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少数民族高等教育的发展趋势及差异性分析
——以青海大学1958—2009年少数民族学生的生源数据为例
2021-04-06郭海青李臣玲
郭海青 李臣玲
(青海大学,青海 西宁 810016)
一、研究的缘起
高等教育制度作为社会精英的选拔机制,在人才储备,提升国家竞争力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1949年以来,中国的高等教育制度因为吸收工农家庭子女,改变他们的社会阶层地位,而被誉为是中国教育领域内的最大成果[1]。少数民族高等教育是中国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教育兴国向教育强国转型的新阶段,了解其历史发展状况,把握发展轨变,探索发展特点,总结发展趋势,对当前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新中国成立以来,为保障少数民族受教育的权利,逐步建立了以《宪法》为基础、以《教育法》等为主体的民族教育法律法规体系,并在少数民族中实施教育优惠政策[2]。在优先录取、加分投档等多项政策倾斜下,少数民族聚居区与其他地区教育水平上的差距有了很大程度的缩小[3],接受高等教育的少数民族数量也迅速攀升。经过多年的发展,高等教育在少数民族群中取得了重大的进步。第六次人口普查表明少数民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比重明显增加,已经接近全国平均水平[4]。
教育机会的分配和由此引发的教育的平等性问题,是教育领域探讨的核心问题。这一问题同样也延伸至不同民族群体之间或是同一民族内部,并在社会大众和学术研究领域中引起了广泛的研究与讨论[5]。就目前的研究情况看,这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少数民族高等教育的入学机会与父母职业、经济结构、城乡、性别等作相关性研究。据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13年的调查数据分析发现,民族教育不平等在高等教育中仍然存在,少数民族内部高等教育机会分配的城乡差异远大于汉族内部,农村少数民族获得高等教育的机会最低[6]。杨倩对云南五个少数民族和内蒙的调查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结论[7][8]。陈举对江苏高校中新疆籍学生家庭背景的研究发现,家庭的经济收入水平和父母受教育程度对少数民族高等教育获得的质量有显著影响。在985院校教育质量的获得上,有内地高中班经历的少数民族是最大受益群体,教育优惠政策对少数民族优质高等教育获得的干预作用明显[9]。相对于汉族来说,少数民族内部的高等教育机会不平等更严重[10],教育发展不均衡。由此来看,少数民族内部的教育不平等及其与汉族的教育差距[11],是民族地区教育发展的主要问题。二是围绕着少数民族接受高等教育的优惠政策展开研究。目前对高等教育民族优惠政策形成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应该继续实施针对少数民族学生的高考加分政策;一种认为应该逐步取消这一政策。认为在少数民族高等教育的倾斜性政策下,出生在城市的少数民族会获得巨大的优势,这对偏远农村地区的少数民族考生也不公平[12]。这些讨论正推动我国少数民族高等教育的优惠政策从补偿性公平的价值导向多样性倡导的方向转变[13]。三是高等教育在少数民族间的发展是否实现了教育机会的平等?四是如果仍存在问题,如何尽可能准确客观地揭示问题,以更好地促进民族高等教育的发展?对这些问题研究结论存在较大分歧,主要是因为:首先,民族地区数据的收集难度大,有些研究数据是在“内地班”收集的,导致了研究结论的有限性;其次,已有研究更多是同期横向的研究,缺乏历史纵向的研究;再次,不同研究多是围绕单一少数民族展开的研究,缺乏比较基础;最后,各民族发展差异大,因而在不同民族群体中的研究结论不甚相同。少数民族高等教育的发展深受社会经济结构、地缘条件的制约,也受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社会文化的影响,滞后性是一般性的问题,但滞后性中同样也包含着复杂性和差异性。上述的四种成因不同程度限制了对少数民族“复杂性和差异性”可及的深度。除此之外,已有的少数民族高等教育的研究还存在一个重大缺陷,即以民族地区高等教育发展的滞后性为前提,取向于全国整体的高等教育发展模式和水平,却忽略了少数民族优秀的传承文化,而这恰恰可能是民族地区高等教育发展的优秀基因。
新中国设立高等教育制度以来,经历了密集的政策调整:从最初招收工农和革命干部子弟到文革期间停滞,到1977年恢复高考、1985年实行“双轨制”,再到1989年全国推行标准化考试、1997年高校全面并轨、1999年高校全面扩招,并在此后持续放缓扩招比例,2006起将重点放在提高高等教育的质量上来。在高等教育制度确立和调整完善的过程中,本文所关注的是西部少数民族的高等教育又有着怎样的转型和发展?各民族之间又是呈现怎样的差异?本文以青海大学为个例。青海大学作为“部省合建”高校,国家“211工程”重点建设大学,从1958年建校以来,在民族地区的地方教育、人才培育、社会发展、民族平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通过梳理从1958—2009年期间藏族、回族、土族共24962名学生生源数据,揭示政策变迁中,高等教育在少数民族中的发展情况。
二、青海大学1958—2009年间藏、回、土族高等教育的发展趋势及差异性
青海省是我国多民族聚居的地区之一。青海有少数民族33个,世居的少数民族有藏族、回族、土族、撒拉族、蒙古族5个民族。回、撒拉族基本上是全民信仰伊斯兰教,藏、土、蒙古族基本上全民信仰藏传佛教。明清以来青海文化教育的主要形式是经堂教育和寺院教育,并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学制,在信教群众中影响深远。民国时期,青海没有一所大学,军阀马步芳在青海统治时期,教育被深深地打上了军阀烙印。当时在不具备高等教育条件的情况下,民国25年(1936年),由上海教育家陈鹤琴牵头,青海教育会等团体考选和报送学生赴上海深造,首次报名30人,实际招生12名,无女生。到40年代初,这种报送升学方式由省政府教育厅报送投考所代替,首批学生始于民国29年(1940年)。据统计,民国时期青海赴省外大学求学的学生大约有300多人[14]。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家政策的鼓励和支持下,各少数民族通过高等教育加入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建设中。本文从青海高等教育制度设立以来,以青海大学1958—2009年少数民族学生的生源数据为例,来分析青海少数民族高等教育发展的趋势和规律。
(一)1958—2009年间藏、回、土族接受高等教育的趋势概况
由于青海世居的少数民族中人数较多的是藏、回和土族,因而本文主要以这三个民族为例来进行分析。
由图1可知,高等教育制度设立50多年来,藏族受益人数最多,为2098人;其次是回族,1276人;再次是土族,719人。这与青海藏、回、土族人口构成情况大致相符,而各民族的结构比例多年未有太大的变化,这种稳定的结构比例为分析各民族接受高等教育的变化提供了可靠的分析基础。
图1 青海大学回、藏、土族历年生源分布(1958—2009年)
如果换一种角度来看各民族在高等教育制度改革中孰的受益性更大?即回答截至到2009年,哪一个民族接受高度教育程度的人均水平最高?这里以2009年各民族的人口基数来作比较①。(表1)
表1 青海大学藏、回、土族受教育人数占本民族人口比例
可见,土族在青海三个世居民族中的受教育比例最高,其次是藏族,而后是回族,也就是说,在青海50多年高等教育的改革和发展中,土族在高等教育的发展中受益更大,这一结论在后续的分析中还会以其它的指标来论证。
各民族接受高等教育的峰值在2000年左右出现。2000年,全国高等教育共招本科、高职(专科)学生376.76万人,比上年增长36.78%[15]。相比,青海这一年高等教育扩招,普通本专科院校在青招生12553人,比上年扩招5894人,增幅达91%;其中省内普通高校招生6105人,比上年扩招2933人,增幅达92%,均为历年之最[16]。青海大学2000年增长了98.09%,近乎1倍。继高校扩招之后,2001年西部大开发再次为青海高层次人才培养带来了良好的机遇,年内省内外普通高校在青招生总数达到18381人,其中省内高校招生数由上年的6124人增加到7078人,省外高校在青招生数由上年的5238人增加到10331人,增长97%,增幅居全国第一,达到青海高校招生历史上的最高水平[17]。政策的拉力效应同样呈现在藏、回、土族当年高校的入学率上,3个民族高等入学率都相继达到这一时期的峰值。但是在2006年后,回族中进入高等阶段教育人数持续攀升,到2008年,超过藏族,成为当年受教育人数最多的民族。
由此来看,通过高等教育制度,青海各少数民族高等教育阶段入学率快速攀升平台,而各民族在这一整体趋势中又呈现差异,藏族接受高等教育的总人数最多、土族接受高等教育的整体水平最高,回族前期相对滞后,后期发展更为强劲。
(二)自1958年以来藏、回、土族接受高等教育的性别差异
女性均等地获得教育资源、尤其是高等教育资源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高等教育体系中性别平等指标的重要价值在于,它会反过来持续地促进各少数民族群体及社会性别意识的进步。青海大学50多年的数据反映了青海各少数民族通过高等教育制度,接受高等教育的性别比例逐渐趋于平衡。
从图2三个民族的性别比来看,藏族间的性别差异最小,男女比例为1:0.96,回族为1:0.74,土族是1:0.69。相比这一时期青海大学所有生源的性别比1:0.79来看,藏族中男女受教育的比例更为均衡,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甚至要比青海大学50多年的平均水平还要高。回族、土族的性别比要低于学校整体的平均水平,而土族中的性别差异最大。
图2 青海大学回、藏、土族生源性别差异(1958—2009年)
为了进一步分析性别的差异,我们在50多年的时间序列中来详细勘查这一差异。如表2所示,扩招之前,男性普遍占有更多的教学资源,尤其在2000年的峰值上,回族、土族的性别失衡被进一步放大,回族为1:0.42,土族为1:0.48。也就说明扩招初期,回、土族男性借助这一政策反倒获得了更多的入学资格。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性别失衡同期应在高中教育阶段就已存在,所以才致更多男性借助扩招政策顺利进入高校。之后在扩招政策的影响下,加上教育基础资源和政策的普及性,各民族教育意识的普遍提高,随之带来的是小学、初中和高中更多的入学率,更多女性得以进入初高中教育阶段,之后女性获得高等教育的机会越来越多,出现了在不同年份,三个民族中女性的入学率均不同程度地超过男性的现象。
表2 青海大学不同年份少数民族生源男女性别比
这里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是,藏族无论是在总体上,还是在历年的趋势中均显示出极高的性别均衡,为什么藏族的性别比如此均衡?进一步研究发现,藏族学生总共有2098人,学习医学的有1449人,占69.07%,其中学习与藏医学相关的专业有908人,占总人数的43.28%。由此来看,医学专业学生中的藏族生源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图3 青海大学医学专业学生性别差异分析(1958—2009年)
在医学专业中,藏族的人数远远高于回族和土族,而且医学专业学生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藏族、回族中女性比例高于男性。这里可能的推论是:第一,藏医学由于悠久的发展历史和完备的专业设置,加上在藏族中的普及和极高的认可度,自整合到高等教育中以来,吸引了大量藏族学子进入高等教育的体制中。这些学子在毕业后也更易回归到地方社会的服务和发展中,这是民族地区高等教育的特色所在。第二,医学专业的学科属性和就业性质,吸引了少数民族大量的女性学生,这一倾向在回族中更为明显,在藏族中也有一定的体现,所以医学专业在平衡性别差异上具有显著的作用;第三,两者数据的比较上,发现藏族无论是在医学上还是非医学专业上性别比都要相对均衡,因此,藏族受高等教育的人数中性别比例更趋平衡。
(三)1958年以来藏、回、土族接受高等教育的城乡差异分析
城乡差异反映的是城乡能否均等地获得教育资源,体现的是教育制度和教育机会的普遍性和公平性,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回答“寒门能否出贵子”的问题。(图4、图5、图6)
所以,他重新六足踏地,身体下压,以便让节足积聚足够的力量。一颗颗骷髅头撞击在他的身体上,与他的硬甲磕碰,发出“当当”的响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这种撞击震碎,但他咬紧牙关,丝毫不为所动。
图4 青海大学回族生源城乡分布(1958—2009年)
图5 青海大学藏族生源城乡分布(1958—2009年)
图6 青海大学土族生源城乡分布(1958—2009年)
青海大学所有学生生源数据表明,2000年前城市生源在高等教育中具有绝对优势,2000年后农村生源开始显现优势,持续超过城市人口。相比之下,2000年前只有回族的城乡比为1:0.59,而藏族为1:1.18、土族为1:1.93,两者均优于平均水平。2000年后,回族农村生源略有提升,到2007年后农村生源大幅增长;相比而言,藏族和土族在2000年后农村生源就远远超过了城市生源,由此来看,回族在高等教育的发展中城乡相对固化,农村回族高等教育的发展亟待提高。
土族在50多年的发展中,城乡生源比更为合理,为1:2.73,农村整体数据持续高于城市。这一数据不仅高于藏族(1:1.58)和回族(1:1.02)的平均水平,甚至还远远高于青海大学同期整体的平均水平(1:1.12),这个稳定的数据说明即使在农村,土族对教育有着极高的认同。这可能缘于历史上土族就对教育十分重视,民国时期,土族有位知名人士朱海山,是原九世班禅驻南京办事处首任处长,被群众称为“朱喇嘛”,对当地的教育颇有贡献。
民国22年1933年,他从青海招收了多名藏、土族适龄儿童,送往班禅驻南京办事处附设的补习学校中就读,后来这些学生又被送到蒙藏学校学习。民国23年1934年,他又在自己的家乡民和县,创办了一所现代新学制的小学,有土族和藏族学生128人,被当地群众称之为“洋学堂”,之后还办起了1所女子小学[18]。比起经堂教学,土族较早兴起了民间办学的模式,开展新式教育,这一传承使得土族在高等教育方面,走在其他少数民族前列。
三、结论及政策建议
(一)高等教育制度在少数民族群体中取得了巨大进步,在民族地区的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高等教育制度是以专业为依托,形成的一个科学的知识分类体系。在现代社会的发展中,这一体系取向于现代化的发展,目的是为现代化的发展培养各行各业的人才。接受高等教育对国民意味着开启民智、增进知识,对个人意味着掌握一定的知识技能,并凭借这一资本的积累进入社会不同的阶层领域。所以自高等教育制度设立以来,它就成为社会人才培养和人才输出最重要的端口;这也是高等教育制度的平台下,各民族无论社会结构、历史文化差异如何,都试图通过努力登上这一平台。这一过程既是无数鲜活的少数民族个体,通过努力整合到时代机遇中的过程;也是各民族群体在历史进程中对高等教育形成共识、共促和共进的过程,这样的事实在历史上也是鲜见的。科举制度曾经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为持久的人才选拔机制,在其统治秩序内对其他少数民族人才的吸引是十分有限的,遑论少数民族中的平民阶层和女性群体。因而西部地区高等教育制度在促进民族平等、民族团结和各民族共同繁荣中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二)各民族在融入高等教育的发展过程中呈差异化的发展,这为后续涉及少数民族的高等教育政策的调整提供了可行性依据
西部民族地区高等教育的发展,既要向中东部地区看齐,也要客观认识自己发展的历史基础和社会文化结构。
藏族在高等教育发展中,既是受教育人口最多,也是性别最为均衡的民族,藏医学作为藏族特有的民族文化资本,在藏族高等教育的发展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少数民族优秀的文化资本,不仅承载着本民族历史发展中的智识,还是民族期望、社会声誉的象征,高等教育制度如能整合这些成熟的民族文化资本,作为其制度体系的一部分,发展民族特色专业,则更易拉动民族精英的培养,教育也才能更有效地反哺地方社会发展。在民族地区,高等教育融合民族文化资本,发展特色专业,应是地方高校走内涵式发展的重要内容,高等教育制度与地方民族文化资本相互嵌套、有机结合的制度形式,更能吸引少数民族精英,学成后再为地方社会服务。所以加大藏医学的发展,不仅能在藏族人才的培养中起到龙头作用,还能为地方发展源源不断地输入人才。
从历史阶段的分析来看,土族平均接受高等教育的水平最高,城乡差异均衡,这种历史积淀决定了土族对高等教育的认同度最高,因而只要在相对均衡的教育资源下,这个民族就会持续地涌现更多的精英,但一个隐性的问题是,女性的受教育水平和教育资源的可得性尤其需要关切。
(三)教育扩招政策在西部地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文中,2000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是性别和城乡差异的一个重要分水岭。扩招政策的效应充分显现,各民族通过这一契机普遍获得了更多的高教资源,尤其农村生源开始抬头。尽管之后扩招政策有所收缩,但农村比例并未收缩,之后基础教育资源向城乡惠及,更多来自农村的少数民族的个体,尤其是女性圆了上大学的梦想。从这个逻辑来看,教育资源的下沉,对改善少数民族教育城乡分化,性别差异、民族受教育的不平衡性上有重要的作用,这一措施的显性效果在2000年后就已得到充分的证实;因而今后更要确保优质教育资源下沉,持续推动各民族高等教育的均衡发展。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百年教育,呈现一个多样化的发展,即有共性,又有个性,这种多样化的特征是高等教育这一整体设置中不容忽视的特征,注重民族地区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阶段和特殊性,以此才能全面把握高等院校在地方社会和民族发展中的影响,促进民族地区高等教育的可持续发展。
注释:
①假定1958年入学的大学生平均年龄为18岁,到2009年为61岁,这里假设这些人都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