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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行

2021-03-22

四川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李冰沙河外婆

都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两首)

○?水白

石?匠

石头的存在为你搭建了舞台

用錾子谱写出悦耳的背景音乐

所有路过的动物都不明白

为什么要用它们无法领会的动作

构建属于自己的图案,及其图案后的功能

有的是虚张声势,有的也是不得所为

力拔山兮,怎样才能撬动山中巨石

我总是猜想不曾相识的石匠面容

一錾一錾,妇女绣花一样

敲击着陌生的石头

试探着那个未来的世界

断裂于乱石中的猪槽,或者狗槽

是一开始就错误选择了原料

还是恍然间,或者是累了

不经意一锤,毁掉了前日功夫

錾子让其破碎的瞬间

何其又不是遗憾的哭泣

废弃于即将被淹没的古镇,石盆

正值壮年,没有人能把你带走

似乎决定了你下半生

必在一湖江水中保持沉默

也觉得愧疚,没有把你拯救

我和你除了一面之缘,也别无所有

磨子填补,餐桌上的空缺,或者稀缺

隐藏于间的线线痕迹虽不平行

却让人坚守着对食物的探寻

代代相传的手艺,为你为我为他

复制而传递着古老的知识

碓,让双脚不仅能够行走

还能踩出石头的奇妙

面对比我们自身庞大的静物

比如碾坊,为祖先食用的谷物去壳

偶尔也显得无知,假如换成是我

当时该怎样把其制造

石碑给人留下了最后标记

人的一生也浓缩在一块墓志铭里

比他父母还要操心,一字一字刻上

熟识也好,未曾谋面也罢

始终如一,像那錾子轻轻地滑动

并不知道彼此之间的恩怨

窑?工

该怎样才能放下对泥土的期望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原始的前行

把瓦片放在自己的掌心琢磨

湿度,硬度与师傅传承下来的秘诀

有时很快就感觉到了,像风一样的灵性

偶尔也像是厌烦后的发呆而无所适从

圆圆的瓦柸一分为四,细微世界的断裂

有序而又必然的痛苦也如一个家庭的延续

处于窑中不同区位历经不一样的温度

成长为形状色泽各异的瓦片

陆续被转运至屋檐之上,或许相连

或许分离,遭遇风雨之路也不尽一致

当青色的瓦片束之高阁,仰望还是俯视

尤其是源于自己之手的瓦片在空中

变为风景,是否能回忆孕育它的瞬间

那些孩子远走高飞后父母的失落

或许就没有你的感悟,跌落的瓦片

破碎的声音终究是无法抓住

为生活勾勒美丽线条的不仅是歌声

劳作期间哼起的民间小调

青砖在墙壁之间连接的平行图案

给屋外的来客总是以不同想象

彼此的交流怎能穿过厚实的阻隔

正升起的炊烟,隐藏着许久的期待

砖呈红色,是过了火,还是不够

命运有时不在自己掌握之中

经验、理论,就像一盘运动的棋子

窑口每一次火红的瞬间,你都为之一怔

体外的汗水就如温度计的指针难以停止

所有的恐惧和忧虑也都无能为力

只有欣赏,所创造的另一种颜色

间或还赋予其神秘的故事

事物都需打破,小小的方砖也如此

你对它的抚摸总是带着小小歉意

原本可再完美一点,像夜空下的月色

在这方砖之间残留的点点痕迹

作为生活的器皿,陶器缘起于何时

这是你应该祭奠的时光

有意无意时至今日都不再重要

品味那些盛放着的人间美味

似乎才有一种饥饿的动力在驱使

你隐藏其间的邪恶与善良

青海记(三首)

○?宋长玥

在玉树

重返草原的人,灵魂没有停止流浪

在茫茫大地上,除了忍耐

还没有人绝望。我领着最后一颗星星

经过巴塘,有谁能够理解

相爱的人们已经遗忘?用不了很多日子

帐篷落满白雪

空弃的马鞍

独自在风中完成对一颗心的埋葬

高?处

云端下,一个人的荒凉不再是心灵

不再是经过之后

一生的永别。也许还有回首

寻找。徒然之忆。但不能再有一杯月光

醉倒的草原。一次花开。

一句默禱的经文。不可能。向前

只有自己的朝圣。

宁木特小镇

那个远方,午后深藏花蕊

只有五六个牧人,骑马豁开阳光。

风从黄河拐弯的草甸

吹向更远。那么多的空旷,像一群长生羊

跟随男人

从黎明穿越黄昏

土尔扈特妇人安静地坐在食品杂货店门口

每捻动一颗佛珠

就像见了一个亲人

天堂不远

就在落满街头的尘埃:旷域风雪

英雄远征不归,男人静立

十米远的地方

大河深流,草原寂寥

男人心口开满菊花。铁马掌、铁马掌

……故乡无法抵达

最初的相遇已经永别,也许不会再有遗忘

或者心尖上刻下秋天

当北风碎步跑过宁木特小镇,惦念入尘

苍茫浸心

一转眼长过一生。倘若再见

白云浮过天空

男人的草原音信全无

隐居的梦想(外一首)

○?赵俊

我想住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镇

它必须有一个水乡的名字

最好在江南谱系的中央

被无数软糯的吴语淹没

成为我永恒的湿地,飞出

白鹭、炊烟和鱼形的风筝

它不迷恋大都会喧嚣的声调

也不像山乡被死板的寂静挟持

烧饼和油条的热气在清晨荡漾

我用它喂养甘于清贫的肠胃

故人,是散落在已知世界的种子

在一杯咸豆浆萌发出热情的子叶

在那里,我愿做枕水人家的眼睛

看路人用慢的仄步凝胶成油画

我还可以是一只羞涩的鼻子

收藏着雪花膏的气味因子

这时候樱花开了,休眠的八十年代

在每一句蓓蕾的遗言中复活

二层小楼走漏着雨水的消息

它的低矮,透支着三月的薄暮

被打湿的稿纸渗透着霉变的斑点

倒春寒消解着春暖花开的意义

写小说的我在墙壁中粘贴着咳嗽声

为枯灯在夜晚的航行拉开了帷幕

夜盲症

我有一点轻微的夜盲症

这是对自信输入的休止符

白昼的光芒曾逼视我

耀眼的光斑是万千的伤口

被照射的墙壁变成群殴后的斑点狗

和其余的同类在黑暗中同时吞没

当所有的夜路都指向虚无的边境

签证被捆绑在夜明珠黯淡的保险箱

这是被我瞳孔的密码锁住的憾事

在色彩博物学的描述中失去了踪迹

在我所能遇到的歧路的豁口中

只有夏虫均匀的鸣叫在拨开迷雾

它能带我在荒野中破壁么

盲目让我变成逡巡的永动机

在夤夜的奔袭中寻找突变的自证

词语的黑森林住满金枝的迷恋者

他们的魔术在幽暗中伸出断手

揭开红布的时候会完好如初么

我等待翠鸟的鸣叫会震醒桑叶

等待眼睛被光谱的红晕重新漂染

回到那被地平线眷顾的山谷

密室的幽暗是被切除的记忆

当绿意重新裱好画框明亮的曲线

我不相信黑暗会再度成为迷失的腹语

桃花依旧(外一首)

○?任彬

她叫小霞

小霞浣衣?阳光下一只美丽的蝶

飞来,他看见

水倒映着她盈盈的笑脸

桃花破水

风亲了她一下

风你为什么要亲小霞

桃树倾斜,桃花飞溅

红红的花雨溅湿了天空

“小霞——”他的声音

已然陌生,小霞停步、扭腰、回眸

心被飞来的花瓣刺了一下

外?婆

外婆说想睡觉,倒头便睡了下去

正是上午阳光在屋里明媚

外婆看不见,外婆睡着了

外婆属牛,她的命被拴在磨盘上了

没有选择地一直往前面走

九个儿女九条命嗷嗷九只手

拽着她往前走,老大饿死了老二病死了

老四也病死了她往前走

外爷老了外爷走不动了

外爷这支残烛被风吹灭了

她仍往前走

这凡尘的路越走越宽

行人越走越密,房子越走越高

外婆若一只小小不失威风的蚁王

把尘世走得轰隆作响

走到第九十六个春天的外婆儿孙满堂

外婆

被阳光硬生生拉住

外婆再也走不动了

母亲说

那天幺姑正给外婆喂饭

外婆吃着吃着抽开碗

外婆说想睡觉,倒头便睡了下去

阳光水一样倾洒满屋,安详若神

都江堰体内的水

——长诗《水房子》节选

○?凸凹

阳平山

察天象、识水脉的神

身体里

却河流一样密布着一位凡人的血脉

华夏血脉从远古流来

开枝散叶,每一位子裔都有依凭与接续

李冰不例外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名讀者心中有一千名李冰

李冰在时间的前行中踏浪后退

学派、经历、荣誉、生死、爱情、脾性、朋友圈……

甚至族系、血脉也退没了

还在后退

后退,只留下一个堰字

为斯民挡水和供水。

连出生地也化作了堰字中

一块令谁也抠不出的红砂石

陕西、山西、甘肃、河南、巴东……

李冰的来处众说纷纭,抽刀断水水更流

著名史家任乃强说

李冰乃蜀人后裔,生长在蜀族阳平山

我决定采信这个指认

我决定去阳平山寻找李冰

从三星堆下山,沿湔江上山

风从水底凫出,有

杜鹃的长相和叫声

天彭阙、丹景山、海窝子、阳平观、九峰山……

一走就走到了瞿上。

一年一年找,找了二千多年——

找到了抗戰捐粮、扬一益二、孔明论

蜀、天府之国、刘邦养兵

——也没找到李冰。

只找到了一山水——

一山与李冰的水

同气息,同胎记,水乳相融的水

一方山水养一方血脉

无论岷山,还是岷山里的龙门山,龙门

山里的阳平山

——家山都是蜀山

白沙河

李冰没有治过理过白沙河

白沙河却为李冰而开

——为李冰身体中的渠首而开

它是李冰的风开出的河

李冰的雨开出的河

白沙河的水

不管怎么野,豪横,怎么没有人味

都是李冰的水

岷江刚一冲出谷口——

岷山谷口——

白沙河就从左岸,斜刺里杀来

水那么急,力道那么恰当

沙翻卷着沙,水回旋着水

千年万年,把自己的沙洲

从岷江的边地,推到岷江的中央

沙洲的沙,白得那么耀眼、晶亮

像冰,冰雪的冰,李冰的冰

犹如梦启,犹如神助

李冰只给了白沙河一个鱼嘴,一溜笼石

白沙河的河,白沙河的沙

就让岷江从岷江走出。一条

内江,一条外江

要把成都城抱过

把大平原喂过

才合二为一,从岷江回归岷江

至于涝旱之间

外江分几成水,内江水分几成

至于内江的河道

如何让水搬走沙

沙搬走沙——

白沙河的话语都有着无比骄傲的权重

白沙河出自龙门山脉光光山南麓

属于古代湔山地区

因为这一点,小说《汤汤水命》

称今天的湔江为北湔水

白沙河为南湔水

古书记载,白沙河东五里有玉女房

古书还记载

为“济人民及威、茂二州往来”

河上架有一座绳桥

绳桥怎么弯曲

河风的隧洞怎么弯曲

我曾经在白沙河生活过十二年

那是另一条白沙河

大巴山中的白沙河

嘉陵江上游的上游

而这条湔山的白沙河

在我出生的时候,在我发蒙念书之前

从旁侧给过我一部分命相

所以,人生路上

即便一不小心踏上邪门歪道

也会有旁侧的手伸过来

把我扶正

一个人的河西(组诗)

○?宗海

苍茫之秋

四轮车像一只爬虫。它咳嗽着

蹒跚往来于荒草田埂

肩膀上扛着最后的农业

戈壁深处,沉默了一季的胡杨树

突然开口,喊出了一片粲然的金黄

神在蓝天继续抄写经书

滴落的白云,变成了房前屋后

一洼一洼的棉花

祁连,昆仑,唐古拉

念叨这些白雪披覆的山脉

向西的道路上

仍然有大批的朝圣者

迎风疾走。因为时光恒久

我们再次说起了

兰州、凉州、甘州和肃州……

暮色中过双塔草原

虽至初秋,偌大的草滩

仍然有着令人欣喜的碧绿

一闪即逝的余晖

让我看清了芨芨结籽的金色草穗

偏向一个方向

零星的红柳,身形瘦小

仿若身披粉色衣衫的牧羊姑娘

更有一棵孤独的胡杨

在远处,撑开伞状的枝叶

为谁守候?

——这情景恍若遥远的非洲草原

恍若我心中长久的空旷。此刻

是否有狮子、邓羚之类的动物出没

侧耳倾听,终究没有任何声响

这块地理,偏远守旧

缺少歌谣和骑手

唯有极远处,一匹矮马

慢慢吃了草原,吞了暮色

绿洲之上

高大的杨树身形修长

在田埂上临风而立

阳光照耀它们硕大而翠绿的叶片

天空很蓝。田园里的苜蓿

涌动绿色。枸杞长出了

一串串相思的红果

格桑花从远方来,在此安家落户

养育一地五彩的女儿

我羡慕一丛披头散发的芨芨草

在它的身边,拍照留念

此刻,头顶上飞过的不仅仅是麻雀

还有一群,勤劳的蜜蜂

风车在远处的戈壁上不停奔跑

而又一直滞留在原地

——它们的秘诀在于

内心里始终,有一枚发光的灯盏

九?月

九月的枝条上悬挂着红彤彤的苹果

碰了我的额头。倘若年轻十岁

我会误认为那是你的脸颊

九月的道路旁,牵牛还在开着小花

这是一株搭错了车的植物

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命运……

九月的风,吹过田园,吹过篱笆

清香中伴有腐殖的气息

我俯下身子,为一丛马鞭草拍照

它们的紫色,高出了地面

九月的天空,风轻云淡

但还是有一大片白云泊下来

变成了老刘家的棉花地

九月也有雨天,无尽的忧愁

从芭蕉硕大的叶片上滑落。仿若念珠

每一滴都在木鱼声中为天下的穷人祈福

九月的时针漫长,秒针却也一刻不停

我是那个九月里出生的孩子

此刻坐在书桌前,泪流满面

怀念生养我的小小村庄

九月的屋檐下悬挂着炊烟、星辰

许多明亮的事物正在暗淡……

关于满洲里的悲歌

○?忽兰

1

我的生命由永逝

和永不能构成

在睡梦中,它多么忠实

或许的你,这样的我

我设法区分尊严和炙热

我试图厘清昏聩和严肃

2

那一年我走进沉沉的

宫殿的餐厅

婉容是没有罪的吧

上帝会怎样说她的一生

婉容是任性的小孩子吧

关于我的罪,随便吧

3

十年不过是几个跟斗

一本书翻了几页

作为生灵,总是痴迷美

一种频率,你的缓慢

脸扬起,手放下,身体的安静

眸子里的光,声音里的微笑

你总是在人群里,被我认出

你也认出了我

4

就像我的脚突然迈入

婉容的宫殿,她的死期

那天的黑松林和白雪

我以为我会忘记

我认为我永不会忘记

5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活得安好

快乐。世界由明亮的隆起

和深沉的思索,构成

我把世界摊开,又坐卧其上

像是孤独星球上一个孤独的孩子

像是盛满了“自在”的蒲公英

它只是顺着自然,半睡半醒

6

我细数自己的年龄

把一些火柴棍拨到这一边

而一些火柴棍拨到另一边

另一边的那些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会知天命

但人们懂得不违逆

方是天道。于是我活在分辨里

7

我无法让命运

重新安装,组合,诞生

让它有新的来历

让它有更美更亮

更稳妥更尊贵的样子

我没有办法,按图索骥

把创世纪都推倒

才得来另一个我

8

如果一个人长久地,构成

吸引力,爱而不须得

我便洞悉了活着的秘密

而不是垂垂死寂,于衣食

金玉深藏,鬼祟和自大

关于满洲

满洲里的悲歌

我在雪天的黄昏去看婉容

在白天看见你

用植物的韧性编织雪花(外二首)

○?劉国莉

还好,那些雪花是有性情的

抖落了一地花瓣

想象单薄。用旧风中的身影

用鸟鸣的高度

在一棵树上

停留下一些花香

让雪花,植物一样

用翅膀取走了细枝

生动地编织细节。

在覆盖大地时

让奔跑的岁月停下来

用植物的内心,编织善念

虽然黑暗但是安静

雪湿润的阳光

雪没有一点声息地飘落绽开童真的笑脸

飞舞的雪挂在树梢上

牵挂着什么

堆雪人的小孩

把变薄纯洁与晶莹的雪

轻松地砌了一个城堡

打开了一扇窗子

手拿糖果

让太阳,把甜的影子

住进来

暮雪里

一场微雪

用浅淡的方式

覆没了烟尘,尘世上相互钟情与倾慕的万物

遗失在一段琐忆里

而我,接纳了这些洁白谨慎的相遇

我的头发,已经白大于黑。

我要乖巧的,和她们说笑

让她们毫无禁忌地奔跑

跟随我的低语,我美得过于潮涨的浴火

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情境

还有身体都投入进去

成为拥有的全部

就像这覆盖尘世的雪

责任编辑 杨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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