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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德伯家的苔丝》歌谣背后的伦理

2021-04-01高丽莹王琼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苔丝歌谣

高丽莹 王琼

摘 要:在《德伯家的苔丝》中,哈代把歌谣作为展现主人公苔丝心理伦理变化的主要载体之一。《德伯家的苔丝》中的歌谣主要可以分为三类,其中民歌代表着苔丝在成长阶段中所受的伦理教育,世俗小调代表着苔丝受亚雷·德伯诱惑而走向了伦理堕落,圣歌代表着安玑给予苔丝的宗教伦理救赎,只是这种以爱为假象的救赎不够纯粹,最终未能使苔丝得救,反而使其再度沦为封建伦理道德的牺牲品。

关键词:苔丝 歌谣 伦理 民歌 圣歌

哈代的文学作品具有强烈的音乐性,他将音乐艺术和文学创作融会贯通,创造出独特的“音乐化小说”。《德伯家的苔丝》作为哈代的重要作品,将这种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对《德伯家的苔丝》中出现的音乐,我们可以简单地分为自然之声和“人聲”——即由各种人类活动创造出来的声音。例如民众跳舞时的舞曲,劳动时唱的民歌,礼拜时的宗教颂歌等,都可以归类为歌谣。本文将着力探讨这类歌谣,将其分为民歌、世俗小调和圣歌三类,结合主人公苔丝的经历,研究这三类歌谣背后展现的伦理思想。

一、民歌:集体伦理的建构和认知

《德伯家的苔丝》中的时代背景是19世纪后期。经济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侵入英国偏僻落后的农业地区,造成小农经济的瓦解,古老秩序破坏,给以农业劳动者为主体的各阶层人们带来了不幸和厄运。道德上,当时的乡村社会仍然普遍维持着封建的伦理道德观,将女性的失贞看作耻辱。在这种社会环境中诞生的带有伦理性质的民歌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明确恋爱伦理规范为目的的劝告式民歌,另一类是以展现伦理悲剧为内容的警示型民歌。

小说开始苔丝回家听到了母亲正在唱《花牛曲》,这是一首英国传统民歌,文中节选了两段,第一段“我看见她躺在那边的绿树林子里;爱人啊,你快来!她在哪里,让我告诉你!”a从歌词大意看,这首民歌主要表现的是主人公对爱情的渴盼,又恰好与在联欢会上对安玑暗生情愫的苔丝的心境相契合。歌词第二段则以母亲的口吻表达了对恋爱中的孩子的期盼:“上帝保佑你这金刚钻眼珠儿哟!保佑你这小粉团脸蛋儿哟!保佑你这小樱桃嘴唇儿哟!保佑你这赛丘比特的小大腿儿哟!保佑小宝贝儿身上每一块小肉肉哟!”(德,26)反复出现的“上帝保佑”一词,针对青年男女无法克制的爱情欲望进行了规劝式的忠告,强调了恋爱男女的伦理界限。同时反复手法的运用也强化了听者对于“不可越界,不能失贞”的恋爱伦理规范的认知。

展现伦理悲剧的民歌有不少。苔丝失身后回到布蕾谷,在工作的时候听到了大家在唱《国王幼女珍妮公主》这首民歌。讲述的是公主珍妮在树林里玩耍被一青年奸污,后得知这位青年是其多年外出没有相认的兄长,之后公主以刀自刎,二人相抱而死。姑娘们欢快地唱着这首影射着苔丝遭遇的民歌,表达的正是集体伦理对苔丝的审判,预示了苔丝的最终命运,强化了小说的悲剧性主题。

而苔丝试穿婚礼所用的长袍时想起了母亲过去所唱的《幼童和斗篷》,歌里提到“做过了一回错事的妻子,永远也穿不了这件衣服”(德,247)。这首歌起源于一个民间传说,说的是“一个孩子献了一件长袍给亚瑟王,说袍子可以检验女人是否贞洁,王后吉妮维尔穿上袍子后,袍子变色,揭露了她和一位圆桌骑士的私情”b。此时经历过陷淖沾泥又重整旗鼓的苔丝再一次想起了失贞背德者必定不能获得幸福的伦理警告,因此心生恐惧,害怕这件长袍也会像“昆尼夫王后穿的那件一样,改变了颜色,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德,248)。可惜的是,这首歌曲虽然警示了苔丝对当地伦理制度的认识,但未能使她真正警醒,苔丝诚实的坦白并未获得谅解而是再一次将自己置于集体伦理的审判之下,这首民歌暗示了她和安玑之间必将以悲剧收尾。

无论是以上哪一种民歌,都反映着威塞克斯地区的伦理规范,而苔丝生于斯,长于斯,无形之中,这些民歌潜移默化地帮助她建立起了对当地恋爱伦理规范的认知,完成了对当地集体伦理观念的建构。

二、世俗小调:伦理堕落

世俗小调被认为一直以来同宗教音乐对立出现的音乐形态,维多利亚时期著名音乐理 论家哈维斯将世俗音乐称作“虚假情感、滥用情感,或者说是猥亵情感”c。而在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这种世俗小调具有明显的愉悦感官的作用,与具有伦理教化功能的民歌是截然不同的。

小说中亚雷教苔丝唱的那首《你把那嘴唇儿挪开》就是这样一首世俗小调。这首歌来自莎士比亚的喜剧《一报还一报》,歌中要求对方还吻。虽然这首歌来自于喜剧这一较为严肃的文学体裁,但亚雷唱的却是“被大大简化的,以便在家中演唱”d的世俗版本,已经使其失去原有的严肃意味。且亚雷以口哨这种带有强烈玩弄意味的方式吹出,暗含着他对集体伦理的轻视。此歌词具有强烈的暗示性和挑逗性,苔丝却浑然不觉,甚至模仿学习“都认真到了令人感到痛苦的地步了”(德,73),并且此后不断地以吹口哨的方式向家禽们吹奏这首小调,反复之中暗示了她逐渐被这种不严肃的伦理思想所诱惑,逐渐淡忘了过去对集体伦理规范的认识。

而这首小调的名字也值得探究。女性的身体意象向来和性暗示联系在一起,嘴唇意象带有强烈的暧昧不明的诱惑色彩。在小说中,哈代多次描写了苔丝红色的嘴唇,亚雷第一次注意到苔丝也正是被她的红嘴唇所吸引,“她那玫瑰似的红嘴唇儿咧开,做出微笑的样子来,这样一来,叫那位面目深色的亚历山大看着,着实心痒难挠”(德,51)。后文中更是多次提到苔丝嘴唇的强烈诱惑力,连出身宗教家庭,秉持理性精神的安玑都不能抵挡,“现在这副嘴唇儿直出他的眼前了,颜色红红,生气勃勃,他看着就觉得身子上过了一下电流,神经里吹进一阵凉风”(德,182),甚至亚雷信道后依旧称自己是被苔丝的嘴唇诱惑而放弃了宗教信仰再次投入世俗情爱之中的。可见哈代将苔丝的嘴唇赋予了鲜明的诱惑意味。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小调《你把那嘴唇挪开》所表达的正是一种强烈的超乎伦理的诱惑,而苔丝的接受和多次以吹口哨的方式吹奏这首小调,正实现地表达了歌词大意所说的“还吻”动作背后的顺从意味。苔丝通过这首小调,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对亚雷所代表的堕落伦理表达了认同,违背了成长过程中由民歌熏陶建构起的集体伦理的认知。

三、圣歌:伦理救赎

圣歌是一种从中世纪沿袭而来的宗教表现形式,通过表达出教徒们对于上帝的赞美和对上帝意志的反复咏叹,从而达到心灵净化和劝人向善的目的。因此圣歌代表的是一种宗教的伦理救赎,也具有伦理教化功能。小说中苔丝在还没尝到“知识之果”之前每日都唱《万物颂》来赞美上帝:“哦。你这太阳和你这月亮啊……你们应当赞美主,称颂主为至高,永世无尽。”(德,128)而苔丝被亚雷诱奸后对着墙上带有宗教意味的口号“你犯罪的惩罚正眼睁睁地瞅着你”(德,97)却说“呸,我不信上帝说过这种话”(德,98),并且此后没有再唱过《万物颂》。说明苔丝在经历了亚雷的诱奸后对宗教伦理的态度是质疑的。苔丝来到塔布篱之后遇见了安玑·克莱。安玑出身牧师家庭,有一套自己的宗教理念,是一个具有理性精神的人,而他的名字安玑正是天使Angel的意思。安玑身上的这些宗教特质可以说明哈代将通过宗教伦理救赎苔丝的任务交给了他。

苔丝正是由于听到了安玑用竖琴伴奏歌唱圣歌的声音,“像着迷的小鸟一般”(德,150),跟了过去,从此陷入了对他的依恋。“旧竖琴尖细的音调抑扬顿挫,她也跟着它起伏澎湃”(德,150),当凄婉幽怨的琴声停止,苔丝忍不住眼里流泪。想起了过去自己由于無知失贞的痛苦经历,感到“树木都有眼睛,来叮问你,有没有”(德,151),甚至产生了“害怕活着”的想法,开始思考生与死这个最具代表性的伦理问题。

然而这种由宗教音乐而投射到安玑身上的救赎感,一再被包裹成爱的假象,是一种失败的救赎。e苔丝对安玑的过分崇敬,也说明她对安玑的爱并不是纯粹的,而是一种掺杂了宗教情感和世俗爱情的复杂情感,并不可靠。而在爱情婚姻方面,安玑虽然有先进的思想和善良的用意,但在真正的考验到来的时候,却“不知不觉还是信从小时候所受的训诫,还是成见习俗的奴隶”(德,312)。面对苔丝在新婚之夜的诚实坦白,安玑虽然自己也不纯洁,却不肯对苔丝报以同样的宽宥,抛弃了苔丝。

苔丝在父死家亡走投无路的情境下,和家人们一起唱起了曾经在主日学校中学的颂诗:“在世上,我们净受苦受难,在世上,我们有悲欢离合;在天堂,我们永不离散。”(德,415)众人神情冷漠,可见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放弃了对现世的努力,不再相信上帝的拯救。而苔丝唱完歌后,转向了一片黑暗,却“不能信那些话是真的”(德,415)。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苔丝对安玑所代表的宗教伦理救赎彻底失去了希望。在这之后,苔丝再度成为亚雷的情妇,宣布着圣歌象征着的宗教伦理救赎的失败。

通过对《德伯家的苔丝》中三类歌谣的分析,结合主人公苔丝的经历,分析其背后的伦理思想,我们可以发现,苔丝在民歌中成长,通过民歌完成了对集体伦理的建构和认识,而在世俗小调的诱惑中又无意识的冲破了过去的伦理束缚,走向了伦理堕落。之后在安玑代表的圣歌及宗教音乐中企图寻找救赎感,但最终失败了。

《德伯家的苔丝》看似是一个无产阶级姑娘被资产阶级男人所勾引这样一个老而又老的故事,实质却代表着哈代对封建道德伦理的一种批判。作者给予了失贞的苔丝一个高度赞扬的副标题—— 一个纯洁的女人,正是表达了他的伦理道德观,一个人纯洁与否,不在肉体,要看精神。

a 〔英〕托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本文所引均出自这个版本,为了行文简洁,后文所引用语句均遵循古典著述中约定俗成的引证体例,随文注出页码,不再另行作注。

b 马弦、刘飞兵:《论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民谣艺术》,载于《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第20—126页。

ce王希翀,《论〈德伯家的苔丝〉中歌唱文本的伦理表达》,载于《外国文学研究》2016年第4期,第40—48页,第40—48页。

d 张磊:《肯认与焦虑——乔治·爱略特小说中音乐文化的意识形态研究》,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2年版,第49页。

作 者: 高丽莹,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汉语言师范本科在读;王琼,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欧美文学和西方女性文学。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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