈覆辙,似乎有些灾难我们必须要经历一番才能猛然醒悟,才会真正感觉到那是一道对于所有人而言都存在的伤疤。只是我们在不断撕扯着伤疤的时候,依然还是在取巧,依然只管当下。岳的岳父感到自豪的,是它养的蜜蜂还不用遇到那种让人多少有些痛心的窘境。

這时,我突然想起了小舅,就住在岳的岳父家下边的那个村寨。曾经小舅在我眼里就是悲情人物,那时候的小舅自暴自弃,长时间被痛楚折磨。给我刺痛感的是小舅刚读幼儿园的女儿,我耳边依然萦绕着的是她清脆的声音。小舅的女儿才读幼儿园就已经被一些苦痛与迷茫折磨着。这么几年过去了,如果我在路上见到小舅那读小学的女儿,我应该认不出来了。在人们口中,小舅已经常年外出打工,每年回来的时间很短;在人们口中,小舅不再是以前自暴自弃的那个人了,但他还未再婚,他说自己暂时还没勇气再婚,他说每每看到女儿那多少有些忧伤的神色时,再婚的勇气便顿然消失。不知道小舅那些养在高黎贡山的蜜蜂最终怎样了?这时,我看到的是岳的岳父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被他养在高黎贡山的蜜蜂而自豪。即便过了好几年,每每想到小舅,我的内心里涌现的依然是错杂的悲痛感。这是在世界之内生活很长时间,才会真正感受到的,是在世界的表象的美感之下包裹着的一些有关人的命运感的东西,世界也在这样的情形下变得丰满庞杂起来。我们对一个世界的认识,也在不同的自然不同人的命运感的冲击下变得不再单一。

在高黎贡山深处,有傣戏,有皮影戏,还有其他民间戏剧。我不曾有意想过与它们的相遇,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其他的东西。而猛然间,它们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它们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与它们偶遇,这有点像我在澜沧江边的一个村子里,看到人们在戏台上唱着古老的戏曲所给我的感觉一样。那些台上的人往往只是在某些时间里才回来,在更多时间,除了那些老人外,很多人外出打工,而高黎贡山深处的这些表演的人中有一部分也是如此。

回到高黎贡,我必须把在澜沧江边唱戏的人暂时放置一边。但在高黎贡,我在看到了同样的人的同时,还看到相类似的一些民间艺术的处境。我不只是在高黎贡山山脚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个有些冰冷空落的戏台,戏台正在破败着。那个戏台的存在,似乎只是在佐证着一个世界里曾经有过傣戏。我只是在那个世界里听到了一些人说起傣戏,在讲述者口中,我们还是知道了它们一直以它们的方式保留了下来。这是一些特别需要观众的戏剧,我总觉得它们依然在舞台上被人们演着,这里面的艰辛只有那些艺人最深有感触,毕竟他们是这些戏剧的一部分。民间的戏台,以及民间的戏剧有着它存在的意义。

那是在后来,我在高黎贡山的某个村寨里看到了一出傣戏,还看了一出皮影戏。在那之前,我并没有有意去关注那些民间戏剧,是那样的巧遇让我在一些时间里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民间戏剧之上。现在要在高黎贡山深处看那些戏剧,于我而言,还是显得有些困难。一提起高黎贡山,一提起那些戏剧,首先所能感觉到的竟然是不可思议感,那就像是幻象。但与那些民间艺人交谈,甚而一起饮酒后,才会感觉到那真的在发生、真的还在存在着。只是有些地方显得艰难,有些地方又显得相对容易些。

艺人的命运很多时候往往被忽略,许多艺人只是在那些需要表演的时间回来,他们在不表演的时间里,暂时离开那个舞台,去往城市打工,在打工生活中感受着浮华喧闹中的孤独感。我不清楚他们中还有多少人,会在城市中奔波劳累时,偶尔想着在舞台上的生活。至少四贵是有的,我们会在那个喧闹的城市中偶尔一起闲聊,他会在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始谈论他自己,谈论他们那一群人,谈论民间戏剧。舞台简陋(而我坐车翻越高黎贡山抵达另外一个世界,在一个过去的土司府里看到了一个还算是华丽的舞台,虽然时间不停地作用在舞台上后,舞台曾经的华丽必然遭受了一些蚕食,那时就我一个人出现在那个舞台,还有一些人,但他们可能刚刚从那个舞台离开,也可能还要一会才来,我静静地享受着那样的感觉。在这样华丽的舞台上表演的民间艺人,他们可能不是流动的,而在高黎贡山那个流动的舞台上表演的民间艺人往往是流动的,流动与固定还是有着太多的不同,但不只是在那个土司府里,在别的很多村寨里都有着固定的舞台的存在,即便很多时候,它们都是简陋的,但它们的固定存在,会让那些民间艺人的流浪漂泊感有所淡化),那些流动的民间艺人在卖力地表演着,观众还是有一些,毕竟那样的表演对于高黎贡山深处的一些人来说还是很少。在平时的很多时候,更多的是落寞的舞台。我们是在看一出幻象,时间给我们的一些幻象,我们还在一些制作面具的艺人那里感受到与时间无关的幻象。我看到的应该不是手工艺人,我看到了卖面具的人,狰狞的面具在风中摇摆,我在细想一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张挂满狰狞的面具的照片。我总觉得在高黎贡山深处,我同样会与这样的情景相遇,毕竟我曾见到了众多的男女祭师在游走,我还亲眼见到了他们带着面具在举行着让人心安的祭祀活动(他们以狰狞的、让人从感官上就感觉极度不平静甚至有些恐慌的形象出现,他们以一种狰狞与慌乱来对抗人们内心的狰狞与慌乱,一些祭祀活动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让人们心安)。一出傣戏和一出皮影戏,我们看到了他们行囊里摆放着的那些精心制作出来的面具,还有他们精心的化妆。我不知道在看着他们时内心里面翻涌着的复杂感受,是怪异吗?不是。那是什么?我又无法说明白。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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