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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张家川一带秦戎民族关系考

2021-04-01马小军

中国民族博览 2021年2期
关键词:民族关系

【摘要】秦戎关系是我国先秦乃至更早时期民族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张家川作为秦人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见证了秦人由小到大,由弱变强,最后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过程,同时它作为西戎的故居之一,也反映出了秦戎间和平与共处、冲突与调适、归服与共融的历史发展脉络和不同时期多元民族关系。本文试以甘肃张家川一带为切入点,对历史上秦戎民族关系谈一点粗浅的认识。

【关键词】秦戎;张家川;民族关系;秦人;多民族地区

【中图分类号】D69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02-108-03

【本文著录格式】马小军.历史上张家川一带秦戎民族关系考[J].中国民族博览,2021,01(02):108-110.

自古以来,我国就是一个多民族地区,“仅史料所载,我国历史曾先后出现过160多个民族的名称”[1],各民族虽然渊源有别、地域不同、生活有异,社会文明程度不一,但都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依托自身环境,开发了中华广袤的土地,共同缔造了中华历史悠久、璀璨绚丽的中华文明。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一部分民族消亡,一部分民族发展,也有一部分相互融合,形成了新的民族,这种民族间交流、发展、融合的联系,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中华民族关系大格局。本文所探讨的秦戎民族关系是中国历史上民族间交往、分化、融合的典型代表。

要探讨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秦”是一个始终无法绕开的话题,秦从无到有,秦人由小到大,秦国由弱变强,秦先祖从蜗居西垂到受封附庸,从初设县制到逐鹿中原,最后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可谓历尽艰辛。谈秦就不得不说戎,从史料上我们不难看出秦人发展壮大的过程也是戎人从抗争到归服乃至消亡的过程。徐日辉先生考证认为:“毫不夸张地说,一部秦早期发展史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一部秦嬴与西戎的斗争史。”这是很有道理的。本文以张家川一带秦戎关系为考证重点,实是因为在历史上秦戎发生关系之地域太大,同时戎族内部分支太多, “来源并不单一,体质特征不尽相同”[2],因此与秦的交往情况就有所不同,故不可一概而论。

张家川县位于陇山西麓,现属甘肃省天水市管辖,是丝绸之路南大道关陇古道之重镇,也是历史上由陕入甘的主要通道,境内自然资源丰富,文化遗存众多,从出土文物看,早在新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了人类的繁衍生息。作为秦人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虽然在中国大地图上,张家川只是个弹丸之地,但其历史地位却不容小觑,甚至一度影响了中国历史发展的进程。从秦人先祖秦非子在这里建立第一个都邑秦亭开始,(其遗址在现张家川县瓦泉村一带),到秦武公改亭设县,建立天下第一县制邽县,(其遗址在今张家川县恭门镇下城子一带),再到秦穆公称霸西戎,拓地千里的历史壮举,都与历史上的张家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张家川境内发现的众多历史遗存中如秦亭遗址、邽县故城、战国西戎贵族墓葬群马家塬遗址等,为戎族在张家川一带产生、发展、繁荣、衰落乃至消亡提供了新的考古佐证,那个一度被中原民族认为的野蛮落后、尚武好斗的西戎民族在这里也揭开了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其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及艺术的多元性值得我们去重新定位与思考,历史上秦与戎间战争与和平,衰落与崛起、调适与共融的民族关系在这里也出现了新的诠释,值得我们去认真去梳理总结。关于张家川县历史上秦戎民族之间关系,笔者以时间先后顺序为轴,分以下三个阶段加以考证。

一、早期秦戎关系:和平与共处

本文所说的早期指的是秦人进入西垂至秦非子受封附庸这一段时期。在历史的长河中,秦与戎在张家川一带经历了战争与和平,征服与融合的一系列过程,也彰显出了张家川一带作为陕甘要冲、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战略地位。据《张家川回族自治县县志》记载,夏商时期,张家川境内就有西戎居住[3],可见戎人是当地的土著居民。那么秦人作为外来户进入甘肃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与西戎民族有了最早的接触呢?西戎,顾名思义,就是西边的戎族,夏商时期中原的华夏族以自己所在区域为中心,对四周各少数民族称谓按照方位进行了定义,故有东为东夷、北为北狄、南为南蛮、西为西戎之说,它是对各民族的一个泛称。按照方位看,位于中原以西的甘肃则为西戎地。《史记·秦本纪》记载,戎王申侯曾谏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4]中潏为秦人先祖,从这段史料可以看出,商周之际,秦人势力已经到达了西垂,即西犬丘(今甘肃礼县一带)。同时,也反映出早期秦人与戎人互通婚姻、和平共处,戎族以亲归附周王朝的事实。自秦人先祖中潏进入西犬丘以后,秦人就以西犬丘为中心,其势力逐渐向周边扩展。中潏以后,经秦七代人在西垂的艰苦奋斗,不断开拓,至秦非子时嬴秦势力已经深入今天水一带。《史记·秦本纪》记载,周孝王时期,军需战马急缺,有人告诉周孝王,“有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于是,“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由于秦非子牧马有功,周孝王封非子于秦邑,使其复延续嬴氏祀,号曰秦嬴。自此,真正意义上的秦人、秦族也就此形成。秦非子被封为附庸,在现张家川县瓦泉村一带建立了秦人最早的都邑秦亭。

因为受到周王室的支持,非子受封建邑的过程很顺利,史料中并没有秦人与当时土著居民戎人发生冲突的记载,有学者从甘肃清水县西周墓群李崖遗址及其所在地区考古材料反映出来的当时的秦戎关系,不仅没有矛盾冲突,反而“给人一种和平共处、睦邻友好、互通有无、甚至婚姻往来的印象 ”[5] ,这似乎与历史上秦戎世仇的记述有所出入。其实,受社会制度、军事力量、利益关系等各方面的影响和制约,在某一时段、某一地区表现出来的秦戎和平共处景象在历史上是存在的。民族关系的相处,虽然曲折复杂,形式多样,有以战争掠夺方式表现,有以和平交往方式表现,但无论以任何方式出现,其本质首先是与他们经济利益挂钩。笔者以为,秦人的介入,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当地戎人的生活,也没有与戎人的利益起正面冲突,这应与张家川、清水一带戎人生活方式及其部落强弱有关。戎人从历史看起初为游牧民族,到后来随着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逐渐向半农半牧转变。《史记·匈奴列传》载,各戎“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6] 分散而居、游牧生活可能是当时张家川一带戎人生活的真实写照,由于陇山一带广袤肥美的草原牧场,秦戎之间并没有出现草场资源之争,没有触及到双方的根本利益,因此也就有了和平共处的前提。同时,当时戎族的社会性质决定了当地的戎族可能只是一种氏族部落存在,并没有形成自己的政权组织和军事力量,因此并没有可以与外来民族秦人为之一战的实力。据《甘肃省志》记载:“两周时期,甘肃境内戎族的社会性质,很可能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向阶级社会过渡的时期。……很可能是种以氏族部落组织为社会基层组织”,故对于周王室在其故居封秦非子附庸,建立秦亭一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情绪,反而在与秦人的交往中互相包容,和谐共处,以此求得生存空间。自此,秦人势力从西犬丘扩展到了今张家川一带,虽然只是一个不足50里封地的附庸,但在秦人的崛起之路上却迈出了最为重要的一步,有了列入诸侯,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机会,正是与当地戎人和平相处的大好环境,秦人才有了养精蓄锐的发展空间。从中也可以看出秦人先祖非子审时度势的战略眼光和步步为营、循序渐进的发展策略,也侧面反映出周王朝以德化怀柔为主,辅以武力征伐的對外民族政策[7]。这一时期的秦戎关系给人一种友好、共处、和谐的景象。

二、中期关系:冲突与调适

从非子封附庸开始,秦人势力逐渐强大,从最早发祥地西犬丘到秦亭,再几度迁都向东(今陕西一带)不断地扩展,到秦宪(宁)公二年(公元前714 年)时已迁都平阳(今陕西宝鸡陈仓一带)。由于秦人战略重心的东移,对祖地后方的管理就显得力不从心,同时张家川一带的邽戎逐渐强大起来,他们乘势而起,复占了今张家川、清水一带,成了影响秦后方安全的一大隐患。秦武公认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同时,先祖受封故地不容亵渎。《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即公元前688年,秦武公一改周王朝德化怀柔的对外民族政策,亲率大军翻越关山,武力讨伐邽戎,征服邽戎后,设立了中国历史可考的最早县制:邽县。事实证明,“县制”,这种区别于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封建制”(封邦建国的旧贵族领主制度)而设立的新的政权形式也成为了秦人日益强大的制度保障,成为了当时中央管理地方最有效地手段,也是当时秦国在兼并战争中处理民族关系的一种新调适。从邽戎的崛起,到秦伐邽戎,初设县制,我们不难看出,这一时期的秦戎势力都得到了不同的提升,尤其是戎人,不再以弱者示众,而是恢复了戎族尚武好斗的民族特性,积极寻找发展空间,主动引起秦戎冲突。由此可见戎人当时可能已经由原始氏族社会步入到了阶级社会,已经有了一定的政权组织和军事力量,这应该是长期与秦共处学习借鉴的结果,他们借秦势力东移无暇西顾的空档,占领了当年非子受封的秦邑之地,秦戎间自此正式建立了敌对关系,秦戎冲突上升,战争在所难免。虽然这支邽戎势力已不容小觑,但秦人势力只是东移而不是削弱,相反,秦人在逐鹿中原、兼并掠夺的斗争中越发强大,于是,从武公伐邽戎,设邽县开始,秦戎之间不再是之前国邦间的依附关系,而是中央与地方的直接隶属关系。可以说,戎已不再是戎,而成了秦的一部分。秦与邽戎的冲突最终以邽戎失败告终,邽戎自此土崩瓦解,一部分被灭,一部分被秦“迁于渭水下游今渭南境内,建邑下邽,渐次融于秦人之中”[8]。“还有一支,曾东迁于黄河中下游,约于周代时又南迁于湘南、粤北和桂北一带,形成了桂人部落,最后融入于骆越和扬越”[9]。邽戎自此不见于史册,退出了我国历史舞台。

三、晚期关系:归服与融合

2006年,甘肃张家川县木河乡桃源村马家塬上发现大型战国中晚期西戎贵族墓葬群,受到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随着考古发掘工作的不断推进,专家发现该墓葬形制独特,出土文物精美,文化元素丰富,“具有欧亚草原东部的中国北方系青铜文化的因素;欧亚草原地带中、西部的斯基泰、塞克、巴泽雷克等文化的因素;秦文化和甘青地区传统文化等多种文化因素”[10],随即被评为200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经专家考证,该遗址很可能是战国中晚期被秦人征服的一支西戎贵族墓葬群。“从该墓地的年代、分布的地域、出土的遗物来分析,为与秦早期立国的秦邑及犬丘距离最近的一个部族,即绵诸戎部族首领墓地”[11],从秦武公十年伐邽戎,设邽县后,秦人忙于中原列强之争,疲于管理,进驻的后方军事力量相对薄弱,致使在随后的几十年来,西戎的另一支绵诸戎迅速崛起,占领了张家川、清水一带,又一次威胁到了秦的后方安全。秦穆公三十七年(公元前623年),秦人积蓄力量,等待机会,起用戎族谋士由余,制定了详细的攻伐西戎计划,一举成功,从而“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12],自此西戎皆服于秦。在这一历史事件中,秦穆公出雍城,越陇山,伐西戎,绵诸戎应首当其冲,当为最先征服之列,迫于秦国势大,当时的绵诸戎选择了臣服,因此未落得灭族的下场,也就有了后来史料《史记·六国年表》载的:“秦厉公六年(公元前471年)义渠来赂,绵诸乞援”。穆公称霸西戎,彻底根除了后方隐患,使其能够更专心于应对中原列强的挑战,为秦的统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截至目前,马家塬遗址的发掘已接近尾声,马家塬遗址的年代考证也越来越清晰,从战国中晚期到秦初墓葬均有发现,该墓葬没有明显的断代,由此可见绵诸戎在秦国统一全国后仍然存在。从马家塬遗址陆续出土的15000余件器物看,奢华礼器众多而兵器却寥寥无几,说明当时此地已经严格实行“郡县制”进行管理,秦人作为最早设立郡县制的国家,它吸取了商周时期旧的“封建制”政权带来的强诸侯而弱天子的经验教训,采用郡县制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管理尤其是军事管理,使地方完全受制于中央王朝的管辖之下,由于“其军事装备和武装力量受到秦国的控制……高等级的首领由于不能随葬短剑、啄戈等武器,因此,只剩下高级的项饰、腰带、奢华装饰的车辆和繁复的珠饰这些非军事性的因素作为首领们的威权物”[13]。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绵诸戎已经完全归服于秦,受秦的节制,从墓葬规制的不同也说明戎人已经进入了阶级社会,有了严格的等级制度。同时,秦戎之间交流融合开始不断深化,作为统治阶级,秦文化的强势植入使得戎人逐渐被同化,乃至消亡,这应是当时这一地区秦戎关系的真实写照。

四、结语

张家川一带的秦戎民族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发生着变化,从最初的和平共处,到冲突与调适,再到最后的归服与融合,沿着这一历史脉络我们可以看出,戎人面对强大的秦人由最初的冲突、战争到最后选择了归服与融合,秦人以戎地为跳板,凭着坚忍不拔的意志,东进中原,西霸西戎,北驱匈奴,南并百越,最终统一了天下。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各民族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相互融合,共同缔造了璀璨辉煌的中华文明,成为了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秦戎如此,其他民族亦如此。

参考文献:

[1]陈育宁.民族史学概论[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1:45.

[2]梁荣.考古学上所见秦与西戎的关系[J].西部考古,2016(2):112-118.

[3]张家川回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张家川回族自治县县志(第1版)[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9:56.

[4]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126.

[5]梁云.考古学上所见秦与西戎的关系[J].西部考古,2016(2):118.

[6]司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2883.

[7]刘承.西周后期周、秦、戎民族关系研究——兼论秦国早期史问题[D].郑州:郑州大学,2012.

[8]舒大刚.春秋少数民族分布研究[M].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183.

[9]何光岳.桂人、邽戎的来源和迁徙[J].长沙水电师院学报,1989(1):97-103.

[10]王辉.张家川马家塬墓地相关问题初探[J].文物,2009(10):72.

[11]赵吴成.甘肃马家塬战国墓马车的复原——兼谈族属问题[J].文物,2010(6):82.

[1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194.

[13]郭物.马家塬墓地所见秦霸西戎的文化表象及其内因[J].四川文物,2019(4):51.

作者简介:马小军(1982-),男,回族,甘肃张家川人,甘肃省天水市张家川县博物馆,文博馆员,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物、博物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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