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年
2021-03-30丁立梅
丁立梅
乡下的年,是极为隆重的。
从进入腊月起,人们便开始着手为年忙活。老人们搬出老皇历,坐在太阳下,眯缝着眼睛翻,哪天宜婚嫁,哪天祭神,哪天祭祖,一点儿也不含糊。村庄变得既庄严又神秘。
蒸笼取出来了。井水里清洗,大太阳下一溜排开了暴晒。孩子们望着蒸笼,一遍一遍问,什么时候蒸馒头啊?什么时候做年糕啊?大人答,快了,快了。这等待的过程真叫熬人。看看天,那太阳怎么还不西沉,日子怎么还不翻过一页去!灰喜鹊站在光秃秃的树上,欢天喜地叫着。喜鹊也知道要过年么?孩子们也仅仅这么想一想。那边的鞭炮在响,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震得小麻雀们慌张地飞,眼前一片红在闪。娶新娘子呢。一溜烟跑过去。一路上,全是看热闹的人。
也终于盼到家里蒸馒头了。厨房里烟雾弥漫。门前早就摊开几张篾席,一蒸笼一蒸笼的馒头,晾在上面。孩子们跳着进进出出,敞开肚皮吃,一直吃到馒头堵到嗓子眼儿。门前不时有人走过,一脸的笑嘻嘻。不管平日关系是亲是疏,这时候,定要被主家拖住,歇上一脚,尝一尝馒头的味道。他们站着亲密地说话,说说馒头发酵发得有多好,问问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空气变得又酥又软,对着它轻轻咬上一口,唇齿仿佛都是香的。
河里的鱼,开始往岸上取了。一河两岸围满观看的人。魚在河里扑腾,鱼在鱼网里扑腾,鱼在岸上扑腾,翻着白身子。人们的眼光,追着鱼转,心里跳动着热腾腾的欢喜。多大的鲲子(草鱼)啊,往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呢,人们惊奇着。可是,往年真没见过吗?未必。可人们就是愿意相信,今年的,就是比去年的好。
河岸上撒满被鱼网带上来的冰碴碴,太阳照着,钻石一样发着光。孩子们不怕冷,抓了冰碴碴玩,衣服鞋子,都是湿的。大人们这个时候最宽容了,顶多是呵斥两声,让赶紧回家换衣换鞋,却不打。腊月皇天的,不作兴打孩子的,这是乡下的规矩。孩子们逢了赦(shè),越发地“无法无天”起来,偷了人家挂在屋檐下的年货——风干的鸡,去野地里用柴火烤了吃。被发现了,也还是得到了宽容,过年么!过年就该让孩子们野野的。
家里的年货,一样一样备齐了,鸡鸭鱼肉,红枣汤圆,还有孩子们吃的糖和云片糕。糖和云片糕被大人们藏了起来,不到年三十的晚上,是绝不会拿出来的。孩子们虽馋,倒也沉得住气,看得见的甜就在那里,不急,不急。
掸尘是年前必做的大事。大人小孩齐动手,家里家外,屋前屋后,悉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墙旮旯儿的瓶瓶罐罐也不放过,都被擦洗得锃亮锃亮的。
多干净啊。旧年的尘埃,不带走一点点。新年是簇新簇新的,孩子们在洁净的门上贴春联:穿花洋布,吃大肥肉。这是望得见的幸福。猪啊羊啊跟着一起过年,猪圈羊圈上贴上横批:六畜兴旺。
零碎的票子已备下了,那是给卖唱的人的。年三十一过,打着竹板唱着曲子的人就要上门来了。自编自谱的曲儿,一男一女,或是一个男人,倚着门唱:东来金,西来银,主家财宝满屋堆。声音闪着金属的光芒。到那时,年的气氛,达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