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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华人族群融入主流社会初探

2021-03-25丁美丽邵政达

大连大学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参政族群华人

丁美丽,邵政达

(1.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2.江苏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华人族群现已成为英国第三大少数族裔移民群体①根据学界习惯,本文将英国官方人口普查中认定的“常住华人移民”(在英居住一年以上的华侨华人),统称为“英国华人”。。根据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的统计,在英华侨华人总数已约70万人,仅次于印巴移民和非洲裔[1]。英国华人来源广泛,包括二战前移民英国的华人后裔、战后中国香港移民、东南亚华人移民和20世纪末以来的中国内地新移民等。其中,战后中国香港移民和中国内地新移民是数量最多的两个群体。近年国内学界对英国华人族群的参政问题有一些研究,但从社会融入(Social Inclusion)的多维视角进行的讨论较为少见。“社会融入”是一个“多维度、多层面”的概念,它包括“经济、政治、社会、制度、文化以及心理等层面的融入”[2]。本文从经济、政治和文化三个层面解析英国华人融入主流社会的程度,并阐释其背后的原因。还须指出,“社会融入”是一个双向概念,除了个人或群体对主流社会的适应与融入,还包括主流社会对个人或群体诉求的回应和满足。但长期以来,尽管英国奉行多元文化政策,少数族裔的社会融入仍面临诸多的困境[3],加之近年英国民粹主义盛行、保守主义政治回流、对华态度日渐消极,多元文化主义正日渐衰微,英国华人族群与相对固化的主流社会之间主要表现为一种单向度的适应和融入,因此本文主要从这一视角出发展开讨论。

一、二战后英国华人族群的壮大

随着英国殖民和贸易扩张的触角伸展到中国沿海地区,华人旅居英国也拉开了历史帷幕。最早一批到达英国的华人主要是被英国商船雇佣的海员,他们中的一些人因各种原因在英国港口“跳船”上岸谋生或被船东遗弃[4]25。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英国华人的数量是非常少的。英国每十年一次的官方人口普查显示,1921年英国华人数量达到峰值(2491人),1931年下降到1934人[5]69。必须指出,由于华人中存在不少流动或隐性人口,加之该统计未将来自英国殖民地的华人纳入,实际数量肯定远高于官方数据。据李明欢教授估计,1921年全部在英华人约有1万人,1931年下降到8000人左右[6]189。这与1935年中华民国侨务委员会的统计(约8000人)相吻合[7]5-6。

早期华人移民属于半封闭性的边缘人群,与英国主流社会的交往较少,大多从事一些本土白人不愿涉足的底层职业,如手工洗衣、海员等。少数华人开设餐馆、杂货店、水手馆(Chinese Boardinghouse)等。他们既未在经济上融入主流社会,也没有在文化上对英国产生认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生活方式、文化认同方面与在中国国内时并无多大不同[8]。

华人移民英国的第一次高潮始于二战后。战后英国经历了被称为“黄金三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期,但英国本国的劳动力严重不足。在英国移民政策宽松的背景下,大批移民来到英国。其时,中国香港仍处于英国殖民统治之下,当地居民可自动获得英国居留权,大批新界农民携家带口来到英国发展[9]。加之,中国遭受长年战争,大批难民避居至此,也助推了这次移民潮。至20世纪70年代初,英国华人总数接近10万人[10]2。

20世纪80年代以后,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与经济崛起,越来越多的留学生和投资移民、连锁移民进入英国,迎来华人移民英国的第二次高潮。中国内地取代中国香港和东南亚成为英国华人的主要来源地。根据英国人口普查显示,英国华人在2001—2011年的十年间从总人口的0.4%迅速增长到0.7%,接近40万人[11]。

目前,英国华人数量仍呈加速增长态势。根据中国驻英国大使馆2021年5月20日在官网上发布的《在英留学生、中资企业、华侨华人等群体基本分布情况》可知:2020年,中国在英留学人员约21.6万人,留学人员分布在160多所高校,是“英国高等教育最大的国际学生群体”。在英华侨华人总数已约70万人,比2011年英国官方统计的数据高出30万人。华人的人口分布除大伦敦地区有30多万人外,其他地区的分布较为平均和分散,且相对集中于英国各主要经济发达的城市。其中,伯明翰约3万人,剑桥1万多人,威尔士的卡迪夫、斯旺西两座城市共约1万人,牛津、朴次茅斯、布里斯托尔、考切斯特等城市各有数千人。此外,英格兰北部约有20万人,聚居在曼彻斯特、利物浦、纽卡斯尔等城市;苏格兰约有6万人,主要聚居在格拉斯哥和爱丁堡;北爱尔兰约有1.5万人,集中在贝尔法斯特等地[1]。

二、英国华人经济融入层次较高

二战前,英国华人从事最多的两种职业是海员和洗衣工。1901年上述两种职业占比分别为61%和7%,合计约占全部在英华人的三分之二;至1931年,分别占比25%和27%,合计仍超过半数[12]10。这两种职业都是典型的低技能职业,以出卖劳动力换取微薄的收入,属于边缘经济。这种职业特点反映了战前华人在经济上融入主流社会的层次较低。

二战后,中餐业迅速取代海员和洗衣业成为英国华人最主要的行业。20世纪50年代初,有记录的中餐馆仅有36家,至60年代中叶,伦敦地区就有200家[13]116。1975年全英中餐馆约有2000家,1985年迅速增长到4600家;至20世纪末进一步增长到7500家(1998年)[5]614。至2014年,英国中餐厅和外卖店已达2万家,其中约6000家中餐厅和14000家外卖店[13]202。

中餐业的兴起是多方面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既缘于战后英国华人第一次移民潮的助推,也是英国经济社会转型的产物。一方面,战后华人族群的迅速壮大为中餐业带来庞大的从业者队伍和稳固的消费者群体。另一方面,中餐业的兴起适应了战后英国社会对餐饮消费的新需求。在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英国社会的就业率较高,特别是女性全职就业率迅速增长,餐饮业迎来发展的新机遇。此外,英国华人基于五缘关系而拥有的特殊“社会资本”和多数来英华人从“寄居者”到“定居者”心态的转变等也构成英国中餐业兴起的重要动因[7]。

中餐业是英国华人在经济上融入英国主流社会的关键切口。首先,中餐业的兴起在整体上提升了华人的经济地位。战后英国涌现出大批走高端路线的大型中餐厅,进而造就一批成功的华人富商,即便是一些小型中餐馆的经营者也步入中等收入阶层。经济地位的提升既是华人经济融入度提高的重要表征,也是经济融入度进一步提升的关键条件。其次,战后英国各大城市的中餐厅和餐馆“遍地开花”,服务于英国社会各个行业和阶层,与战前洗衣业和海员等相对封闭的行业类型不同,中餐业的兴起大大推进华人经济与英国主流经济的融合。此外,中餐业的兴起还推动华人向其他经济领域的迅速发展。以中餐业兴起为基础,中国食品的批发、配送与零售等相关行业自20世纪70年代蓬勃发展,一批华商零售业巨头崛起[14]142-144。

20世纪末以来,英国华人从事的行业趋于多元,经济融入层次达到新的高度。华人新生代的崛起是经济融入层次进一步提升的新动力。华人第二、三代和新移民凭借更高的教育水平、语言和专业技能及更加雄厚的资本,突破传统的餐饮和零售行业,进军英国各大经济领域。旅游、医疗、教育、科技、金融、建筑等中高端行业都迅速涌现出一批成功人士,如华人富商、医生、大学教授、工程师、律师和会计师等。根据2011年英国国家统计署发布的《对16—64岁以上英国各种族男性和女性就业者在低技能职业①根据英国国家统计署的认定,低技能职业(Men and Women in Low Skilled Occupations by Ethnic Group)包括:行政和秘书职业(Administrative and secretarial occupations)、护理休闲和其他服务职业(Caring leisure and other service occupations)、销售和客户服务职业(Sales and customers service occupations)和加工厂和机器操作工及初级职业(Process plant and machine operatives and elementary occupations)等。中的占比》(Men and Women in Low Skilled Occupations by Ethnic Group, England and Wales)统计显示,全国平均为37%,其中华人男性仅约24%;华人女性就业者中从事低技能职业的比重为42%,远低于全国平均的59%。华人男性和女性就业者中从事低技能职业的比重均为英国各种族中最低[15]。

此外,华人的经济活力和收入水平在英国各种族中均居于前列。根据英国国家统计署发布的《依族群划分16—64岁人口经济活力》(Economic activity of people aged 16—64, by ethnic group,England and Wales,2011 Census)的统计显示,2011年华人失业率为5%,低于全国平均水平(6%)[14]。从收入来讲,根据英国国家统计署2018年公布的数据显示,华人时薪中位数(median gross hourly pay)达15.75英镑,为英国所有种族中最高,高于本土白人(12.3英镑)[16]。并且,华人与包括本土白人在内的各种族时薪中位数的差距还在进一步拉大。

上述变化清晰地反映了英国华人在经济层面融入主流社会的迅速推进。可以说,二战后英国华人经济地位和融入层次的提升不仅是华人族群在英国社会地位上升的关键动力,也是华人融入主流社会的坚实基础。

三、英国华人政治融入层次较低

尽管二战后华人移民对主流社会的经济融入层次迅速提高,但其在政治融入方面仍处于较低水平,长期被主流社会称作“沉默的族群”。有学者更是尖锐地指出:“华人对政治持保留态度,是英国移民族群里最难同化的一族。”[3]202直至今日,尽管华人参政已取得一些突破,但在整体上仍是英国政治参与程度最低的族群之一。

2009年以前,英国华人很少参与政治活动,不多的参政案例也止步于地方层面。代表人物是马来西亚华裔吴美莲女士在1986年当选伦敦路易斯汉姆区(Louisham)地方议员。2006年,为唤起华人参政热情,李贞驹律师领导创建了华人政治团体——“华人参政计划”,致力于推进华人参政,表达华人政治诉求,维护华人利益,以求融入主流社会[17]。在这一组织的推动下,英国华人参政有所起色。2007年,中国香港移民卢曼华女士当选北爱尔兰议会首位少数族裔议员;成世雄一家(成世雄、成爱莲、成德仁)当选东萨克斯郡(East Sussex)地区议员。

2009年以后,华人参政有了新突破。来自中国澳门的华人移民陈德樑当选伦敦红桥区市长,成为英国历史上首位华人市长。次年,在英国下院议员选举中,涌现出8位华人候选人,创造了历史纪录。虽然他们最终都没有成功当选,但这无疑是华人参政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在2015年的下议院选举中,再次出现创纪录的11位华人候选人,并最终产生了英国第一位华人下院议员——艾伦·麦(Alan Mak)。

尽管有所突破,但华人整体的参政热情和参政水平仍然较低。大多数华人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对政治不感兴趣,也较少参与社会活动。2009年,华人政治家张敬龙参与欧洲议员选举,伦敦二十多万华人仅有五千张有效选票。张敬龙的竞选团队事后检讨时发现:“很多华人不知道张敬龙竞选;有的虽支持他但没有及时参加选民登记;有的因英文不好甚至不知道选票上哪个是他的名字;有的填错选票成为废票。”[18]这一案例大体反映了英国华人参政的真实情况。

华人在政治上融入主流社会处于较低层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华人移民来源地较为多元,又缺少像英国穆斯林那样有力的宗教纽带,因此华人族群内部较为分裂,政治凝聚力不强。尽管中华文化是华人族群的重要纽带,但这一纽带是一种相对松散的泛文化认同,而来自中国内地、中国香港等地区和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华人在地域历史、意识形态、移民类型和方式、所处亚文化圈等方面存在一定差异甚至是分歧。正如刘宏等学者指出的:“华人社会内部的多元化和碎片化的特征明显存在,这对华人社会内部凝聚力的形成和对英国国家认同感的建立有一定阻碍作用”[19]。其二,华人移民在英国呈“大散居”状态分布,难以在地方选举中形成政治上的合力。根据2011年英国国家统计署的人口统计,华人占英国总人口的比重为0.7%。从对地方各族群常住人口的统计可以看出,除伦敦华人占比较高(1.5%)外,华人在英国各地的分布非常平均,占比都在0.42%—0.68%之间[20]。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政治选举中的华人候选人很难借助族裔身份获得稳定支持,反而因是少数族裔难以在主流居民中获得广泛支持。此外,因“深受中国传统儒家中庸政治文化的影响”,华人普遍参政意识较弱,大多数华人不关注政治或对主流社会的政治活动持观望状态[21]。

上述原因是英国华人族群自身特点决定的,其对华人政治融入的不利影响是客观且长期的。当然,华人族群的整体政治融入度虽处于较低水平,但随着华人新生代的崛起,华人参政将向好发展。与老一代华人相比,华人新生代拥有更好的语言优势、教育优势及从事政治活动必不可少的经济基础。同时,随着华人族群整体的壮大,英国各主要政党也都开始重视华人选票,积极支持华人精英参与本党竞选,在党内成立华人组织。华人参政将持续改观。

四、英国华人文化融入层次稳步提升

文化融入主要指少数族裔对英国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的认同和参与。对于早期的英国华人移民,正如有学者所说:“传统的东西仍是主要的特征”,同时,“他们的本土文化发生了断裂,产生了断层。但是已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停滞’于脑的本土文化又约束着他们对异域文化的适应,使之游离于主体文化之外。”[22]正是这种特性使得早期华人实际上难以对英国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形成认同,也难以融入其中。加之早期华人的生存技能、语言能力、族群规模等各方面的限制,他们的文化融入层次可以说处于极低的水平。

战后移民潮时期来到英国的华人来自中国香港地区和东南亚各国较多,在文化融入方面略有提升。2011年英国国家统计署公布的《按抵达年份分列的各族群出生地》(Country of Birth by Year of Arrival by Ethnic Group)统计显示,1981年以前来自中国香港的华人接近总数的一半,其次是中国内地和马来西亚[19]。中国香港和马来西亚等长期被英国侵占,在语言文化、政治制度等方面对英国有一定的“认同感”,社会融入能力也相对较强,多数倾向于在英国长久定居,获得公民身份。这种“定居者”心态也推动华人积极融入主流社区和文化生活。当然,由于移民文化层次较低、从事职业单一等方面的原因,这一时期英国华人的文化融入层次虽有所提升,但仍处于较低水平。

随着老一代华人移民的老去,由华人二代、三代和中国新移民构成的华人新生代愈益成为英国华人族群的主体。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持有对中华文化和英国文化的“双重认同”,但相对于老一代华人,他们对英国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的认同感、融入意愿和融入能力显然更高。

其一,新生代华人的语言能力更强,经济基础也更好,这使他们在参与英国主流社会文化交往时更加自信,也有更高的参与意愿。即便是从中国改革开放后来到英国的新移民,他们中的多数在国内接受过英语教育,有一定的语言基础。有学者指出:“他们具备社交生活所需的良好语言能力,这使得他们可以更加自如地与英国社会交流,拥有当地的朋友”[23]189。

其二,对于华人第二、三代移民来说,他们出生在英国,从小在英国的社会环境中成长和接受教育,相对于其父辈,他们对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的参与度更高。有学者指出:“他们徘徊于中西文化之中,尽管中华文化通过其父母对他们产生一些影响,但是他们这一代人在观念和生活习惯上已英国化。”[21]即便是来自中国的新移民也大多持开放态度,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成长在中国改革开放及全球化迅速发展的时代,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度和接受能力都更强。

其三,由于英国华人移民来源广泛,华人族群的身份认同相对较弱。相对于穆斯林和犹太人的宗教信仰那样强有力的精神纽带作用,作为泛文化认同的中华传统文化认同显然难以达到。当然正因如此,英国华人对英国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更容易形成认同。

综合来讲,英国华人融入主流社会的层次稳步提升,但经济融入、政治融入和文化融入各方面的发展是不均衡的。一方面,英国华人的经济地位和经济融入已经处于较高水平,文化融入也随着华人新生代的崛起不断提升。但另一方面,囿于华人的中庸文化传统和华人族群内部分裂等原因,华人在整体上仍是英国政治上的“旁观者”和“沉默者”。因此,尽管呈现持续向好发展的态势,但英国华人对主流社会的全方位融入仍任重而道远。

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暴发以来,欧洲迅速沦为“重灾区”,同时欧洲“民粹”主义进一步兴起,英国也不例外。在此背景下,英国华人融入主流社会面临新的困境。在经济层面上,全球性经济危机加剧,海外华人经济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尽管英国华人经济地位和职业层次迅速提升,从事行业也呈多元化,但以餐饮业为代表的传统行业仍是华人经济的主要支柱之一。新冠疫情暴发以来,英国华人餐饮业、旅游业、线下零售业等行业首当其冲。由于英国防疫政策较为消极,这种境况在短期内难以改变,这对疫情暴发前华人已取得的经济地位和经济融入水平必然造成不利影响。在政治和文化层面上,华人族群的边缘性进一步突显。英国疫情暴发以来,“民粹”主义被空前放大,针对华人的歧视性言论甚至是人身攻击事件明显增多。据英中律师协会会长朱小久表示,仅“在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的前3个月,针对华人的仇恨犯罪数量比前两年增加了3倍多,而且很多案例都没得到上报和统计”[24]。毫无疑问,近年“民粹”主义的持续抬头与疫情的蔓延加剧了英国社会的族群冲突,特别是针对华人族群的误解和偏见正在增长。在此背景下,华人的政治参与和文化融入也将面临新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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