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谏说

王俊良

康熙十八年（1679年）七月，京师地震，尸横遍野。时滇闽用兵，捐纳大开。是时，康熙欲游江南。监察御史蒋莘田，绘百姓惨状十二图以进，谏康熙不顾民生之艰。

《清稗类钞》载，南行路上，“道多饥民，圣祖顾近臣曰：‘此蒋伊所绘《流民图》也”。显然，蒋莘田的《流民图》，未能阻止住康熙南行脚步，体恤民瘼的警钟，却在康熙耳边敲响。

绘图进谏，作为臣下对君主规劝的一种方式，非自蒋莘田始。史载，第一个绘图进谏的人，乃北宋治平进士郑侠。其进入政坛，一直得到宰相王安石的关照。但是，郑侠绘图进谏的内容，正是劝谏神宗皇帝立即停止变法，罢黜王安石宰相之位。

宋熙宁七年（1074年），正值熙寧变法渐近高潮。郑侠任满进京，改任开封地方行政官。此刻，他想起刚离任的光州，从上年七月到这年春夏之交，长达八九个月亢旱无雨，百姓颗粒无收。按照新法规定，收费不但没降，反而比变法前还多。

在面君遭拒，奏疏呈达被置若罔闻的情况下，郑侠突发奇想，与其屡谏屡拒，倒不如将流民愁苦之状绘图以进。图成附奏疏，送交阁门使，诡称密急公文，须立即送达皇帝御览。

图文上疏：“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遑遑不给之状上闻者，臣仅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于此者乎！”

宋神宗看罢图文，遂令开仓救困，诸州体恤民艰，青苗、方田、保甲诸法罢免。然而，郑侠终因《流民图》冒充密急公文，犯“擅发马递”罪，被御史弹劾。最后，谪英州为官。

绘图以谏，看似温和的背后，与言谏、书谏以及兵谏、尸谏一样，同样具有纳与不纳、嘉许与加罪等不确定因素。宋神宗纳而不嘉，康熙嘉而不纳。站在君主角度，压倒一切的要务，是社稷安稳。

比如，同样是“图谏”，康熙对南宋楼璹所绘《织耕图》，则高度重视。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江南士子进献《耕织图》。康熙命内廷供奉焦秉贞，在楼璹的绘画基础上，重新绘制，每图亲题七言律诗一首。雍正、乾隆亦步亦趋，更为重视。

臣以图谏君，君亦以图儆臣。《一团和气图》，乃成化帝施政纲要。由图可知，信仰可儒、释、道并存，做事却要忠心不二。殊不知，帝制下的利益博弈，能没血的代价？企盼一团和气，除麻痹对手，即欺骗自己。

成化帝以图儆臣，臣必惟命是图;郑侠、蒋莘田以图谏君，“自信丹青能悟主”，君却视而不见。然则，企盼“图谏”校正宋神宗、康熙们的决策与言行，而非制度制约，岂非小儿言做智者语？难怪蒲松龄感叹，“郑公去后流民死，更有何人作画图”。

郑侠/《流民图》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