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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来中国共产党与共青团关系演变的理论逻辑

2021-03-25

青年探索 2021年2期
关键词:党团党性政党

共产党作为人类政治文明形态演进的全新类型,从诞生之日起便形成了与资产阶级政党截然不同的政治叙事逻辑与历史运动过程,即共产党不被短期利益所控制,它致力于实现劳动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解放。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如果说一百年前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正式按下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启动键”,那么一百年后的今天,中国共产党将按下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快进键”。作为一项跨越历史、超越时代、剑指未来的恢弘事业,没有青年一代的接力奋斗是不可想象的,中国共产党对中国青年的关心、关注和关爱,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组织体系再生产和政治录用的需要,而是基于共产主义事业永续发展的必然抉择。党性青年化是理解党团关系百年历史演进的重要维度,所谓“党性青年化”可以理解为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党性原则赋予青年群体,使青年内化为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建设、改革的社会基础和组织力量,构建起以共产主义科学信仰为基础、以民族复兴为使命的政党-青年共同体。青年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的内在要素,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在中国青年运动中获得本土化的展开形式,在实践上形成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的政治形态,在理论上形成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党青年理论体系,在制度上形成了“党建带团建”的制度性安排,这是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政治关系的核心要义。

一、研究缘起与文献综述

2021年是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元年”,也是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华诞。作为一个领导世界上人口规模最大的国家实现现代化的超大型政党,中共建党百年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大事件。在这个重要时刻,回眸中共百年的历史进程,总结中共百年的历史经验,展望下一个百年的光明前景,意义重大。

百年历史放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仅仅是沧海一粟,但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这一百年是发生沧海巨变的百年,是中国人民实现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历史性跨越的百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忆往昔,有许多历史镜头历历在目,有许多历史时刻值得铭记,有许多历史经验值得反思。其中,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的政治关系及其历史经验①为方便叙述,本文在一些地方用“党团关系”这一概念来指代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的政治关系;由于中国共青团在历史上几易其名,本文用“共青团”或“青年团”来特指中国共青团。,是不可绕过的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一方面,共青团在中共政党体系中占据关键性位置,发挥特殊性功能,这就决定了共青团与其他类型群团组织之间形成了显著区别——共青团是先锋队政党组织体系在青年群众中的延伸和拓展,它隶属于先锋队政党组织体系之中,本身是工人阶级先锋队政党的构成要素[1]。因此,中共百年历史与经验自然地包含有共青团的组织变量和解释维度,忽视这一组织变量和解释维度,对中共百年历史经验的全面总结和理论提升就会不完整。另一方面,中共的事业在根本意义上也是中国青年的事业,中国青年运动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确保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继往开来、后继有人,必须充分发挥共青团组织优势,把广大中国青年组织起来,“新时代中国青年运动的主题,新时代中国青年运动的方向,新时代中国青年的使命,就是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同人民一道,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2]。正因如此,从“党团关系”视角出发审视中共百年历史经验,对于深刻理解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青年逻辑以及中国青年运动的政治逻辑,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党团关系在中国青年运动史以及中国共青团理论研究中占据重要位置,学界对这一问题的关注程度随着中共建党以及共青团建团迎来“纪念时刻”而有所升温。20世纪八十年代,由团中央青运史研究室出版的《中国青年运动史》一书以党团关系为逻辑主线,系统阐述了从1919~1949年三十年间中国青年运动发展的历史脉络与基本进程,分析了党团关系在中国青年运动大框架下的结构性变迁与基本趋势,该书认为尽管中共青年工作策略几经调整,青年团的组织形态也发生多次更迭,但党团关系的稳定性一面要大于变动性一面,统一性一面要大于张力性一面,这一历史经验可以概括为:“从社会主义青年团、共产主义青年团、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到各种革命青年组织的建立和活动的开展,都是在共产主义小组(党的早期组织)和共产党领导与支持下进行的。青年运动所以称为中国革命运动的一个重要方面军,对整个革命事业做出了光辉的贡献,都是由于它是按照党所指引的方向,并和党所领导的整个革命运动密切配合的缘故。”[3]2015年,由青运史专家郑洸、叶学丽共同编写的《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关系史略》一书在党团关系研究领域取得新进展:一是置换了以青运史为逻辑主线,以党团关系为逻辑暗线的传统学术范式,将党团关系史作为一项独立的知识领域,全面系统反映了党团关系的历史演进及其对中国青年运动走向的实质性影响;二是突出历史学研究范式和分析技术,注重史料、档案和文献挖掘,党团关系的历史呈现建立在扎实而全面的史料基础上;三是理论叙事的时间线索大大延长,从建团初期到中共十八大以后,党团关系演进历程获得完整性展现。

上述两部著作从总体上框定了党团关系研究的学术范式与技术要求,概括起来就是将党团关系置于中国青年运动史的大逻辑中进行历史性考察,置于国家发展与青年成长的交互性关系中进行结构性分析,置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与世界历史进程的大背景下进行空间性阐发。以此为原则,学界从三个方面深化党团关系学理研究:

一是党团关系区域史研究。党团关系区域史研究继承了党团关系史研究的学术传统,它关注于特定时空条件下党团关系的地方形态与政治特征。如广东省早期党团关系[4],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浙江党团关系[5],上海建团初期的党团关系[6],青年团创建初期党团关系政治形态[7]、土地革命时期党团关系建构[8]等。这些研究通过大量的历史文献资料,揭示出不同时空条件下党团关系早期形态的形成过程与结构特点,认为党团关系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特别是在党、团组织初创期,党团关系深受当时所处地理空间的政治结构以及党团组织自身力量与斗争策略的影响,党与团在初创阶段虽然在政治关系的应然逻辑与实然状态之间存在一定紧张,但经过几轮调试特别是中共从幼年走向成熟,党团关系逐步理顺。

二是党团关系理论建构研究。以党团关系史研究为基础,一些学者试图从事实与经验出发对党团关系进行学理逻辑的概括。一方面,对革命领袖关于党团关系的思想谱系与理论形态进行概括,如任弼时党团关系思想[9-10]、斯大林党团关系思想等[11]。另一方面,阐述党团关系的理论内涵。有学者提出党团关系“四论说”,包含党领导团、共青团是党的青年工作和青年运动的重要力量、共青团与共产党同根同源、共产党推动共青团改革等[12]。还有学者提出党团关系的“两个统一论”,即坚持党的绝对领导与独立自主开展工作相统一、坚持对党负责与对青年负责相统一[13]。总体看,党团关系理论建构是学界研究的短板,研究者对于党团关系的核心要义与本质规定认识不够充分,仅从“政治组织间关系”来认识党团关系。

三是党团关系实践逻辑研究。研究如何把党团关系的政治原则转化为工作实践。一些学者指出,党团关系在实践中最集中、最显著的实现形式和制度安排就是“党建带团建”,这一制度安排在高校[14]、农村[15]、企业[16]中广泛推行。还有一些研究关注于党团关系内部的权力结构,以及中共对党团关系的新定位。比如有学者研究高校党委、共青团与学生社团之间的权力关系,以及由这种权力关系所形塑而成的高校社团治理结构[17]。还有学者注意到党团关系随着全面从严治党力度的加强而发生新变化,共青团不仅接受党的领导,也对党进行监督[18]。

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础上,试图回答三个问题:第一,如何将党团关系的研究视角从结构分析转向到政党政治分析?第二,党团关系的核心要义与实质性内容是什么?第三,党团关系的核心要义与实质性内容必然要经由党团关系的政治形态历时性地表现出来,而在中共百年史中,这种历时性表现如何描述?有哪些历史经验可以总结?

二、从结构分析到党性视角:党团关系演进的政治中轴

郑洸等在《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关系史略》一书前言中,隐含地给出理解党团关系的结构化方法,“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党与团是怎样处理彼此关系的?作为共青团组织者领导者的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建立共青团?党又是怎样建立了共青团的?党需要什么样的共青团?在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各个历史时期,党在处理党团关系上,提出了哪些指导思想和原则?在措施和制度上有什么创新?团在保证党的统一领导上,形成哪些优良传统需要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弘扬和创新?在历史的反倾向斗争中,有什么需要记取的教训?”[19]前言

在作者看来,一方面,党团关系是由党决定的,共产党在建构和调试党团关系中扮演主导角色,发挥决定作用;另一方面,党团关系是在中共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和中国青年运动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具有历史规定性。正是遵循这样的理论假设和研究路径,作者在该书中把共青团不同时期组织形态、思想路线、制度形式、工作策略的迭代和演进都归结于共产党的决定性作用。在这个意义上,党团关系似乎成为中共领导青年运动与青年工作的一个“倒影”,或者说,党团关系是中共政治价值理念、政治领导艺术、政治运行逻辑在青年工作领域的具体化。

实际上,在认识到中共在党团关系建构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同时,也应关注到共青团的能动作用,党团关系是在政治过程中双向建构而成的。因此,在党团关系的结构化分析中,要从中共单一变量的分析拓展到中共与共青团的双变量结构分析。胡献忠从中共与青年团的双变量互动机制出发,对党团关系进行了理论建构,提出了“政治组织结构性联动”这一概念工具,认为党团关系的结构性联动模式是由列宁式政党的政治基因以及中国政党政治发展逻辑所决定的,中共与青年团两大政治组织在联动过程中发生过摩擦,但更多的是默契[20];并且通过对党团关系结构性联动的历史梳理发现,中共政治纲领、指导思想、中心任务内化为共青团组织建设与青年工作的根本依据,中共在塑造共青团的同时,共青团也以适应性变革回应政党期待与时代挑战[21]。

“结构性联动”概念的提出,使党团关系研究从注重事实阐述与历史论证发展到对党团关系政治机理与组织间互动性结构的认识,是对党团关系在政治过程领域的定性描述和理论说明。由此继续追问,为什么中共与共青团能够形成政治组织的结构性联动关系呢?政治组织结构性联动关系作为党团关系在政治结构上的描述,其出场与存续的根本理由是什么呢?研究认为,党团组织间结构性联动关系只是“表”,无“里”即无“表”,表里相统一,而“表”背后的“里”,就在于中共始终致力于将中国青年组织起来,整合为与中共政治战略与行动逻辑高度一致的整体性青年。这是因为,近代中国社会的组织性资源十分匮乏,古代中国没有发育出类似于西方那样以商品交换为主要内容的社会结构,近代中国不是梁漱溟意义上的“集团型社会”,而是一个以儒家主义为核心价值的“伦理型社会”,因而中国人的团结方式是以血缘、亲缘为连接的,而非以资本、职业或劳动过程为中介。这是导致列强破门、主权沦丧和经济割据的主要原因。

毛泽东意识到组织化资源对近代中国的自我救赎是何其重要,因此把“组织起来”作为国民革命的首要前提。在《民众的大联合》中,毛泽东集中阐述了组织国民的政治思想,“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暗到了极处。补救的方法,改造的方法,教育,兴业,努力,猛进,破坏,建设,固然是不错,有为这几样根本的一个方法,就是民众的大联合”[22]。然而,民众联合不会自发形成,它必须借助于一个外在于民众的强有力的政治力量来推动和支持,这个力量就是共产党,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组织化的最高实现形态,工人阶级“只有把自身组织成为与有产阶级建立的一切旧政党不同的、相对立的政党,才能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23]。正是由于中共在建党伊始就意识到组织民众的极端重要性,而民众又是划分为不同类别的,因此策略性地组织农民、工人、青年、妇女等重点群体就成为中共政治决策的内容,1920年《中国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提出要向学生宣传共产主义思想的任务,1922年中共二大制定《关于少年运动问题的决议案》,指出“共产主义少年在中国的运动是要成个大群众的性质”[24]。

中共组织青年有两种类型,一是直接组织,即中共直接同青年取得联系;二是间接组织,即中共借助于共青团组织同青年取得联系。中共之所以在直接组织模式的基础上,还要借助于共青团组织同青年取得制度性连接,一方面在于青年群众内部存在“层次”与“类型”之别,特别是在政治意识形态上,受主客观条件影响,有相当一部分青年尚不具有马克思主义的知识体系和共产主义的政治意识,因此,借助共青团这一外围性组织同青年发生联系,可以降低政治意识形态建构的排他性,增强包容性;另一方面,青年运动逻辑同工人运动逻辑、农民运动逻辑明显不同,中共四大通过的《对于青年运动之议决案》指出,青年“有他们的特殊经济要求,所以容易了解自身的需要,对于青年工作容易发生兴趣”[25]。显然共青团在了解青年经济要求、洞察青年自身需要、掌握青年运动规律、领导青年工作等方面具有一定优势。

中共与青年的直接连接与间接连接“共存”于青年组织化过程中,足见青年对中共政治发展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极端重要性。中共把青年工作抬升至如此重要的地位,把青年运动作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不可分离的组成部分,根本原因在于中共是从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的高度来认识青年和青年工作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包括三方面内容:一是在目标方向上,以阶级解放和劳动解放为奋斗目标,以实现共产主义为最高理想,青年运动是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的一部分,把青年组织起来首先就是要启蒙青年阶级觉悟,从政治上将个体青年塑造为阶级青年;二是在组织形态上,共产党在一无资本、二无地域、三无装备的情况下,只有形成铁一般纪律的政党,严格执行民主集中制,才能确保党的意志统一、决策统一和行动统一;三是在价值理念上,共产党除了无产阶级利益和全体人民利益外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人民立场是共产党的根本政治立场,党性与人民性相统一。基于共产主义运动方向、民主集中型的政党体系以及为人民利益而斗争的价值立场,共同赋予了共产党通过共青团实现青年组织化和整体性动员的根本理由。

由此可以给出阐述党团关系的三个视角:一是政治过程视角,根据中共与共青团权力结构特点,党领导团、团跟党走构成党团关系的主要内容,党团关系归根到底是由中共政治过程决定和塑造而成;二是组织关系视角,党团关系是两大政治组织之间领导与被领导、支持与协作的结构性联动关系;三是党性视角,党团关系的核心要义与本质特征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的青年化,是共产主义运动方向、民主集中型政党组织体系以及人民至上价值追求在青年运动中的具体展开,共青团是实现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组织装置。鉴于前两个视角的研究已经比较充分,本文将从结构维度(政治过程结构与组织间关系结构)转向到党性维度,对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内涵、类型与特征进行学理阐释。

三、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理论模型

党团关系外在表现为政治组织间的结构性联动关系,内在体现为中共如何在青年群众以及青年工作中全面贯彻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共青团是推动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青年化的组织装置。因此,党团关系就延伸为以“推动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为政治中轴的两大组织的交互运动形态,中共与共青团紧紧围绕这一政治中轴领导青年运动、开展青年工作、服务青年成长、促进青年发展。

“推动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是一条隐型的价值主脉和政治逻辑,在中共和共青团的文献中,没有正式提出过这样一个说法或概念,但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群团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进一步证实了这条隐型政治中轴的客观存在,“政治性是群团组织的灵魂,是第一位的。离开了政治性,群团组织就容易产生脱离党的领导的倾向,就会庸俗化,就会成为一般社会组织,甚至会走向邪路”“保持和增强党的群团工作的政治性,关键是群团组织必须自觉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党的领导,是做好党的群团工作的根本保证,是必须坚持的正确政治方向,也是党的群团工作的优良传统”[26]。通过这两段论述可知:第一,群团组织的政治性是由群团组织的“出场”背景以及中共创建群团组织的基本方式所决定的,也就是说群团组织的政治性是由中共由外向内赋予群团组织的,群团组织由此区别于其他社会组织。第二,既然群团组织的政治性是由中共赋予的,那么群团组织的政治性就必然是中共的政治性,中共的政治性不仅在于其所作为国家政治结构中的一个政党所具有的政治性,即政党的政治性,更在于中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以工人阶级为阶级基础、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先锋型政党,中共的政治性更在于其作为马克思主义先锋型政党所天然具有的党性。第三,在中国政治语境下,群团组织政治性的核心要义就是马克思主义先锋型政党的党性,共产党创建群团组织的初心,就是将马克思主义先锋型政党的党性原则移植到这些组织之中,并通过这些组织将马克思主义先锋型政党的党性原则进一步社会化、具体化,使之成为民众普遍知晓、接纳和认同的政治原则。这是把国民组织起来的政治和思想条件。因此,1922年,陈独秀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表《马克思主义的两大精神》演讲的深意就不难理解了,陈独秀认为,研究的精神和实际运动的精神是马克思主义的两大品格,这两大精神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组织应当具备的精神,也是“中国人所最缺乏的”[27]6,中共筹建青年团的政治考量,就是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格和实践精神“灌输”给中国青年,弥补民众精神世界的空虚,破解民众组织化难题。随着青年团在中共指导下成立,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大幕徐徐拉开。

在语言学意义上,“化”是指由融入、接纳、认可、外显等一系列具体环节共同构成的一个运动发展过程。中国青年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直接对象,是大写的主语;而青年内部又是划分为类别的,从政治意识上看包括初步具备共产主义觉悟和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的青年以及尚不具备共产主义觉悟和马克思主义知识体系的青年,共青团的主要任务是将第一种类型的青年输送给党,将第二种类型的青年改造成为第一种类型的青年,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在这一过程中显现出分类推进、分层进行的特点;马克思主义政党青年化所指向的政治战略就是把中国青年组织起来,将个体青年通过组织力量和意识形态力量聚合为整体性青年,“通过寻找青年群体中的最大价值公约数和最大利益共同点,把多元、复杂、多变的青年群体有效聚合和集中起来,以组织化的目标、统一的行动规范和严明的纪律和道德准则,使青年群体达成‘步调一致’的集体行动”[28]。由此,我们可以在理论上抽象出党性青年化的两大变量,一是作为主体变量的青年,二是作为过程变量的青年运动。鉴于青年群体内在政治意识上的差异性以及中国青年运动历经阶级化运动与社会化运动两大发展阶段,本文构建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矩阵模型(表1)。

表1 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矩阵模型

有两个问题要特别说明。第一,由于青年群体内部在政治意识上存在显著差异,这种差异性很难以数字化方式进行度量和测算,因此本文采用聚类分析技术,即以是否为共青团员作为青年政治意识的划分标准,分成共青团组织结构内青年和共青团组织结构外青年,共青团组织结构内青年要满足青年入团在政治意识上的基本条件,并且在政治行动中体现较高的政治觉悟和集体意识,而对于处在共青团组织结构以外的青年,其在政治意识和政治行动上不设明确要求。第二,本文把青年运动逻辑划分为阶级逻辑和物质逻辑两种类型,这种划分方式在学理上获得马克思主义工人阶级解放理论的支持,马克思主义认为,工人阶级是现代社会的最后一道枷锁,工人阶级解放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但阶级解放必须建立在工人阶级自觉自为的集体行动基础上,当“异化劳动”对工人阶级的基本生存构成现实性威胁的时候,工人阶级就会为基本生存和物质利益而斗争,“他们甚至建立了经常性团体,以便为可能发生的反抗准备食品。在这些地方,斗争爆发为起义。”[29]40因此,工人阶级的政治运动,既是一项宏大的社会历史运动,也是非常具体而现实的物质利益运动。美国学者道格拉斯也把农民为维护自身物质利益而采取的斗争行动称为“道义经济学”。

四、党团关系的展开形式与基本类型

根据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矩阵模型原理(表1),本文把党团关系的发展演化逻辑概括为四种基本类型。

(一)政治录用型

在中共建团以及党团关系发展的早期阶段,中共与青年团在实现国家独立、阶级解放和劳动自由的大框架下携手奋斗,由于此时中共尚处于幼年时期,政党组织体系尚不健全,组织力量十分薄弱,发展和壮大政党组织力量就成为当务之急。共青团在此时承担起为中共输入政治精英的重要功能,1921年11月,陈独秀以中央局书记名义签发通告,要求全国各级团组织必须在次年7月前发展团员2000名以上。中共要求团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大规模团员发展任务,目的在于尽快弥补党员数量不足的问题,壮大党的组织。而在实际操作中,青年团员可以在不履行入党手续的条件下自动转为中共党员,这其中包含团员青年自愿转为党员和被动转为党员两种形式。

党团之间的政治录用关系形成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后果:一是党对团员的直接调动和使用影响了团的独立性与自主性,二是造成团员误认为团只是共产党的预备学校,是成为中共党员的一个步骤,客观上造成了共青团的存续危机,正如施存统所说:“从前中国共产党(是比我们还秘密的党),因特殊的关系,不能向本团公开,以致本团的许多团员对本团的职员怀疑,以为本团的职员都是共产党指派来的,职员的背后有共产党在那里操纵,甚至于说本团是中国共产党的机械。反对我们的人,也利用这一点来宣传,使本团许多很好的团员也怀疑本团,或竟因此退出本团”[19]27。

(二)社会统战型

共青团是以共产党为依托,面向社会大众青年开展组织整合、政治动员和思想启蒙的政治团体。在阶级解放和政治解放背景下,争取不同界别的青年群众在道义上的支持和行动上的响应,是共青团的一项重要任务。在中共与青年之间,共青团扮演着为中共吸纳青年的统战角色。统战是中共进行阶级斗争和政治动员的武器,毛泽东把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作为中共局部执政的三大法宝。所谓统战,就是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作为一种政治斗争策略,中心任务是通过团结朋友、争取中间力量、孤立反动势力等不同施策环节来改变力量对比、赢得生存和发展机会”[30]。

中共深刻意识到,位于社会劳动分工体系中不同位置的青年,其经济基础、政治倾向、利益要求是不同的,青年团的统战策略也必然有所差异,1925年1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制定《一般被压迫青年运动的决议案》提出四类青年的统战策略,对于青年工人,“最重要的是怎样使我们的宣传能达到工人的群众中”,对于青年农民,应“使他们了解民族革命的意义,工农联合的必要以及共产主义的真义,……帮助青年农民得到相当的知识,特别是关于农村方面的”;对于青年学生,“须在青年学生群众中做主义的长期的宣传,须设法组织学生会及其他学生团体,引导及援助学生做改良学校生活等运动”;对于青年妇女,应当“吸收女团员”,妇女运动“应与C.P.妇女部协同进行”[27]68-71。

正因为共青团的统战性角色以及灵活多样的统合策略,使其在抗日战争爆发后能够适应全民族抗战形势和要求,迅速改变其政治组织形态。1937年共青团被改造成为西北青年救国会,这是具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性质的群众团体,正如朱德所说:“我们应该在巩固统一与和平的中间来组织全国青年。因为我们只有一致对外,中华民族才能生存”[19]82。

(三)生产动员型

近代以来中共领导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的一条主线,就是实现国家现代化,而国家现代化必须建立在国家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的基础上,因此中国革命经历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前后相继的两个阶段。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了无产阶级革命的一般进程与核心任务,首先是无产阶级上升为国家统治阶级,随后利用无产阶级在政治上的统治地位,将生产资料收归国家所有,“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29]52。庞大的政治上层建筑如果没有坚实有力的物质基础是难以长久维系的。因此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就提出了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工业生产上来,要高度关注城市工作。

物质生产是物质动员的前提,而在物质资源相对匮乏的建国初期,生产动员必然成为共青团工作的全部内容,共青团员是社会主义国家劳动生产的突击队和主力军,与共产党共同构成社会主义政权的“政治共同体”和“经济协作体”[31]。1957年,邓小平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明确表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青年团的核心任务,就是“团结全体青年积极参加建设社会主义的劳动,以便尽快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工业国,为将来实现共产主义准备条件”“我们的共产主义青年团员,一定要以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忠诚,同党一起站在这个伟大斗争的最前列,密切联系全体人民和青年群众,在不同的岗位上进行长时期的艰苦的奋斗”[32]。

可见,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共青团进入到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体系中,在物质生产和工业化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中心任务的前提下,共青团按照中共要求,发挥组织优势,激活共青团员生产劳动创造力和集体力,共青团在延续阶级动员和政治工作的优良传统基础上,将共青团员整合为一个庞大的社会主义青年劳动者大军,为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作出重大贡献。

(四)物质激励型

“‘文化大革命’十年内乱导致我国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人民温饱都成问题,国家建设百业待兴”[33]。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力量再一次显示出强大威力——不承认物质生产的优先性,就会丧失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以及共产党执政地位的社会基础。随着邓小平作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判断,全党和全社会再次聚焦经济建设和现代化议题。邓小平强调经济和政治是辩证统一的,政治不可能脱离经济而存在,要学会从经济的角度看政治,“看一个经济部门的党委善不善于领导,领导得好不好,应该主要看这个经济部门实行了先进的管理方法没有,技术革新进行得怎么样,劳动生产率提高了多少,利润增长了多少,劳动者的个人收入和集体福利增加了多少。各条战线的各级党委的领导,也要用类似这样的标准来衡量。这就是今后主要的政治。离开这个主要的内容,政治就变成了空头政治,就离开了党和人民的最大利益。”[34]

共青团是政治组织,共青团政治工作也要善于从“经济角度”思考和谋划。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不同于计划经济时期,此时的劳动生产已经具有了现代形态和市场理性,即个体根据利益和效用最大化原则来选择劳动形式和内容[35]。共青团一方面遵循市场竞争规则,在技术创新、发明创造、青年创业等方面强化政策供给和平台支持,为青年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创造有利条件;另一方面则是积极探索共青团组织与资本互动的有效方式和最佳形式,通过推动在新经济组织、新社会组织等社会主体中建团,逐步扩大共青团在经济实体中的覆盖范围和工作范围。这就使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实现形式由计划经济时期中共政治主导下的劳动生产动员转型为全球化、市场化条件下政治逻辑与资本逻辑的包容性共存,即在延承物质生产国家战略的同时,突出和尊重物质利益对青年个体成长的重要价值。

总之,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是中共根据对不同时代青年群体的阶段性特征以及青年运动的时代性特点所作出的判断、识别和回应,是中共借助共青团组织力量向青年群体注入马克思主义先锋队党性意识的过程。这个过程可以划分为政治录用型、社会统战型、生产动员型、物质激励型等四种类型。这四种类型有所侧重地展现了党团关系发展的某一关键性历史横切面,尚且不能完全覆盖党团关系的所有内容,但为我们进一步探讨党团关系发展的历史逻辑与内在规律提供了思考线索。同时,这四种类型并非严格意义上前后相继、相互对立的关系,不排除两个或两个以上类型在某一特定历史条件共同存在的可能,比如政治录用始终是共青团的组织功能,在革命年代如此,在现代市场体制下进行物质激励时也要注重政治录用,只不过此时共青团对政治录用的要求、比例和规模作出改进优化。我们不能将四种类型相互割裂、对立起来,在某一时期是哪一种或哪几种类型占主导,需要我们以历史的眼光、实事求是地加以考察和判断。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党团关系演进的复杂性,以及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原则在青年中得以建构的现实难度。

五、结论与讨论

“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是本文提出的原创性学术概念,它是在党团关系既有学术研究基础上,尝试将党团关系研究从结构性维度推向到马克思主义政党政治维度的努力和尝试。本文认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是蕴含于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互动结构与政治关系变迁的一条核心线索,两者围绕这条线索螺旋运动,从而使中国青年运动获得了马克思主义政治原则的规定性,成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使中国共产党展现出有别于西方政党的青年视野和青年逻辑,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政党政治的理论内涵与基本形态。

党团关系在现象层面上表现为两大政治组织间关系,在本质层面上则反映出中共是如何通过共青团的组织中介向青年群体注入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党性原则,使青年获得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意识、历史视野和思维方法,进而把个体性青年整合为思想统一、步调一致、分工合作的整体性青年。党团关系研究要突破组织学范式,就必须把研究视角从组织逻辑迁跃到政党政治逻辑,而理解政党政治的核心范畴就是党性。不同的政党有不同的党性,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国共产党的党性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为世界人民谋大同。中国共青团由于获得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党性,其政治方向、政治道路、政治纲领、政治原则与中国共产党高度一致,如果说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那么中国共青团则有充分的理由被称为马克思主义使命型青年政治组织。

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需要强有力的制度支持,即群众路线。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群团组织,共青团既是党的群众路线机制的组织形态,也是践行群众路线的政治主体。要充分意识到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在当代中国面临的现实难度。与革命年代相比,增进政治认同更具挑战性。特别是随着新职业类型和新青年群体的生成,如何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武装和教育青年,如何把更多青年凝聚在党的周围,这是共青团不可绕过的时代性课题。破解这一课题,关键是要发挥好群众路线的传家宝作用,建立共青团贯彻落实群众路线的制度安排和长效机制,将群众路线的要求具体化和现实化,让共青团的桥梁更加稳固、纽带更加牢靠,拉近青年与中共之间的区隔和距离,推动构建“党青命运共同体”。

作为一个全新概念,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仍有较大的讨论空间,比如概念与内涵如何更加完整地予以界定?概念背后的历史运动如何得到全面呈现?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内在结构与基本功能如何描述?这是接下来要研究的重点内容。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党团关系研究将越来越多的具有政党政治的色彩和马克思主义的韵味。随着中共迎来百岁华诞,共青团也将在不久的将来迎来它的世纪生日。那么,就让“马克思主义政党党性青年化”的概念及其研究范式作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共青团百岁诞辰的生日贺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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