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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藩篱与人性的烛光
——谈袁胜敏的小说创作

2021-03-26■谭

长江丛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底层小说

■谭 岩

偏居鄂西北一隅的作家袁胜敏,近年来对早期创作进行反思和反叛,把现代精神融入自己的现实主义写作中,完成了他小说多元化到统一化创作的蜕变。

一、卑微与孤独

在小说创作之初,袁胜敏就把笔触伸向他熟悉的乡村。在后期的创作中,他对乡村及其发展的理解,超越了表面的浮华或萧条。这类小说多数是写农村弱者,包括瘫子、瞎子、聋子、哑巴、弱智等一系列特殊底层人物。小说手法基本上采用的是传统现实主义,后期作品杂糅了魔幻色彩。这些故事多发生在不为人知的领域,主人公有苦痛、有忧虑、有暖意,也有神秘。这类小说不依靠宏大的叙事场面,不凭借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却让读者触摸到了人性最柔软的部分。袁胜敏在小说里融入了作者对人对社会的思考,时刻关注他们的生存困境,而卑微和孤独是其两大主题。中篇小说《哑口无言》,短篇小说《掌门人》《火眼金睛》《井》,就是其中的代表。这些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但其中的世道人心却让人震撼。

《掌门人》是袁胜敏的处女作。小说中的掌门人老常,是一位卑微的看山洞人。他本是社会最低层人,却被人戏称为“掌门人”,这种灰色幽默更显其卑微。在一个人的山上,他备受孤独寂寞的煎熬,幸亏有一个放羊女给了他精神的寄托。后来,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故又使老常受到巨大的惊骇。要过年了,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山外人家团年的鞭炮声,而老常仍是孤身一人。不管老常怎么努力,他都改变不了自身卑微的身份,都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孤独。老常使我们联想起与其身份接近的拾荒者、乞讨者以及残障者等底层人群,他们有着和老常一样的生存境况。这是底层人的宿命,但他们同样具有丰富的内心世界。《掌门人》给读者传达的信息,不是让人去如何居高临下地给予其怜悯和施舍,而是如何平等地对其进行人文关怀。与袁胜敏早期的故事类小说相比,这篇小说的格局已大不相同。《掌门人》是袁胜敏由讲故事到写人性的转向,因此,这一篇可算是他个人的小说启蒙。

同样是写底层人的困境,与《掌门人》相比,《火眼金睛》《井》更加客观、冷峻,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感。《火眼金睛》写的是高度残疾夫妻,他们的生存之艰难,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人们常说亲情大于天,但“在女人才瘫的时候,她的父母、弟弟还隔三岔五过来看一下,当老邱双目失明后,渐渐地就来的少了。后来,就不来了。”,亲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更无从谈起:“家里很长时间没来人了。这一年时间里,家里来了三人六次,比去年又少了一人两次。”这些描述多少有些夸张,带有魔幻色彩。但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对夫妻不仅要忍受肉体的折磨,还要克服极端的精神孤独。小说行文看似不温不火,但却隐藏着一种看不见的忧虑,主人公在人群的边缘卑微地走着,从冗长的难以释怀到最终坦然面对生死,底层人朴素的哲思,让人敬畏。最后,在结尾中,作者似乎不忍心,特意安排了一个温暖的结局。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众人也许能给主人公带来令人泪目的关怀,却无法走进他们孤独的内心。这也是这篇小说的要旨所在。

《井》是一篇关于生死命题的小说。光棍儿老邱是一个挖井人,他用一把镐头开掘亡者通向天界的通道。他孑然一身,身份卑微。与《火眼金睛》的主人公一样,生命个体的卑微尚可忍受,而来自村人的冷落、遗弃,才是导致他们倍感孤独的根源。让人稍感欣慰的是,同样孤苦的春兰给老邱的生命带来了一丝光亮,这一点与《掌门人》中的老常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老常还有盼头,而与老邱相依为命的春兰却驾鹤西游离他而去,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情人活得卑微,死得也没有尊严。于是,老邱倾其所能,为心爱的人捍卫死的尊严。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关于生与死,穷人老邱比家财万贯的人看得更明白。在完成对爱人的祈福仪式后,老邱刹那间如醍醐灌顶超然物外。《火眼金睛》《井》中的人物冷峻、超然得夸张,作者把卑微与孤独的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也许,卑微孤独的尽头就是坦然。鲁迅先生说,“没有思索和悲哀,就不会有文学”。袁胜敏对底层人群的思考,已经远超于惨境之外。从“思索和悲哀”的角度来看,袁胜敏为底层小说提供了另一类范本。

袁胜敏生于乡村贫困家庭,对于底层社会,他有着不同一般人的感情和理解。因此,袁胜敏写底层又超越了底层,他把人文关怀和对于生命的透视融于了小说之中。在中篇小说《哑口无言》中,袁胜敏把视觉放到更广阔的底层群体。这个中篇反映的是哑巴的孤独,与《掌门人》《火眼金睛》《井》中的主人公不同的是,哑巴的孤独不但无人关注还不可言说、无法倾诉。而正常人已习惯了他们的不可言说,无法也不想去与他们沟通,实际上,这也是哑巴与正常人的双向悲哀。似乎生活的无情和悖论从来都未曾离开:哑巴一向不被人注目,但随着大哥的阖然长逝,从此被胁迫进入人生的错车道。围绕一笔财产,亲人们生拉硬拽、强取豪夺,让哑巴苦恼、伤心、孤独、无助。从委曲求全到默默承受到公然反抗,哑巴的性格变化经历了漫长的生成过程。然而,愚者若智智者若愚,哑巴亲人们的明争暗斗最终都成为浮云,而一直处于弱势地位的哑巴,却赢得了终极胜利。从这一点看,底层的生命是卑微的,同时也是高贵的,有时也是智慧的。这就是中篇小说《哑口无言》带给读者最大的人生启示。从哑巴的亲人们这个群体来看,小说也揭示了当下中国农民无章无序的精神世界,为我们观察当代中国底层社会提供了一个镜像。

二、疏离与对抗

高度发达的社会让现代人的内心无处安放,今天的小说如何处理复杂的当下经验和焦虑?袁胜敏的短篇小说《望远镜》在这一问题上试图进行了探讨。小说反映的是两性关系,一波三折,耐人寻味。按理说,小说中的丈夫也算是个好男人,但自打女人怀孕后,生活的规律被打乱,特别是在夫妻生活上让男人脱离了轨道。百无聊赖下,男人便用望远镜窥视窗外的风景。窗外五花八门的风景,让男人眼花缭乱、不能自已,其中,他最想看到的还是前女友。当看到前女友有了新男友并要结婚的时候,男人妒火萌生。为了满足欲望,男人换了一个高倍望远镜,无意中被妻子发现,而妻子却没有和男人大吵大闹,她不露声色,巧使狸猫换太子之计,让男人苦不堪言、羞愧难当。小说笔法甚是怪异,具有先锋、魔幻的味道。在这篇小说中,作者笔力似乎不在于你情我爱的缠绵,而是醉心于探寻人的精神领域。这,就是写存在与发现。在长期的自我摸索中,袁胜敏无形中与现代主义不期而遇。

人心就像一口井,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了解乃至掌控他人的内心,哪怕是如胶似漆的夫妻也概莫能外。疏离感由此产生,对抗局面逐渐形成。疏离与对抗是一对死党,永远无法拆分。换句话说,这是任何作家都无法参透的人生秘境。袁胜敏发现了这个写作富矿,沿着《望远镜》的路径,在以后的创作中,他更加注重小说中人与人的关系,而疏离与对抗就是这类小说的内核。在他的小说中,一切看似正常的生活与关系,都带有哲学意味的审视,呈现出了内在的距离和对抗。这些小说的故事性被弱化,每个扑朔迷离似破非破的叙事圈套充当了故事角色。《美人痣》《花团锦簇》延续了《望远镜》的风格,可算作它的姊妹篇。《望远镜》中的丈夫有贼心没贼胆,主人公保持了夫妻伦理中的底线,还滞留在精神出轨的悬崖上;而《美人痣》的丈夫却把出轨坐成了事实。一对夫妻感情出现问题的原因可能会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都因为欲望。因为有欲望,危机从来都没有离开。在袁胜敏营造的叙事迷宫中,欲望与危机相伴相生却越走越远,最终成为水火不容的两极。在《美人痣》中,袁胜敏无意于道德审判,夫妻双方深如黑洞的内心,才是他苦心孤诣探讨的兴趣所在。《花团锦簇》中的故事同样是在一个近乎封闭的环境中展开,同样暗藏玄机。这对夫妻从互相猜忌到彼此融合再到互相猜忌,到再次融合,反反复复,致使彼此疲惫不堪。直到最后一刻,爱情仿佛才忽然变得无限美好和心动。难道,爱情必须经历磨难,方可抵达幸福的彼岸?这仿佛是袁胜敏探讨的话题,但似乎又不完全是这样,让读者着迷的,仍然是夫妻俩不可捉摸的猜疑与对抗的过程。

在《故交》中,袁胜敏关注的问题发生转向,但人物关系仍然是笔力重点。《故交》的整个故事在逃避与追问的双向对立中进行,看似讲故事,实际上是为了讲述故事背后的人生画图。在小说的整体结构中,老韩和“我”的故事被置于底层生活、中高层生活的双重对比中。南京大学研究生郭帅对《故交》点评到:“‘我’和老韩本是贫民窟的邻居,没有差别的两个人很容易地成为了朋友。终于,‘我’凭借着难得的机会到了政府机关任职。本可以更好地帮助老韩,但总是事与愿违,老韩一次次地拒绝“我”的回赠。当他送给“我”他的祖传象棋后,消失了。老韩为什么要消失呢?这是小说最大的谜团。小说到结尾也没有揭示谜底,但我们完全可以猜得到——但不如别猜。当年老韩和‘我’都是平起平坐的穷人,甚至是他还要可怜‘我’的处境。现在‘我’的状况改善了,他依然是穷人。友情只有在相对平等的情况下才能保持,老韩只有以拒绝‘我’的帮助甚至以给‘我’所想要的东西,来实现和维持着相对平等。贫穷残疾的老韩还有什么呢?还有一个漂亮老婆,这是‘我’所没有的,而‘我’分明觊觎他的老婆,这是老韩最后的优势和胜利。老韩就带着送我象棋后的胜利,消失了。”老韩的胜利是相当脆弱的,这种结局,让双方都感到尴尬和费解。谁是谁非,何以判定?袁胜敏把这一问题留给读者探讨。

《你从哪里来》表面写的是《孩子王》式平淡的教师生活,而实际上,表现疏离、对抗、融合的人物关系才是作者隐匿的写作目的。朋友之所以可以成为朋友,往往是因为意趣相投。这个小说讲述的却是另外一种朋友,两位主人公,一个是高校毕业的小学教师“我”,一个是乡村小贩老陶,二人学识、生活方式等各方面均有悬殊,他们之所以可以成为朋友,原因仅仅是因为彼此因寂寞而产生的需要。小说聚焦于两个人相处时复杂而微妙的情绪表达,老陶似乎一直以被动跟进的角色出现,而“我”一直充当灵魂的拷问者,但“我”自身却走不出自私、狭隘的迷障。因此,利益的倾轧、人心的诡异,最终把“友谊”置于不堪的境地。在这个小说中,人与人的关系不但是生活中人与人的关系,还是存在意义上人与人的关系。因此,《你从哪里来》为袁胜敏的关系类小说提供了新的参照。

《愤怒的小狗》的立意与《你从哪里来》相近,追问与逃避的主线贯穿小说全篇。董成是一个卖菜的小贩,一个简单的盗窃案在他家门前发生,结果却不了了之。董成坚持认为是警察的不作为所致,不断追问、“敦促”警方破案。因为此事与董成无关,他“狗拿耗子”的行为不但没得到警察的认可,反而受到嘲讽,最后,连他自己的老婆都视其为神经病。在世俗和“常理”的包裹下,真理无所谓真理,底层人的执着是那么不堪一击。同属局外人,主人公的善良与他人冷漠的双向对立,支持了小说的存在原理。从这个小说中,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致使人与人之间陷于沟通困境的众多因素中,欲望和利益应该占重要份额。

三、叙事与张力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态度,这种态度决定了其作品的辨识度。袁胜敏的小说具有较强的辨识度,他的多数小说具有以下几个特征:一是平民视觉;二是多元主题;三是审美意识。这些特征不孤立存在,依靠不断变幻的叙述手法和富有弹性的语言载体,袁胜敏有序地构建叙事与张力这两个繁复的系统,从而展现小说的艺术魅力。

纵观袁胜敏的中短篇小说,不管是村野农夫还是市井小民还是残障群体,所有的主人公都具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平民。袁胜敏将目光锁定在平凡人的平凡事上,直透现实人生的平庸和温情。我们归结他的小说的“平民视觉”,选择平民作为主人公,这是表现之一。为了站在平民立场,而采取客观的叙述,排除道德审判,还原存在真相,是其小说“平民视觉”的表现之二。法国自然主义小说家左拉说:“作家应采取冷静客观的态度,只观察研究和记录事实,而不作社会政治的、道德与美学的评价。”袁胜敏在多种场合与朋友谈论到,他的创作态度深受左拉的影响。袁胜敏的多篇小说都能呈现这种写作意识。我们不妨拿他的《回光返照》为例,窥一斑而知全豹。这部三万三千字的中篇小说,是他目前发表篇幅最长的一个作品。这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家庭,马长根、魏春燕小两口恩恩爱爱,但因为魏春燕连生三个女儿,而让婆婆兰香无法容忍。为了达到马家续香火的目的,一向贤惠的兰香竟然撒泼耍赖,手段无所不及,直至棒打鸳鸯天各一方,将不知根不知底的杨丽丽娶进门。哪知杨丽丽好逸恶劳风流成性,当其物质目的未达到之际,就无情地留下一子,头也不回地离开马家。兰香仍不死心,为了孙子,她多次勒令马长根不远千里寻求杨丽丽。然而未果,马长根反被骗。兰香心力交瘁,重病缠身,当她在弥留之际,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前儿媳魏春燕的不公。但一切都覆水难收,因为她的孤注一掷,魏春燕失去了生育能力,马长根坐实了光棍,她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此篇小说的立意别具特色,在简洁叙述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层次丰富的叙述黑洞。直到最后,不细心的读者也很难悟透叙述者的意图。实际上,在整个小说中,兰香就像是一个人的独舞,她高举传统思维的大旗,却孤立无援,一步步走入人生的死局。如果一切从头再来,兰香和她主导的马家还有N种生活状态的可能性。但无论哪一种生活状态,都应该比现在的结局好。兰香是“马家庄的女强人”,不能说她无能无德,究竟是谁之错,作者袁胜敏抛开了时代、道德的外衣,不做评价。他将主人公人性的回归置于“回光返照”这一特殊时刻,让非正常人回归正常,让一切回归本真和客观。

小说这种文体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和模糊性,这种特质导致了小说的主题的多元性。在袁胜敏的很多小说中,其主题都有多种指向。这些主题以某一种为统领,与其他主题共同支持,最终在客观与悖论的对立中形成统一。《掌门人》《火眼金睛》《井》的核心主题是底层人的人性冷暖,与其并立的还有世道人心;《望远镜》及其姊妹篇的统领主题是杂芜的人心,同时还有人性中的欲望,也有关于夫妻伦理的探讨。多元主题,往往要依赖多种表现手法来实现。譬如袁胜敏的《门板》,它似乎是一个另类的小说,但这个小说却隐匿着多重主题。袁胜敏以非同寻常的叙事耐心,通过一件离奇滑稽的事件讲述留守妇女以及与其相关的各色人等的尴尬。男女主人公本属正常交往,却被一些生活表象带入误解的轨道,他们愤恨、羞恼、无助,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流言铸成事实。这个故事有些荒诞,但因为有很多客观原因支撑,又在情理之中。小说中,主人公们由互不关联到被强行裹挟,再由绝望走向一边倒的希望,在人物的互动关系中将动态的幽微人性纤毫毕现地建构起来,使得小说中的各个人物性格立体丰富。小说不时变换人物的叙述角度,情节看似松散却丝丝相扣,增强了小说的悬疑色彩,实际上也是为与小说的荒诞色彩相协和。这个故事表面是要告诉读者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样的简单道理,实际上是揭示导致故事起因、发展和结局的深层原因。那么,是暧昧、诱惑?是不古的人心?还是传统思想与现代思维碰撞的结果?不可概论,不得而知。

文学即美学,小说之美不仅表现在客观事物的外表之美和人性之美,也包括文字之美,以及通过文字呈现出来的叙述手法之美,还包括小说透出的信息对人或喜或悲或怒的情感愉悦之美。在袁胜敏的小说中,这些美学意识都得到了充分体现。关于人性,前面作过详述,以下主要谈谈他小说中的文字和叙述手法。

袁胜敏小说的特色在于纯正的鄂西北方言土语。尤其是在他的农村题材小说中,以简洁的对话、独白形式出现的方言,既顺应了全文的叙述格调,又增强了小说的感染力。此外,不同的叙事节奏造就的文字滑动效果,是袁胜敏小说语言的另外一个重要特性。《望远镜》及其姊妹篇中富于跳跃感的长短交错句,造成了阅读的阻塞感,同时句子中散发出来的多重信息,使得局中人的危机更具隐秘性;《掌门人》《火眼金睛》等底层小说采用舒缓的笔调,看似不显山露水,实际增强了人物的悲剧性;《回光返照》前半部分语句急骤,仿若转换不停的快镜头,与人物的焦虑感同步推进,呈现出文字的思想火花;《哑口无言》异常平静的叙述语调,使得整篇小说充满悲悯色彩,与作为残疾人的主人公的命运刚好契合。这些小说长于氛围营造,三言两语将读者带入故事的情境之中,或长或短或缓或急的句子的出色运用,也贴合了人物曲折的情绪流动。在袁胜敏为数不多的小说中,单纯从文字角度看,《掐彩云》算是一个古典唯美与现代浪漫气息融合的绝佳代表。“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中的白云不见了,换着一片片镶着金边的彩云。像灯笼,像野花,像牛,像羊,像猪,散落在空中,这一片,那一片。”优美的风景契合了少女美好遐想的心境;“娘说的‘小女婿’这个词还在她头脑里像野兔一样乱窜。小女婿是个啥样人呢?想着,她又感到脸热了一下,就扣起衬衣,穿好裤子出去了。”直接写少女的羞怯之美。这个小说唯美温情,主要得益于优雅的文字。小说细致入微地刻画冬慧这个善良聪颖的女孩,从冬慧的羞怯到最后对拥有自己的爱情的渴望和期待,层层递进,如丝剥茧。小说中,好姐妹之间的秘密和怀有一样的梦想,袅袅朦胧,同样让人着迷。

《井》载于《滇池》2018年第5期

在袁胜敏的不少小说中,其题目直接充当了象征角色。《望远镜》以望远镜为道具,把一个男人的内心世界展露得体无完肤,淋漓尽致;《美人痣》的题目象征着欲望,预示着误入雷池的危机;《花团锦簇》的题目喻为华美包裹背后的慵懒;《门板》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心理阻碍;《掌门人》直接以人物绰号做题,意为灰色幽默;《火眼金睛》截取主人公的外貌特征作象征,寓为其身份卑微却豁达非凡的认知力;《哑口无言》题目中的这个成语至少有两种隐喻,不仅仅指的是小说中主人公的人物特性,也喻指主人公的亲人们对接受结果时的心态;《回光返照》题目中的成语象征主人公生命垂危之时的人性回归与再现。在《望远镜》及其姊妹篇中,男女主人公甚至没有姓名,直接以“丈夫”“妻子”“孕妇”这样的符号命名,反映了作者试图增强人物生活角色的代入感,同时,也具有某种象征意味。象征手法的使用,拓展了袁胜敏小说的意义空间,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梦境是袁胜敏小说的一个重要意象。这些梦境往往与现实相糅合,它们分别从不同侧面展示人物的情感归宿和生活态度,同时透出小说中的美学内涵。如《火眼金睛》中这样写道:“他抬头‘看’了‘看’天,眼里忽然有一片火红的亮光,像红色的海洋一样向他袭来。”这个意象表现出男主人公对于未来的憧憬;《望远镜》中“丈夫好像进入了摄影师的暗室里,到处是血红的晚霞。他遍体鳞伤,犹如被佛祖像扔孙行者一样把他扔进了红不见底的霞光之中,任其挣扎。”此处意象表现了男主人公面对乱象生活的恐慌心理;《愤怒的小狗》“他感到他真的是在做梦。梦中一个他似曾相识的女人,一只手顽固地伸着,语气不容置疑不管不顾,拿来吧你,拿来!”这个意象呈现出主人公面对妻子对自己不解的怨愤。

“文学之美,在于每个字扮演的角色感及其呈现出的力量。因此,数千数万字的小说创作是个千变万化的艺术活儿。”这是袁胜敏对小说及其创作的理解。在并不算长的小说创作历程中,袁胜敏不断地进行自我革新,表现了他对新领域新发现的渴望。而如何运用适合自己的文学表现手法,穿透生活表象,写出更好的作品,将是袁胜敏以后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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