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桉树林(组诗)
2021-04-01苏仁聪
苏仁聪,生于1993年,云南镇雄人。作品见《诗刊》《扬子江》《星星》《滇池》等刊。曾获野草文学奖、樱花诗歌奖、闻捷诗歌奖等。
出租屋的顶楼
六个水箱均匀放在楼顶,所有工人的生活用水
都在这里啦。几块烂砖头支着烧烤架
似已很久没人来过,静止的风
晚霞烧成炭火,岭南起伏的小山
工业区,村庄,高速公路,轻轨
大片棕榈,断裂的砖头堆旁站着父亲
天际线那么平,那么远
火电厂的烟囱升入傍晚的天空
只有眼下的院坝是杂乱且喧嚣的
卡车运来砂石,挖掘机平整过后
压路机压紧。低矮的工人在黄昏中
砌墙。洒水的是我的父亲,他戴着口罩
水管像是喷出铁水,火电厂的冷却塔
身影已模糊,后来我无法分辨院坝中谁是我的父亲
谁是我那个刚死去哥哥的贵州老乡
谁是老板,谁是工头
黑暗是平等的,它笼罩大地,每个人都点得起灯
路灯也不用付费,我借着最后一点太阳的亮光
下楼。每一层都是炒菜和接水的声音
我相信这是个祥和的夜晚,在我走下楼顶之后
一切喧嚣都会结束的
坐在桉树林
电锯,钢架结构上的黄色安全帽,焊锡
闷热但没有雨的下午,一点风吹动桉树林
有人在门口说话,高跟鞋碰撞地面
板块在你睡眠时运动
你梦见牙疼,高压水枪和漂浮的木头
棕熊,动物园的栅栏和美术馆的玻璃
那来自地底的声音穿透高原的中午
麻雀从黄昏的草堆起飞,留下它不会飞翔的孩子
你背着马草回到点煤油灯的家
那时没有电灯,父亲用墨水瓶制作灯
暗中的光,它曾指导你背诵古代诗歌
它跳跃的声音幽闭在暗室的墙柜,你一直想不起
它还剩多少煤油。有些声音你永远不会再听见
早晨林中鸟鸣并使你感到快乐
你去上学听见蛇在树梢嘶嘶,放学后你绕道回家
你跳进池塘,夏天突然结束
你坐在黄昏的故乡哭
废 墟
带着博尔赫斯的小册子我离开故乡
经过盐溪村
神轻轻擦去天空的云朵
他的蔚蓝色大衣垂向群山
北去的大河左岸住着多年不见的姑姑
她的枇杷已熟,她的桥梁被洪水冲垮
她玉米运送到集市
儿子远在浙江
乡村街道热闹的一天
我的面包车从有她的人群中穿过
此后要途经亚热带密集的雨林
故乡将在身后变为废墟
蓝 桉
那棵蓝桉在此地已久,七十年了吧
它成一位老者,皮肤很干燥
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它跑着回到家
衣服掉在雨中,裸露的皮肤加速它的暮年
很多次我从酒店出来都要绕道去摸摸它
它的里面肯定装着我们消失的朋友
树干上有好几个人的名字:小东
你在那边还好吗?斌,我们要
在一起。哥哥,你的妻子已经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我要去北京了,你在这里好好呆着
红色布条,绿色布条
它们飘着想去更高远的天空
这是在云贵高原某个湖边的一棵巨大的桉树
在我二十七岁的早秋,它对我落叶,对我吹风
我就不在上面刻你的名字了,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
我这回去就转达你的父亲,说你住在一棵巨大的树中
已经成了精灵
语文课堂
最后排窗边的女生坐在轮椅上
她没有腿和手指,烧伤的脸戴着高度近视眼镜
两只手臂夹着笔分析诗人的命运
流落异乡,边塞,黄昏的沙尘
饮酒,情景交融,他的一生颠沛流离
她很吃力但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我走到她身边打开窗,用脸触摸
早秋的風,桉树使我有了深入林中的欲望
但她是去不了的
那些桉树长在大坡度的山上,石头
荆棘林,二十年代的标语
完美的月亮,她看见后会自卑吗
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中年女人来把她推走
那是她的母亲,为了照顾她
她成为学校食堂的一名洗碗工
那时整个校园会为她们安静下来
她们会出校门,左转,避让车辆
(她是学校唯一一个被允许走读的人)
她们回到深夜的出租屋,中年女人抱她去厕所
给她擦拭身体,抱她上床
她会梦见从春天的轮椅上站起来
她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