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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与酒

2021-03-24胡恒铭

画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老李我会飞机

胡恒铭

我最近常常思考,生活是不是就該是这样的?也没有答案,只留下一些琐碎的思绪。天冷了,我蜷缩成一团,像小动物一样,进入冬眠的状态。

在南京一共待过多长时间我也数不清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在思索着以前的种种。

我是2020年的9月份回的南京,从英国回来,刚刚结束了一个月的隔离。在这座城市我找了一个角落,装修或者说用东西堆出了一个工作室。置办工作室期间,我经常会和朋友们突然喝起酒来。后来索性直接从一个酒吧老板那里拖来一个老的双开门冰箱,装满各种美味精酿,整整齐齐地码在每一个格子里。我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我的工作室小酒吧开业了。”

我一个人是不乐意喝酒的。我曾试过一个人拿了一瓶“Jamson”威士忌,加上老冰块和漂亮的杯子,体会这样的仪式感。只喝了几杯,就飘飘忽忽的了,但并无快感产生。似乎我需要“下酒菜”,这个“下酒菜”就是人与人情感的交流。当我独饮时,我的倾诉对象变成了自己,自己和自己不停地对话,就很容易上头了,甚至感到不适。为此我也更深地思考过,是否是因为我好于表演呢?当我的表演对象只有自己的时候,我的内心被孤独打败了。

说回工作室,我本指望着能靠这一冰箱酒去赚些生活费的,奈何直到冰箱里的酒第二次清空,也没有收回一点成本。

来的都是朋友,喝着喝着,唱了起来;喝着喝着,念起诗来;喝着喝着,哭了起来……他们变成了表演艺术家,变成了诗人,变成了歌谣创作者……我甘愿为这些真挚的情感去买单。似乎酒是一个通道,打开了情感的小窗口。我常常把这些归结于人内心的孤独和渴望得到了理解。但每每第二天醒来,去收拾满是酒瓶的工作室,既满足于情感的交流和灵感的碰撞,又常陷入无尽落寞的空虚中。

工作室的房东也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他是“脏皮”乐队的吉他手,名字叫做“飞机”。他每天都有酒相伴。有时他也会住在工作室的某个房间中。他喜欢穿带有铆钉的皮衣,喜欢朋克。第一次和他喝酒是在一天深夜,他从上海路喝完回来,我也正好刚送走几个朋友。我们顺势就在沙发上坐下,很自然地对饮起来。我们都已酒过半巡,聊起日常,拉扯着生活。突然他流出泪来,问道:为什么喝酒?对啊,为什么喝酒?他说:胡子,我觉得一切都是为了爱。我没有说话。他说他和他的女朋友已经在一起好多年了,他们没有吵过架,直到去年她被查出白血病,手术前后,他一直都在她身边照顾着,她现在已经慢慢好了起来。他说:你说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可恶?它对我们这样的人没有一点点的包容,为什么让这样痛苦的事情降临在这么可爱的人身上?他说:但是,也就是因为爱,我还能在这里喝酒。我已经一无所有,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也只有爱了。他说:我为她写过很多很多的诗。不喝酒的时候我根本不会提这样的事情,因为我会害羞。于是他给我念起他写的诗来。他不像一个专业的诗人,有美妙华丽的辞藻,但是每一词每一句,都是情感。用最普通的文字,表达着最真挚的爱,是惺惺相惜,无比珍贵。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间凝固了,情感在空气中流动着,酒意让我的大脑无尽地放大这些细节,仿佛置身于悲哀、反抗、疼爱、无奈的旋涡里。随后太阳升起,我们也握着酒瓶睡去。我最后的意识定格在“飞机”眼角的泪痕。第二天醒来,他在阳台的夕阳里弹着吉他,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我跟他打招呼,他揉揉眼睛说:“酒还没醒。”

12月中旬,我的好朋友老李选择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段时间,我陷入了很深的情感崩溃里。我接受他的死亡,我也对他的选择表示理解。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太残忍、太痛苦,他只是去追寻他的自由与平静了。我的悲伤基于惋惜,基于事发突然,也基于自私。我可能再也无法与老李一起喝酒抽烟吹牛逼了。我吃不下饭、说不出话,也无法很好地入睡。

太阳很好的一个中午,“飞机”拎了几瓶酒到工作室,喊我晚上一起喝些。之后我们相对而坐,一言不发。然后我们突然都拿出了酒杯,喝了起来。大概因为空腹,我兴奋得很快,我开始和“飞机”倾诉过去种种与老李相关的一切。老李生前和我们一起在南京做了很多好玩的事情,我们一起在迪厅中央念诗,一起在深夜鬼市讨价还价,一起在马路上做行为,一起在艺术空间里做展览。“飞机”没有安慰我,他觉得我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时间去缓解记忆。他突然放起歌来,我的身体随着节奏摇摆,思绪、思念、惋惜、悲痛、欢乐也在空间里摆动着……我感叹老李的勇气,沉溺在他生前的挣扎里。

太阳当空,也是一个美妙的下午。我和“飞机”互相嘲笑着,好像我们没有在这样的时间段喝大过,没想到大白天喝酒也是这样的快乐。“飞机”弹起吉他,我伴着酒意,带着种种飘浮在身体周边的情绪坐在画架前,提起笔,满眼看到的都是浑身是眼睛的老李。他曾做过一个行为,浑身赤裸着,全身都画满了眼睛。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在画面上涂抹。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看到老李穿着一身陈旧却干净的西装,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跟我说:胡子,再见。天黑之后,我在纸上写下:

你的灵魂上一定有很多金色的眼睛,

留住了整个世界的月亮和星星。

你说他们不懂,只能找借口解释,但是我们这样的,我和你说实话,你一定会理解。

你那么可爱,你的小精灵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咱们另一个世界再见。

如果说“飞机”喝酒是因为爱,那么我另一个酒不离身的朋友就跟他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她叫乌木,是苏州“Justkids”艺术空间的主理人。她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爱”这种物质的。我问她为什么喝酒,她说:我有酒瘾啊。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是极度痛苦和极度矛盾的。酒是一种情绪的放大器,在没有酒精融入的世界里,大家都过于清醒,这种清醒与克制是情绪的压抑。人与人的交流是需要用酒去回归真实的。乌木说:“每个人都有社会给他评判的身份与形象,每个人也有自己给自己设立的形象。我给你看到的样子,是我故意想表现给你看到的。我不会为了喝酒而喝酒。我们所有人都是普通人,喝酒只是为了更好地表演。”我很认可她的话。我把这种方式理解为艺术的表达。

在我切身的体会中,酒后会出现情感的多向性和聚集性。我会突然觉得一切事物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充满了爱意。当目光停留在某样事物之上,比如一根点燃的烟,我会感叹烟雾飘起在空中变化的姿态异常漂亮。我会忽略掉呛人的烟味,只接收它的美好。而在平常的生活中,我不去这么想。我甚至会突然感受到一个人的善良,发自肺腑地赞美他。可他平时可能是我相当厌恶的一个人。这也会激发很多创作的欲望。当酒精将情绪放大,美好的事物变得更美好,悲伤的故事变得更悲伤,情绪的表达就变得突出而尖锐。如果问我为什么喝酒,我在纸上写下了很多很多话语,但没有一句是合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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