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闪效应在绘画中的运用
——主要以立体画派和未来画派作品为例
2021-03-31罗菲
罗菲
(南宁师范大学师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12)
1 关于频闪效应
通常我们所指的频闪是指人眼看到发光物后在视网膜留下的象,通过视觉神经传入大脑视皮层形成的视觉形象并未立即消失而是短暂保留,这种视觉暂留现象造成连贯或闪烁。夜色中规律排列变换闪亮的led灯,实际上它们并未发生物理运动,却让人产生位移的感觉。根据格式塔心理学家的研究,这是人的视知觉引起的错觉现象。德国心理学家韦太默在频闪运动的视觉心理学研究中,处于黑暗并保持一定距离的两个闪光点,按照一定的规律相继闪动,在视网膜上先后收到刺激并传输到大脑视皮层产生某种生理短路,继而使我们心理上认为是同一个光点的位移,从而我们“看到”这一运动。
人的视知觉具有一致性和连续性,能弥补时空上的鸿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常常存在这种现象,许久未见的朋友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一眼就能判断他长胖了;在大城市中呆了一段时间回到小县城,会觉得马路上的车流变慢了。这是记忆痕迹和眼前知觉对象造成的频闪效应。
在美术史中,频闪效应也有广泛的体现,例如史前壁画上反复重叠的动物形象,例如佛教艺术中舞蹈的千手观音,都能产生出与led灯规律变换闪亮的动感效果。最具代表性的是20世纪的立体画派和未来画派。在当时背景下应运而生的频闪摄影,即摄影中借助连闪摄影技术电子灯光的连续闪动,拍摄出一系列动态连续的图像,让人得以看到一连串快速连贯动作的微妙变化。未来画派直接把频闪摄影挪用到绘画当中,成为频闪效应在绘画中运用的典型代表。本文主要以立体画派和未来画派作品为例,通过具体案例分析频闪效应在绘画中的形式特征和艺术效果。
2 绘画中频闪效应的表现特点
2.1 以图式为特征的频闪效应
根据格式塔心理学鲁道夫阿恩海姆著作《艺术与视知觉》中阐述,“在整个视域中,各个视觉对象的相貌和功能基本一致,但他们的某些知觉特征——位置、大小、或形状——又不一定要相同”,即符合“由形象的相似性和变化的连续性所产生出来的,是一个活动起来的知觉整体,这一知觉整体的活动性,又因各个片段的互相重叠而得到大大加强”,这种视觉图式就会产生频闪效应。立体画派的作品,不再是依照看到的自然作画,他们的画面普遍呈现几何化,传统绘画所追求的明暗、光线、空气、氛围等,全部让位于直线、曲线构成的轮廓、块面堆积交错形成的趣味。几何化后的物象,形成了许多相似性的形状,这些相似的形状,就体现着频闪的图式特征。
早期的立体画派被称为“解析型”的立体主义绘画,呈现出来的画面效果往往让人感觉仿佛在尝试解读照相机镜头或分析图像被人眼捕捉以及图像在人脑被处理成视觉印象的过程。布莱克的《手持吉他的人》是分析立体主义阶段的典型代表。画面是一个正在弹奏乐器的人,整幅画面似乎被割裂成许多块状透明平面,二维和三维互相交织在一起,如画面上部,用一连串交叠分割的平面营造出一定的体量感,呈现出复杂的重影式样,让人产生混乱不定的感觉,但是这种不稳定却与画家要表现弹奏的动感主旨是相吻合的,看这幅画我们仿佛能感受到这个吉他手正在兴致昂扬地弹奏乐器,身体和琴都随着欢快的旋律摇摆晃动起来。在格里斯的《毕加索肖像》中,画面人物形象相对清晰,虽然画家并未着意表现人物的运动,但由于几何形化后重影的效果,使人物形象给人不安分的感觉。类似的作品还有雅克·维雍的《前行中的士兵》、梅赞热的《浴者》。
运用重影的图式体现运动,在未来画派作品中得到进一步发展。受立体主义的艺术形式所影响,未来主义绘画也采用分解的平面,同一图像重复交叠来描绘时间和空间的变化移动,他们不仅追求“动感有力”,甚至要求直接表现运动本身,频闪效应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擅长运用频闪效应来营造画面的有巴拉、波乔尼、卡拉、赛韦里、杜尚。
巴拉的《一只拴着链子的狗》,画面中心是一只拴着链子的小狗,看得出来这只活泼的小狗正在拽着主人快步前进,因为狗的四肢、尾巴、链子、女主人的鞋子和裙摆都出现了重影。因为人眼看到的形象会滞留在视网膜上,运动中的物体就是多重的变形的,因此一只快速奔跑的狗不再是四条腿,而是数不清的腿。在静止的画面中,通过重复形状营造重影效果从而获得这种凝固运动本身的感觉,是频闪效应在视知觉中起到的作用。巴拉的另一幅作品《阳台上奔跑的女孩》,是巴拉对速度客观精到的解析,女孩跑过的所有痕迹都没有散去,运动被分解凝固在画面里。杜尚的《下楼梯的女人2号》描绘的是一个女人在连续的时间里走下楼梯的机械动态。
观看静态的画面感受到运动,这本身是一种视错觉,频闪效应本质就是一种视错现象,所以在以上谈到的画作中,静态画面与运动本身悖论这一充满意味的主题,用同一视觉形象频闪的图式来表现是最合适不过的。在这些作品中,营造出频闪效应的图式是相似的轮廓、块面、形状、等有秩序地重复叠加组合,甚至直接是频闪摄影的图解式样。
2.2 以思维方式为特征的频闪效应
如上所述,在表现运动的主题绘画中频闪效应直接依靠相同或相似图式来营造,这些相同的图式,造成视觉后象从而起到暗示动态持续的作用,这是一种纯粹依赖图式本身产生的频闪效应。还有一种情况是,在我们观看作品时在思维上发生的频闪效应,辅助我们去解读画面。相对于传统绘画这也是一种绘画理念的转变,表现在画面的结果是画家直接将思维的跳跃频闪展现出来,如果说前者是在同一视点空间下,以相同图式暗示动态的连续为特征,那后者则是以视点转移、空间转移为特征,将不同时空置于同一画面产生频闪效应这样一种画面表达方式。
当画家在同一画面上同时呈现了不同的视点图像,这些图像相继刺激视网膜然后投射到大脑视皮层发生暂留现象,最终使得这些跳跃的图像串连成一个完整的线索,从而观者读懂这幅画。埃及绘画的正面律,就是一种视点转移的效果。这与中国画的散点透视有异曲同工之妙,中国画因散点透视,画家不受视域局限,作画表达更自由。视点转移产生频闪效应,还有一个别具一格的案例,即以契理科、埃舍尔、马格利特为代表的超现实主义绘画。与正面律、立体主义和中国散点透视法不同,超现实主义尤其是契理科的形而上绘画,他们的视点转移是建立在传统的空间表现上,是在正确地运用焦点透视基础上,并置了多个焦点透视制造空间的频闪,利用多个空间矛盾来表现主题。恰恰是现实主义焦点透视的“真实稳定”,与画面中多空间并置频闪的冲击,将矛盾最大化,从而营造画面的神秘、荒诞氛围,以表达艺术家的深邃哲思。
在立体主义最赋盛名的画家毕加索的作品中,多次运用了视点转移产生频闪效应去表现主题。例如《镜子前面的少女》,画面中同时出现少女侧面和正面两个形象。我们可以明显区分这两个形象,先是少女柔美的侧面轮廓,当把侧面轮廓与左半部分结合起来看时,又成为一张少女的正面脸庞。这两个角度的形象相互混淆,在观看这幅画时,需要观者在脑海中切换不同的角度,两个视点形象在脑海发生频闪,最终似乎看到少女照镜子左右摆动脸庞这一充满意趣的过程。毕加索还有很多类似的肖像画,选取对象的不同的角度攫取各部分的典型成分,最终让整体形象特征得到完整的呈现,这是视点转移描绘的优越性,也是频闪效应在绘画中起到的特殊效果。这种绘画理念,显然不是完全建立在视觉经验和感性认识的基础上的,还要依靠理性观念和思维重构,在解读这类作品时同样需要我们思维迅速转换,即画家运用频闪的理念去表现作品,我们观看的同时也发生了频闪效应。
3 频闪效应对绘画表达的启发
从以上分析来看,频闪的手法不仅是一种可操作性强的绘画技巧,同时它本身所具有的开放性思维,也能让我们得到启发。在某些特定的题材,如运动、时间的行进,营造频闪效应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只要将描绘的物象进行重复排列制造模糊重影的效果,就可以产生运动感;在画面的构成上,运用相同或相似元素布局,就可以形成节奏的动感,视觉的一致性和连贯性也有利于画面的整合。这些相似的元素不单指具体形象一只狗局部的腿,还包括绘画基本要素点、线、面、形、色彩、笔触等形式语言,例如梵高整幅画统一的笔触,例如用同类色去平衡画面取得和谐。仅仅依靠点、线、面去营造画面的频闪效应是可行的,从欧普光效绘画的作品中就可以得到证明。在欧普光效绘画中,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运用直线、曲线、及简单几何图形的重复,渐变构成的,在观看这类作品时,画面上大量相同元素的频闪会对眼睛造成过度的信息负荷,再加上视觉的连贯性和观者的预测倾向带来的干扰,就使得作品出现了闪烁的运动感或眼花缭乱的感觉,欧普光效绘画是把频闪效应运用到极致的绘画。
除了追求动感、表现运动和时空的主题非常合适运用频闪效应来体现,一些叙事性绘画主题也可以借鉴这种方法。连环画的形式实际上就是采用一种频闪的思维,多个画面有次序地叙述故事。最初电影的发明,就是利用多幅静态画面在眼前快速而过产生频闪效应的原理。克里姆特的作品《女人的三个阶段》,画家用强烈的装饰风格展现一个天真可爱的幼儿,一个成熟美丽的成年女子一个衰败憔悴的老年女人三个状态。一个女人人生三个阶段的身形在观者脑海里对比闪现,生与死的更古主题以及身为女性的美丽与悲哀,让人感慨和悲叹。高更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也是不同时空的线索并置来表现主题。频闪手法不受传统绘画法则束缚的自由形式,可根据画家的需要将不同时空的事物并置同一画面,对作品叙事性的表达有着极其便利之处甚至可以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是一种蒙太奇式的思维,当破坏视觉的一致性,画面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时,就是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当强化视觉的一致性,画面是具体对象碎片化的重构拼接时,就是立体主义的立体呈现。
当下,蒙太奇式的频闪手法运用形式更是多样的。我们还可以把它作为一种创作的形式或者说最终呈现给观者的形式,就像连环画一样,需要看完整体才能获知完整的故事。荷兰画家菲利普·阿克曼,他从学画开始就一直坚持画自画像而且只画自画像,他赋予自己这几千幅自画像更深一层的含义,声称自己画的是全人类,当所有肖像一齐呈现出来,那时才达到他的意图。杜马斯的作品《对面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形式,多幅头像组合成一幅画。徐唯新的《历史的众生相》当把同一个时代的人物肖像并置闪现,就能唤起观众对这个时代的记忆共鸣。并置闪现的人物是同一张脸的复制时,就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如安迪·沃霍尔的梦露头像复制,然而却很符合画家所要表达的对这个消费社会的价值观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