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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淡安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学术思想与临证经验

2021-03-28冒金锋朱德淳沈天益张建斌

江苏中医药 2021年10期
关键词:杀菌传染性针灸

谢 韬 冒金锋 朱德淳 沈天益 张建斌

(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江苏省第二中医院,江苏南京 210017)

澄江针灸学派创始人承淡安先生(1899—1957)是现代针灸学术的开创者[1]。承淡安先生所处年代,传染性疾病多发,又缺少特异性药物治疗,他参西衷中,不断探索针灸在诊治传染性疾病中的应用和价值,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形成了独特的学术思想。承淡安先生不仅在其创办的《针灸杂志》上,多次与同行交流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经验,并有《答袁文轩问针术何以能治传染病》[2]一文的“主答”,还在《中国针灸治疗学》《中国针灸学讲义》《针灸薪传集》等著作中论及传染性疾病的针灸诊治,并在1955年出版的《中国针灸学》一书中专列“传染病”一章,详细列举了9种传染性疾病的针灸治疗。本研究总结了承淡安先生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以期为当代临床针灸诊治传染性、感染性疾病提供借鉴。

1 学术思想

承淡安先生从病原学和免疫学的角度认识传染性疾病的发病原理,并分析了针灸治疗的可能机理,同时结合长期的临床实践,进一步阐述了针刺和艾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效应特点与差异。

1.2 明确针灸作用机理承淡安先生认为,针灸之所以能够治疗传染性、感染性疾病,与针灸具有间接杀菌、抗炎消炎、提高机体免疫力等作用有关[3]195。

与抗菌药物直接杀菌不同,针灸主要具有间接杀菌的作用。针灸通过增加血清与旺盛白细胞等发挥杀菌能力,但针灸杀菌力量有限,不能应付迅速繁殖的病菌,不如杀菌药物直接[3]195。因此,在杀灭病原体方面,针灸主要起辅助作用。

针灸基于神经-体液调整的综合作用,既可以对炎症局部治疗起到抗炎作用,也可以通过远隔部位施术,以诱导或反射的方式,达到消炎效果。其机制主要与激发经气感传,调节神经兴奋与抑制,调整血液运行,加快充血部位血液的新陈交替有关,从而增强杀菌能力以及对炎性渗出物的吸收;同时,因血行通畅,患部的压力、神经痛或灼热感也随之减轻,从而促进患者的食欲、体力的恢复,以加速炎症的消减[3]196。

选择特定部位和特定方式针灸,可以促使机体产生大量血清和抗体,以及促进白细胞的噬菌作用,即“针灸于免疫方面,自是有其价值”[3]195。针灸刺激的预防免疫效果较为广泛(即具有广谱性),与注射特定疫苗之于特定疾病(即具有特异性)不同。此外,针灸刺激的免疫效果与保持时间尚无确定之研究结果[3]195。承淡安先生认为,《千金要方》记载的“凡人吴蜀地游官,体上常须三两处灸之,勿令疮暂瘥,则瘴疠、瘟疟、毒气不能著人也”,即为免疫作用[3]36。

此外,针灸可以保护和修复受病原体侵犯而受损的各器官组织,如减轻神经痛、提高抵抗力、疏通病灶组织血行等,可以增强消耗的体力,增加机体抗邪能力和杀菌能力[3]195。因此,应重视针灸除杀菌外的综合调治作用及价值。

1.3 分析针、灸效应特点一方面,基于针灸作用机理,承淡安先生认为,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依赖于人体的正气强盛和体质强壮,并且提出“在体力未至十分衰弱时有效。针术对于各种急性病症之有效,大都如是。及体力已衰,针术即不发生效用”[3]319。这一观点包含两方面的含义:一是针刺依赖于机体自身的调节机制而发挥作用,只有在机体尚有调节能力或潜力的前提下,针刺才能发挥其治疗作用;二是针刺的作用是有限的,只能在生理范围内进行调节。

另一方面,基于针刺与艾灸作用和效应的差异,承淡安先生提出在“体力已衰,针术即不发生效用”,“药物与针治久不效”的情况下,应使用艾灸治疗,并强调以“大炷多壮灸”救急、“艾条灸”强壮等[3]319,322。承淡安先生认为灸法“效力宏大”:艾灸(主要指直接灸)产生的“瞬间灼痛”以及“持续炎症”可刺激蛋白变性,产生大量补体与抗体[4-5];艾灸在激发人体正气方面有独特的优势,“灸法往往有垂毙之霍乱泻痢痨瘵等而能奏效之……即我中医所谓回阳救急法”[6]。

2 临证经验

承淡安先生以衷中参西的视角和方法,探索传染性疾病的针灸治疗,其学术范式较古代有巨大的进步,也符合当代临床诊疗规范,其诊治特点和技术特色仍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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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中西合璧,扶正与驱邪并举承淡安先生重视消毒隔离,阻断传播途径,已具备现代传染性疾病预防的理念。他提出传染病应采取西医针对性治疗与针灸辅助治疗的模式,但在缺乏特异性药物或专科疗效不显时,应尽早针灸,发挥扶正驱邪之功,亦可针灸、中药结合治疗,内服与外敷相配合,促进疾病向愈。

2.1.1 隔离消毒,切断传播承淡安先生认识到切断传染途径是防治传染性疾病的首要措施。鉴于传染病均有一定的传染途径,发现传染病时首先需要隔离,尤其是霍乱等烈性传染病;其次,患者的排泄物当用石灰消毒,所接触的物品须煮沸或用消毒液消毒,居室也须消毒,以防疾病传播[3]319。

2.1.2 专科医治,针灸为助传染性疾病均有相应的病原体,包括细菌、病毒等,有些病原体已经有相对应的特异性药物,承淡安先生认为,专科特异性药物是治疗传染性疾病的主要措施,急性传染病的治疗应以特异性药物为主[3]318。针灸虽然不能直接杀菌,也不能应付迅速繁殖的细菌,但在没有专科隔离医治、缺乏特异性药物或者药物不敏感、药物治疗临床疗效不明显等情况下,承淡安先生主张尽快进行针灸治疗[3]318。如治疗疟疾,有因体弱而服奎宁不愈者,承淡安先生常取大椎(或陶道)、间使、后溪、复溜,于发作前1~2 h针刺,一般1~3次可愈[3]322。

2.1.3 针灸扶正,解毒驱邪承淡安先生指出,针灸刺激穴位,促进抗体的产生[2],此处的抗体为机体对病原菌、病毒等外邪的抵抗力,与中医“正气”的内涵相近。针灸刺激促进抗体产生,可杀菌解毒,即扶正驱邪。小儿患麻疹时,若出现抗力不足、疹透不足或透而隐没的情况,承淡安先生在身柱、关元用小艾炷直接灸七壮,可增强抗力,促进麻疹透发[3]322。

2.1.4 针药结合,内外兼施承淡安先生还注重针灸与药物的配合,以提高临床疗效[7]。如治疗鼠疫时,以三棱针于淋巴肿块放血后,外敷紫金锭,同时内服三分,每日2~3次;治疗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时,针刺治疗的同时配合紫金锭灌服,皆有良效;治疗麻风时,除针灸、放血外,内服苍耳子膏佐治,可愈十之六七[8]。

2.2 针灸综合,缓急与量效同察承淡安先生以针刺、艾灸、刺络放血等针灸综合疗法相配合,治疗传染病。考虑到前述针、灸的效应差异,承淡安先生根据病情的缓急轻重,出于不同的治疗目的,拟定相应的针灸方案,其中包括对穴位的精简和刺激量的斟酌,避免给机体造成额外负担。

2.2.1 辨病证症,法术对应承淡安先生诊治传染性疾病,主要思路是在辨病治疗的基础上,适当考虑辨证或对症治疗。《中国针灸学》“传染病”章节,还专门给出相应的诊疗方案[3]318。对于同一种疾病,承淡安先生会根据证型的不同选择不同的治则治法。如霍乱,一般以止吐泻、转筋为治则,选择针刺及刺络放血治疗;重症时,以强心、增加抵抗力、止吐泻为治则,用大艾炷灸神阙二三百壮[3]319。又如赤痢,以减轻里急后重的症状为主,强刺激针刺大肠俞、中膂俞、合谷、足三里;疫痢病情更加急骤、凶险,以降低热度、增进抵抗力为主,用小艾炷(如米粒大)灸大椎、身柱五或七炷[3]318。承淡安先生也会根据疾病的症状对症治疗,如流行性感冒的取穴,以除解毒素所致的神经诸刺激症状为主,头痛取风池、头临泣、攒竹、头维等,筋骨痛取曲池、外关、阳陵泉、昆仑等,衄血取合谷,鼻塞取上星,干咳取太渊,咽喉痛取鱼际,呕吐取中脘、足三里,便秘或泻取天枢,神昏谵语取间使、内庭等,背反张取大椎、身柱、至阳等[3]322。

2.2.2 精选穴位,区分缓急临床针灸治疗,取穴精当是关键。承淡安先生认为取穴过多、治疗过于频繁反而会使患者感到疲劳,增加机体负担。如在肺结核的治疗中,提出每次取穴不超过八穴,以四五穴为适当。“在治疗时不可存速效之心,不必每天针治;如每天针治,只可取一主穴二辅穴,或单日取增加营养吸收之穴,双日取加强肺脏组织之穴。”并根据症状缓急取穴,有盗汗发热者,以止盗汗为主,解热辅之;有发热咯血者,以解热为先,止血辅之;有咯血咳嗽者,先主止血,平咳辅之[3]219。

2.2.3 针刺灼艾,分合相宜承淡安充分发挥针刺、艾灸各自的特性,选择性使用刺法与灸法。在肺结核的治疗中,“若针治已使重要症状消失,脉搏退到90至以下,可以改用灸治,仅取肺俞、身柱、督俞、关元、足三里,每日用小艾炷各灸三至五壮”[3]220。以脉搏为依据,分别使用针刺和艾灸。

2.2.4 刺络放血,泻热祛毒刺络放血在传染性疾病危急重症的治疗中表现出了独特的疗效,承淡安先生认为刺络放血能够泻除毒素。操作多选取手足十指末端、尺泽、委中等处血络以及肿大的淋巴结局部,迅速减轻毒素对机体的刺激。承淡安先生曾急救一位霍乱病人,“因十宣等穴俱已刺过,出三棱针为刺尺泽、委中等处之紫络,出黑血盏许。又刺水沟、中脘,病者知痛而苏。十余分钟后,两脉渐现,吐泻亦止”[9]。

2.2.5 酌量刺激,补泻导气承淡安先生注重对针灸刺激量的把握[10]。首先,根据病情轻重决定刺激量,体现在每次治疗量与治疗频次两方面。如促进麻疹透发,用小艾炷直接灸治七壮[3]321;霍乱重症需回阳救逆,则灸至二、三百壮[3]319。当肺结核主要症状消失,仅有咳嗽咯痰时,可将治疗频率减为3~4日1次[3]220。其次,根据病体强弱决定刺激量。如承淡安先生考虑到肺结核患者病体衰弱,容易出现神经过敏,应绝对避免重刺激手法,对背部、四肢的穴位应分别施以轻、中刺激[3]220。在治疗赤痢时,针刺后行强刺激手法,以减轻里急后重的症状,抑制病情进展[3]318。中刺激介于轻刺激、强刺激之间,适用于行针导气以及刺激既不宜强也不宜弱的情况。承淡安先生在治疗疟疾时,“往往只取陶道一穴,用中刺激,使其酸感传达至第六、七胸椎处,而后出针,往往一针而愈”[3]322。

此外,承淡安先生认为刺激部位不同,刺激强弱亦有分别。涉及内脏、五官病证,在上半身者,如需用强刺激,应减为中刺激,如需用中刺激,应减少捻针或减少壮数;在下半身及其肢体末端者,刺激量应强于上半身[3]207。

3 结语

承淡安先生继承家业,其中有种痘一项[11],对传染性疾病的防治有清晰认识和职业敏感。他生活的年代,传染性疾病虽是常见病、多发病,但大多缺少特异性的治疗。在传承古代医家经验,吸收现代新知基础上,承淡安先生在临床实践中不断探索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方法和规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术思想:(1)基于杀菌、抗炎、提高免疫力的视角阐明了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理论基础和作用原理;(2)在病原体和人体的交互作用中,认清了针刺和艾灸各自的作用特点和效应优势;(3)在实践中探索了霍乱、鼠疫、赤痢、疫痢、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急惊风)、麻疹、疟疾、传染性黄疸(谷疸、阳疸、湿热黄)、肺结核(痨瘵、传尸、肺痨)、百日咳(顿咳)、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旧称下肢痿痹)、流行性感冒(风温)、麻风(大麻风)等传染性疾病的针灸治疗规律;(4)形成了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诊治特点和技术特色。

承淡安先生以临床实践证明了针灸治疗传染性疾病的可行性,其关键在于邪正交争。针灸减轻疼痛、疏通血行、消炎等综合调治作用可缓解病中的种种症状,减轻痛苦,增强抵抗力,促进疾病向愈。承淡安先生也认识到,在专科药物的推广应用之下,针灸主要起辅助作用,但其助燃之力尚有相当重要的价值。在专科药物尚未投入使用的情况下,针灸仍不失为治疗传染性疾病的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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