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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民主崩溃论

2021-03-28张爱军

党政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网络舆论

张爱军

〔摘要〕对网络民主的研究一直持有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论调,或者乐观与悲观并举。网络民主具有难以化解的逻辑困局、功能困局和转向困局。网络民主的运转会导致民主的崩溃。网络民主是“无头民主”、“无脚民主”、无共识民主的三合一式的民主,在运转中走向民主的反面。网络民主既不是现实民主在网络上的延伸,也不是现实民主在网络上的变异。网络民主的实质和核心是没有真实的选票,没有选票的民主不是真民主。网络民主的实质是网络舆论,把网络舆论等同于网络民主,是偷换概念。

〔关键词〕网络民主;民主逻辑;民主功能;网络舆论

〔中图分类号〕D0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048-(2021)02-0070-09

一、问题的提出

在网络舆论、网络事件、网络意识形态、网络管控等各种话题热度不断攀升的同时,网络民主这个曾经的热门话题却正在不断降温。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网络民主研究论文数量和质量同时下降。以中国知网为例,截至2020年12月,以“网络民主”为主题可检索到的研究共有1248篇,对已有研究进行计量可视化分析可以看出,1995年至2002年是“网络民主”研究的初始阶段,发文量共63篇,这一时期“网络民主”的发文量从1995(2)、1996(3)、1997(5)、1998(3)、1999(8),2000(11)、2001(17)到2002(14)有渐增趋势,研究增幅不显著。2003年至2011年是“网络民主”主题研究的发展阶段,发文量共577篇,具体年度发文量:2003(18)、2004(19)、2005(23)、2006(33)、2007(52)、2008(72)、2009(97)、2010(129)、2011(130),“网络民主”研究增幅显著,并于2011年达到发文量的最高值。2012年至2020年是“网络民主”研究的回落阶段,发文量共608篇,具体年度发文量:2012(119)、2013(99)、2014(91)、2015(70)、2016(58)、2017(57)、2018(45)、2019(43)、2020(35),這一阶段的发文量整体上呈现出回落趋势,且降幅大,这表明对“网络民主”的研究关注度正在下降。不但如此,从最近几年研究网络民主的论文来看,具有影响力的学者大多不再关注和研究网络民主,网络民主的研究者大都是初步步入这一领域,且发表的论文杂志级别不高,研究的内容也在炒冷饭,缺少创新。通过对已有研究的进一步分析可发现,2006年到2009年是网络民主研究的快速发展阶段,此后的2010、2011、2012三年,年均研究均超过百篇,这可能与众多标志性网络事件的出现有关。

第二,将网络民主混同于现实民主。或者把网络民主等同于现实民主,或者把网络民主视为现实民主在网络的延伸,网络民主自身的概念并没有取得共识。网络民主自身概念不清,在没有厘清网络民主内涵和特征的情况下,直接介入视角切入,比如网络技术切入、媒介切入、参与形式切入、功能切入等,但视角切入不等于网络民主。网络民主与现实民主混杂,网络民主的独立性没有得到承认。网络民主概念不清,导致网络民主的功能不明。将现实民主的功能视为网络民主的功能,或者视为网络民主对现实民主具有补充功能,尤其是认为网络民主是对直接民主和代议制的补充,并视网络民主为“强势民主”,认为网络民主推动代议政治、政党政治、选举政治发展、激发民主参与热情,甚至认为网络民主推动了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把网络民主的内容和功能泛化,把网络民主视为万能之物,夸大了网络民主的作用,甚至把网络民主神化,即网络民主万能论,实质上成为网络民主不可承受之重。“对于公众的民主参与来说,政府的信息公开是首要条件和基础。在西方学者看来,因特网为发展电子政府提供了强有力的工具,能强化政府责任,提升透明度,提高行政效率和政府的公共服务能力。电子政府的发展将会推进信息公开,促进公民对政府治理的参与,强化政府与公民的沟通与互动,带来公共行政的民主变革。互联网承载巨大的信息量,进行交互式传播,能够适应现代政府管理的需要和信息公开的要求。”〔1〕这种对网络民主的乐观主义态度也不同于网络民主的现实,同时还存在着现实民主有与无的问题。现实民主是网络民主的前提和基础,没有现实民主就没有网络民主,现实民主的发展程度也决定着网络民主的发展程度。只有现实民主与网络民主共同发展,才有现实民主与网络民主共同推动的问题。如果现实没有民主,网络民主即便存在,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同样,对网络民主持悲观主义态度的人也不同于网络民主的现实,而持悲观主义态度的人同样需要现实民主作为前提和保障。一方面,没有厘清现实民主与网络民主的关系;另一方面,对网络民主是否已成为一个独特的新型民主这一问题更需要进行细致深入的研究。在没有厘清网络民主概念和特征的时候,研究网络民主的功能只是一种联想。

还有学者把网络民主视为网络协商民主,尽管把现实民主视为网络协商民主,实现了惊人的跳跃,但并不能解决网络民主自身的问题。从网络民主延伸来看,从现实民主到网络民主,从网络民主到网络协商民主,不同概念在不同的场域中不断发生内容的转换,往往陷入概念的混用。网络民主是现实民主的组成部分还是网络协商民主的组成部分?如果网络民主是现实民主的组成部分,那么网络民主就是现实民主在网络上的延伸。如果网络民主是网络协商民主的组成部分,网络民主就部分等同于网络协商民主,或者说,网络民主自身的概念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可直接用网络协商民主即可。如果网络民主既不同于现实民主,也不同于网络协商民主,那么对网络民主的独特性的区分就显得十分必要。但无论如何,网络民主必须包括民主的基本元素,否则就无法进一步讨论网络民主的问题。如果网络民主不具备民主的基本元素,那么网络民主就失去的民主的逻辑支撑,陷入逻辑与现实的困境。

第三,网络民主研究不再具有独立性。从网络民主研究的时空来看,网络民主不但是民主的组成部分,而且成为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组成部分。自从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以来,网络民主理论与实践研究转型、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成为政治学研究的主要内容,网络治理成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民主也纳入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轨道。与此同时,网络民主的理论与实践遇到了理论困局和实践困局,网络民主甚至成为乌合之众的代名词。网络民主既不能投票,也不能协商,网络民主从过程和结果上看,最后都因为价值、信仰、意识形态不同而以骂战结束,这在微博、微信群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人数最高限额仅为五百的微信群中都难以实现有效的沟通和投票。

第四,网络投票并没有成为普遍采用的形式。发达的网络技术并没有带来普遍性的民主,从世界民主发展浪潮来看,网络投票并没有成为普遍性的投票方式。2020年的美国大选,也没有采取网络投票。欧洲选举及政治决策,同样没有利用网络投票。网络投票便捷但却没有被普遍采用,这本身就说明现实民主与网络民主的异质性。对于现实民主来说,没有选票的民主不是民主,选举政治、政党政治、代议政治是民主的基本组成部分,选举政治是民主政治的前提和基础。西方政治发展的历史,是从选举开始的历史,也是选举不断扩展到全社会的历史。网络民主却不是从选举开始并不断扩展的历史,而是没有民主选举的历史,这或者说明网络民主不是民主,或者是一种新型民主,甚至都不能成为现实民主的补充。网络民主这样一种新型民主是完全不同于东西方民主的新类型。

二、网络民主的逻辑困局

网络民主首先面临的就是民主的逻辑困局,如果逻辑困局不能化解,网络民主能不能在实践中行得通就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现实民主本就因时代、社会、决策、表决面临着一系列挑战,网络技术又给现实民主增加了挑战的新平台、新形式和新内容。

第一,直接民主逻辑的困局。网络民主是横向性的民主,是失去纵向性的民主。横向性的民主体现的是直接民主的逻辑。直接民主在古代,场所是广场,在现代,场所是网络平台。网络民主是直接民主,网络民主这一直接民主是古希腊民主在现代的表现方式。古希腊民主是广场上的民主,主要是政治集会,但政治集会主要是表达意见,而不是形成决策。亚里士多德因此把直接民主列为坏政体。直接民主是人民的集合体,个人没有价值和意义,只有在人民的整体中才有意义,何况古希腊只有公共领域没有私人领域,只有政治自由而没有个人自由。网络民主如果是古希腊式的直接民主,网络就会成为乌合之众的平台,网民的意见就会杂乱无章,且易受网络大V或意见领袖的思想支配并成为其传声筒。古希腊民主不能转化和生成间接民主,也就不能过滤掉民主的杂质,实现不了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的平衡和约束。

网络民主同样是没有间接民主的直接民主,直接民主更易于催生网络暴民和网络暴力。网络民主与古希腊民主不同的地方在于有个人自由,即便有个人自由,表达的也只是个人意见或个人诉求,而个人意见或者个人诉求又被淹没在网络舆论之中。从网络政治参与的形式来看,体现的也不是民主的内核即投票,“中国公民网络政治参与的形式主要有网络政治表达、网络政治监督、网络政治结社和网络政治动员等。网络政治参与表现出参与主体的多元性、参与形态的分裂性、参与目标的复杂性、参与过程线上线下的联动性等特征”〔2〕。参与包括政治动员参与和非政治动员参与,政治参与既可以与民主有关,也可以离开民主而独立存在,也就是说,参与和民主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而且网络政治参与不是聚中心化,而是去中心化,既难以体现多数人的意志,又难以体现少数人的意志。

第二,巨型民主逻辑的困局。在现代社会,民主是巨型民主,巨型民主只服从巨型民主的逻辑,而不服从直接民主和城邦民主的逻辑。巨型民主的逻辑是代议制的间接民主的逻辑,并使直接民主的统治变成间接民主的统治,现代的民主只能是被统治的民主,而不是统治的民主。在萨托利看来,民主的质量与规模成反比,民主的规模越大,民主的质量越低。民主的时间越长,民主的质量越低。民主的质量与民主决策人数成反比。民主决策人数越多,民主决策越易于陷入不可决策的困境。网络民主无疑是超大型民主,这种网络民主如果实施起来,即便牺牲民主的质量,也换不来民主的数量,网络民主得到的是任何人都不想要的结果,即实现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完美的暴政。巨型民主是一种零和式民主,类似于全民公决式民主,“严格的公决式民主将使公共舆论肩负起一副重担,比起它在代议制民主中所承担的不知要沉重多少”。网民是不可能做出理性的决定的,网民只会把网络民主简化为意见,“如果选民成了决定者,理性的担子就要完全由他来承担”〔3〕。从人数来说,中国网民数量达9亿之多,属于超大型民主。如果在超大型民主上没有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作为前提和基础,仅靠网民实行网络民主,每一个人表面上一按鼠标就完成了投票,但是投票结果却可能完全不是个人所要的结果。网络巨型民主不但是零和博弈,而且有时甚至是负和博弈,以网络民主投票的方式使真正的民主瞬间消失。

第三,民主程序逻辑的困局。民主由若干程序构成,且每一个国家选举程序既具有相同性,也具有差异性,美国的选举人团的程序就与欧洲不同。但无论采取何种程序,少数服从多数并保障少数人的权益都是现实民主的核心程序,这种程序的逻辑靠选票来完成。网络民主如果简单地照搬现实民主程序则无法运作。网络民主少数服从多数的程序难以实施,少数与多数从宏观到微观,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往往是既形成不了多数,也形成不了少数。多数与少数只能通过投票才能体现出来。少数与多数本就不是网民的追求,网民的追求是实现个人意志,表达个人诉求。网民是圈层化的,民主程序即使能在不同的圈层运作,也会因网络的虚拟性、匿名制导致多次投票或重复投票,使投票数多于实际存在的人数,造成了多数投票和少数投票的假象。不同圈层的投票可能会导致圈内投票的多数变成少数,少数变成多数。网络民主即使采取美国的选举人票的赢者通吃制度,少数即便是赢得多数票,那也背离了现实的民主程序。网络投票体现了民主程序的逻辑,却又不能对民主的泡沫进行有效过滤。

第四,技术民主逻辑的困局。提出网络民主的原因之一,就是网络技术给民主提供了平台。美国学者马克·斯劳卡首先提出了网络民主的技术性问题,认为“面对粉碎现实的新技术时,我们不仅要考虑政治中的虚拟现实,而且还要考虑虚拟现实的政治”〔4〕。对网络民主有学者持乐观态度,有学者持悲观态度。持乐观态度的学者认为网络民主“就是现代网民以网络为平台,以网络传播技术为手段,平等参与社会公共治理,实现个体或群体利益诉求的政治过程”〔5〕,进而认为网络民主是新兴的民主形式,“视为‘电子人以网络为载体和媒介形成‘网络社区,依托‘网络社区进行政治表达和政治参与的新兴民主形式”〔6〕,并认为“网络技术催生的现代政治模式是当代网络技术发展的必然结果,是技术与政治关系在当代社会趋于相互融通的重要体现”〔7〕。对网络技术持悲观态度的学者认为网络民主与娱乐联系密切,网络民主会转化为娱乐民主,但是“当下中国网络社会中,网民的构成主体具有低学历、低收入、低年龄的三低特征,这会不会影响其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积极性?网民在舆论铺天盖地的轰炸之中会不会沉溺于娱乐而忽视公共责任?网络社会中不乏理性、中立、尊重事實的审慎发言,然而更多的充斥着的是无厘头、调侃和戏谑。网民聚集在网络社区中,不一定为了解构现有的传播机制、伸张个人主张或是追求社会良性价值的实现,多数的目的仅仅是消遣和娱乐。网络社会不仅为人们商议、协商、参与政治提供土壤,反过来,也满足了人们远离政治的欲望”〔8〕。

网络技术的发展,对应用者来说意味着快捷与便捷。技术逻辑同样难以保证民主的质量,甚至同样会使民主质量丧失。民主的质量来源于交流、辩论、商讨、协商、妥协。民主是一个选民教育和自我教育的过程。网络民主则使这种过程消失,不经大脑的投票在消费较少成本的过程中没有产生预期的巨大收益,网络巨型民主在低廉的成本与低收益面前破产。从现实的角度来分析,则更能说明问题。网络投票从技术上已经不成为问题,投票之后票数的统计在瞬间就会完成,节省时间成本、精力成本与妥协成本,但网络投票技术仍然存在着安全隐患,因为没有任何网络系统是百分之百安全的,维护系统所耗费的成本也非常之高,甚至高于线下操作的成本。技术形成和内容传播造成了数字不平等,大数据、人工智能、算法等技術造成数字鸿沟、信息茧房等现象。哈贝马斯指出,“科学技术的合理性本身也就是控制的合理性,即统治的合理性”〔9〕,因为“网络技术从来就不是一种中立力量”〔10〕,网络技术如果失去了科技向善的规范和法治约束,易于被资本和技术滥用,比如,“网络技术使得职业政治家更易直接通往特定的目标选民群体,逐步将草根活动家和地方党员边缘化”〔11〕。 网络技术注入了设计开发人员的价值规范,如果价值规范被无视,或者网络技术被恶意制造,就会使网络社会陷入混乱状态。

现实民主是横向民主与纵向民主的结合,无论是横向民主还是纵向民主,都是有选举的民主和有选票的民主。没有选举和选票,那就不是民主。网络民主的核心是没有选票,也就决定了网络民主不能落到实处,只能在网络上空置和空转。

三、网络民主的功能困局

持有网络民主观点的人认为,网络民主具有重要的功能,能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政治文明和政治文化繁荣。当然,研究者对于网络民主的功能性缺陷也具有一定的警觉,在看到网络民主的正向功能时,也指出了网络民主的负向功能。问题在于,如果网络民主这一概念不成立,那么网络民主的功能是否依然存在并具有研究价值。退一步说,即便网络民主概念成立,网络民主的功能也面临着困局。

第一,民主制度的功能性困局。现实民主制度不能移植到网络民主中,即便是现实协商民主制度也不能移植到网络民主制度当中来。对于西方发达国家来说,尤其是美国,政治精英在网上发声会受到挑战,美国特朗普的推特治国是世界上鲜有的案例,现实的政治精英很少在网络上发声。对于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来说尤其如此。尽管官方媒体建立了很多官方网站、官方公众号,但仍然缺少精英与网民的互动。政治精英通过官方网站发布内容,官方网站负有宣传和传达的责任和义务,但官方与民间的互动存在主体性缺失。如果说网络民主这一概念成立,也是“草根民主”,“草根民主”会由于缺少制度性支持而变成可有可无的民主。可有可无的民主根本就不是民主,只有虚名,而没有实质性内容。网络协商民主也是有名无实。现实民主制度不可能替换网络民主,也不可能推动网络民主。现实民主制度给网络民主提供的内容少之又少。

第二,民主文化的功能性困局。任何民主国家的文化都是多元的,美国最甚。多元文化既是民主的特征,也是对民主的挑战。美国多元主义的发展既形成了主流的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具有欧洲特征的民主社会主义的三足鼎立主体格局,也因自由主义而形成了由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女权主义、族群主义而搭建的外围支架,同时在各个层面都有民粹主义混杂其中。现实民主制度的框架不断受到各种支架的冲击,使得现实民主面临着危机和挑战。网络民主在具有对多元文化的吸纳性的同时,也使得多元文化向不同方向极化,形成了文化的撕裂。网络文化多元主义在极化的同时,又受到谣言和阴谋论的困扰,使得本来负有舆论监督的第四种新闻权力变成资本和权势的工具,失去了新闻专业主义基础上的客观性、中立性和公正性。网络民主容得现实多元文化在网络的展示,却控制不了多元主义的极化,形成不了多元主义基础上的重叠共识和理性达成。

第三,民主经济的功能性困局。网络民主具有促进经济发展功能的假设不得不面临现实的经济困局。网络民主没有促进经济发展的现实指标。网络民主又因为自身逻辑的不存在,不可能促进经济的发展。民主与经济发展既存在正相关的相互促进的关系,也存在负相关的相互抵消的关系,正相关的相互促进的关系往往是在发达国家中出现的。从中长期来看,发达国家民主与经济发展存在着互相促进的关系,从短期来看民主与经济存在着互相抵消的关系,发达国家也经历了多次暂时性的经济危机,最后都是克服危机而走向经济繁荣。发达国家之所以能够克服危机,在于民主自身的纠错机制。网络民主自身没有纠错机制。这是因为网络民主既是“无头的政治”,也是“无脚的政治”。“无头的政治”是因为网络民主没有办法通过精英做出决策,“无脚的政治”是因为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地点投票。“无头的政治”与“无脚的政治”相结合,只会产生出无法纠错的政治怪物。无法纠错的政治怪物不能在中长期促进经济的繁荣,更不能在短期内促进经济的发展。

第四,民主社会的功能性困局。按照亨廷顿的解释与观察,民主化经历了三波浪潮,每一波浪潮之后都有回潮,每一次民主化启动和回潮在每一个国家国情不同,启动与回潮都具有民主的特点。回潮的基本标志或是军人执政或是威权政府。军人执政或者威权政府要取得合法性,经济绩效是衡量的核心指标。如果经济停滞,贫富分化、阶级对立、族群矛盾、宗教矛盾、区域矛盾等就会随之而来,导致军人政府和威权政府的倒台,在已经有竞争性选举性民主资源并在美国等国家帮助的前提下,会重新启动民主。民主回潮导致社会退化,民主发展也不一定会导致社会的必然进步。网络民主,是网络社会的组成部分。网络民主的发展,也不会必然导致网络社会的进步。网络民主的发展带动了网络族群主义、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等各种类型主义的极化,导致了网络社会的撕裂。所谓网络民主也成为网络撕裂的重要导火索。

四、网络民主的转向困局

网络民主不是现实民主在网络上的延伸,也不是在网络上的变异。网络民主如果存在,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民主,或者是不同于现实的新型民主。之所以称其为新型类型的民主,是因为其没有现实民主的制度框架和基本特征,政党制度、议会制度、选举制度在网络民主中具有不可实施性。民主程序、民主过程、民主决策、民主结果具有被舆论阻断性。民主价值被其他非民主价值干扰,使得民主的多元价值被其他价值侵蚀和破坏。网络民主在本质和特征上都与现实民主关联度不大。现实民主不是网络民主的前提和条件,网络民主是不是具有独特性的新型民主,值得商榷。网络民主能否实现转向,其关键仍然是选票的缺失和变相使用。

第一,网络民主是政治拉票主体缺失的民主。现实民主首先是政治民主,政治民主是其他民主的前提和保障,没有政治民主,其他的诸如社会民主、经济民主、文化民主或者不存在,或者流于形式,或者可有可无。现实民主是通过选票选举候选人。候选人需要在两个以上的人之间竞选,竞选是政治候选人亮相、政纲发布、拉票、淘汰同时具备的政治过程。政治民主是政治选票式民主,没有政治选票,也就没有政治民主,政治民主是一人一票式民主。网络民主不是政治民主,是非政治民主。非政治性民主的社会民主,是拉选票式的民主,拉选票的民主的被选举人不在场,投票人不是基于选票的规则进行一人一票地投票,而是一人多票,可以重复性投票,在规定的时间段内可以反复地多次投票,其实就是熟人朋友投票,投票的內容、对象与政治无关。有人把网络民主转换成网络协商民主,即便网络协商民主概念成立,网络协商民主同样不是政治民主,而是非政治民主。非政治民主的网络协商存在无民主的协商和有民主的协商,无民主的协商不是网络协商民主,有民主的协商的前提是必备民主的基本要素,如果没有民主的基本要素,也就没有网络协商民主可言。也就是说,网络协商民主如果没有政治化,或者流于形式,或者是一个概念符号,也没有民主的内容。

第二,网络民主是“无头民主”。卢梭的民主之所以走向民主与专制两个互相矛盾的维度,是在于前者强调了契约性,后者强调了一致性。一致性需要一个代表来代表民众即可,而这一代表在社会中产生,又超越于社会,且不受制约,从而为民主在逻辑上铺开了道路。网络民主的同质性,体现在网民围绕着意见领袖或者网络大V的同质性,当网民不能表达自己的观点时,他们会选择臣服于意见领袖或者网络大V,并受他们意见或者意志的支配。网络意见领袖或者网络大V不是由选举产生,失去了选举的依托,他们产生于思想市场或者意见市场,并接受思想市场或者意见市场的检验,是思想市场或者意见市场的优胜劣汰的结果。也就是说,网络民主的意见是多元的、异质性的,但源头在于思想市场而非选举和选票,网络民主与选举无关,或者失去了选举对象,是“无头政治”的民主。

第三,网络民主是“无共识民主”。网络的圈层化和信息茧房化,使得网络民主无法取得共识,只会形成断裂格局。“信息的窄化使社会趋于分裂,各种仇恨群体更容易相互联系和影响,这与民主社会的多元化特征是相悖的。”〔12〕民主分为三个层面即民主的终极价值、民主程序和异质性。即便是发达国家,对于民主的终极性信仰也是信仰的一部分,以基督教信仰为主体的美国,对民主的信仰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异质性才是走向程序裁决的逻辑,同质性的逻辑是走向统一的逻辑,不需要少数服从多数的程序。民主是共识性民主,这或者是在民主的终极价值方面取得共识,或者是在程序上取得共识,或者是在异质性观点上取得共识。网络民主缺少对终极性价值的信仰,现实民主的特点是异质性民主。如果说网络民主是真实的存在,网络民主也只是同质性民主。只有价值观、意识形态、政治偏好相同的人,才会形成同一群体,否则就会掀起骂战和敌视。这在微博、微信群、朋友圈里表现最为明显。在微信群里最高人数是500人,是实施网络民主的人数高线。即便如此,微信群也是少数人谈论政治,大多数属于“沉默的大多数”或者思想观点的旁听者。网络民主不但是“无头民主”,而且是“无共识的民主”。中国网民规模巨大,上网的人数就有9.4亿人,这些处于不同社会阶层和群体的人在网络上形成了不同的圈层。不同的圈层具有不同的话语权,这些话语权都在圈子内部表达,在圈子外部几乎难以互相往来。圈子内部的话语共识可能是圈子外断裂的原因。

第四,网络民主是“非理性民主”。民主需要理性共识,达成理性共识的民主是包括思想观点与行为方式在内实现自由与平等的民主。理性的民主是自由与平等保持张力的民主,通过自由体现平等,通过平等体现自由。民主需要对非理性进行有效控制。如果民主失去理性控制,任由非理性泛滥,那么形成的民主只能是暴民的民主,暴民的民主是摧毁民主的最便捷最有效的方式。网络民主不是理性的民主,是以非理性的情感为内在动力。网络信息数量过度膨胀、网络信源信道芜杂、信息质量良莠不齐。“网络暴民”现象、“沉默的螺旋”现象、“群体极化”现象与“民主话语霸权”〔13〕从各个方面强化了网民的非理性。网络民主是失去法治和道德依托的民主,人肉探索与网络暴力不仅侵犯个人隐私、损害个人权利,还促使个人的“社会性死亡”。网络民主是自由泛滥和自由权利滥用的民主,是平等缺失的民主。网民通过“秀智商”占领智慧制高点,通过“秀道德”占领道德制高点,通过“秀知识”占领知识制高点,缺少对人格平等、尊严平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缺少对人存在着不可避免的无知的敬畏。社会发生的个案或群体性事件,如果能引起共鸣,就会形成非理性的声讨。非理性的民主是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焦虑的反应,难以形成理性共识。

第五,网络民主是去中心化的民主。现实民主是强中心化的,而网络民主是无中心化的。现实中心化的民主需要组织来完成,民主的过程是集中统一的过程。网络民主却失去了组织,网络民主的过程是分裂和分散的过程。网络无论是在政治舆论还是在政治参与方面,都具有去中心化的倾向。这既具有“无头民主”的去中心化,也具有“无脚民主”的去中心化。网络民主具有不断解构与重构权力的去中心化,从而使政治选举人难以聚焦。在去中心化的过程中谣言和阴谋论盛行,即便有网络投票,也分散了选民的意见和选民的选举和投票行为。

网络民主最后只有转化成网络舆论才能落地,成为可行之物。但网络舆论不是网络民主的充分必要条件,网络舆论既可以在民主之中,也可以在民主之外。在民主之内的舆论具有独立性和自主性,在民主之外的舆论具有非独立性和非自主性,是权力控制的组成部分。舆论与舆情,是同一内容两个层面的展开。从网络民主的角度来说,是舆论监督。从管控的角度来说,是舆情监测。网络民主的特征在于网络舆论监督。网络舆论监督,既可以在民主框架下进行,具有“第四种权力”的特征;也可以在非民主框架下进行,形成社会舆论监督,或者通过社会舆论监督权力。社会舆论监督从社会中产生,具有独立性和自由性。社会舆论遇到了社会舆情,公共权力对社会舆情的监测与监控使社会舆论完成了向社会舆情的惊险跳跃,其自主性和自由性受到管控,不但社会舆论监督公共权力的目标难以实现,就是舆情监控也遇到了管理网络民主的双重困局。一是网络民主不能转化为民主的困局,二是网络民主不能选举公共权力官员的困局,也就难以实现通过网络民主监督公共权力。网络民主最后彻底完成了蜕变,网络民主变成了网络舆论,变成了被公共权力管控的网络舆情。

五、结论

网络的虚拟性决定了网络民主的虚拟性,网络虚拟性的舆论在生成、传播、扩散中泡沫性扩大。现实中,个人监督与群体监督因网民注册多个身份而引起主体泡沫化,主体泡沫化与舆论泡沫化结合,使社会监督由实转虚。网络民主的含义本是为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实现提供新平台,但从管控的角度来说,民主决定了公共权力的来源合法性和执政合法性,而网络民主不是公共权力来源的合法性也不是执政的合法性基础,公共权力不是由网络民主选举产生,公共权力监控网络民主来源的合法性在逻辑上不能实现对接,既然不能实现对接,监控的合法性就不可能来自网络民主,而是来自现实民主。退一步说,网络民主就算是民主的一种形式,监控也与民主的逻辑不一致。网络民主的实质就是舆论监督的一种新类型,而不是民主的新类型。把现实民主纳入网络上来考量,是文不对题、张冠李戴,不但会使现实民主扭曲变形,还易把现实民主搞得似是而非。

网络民主的逻辑困局、功能困局、转向困局如果解决不了,最终的结果都会导致网络民主的崩溃。扭转这三大困局,所选择的路径并不多。从目前来看,只有一种路径可行,即把网络民主转换成网络社会舆论监督,使网络社会舆论监督成为现实“全过程民主”的组成部分,并成为社会民主与政治民主的桥梁与纽带。从目前的网络政治运行状态来看,网络社会舆论监督才是网络的真实状况,那就需要把网络民主还原成网络社会舆论监督,从而有效地防止张冠李戴。网络民主越诱人,越具有乌托邦性和不可操作性,越会得到任何人都不需要的结果。即便是网络协商民主,也会在协商的过程和结果中呈现出民主的反面,追求协商民主而最终拒绝协商,追求协商民主而最终选择决裂。相比较而言,现实民主受现实关系所制约和约束,价值观敌对的人也会选择政治合作。网络民主失去了现实关系的约束,变成了虚拟的野蛮人,相互攻击成了网民必备的武器,随时准备攻击和骂战成了网络政治的常态。把民主变成政治合作,是在现实而不是在网络,网络的政治功能主要在于网络舆论监督而根本不是网络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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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杰夫·莫根姆. 互联网的政治冲击:英国政党对互联网的应用〔M〕.转引自陈卫星.网络传播与社会发展〔M〕. 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1:123.

〔13〕章荣君,苏俊玲. 论网络民主发展的困境〔J〕.求实,2012,(5).

【责任编辑:朱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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