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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录

2021-03-22陈丹玲

四川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梵净山胭脂牵牛花

陈丹玲

牵牛花

这花也叫打破碗花,我很喜欢这词儿,有声音、动作、姿态和情绪在里面,显得饱满。我更喜欢叫牵牛花。因为这个名儿,我为这朵花思前想后很多年。那么纤细的藤儿,怎么能牵动一头牛呢?

牛,我是牵过的。在田坎上,我拽着棕绳索,跟在牛屁股后面,慢腾腾地走。那是傍晚,山崖拉住夕阳,舍不得的样子,要是能留得下,怕是要紧紧抱住的。我也在这个拥抱中感到了绵软。如果你愿意老远看看我,倒像是牛在牵着我走,瘦长的田坎是藤儿,我是那朵向晚的花。我瘦弱,牛舍不得用棕绳拴住我。牛用眼神拴住我。那是一條世间最奢侈最珍贵的绳索,柔软,棉韧。

想不通的是,我爹也被牛给拴住了,可他实在不像一朵花,他有石头般的愁苦。因此,我担心即便是牛的眼神、气脉和勤劳扭成一股粗粗的绳索,也无法将我爹救出他的苦海。

梵净山脚下就是我们的寨子,很多人在这个脚趾头上活过一场。人们在这里留下了一些坟包,再就是鸡鸭牛羊和田土,有的人留下了木楼,有的人什么也没留下。我家的瓦房是公留下来的,公就是我的爷爷。公在快死的时候,对爹和大伯都显出了难得的慷慨,将房子、牛和田土这些带不走的,统统分给兄弟两人。哥占大,弟占小,于是右边房子和吊脚厢房给大伯,左边房子和一头牛给爹。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我公偏不信这个邪,他反起来,拼死爱长子。我想,在公的心里他是他自己的皇帝。

事实上,分给爹的牛生得很好看。睫毛长长,鼻孔湿润,嚼东西唰唰唰的脆响,我时常忍不住学它嚼动,感觉嘴里全是青草花叶,香气能把头熏晕,甜味能把喉灼烧。牛的眼睛最好,无辜和柔善在里面沉浮着,一不小心就荡漾出来,汩汩流淌,拴住人,拴住人心上的那点善意和痛惜。很多年以来,我们的寨子就在牛的这种拴捆中,彼此心甘情愿,日子也相安无事。

我爹第一次拥有了私人化的一头牛。

大伯的厢房处,几株牵牛花在木柱上攀援,藤蔓执着,但喇叭无声。看着那头生得好看的牛从旁边走过,大伯心里凭空地酸涩,他又说不出具体的滋味。大伯的心里有了堵塞,看我爹,又看我爹的牛,怎么看都不顺眼。

牵牛花一直在楼脚攀援,它们只顾攀援,才不管牛,也不管大伯和爹之间那些莫名的滋味和细碎的事情。

我的弟弟毛弟出生这件事像一把钝刀,先是砸中了平静的生活,然后割破了我妈的身体,最后割断了牛和我爹之间的绳索。那天,村主任带着乡里的一队干部来了,围站在院坝里。这么多人杵着,森林一样密实,不透风,让公留下的房子显得低矮、卑贱和委顿。后来,所有人都说,要么拆板壁,要么牵走牛,陈老三你始终要认一头哈。陈老三就是我爹,他排行第三,天生怯弱,一副憨实样。摆这阵势,兄弟中的老大、老二看会儿热闹就先闪人了,我爹陈老三更孤立无助,蔫瞅瞅地认了一头:牛被来人牵走了,再搭上三百斤苞谷。

之后,我大伯的心通了,我爹的心却堵塞了。过几天,我看见大伯在吊脚楼下栽了一株芭蕉,还有一丛茨竹。栽种它们时,大伯小心翼翼,没有碰到楼脚处的牵牛花,任那些次第绽放的喇叭眉开眼笑地吹呀吹。

牛没了,像我爹一般的人就会认为碗打破了。他们的饭碗打破了。

我爹再也不叫它们牵牛花,再也不说牵牛。他叫它们打破碗,如果心情好一点,他最多在“打破碗”三个字后面加个“花”。

实在说起来,爹这样没好气地叫打破碗,我心里替牵牛花感到冤枉和委屈。可是我从没说出来,我爹正伤心着呢。这世上,令爹伤心的事情总是那么多。

牵牛花每年都准时来见我,我们会共同成长几个月。我喜欢它们的那些喇叭。猛一看,早晨是喇叭吹来的,再回头看,黄昏又是喇叭吹走的。早晚吹来吹去,白的,红的,紫的,梵净山里有几个月会显得特别热闹,像喜事一天天从山里经过。寨子上的人们又叫它喇叭花。我和这种花一同成长,但我不学它,不做“大喇叭”,所以觉得爹委屈了冤枉了一种花,我也说不出口。实际上,梵净山里的油菜花、豌豆花、刺梨花、胭脂粉、杜鹃花、鸽子花……它们开放的时候,我都不大爱说话,说什么都比花们逊色。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花色迷我眼,花香熏我鼻,花事占我心。梵净山的花一旦开放,我就变得眯瞪和痴傻。这个时候,阿婆会好生看住我。也不是那种禁止、囚徒似的看管,阿婆是费了心思的。她将一茏牵牛花用绳子牵过来,牵到我睡觉的窗前,心想着喇叭会将我吹清醒,会在黄昏将我的痴傻吹走。

告诉过阿婆好几次,牵花的绳子不能用铁丝,太硬太光,花会踩打滑。梵净山的小河小溪多,九十九条河,九十九条溪,我几乎每天都下河洗衣裳,有时过河去到公路上等进城的中巴车。我双脚踩在石梁梁上,光溜溜的,一不小心就打滑,心惊得一跳又一跳的。我担心牵牛花打滑,吓散了花魂,开得不成喇叭样。用棕叶结成绳子是可以的,最好用稻草搓成绳子。稻草暗藏香气,颜色金黄,搓成的绳子上会有一些倒茬冒出来,牵牛花走上面又干净又不打滑。没有宝马,没有香车,但是香满路,我很满意。

看得出牵牛花也很满意,鸡叫头遍,它们就迎着太阳出来的方向张开喇叭,在我的窗格上绕一圈,窗子便长了眼睫毛,好看。牵牛花要做的事情不多,就是单纯的美化。我的朋友小乐从南方来,我们互相交换各自携带的方言。牵牛花、打破碗花、喇叭花都不是小乐叫的,他叫这种花儿为“勤娘子”,舌头黏软地卷进口腔。勤娘子是勤快的娘子,谁娶了去谁享福吧。那年在陕西行走,进了秦岭,听见男人们对姑娘喊“女子”,对妻子喊“婆姨”“婆娘”。我还是喜欢梵净山的人的喊法,见姑娘喊“妹儿”,家人一样亲切。婆姨、婆娘这词儿我都不大喜欢,气往外吐,不收在心里。牵牛花是我的妹儿,是人们眼中勤快的娘子。

在我眼里,最勤快的要算小超。小超是我弟弟,我从小喊他毛弟,从毛头小子到娶妻生子,我还喊他毛弟。我说过,他是我爹用一头牛、三百斤苞谷抵兑来的。抵兑就是缴纳计划生育的罚款。我爹给取“小超小超”这名儿也有这层意思。许多年里,我爹为此耿耿于怀。除了超过计划生育的规定,小超的人生没超越过什么,唯独超车是他偶尔不得不做的选择。

小超可真是勤快,等不到鸡叫头遍,他就开着大货车上路了。一次,我去看他开的车,我要搭着梯子才能上到货厢里,太高了,太大了,和梵净山脚下的小山包一般大。小超开着车在高速上疾驰,里面载了朗溪柑橘、梵净野菜、红薯粉、中药材、木耳、香菇等,这些都是山里的东西。小超要拉一座山出去。三两天后,小超又开着车返程了,车里装着家具、电器、钢材、沿海水果、服装、超市杂货等。他几乎拉了一座城市回来。

之前,阿婆搓一条稻草绳把花朵们牵到眼前来。大地上的路线是绳索,也把小超牵来牵去。

湖南这条绳索:凤凰、怀化、安江、洞口、隆回、邵阳、永州、冷水江、宁远、蓝山。

广东这条绳索:肇庆、三水、佛山、中山、深圳、广州、东莞、揭阳、潮州汕头。

广西这条绳索:龙里、桂林、龙胜。

你要晓得,我的毛弟小超,他成天拉着一座山,又拉着一座城,在这三条绳索上来来回回,他被生活牵着。路远,路滑,路硬,小超都要坚持跑下去,他和我爹一样,怕饭碗打碎了,日子过得也零零碎碎,不留痕迹。我不忍心问小超,有没有人像我担心一朵花一样,担心过他。

我的毛弟小超是一头黄牛兑换来的,这样想想,在遥远又往复的路线上,牛没了,小超倒成了牵牛花,每天鸡叫头遍,他就朝着生活的方向奔忙和跋涉,直到遇见活命的露珠和阳光。

有时候会想,如果我爹爱读书就好了,尤其会读《三国志》或者《三国演义》,他一定会特别羡慕曹操。因为曹操儿子多啊,还不用交出牛、交出粮食。曹操一生二十五个儿子,他都还不满足,反过来羡慕别人,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也不忘挖苦人:“刘景升儿子,豕犬耳。”

实在说来,曹操有三个儿子让人羡慕。在他还没动议立储君意向时,“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的曹丕,“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的曹植,他们创办“建安文学社”,形成了“建安七子”的影响力。还有一个五六岁就能称大象的曹冲,更是令世上很多父亲羡慕得要死。我自然是喜欢曹植多一些,曹丕是第二喜欢。我去读曹植的《洛神赋》《九咏》和曹丕的《燕歌行》,发现他们都惦念着两颗星,一颗是牵牛星,一颗是织女星。邈远天际,遥寄相思。南朝人萧统在《昭明文选》卷十九记载:“东阿王求甑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甑逸女叫甑洛,“懂诗文,貌艳丽”,是那种明明可以靠脸蛋吃饭的女子,偏偏还多生出了才华诗情。东阿王就是曹植,五官中郎将就是曹丕。曹植是“建安七子”代表人物、死疙瘩脑壳、用情专一,遇见此女,人人都担心他的小命。偏偏他还有那么一个不可靠的爹:明明知道曹植喜欢甑洛,却并不让他如愿,偏偏要把甑洛许给哥哥曹丕。政治头脑削弱了做爹的情分,曹操不能让每个儿子都如愿,要他们相互牵制,他才安稳。

曹丕和曹植肯定不是“豕犬耳”,但爱别离。总感觉这对父子兄弟之间碎碎的,日子不舒畅、不坦荡。

一个下雨的春天,我偎着一茏牵牛花读古诗《迢迢牵牛星》,诗句、花朵、星辰和眼睛都湿润润的。我不可能有王公贵族的启蒙和阅历,一听“牵牛”二字,远古的、天上的、地下的事情都会合在一朵牵牛花上,它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小情感也只能背负起一朵花的开放和凋谢。我的“牵牛”是一朵简单的花,古人的“牵牛”有情感的爱别离,有命运的壮阔和波澜。

这些年,我爹在公分给他的几亩水田里,把黄牛换成了机械化的铁牛,他每天给自己自由地划定上下班时间。我的毛弟小超一脚油门,拉着大山和城市来回跑得呼啦啦响。

“人有病,天知否?”我相信,这世间的花朵肯定是知道人有病的。我观察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牵牛花们好像在密炼药丸,将密密的小籽粒裹在一个个小盅里,南瓜盅一样,有透明的包衣,太精巧了,不忍心触碰。它们胸有成竹、不动声色。累了,花朵们就睡去,第二天太阳出来,它们又接着干活。炼好了,花朵们转身就告别这世间,一点都不留恋。揭开小盅,里面的小籽粒呈几何体,有米白和黑褐两种颜色。样子这么好看,弄不懂中医怎么会称它们为“黑丑”和“白丑”,混合在药方里又叫“二丑”。“熏风篱落间,蔓出甚绸缪”是明代吴宽写牵牛花的诗句。“熏风”和“绸缪”浓艳贵气了一些,我不喜欢。倒是喜欢《瓶花谱》里将牵牛花列为九品,这样质朴、谦逊、淡漠一些,更适合它一生与农家人相伴,一世在地面上勤奋攀援的境况。

人们怎么叫,花朵们已经不在意了,只要具备通腹利便的药效就好,清洗人体的浊秽,清洗人们的心灵,這样就好。

我相信,在清早和夜晚,地上的一朵牵牛花与夜空的一颗牵牛星肯定亲切交谈过,一出一没,遵循时序,遥相对应,天上人间淡然地存在着。再回头看大伯家吊脚楼处的那茏牵牛花,我会恍惚,疑是一串星辰落在了人间。

胭脂花

胭脂花开了一个夏天,这时大颗大颗的雨下来了。河面、池塘和院坝里都起了一层一层的水泡。天地间像是变得滚热,又像是在被鞭打。

我知道,雨水是来打扫的,它是清场的高手。路上的尘土没有了,沟渠里淤堵的渣滓也不见了,我见过的一坨牛粪和几粒羊屎豆也没有了。一切干净的样子。

对于胭脂花来说,这种干净有些空落,不如混沌度日。想着想着,胭脂花有了泪意,正好几颗雨就挂在了它们的脸上。

早上,我去劝说过一丛胭脂花:要宽心些,说起来,你们比人类好多了,错过了这一季,还有下一季。年年岁岁花相似嘛。把那柄小伞撑起来吧,撑得天地喜庆,紫气东来,那才是好呢。把那些地雷藏起来吧,不然,下一个春天到来时会被炸开花的。

不知道这种劝说管不管用,我是跟着我妈学的,之前,她也用这种口气劝说过寨子里的小米姐。

梵净山一带的雨就是这样,高兴来就来,高兴下哪里就下哪里,有时一场雨与一场晴只隔着一根田坎或者一条土路。这边放晴那边雨,悲喜不一。我估计,那些劝说的话语还没在花叶上停稳,就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

劝人的话,是世上又弱又轻的东西,风雨最明白这点。

那丛胭脂花长在六婆菜园子的左角处。六婆进城摆摊子买筒骨豌豆汤去了,这菜园子变得荒荒的,只有这丛胭脂花在春天和夏天明亮着。我数了数,有二十朵错过了花期,就在昨天傍晚,它们才顶着骨朵赶来。这一场风雨一场寒的,我实在是担心这群小骨朵。除了踩着点上下班,我成天无所事事,在看望、担心、劝慰花朵的事情上,我花掉了工作之外的精力和时间。我知道有人说我一事无成、平庸无为,可我并不悔过。我是梵净山的人,我走的是山路、喝的是山泉、听的是山风、唱的是山歌、看的是山魂,三病两痛时,我还喝草木根茎的汁液,治病疗伤。梵净山是我的榜样,我学一座山关心草木,供养花朵,陪伴幼小,学的虽是皮毛,但我坚信没有错。长此以往,我爹担忧他老去无力,担忧小超的饭碗,更担忧我这般务虚。他的忧虑具体又庞杂,无处不在。我不知道怎么劝我爹才是好。

小米姐没有我的空闲,胭脂花开得那么明亮,抬头看,一层粉烟染红了天色。小米姐没看见似的。她在等。当然,此刻要等的是一场雨赶紧过去,小米姐还要把工地上的活路做完,做完她才放散回屋。

工地在幸福家园小区里。这是小城新开发的楼盘,小米姐和很多男人一起做建筑活路。她是女人,不能做师傅活,只能做小工活。活路是和泥浆。楼层还在矮处时,小米姐和另外几个女人就在平地上将水泥、砂石与水按照比例和均匀了,一铁锹一铁锹地铲进桶里,有人专门挑了去给砌砖的师傅用。

和泥浆的没有挑泥浆的工钱高,小米姐就盼着挑泥浆的三人中正好有人请假,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替补上去。

再过一段时间,楼层修高了,不用人工和泥浆了,用大型搅拌机和塔吊。塔吊吊着重重的铁桶在空中起落、转动。小米姐最怕这个阶段,因为工地上会裁减劳力,只留一个女的操作塔吊吊下来的铁桶就行了,而这被留下的女子,往往不是工头的老婆,就是工头的亲戚。

小米姐不是谁的老婆,也不是谁的亲戚,她得卷铺盖走人,等下一个工地开工再找活路做。

放散回屋,穿过斑马线时,一粒砂子在鞋子里狠狠硌了一下脚。这么平坦的路也暗藏坎坷,并且是自带的,多么像一个笑话。为了赶绿灯,小米姐抬起脚,蹦跳着过了斑马线。

我们的楼房在梵净山下,木头竖的楼,风用木板挡,地用木板铺,窗用木条框,青瓦盖在屋顶,鱼鳞一样匀称好看,竹篾在院坝里编成围栏,关住鸡鸭鹅这些飞禽。实在说来,为了主人家的那几粒稻子苞谷,它们的翅膀形同虚设,很少有谁动心飞跃出去。很多很多年,这一切都是木木的样子。这些年里,人们兴起建洋楼的风气,家家都想刨掉老屋,建亮晃晃的砖房。我成天无所事事,我不关心寨子里的房子,我的房子早就建在我的心上,我喜欢从哪里进出就从哪里进出。我用心的房子来收藏人们觉得无用的东西。

那天,一丛胭脂花的根茎被人们从老宅基地里刨出来,混在一担泥土里,倒在路坎下。胭脂花的根茎肥硕,皮为黑色,有些皴裂,剥开来里面是雪白的根肉。长得像红苕,却只用于美化,没有实用性,它被抛弃了。我用心上的房子收留了这丛根茎。我把这丛根茎栽种在院坝的右角边上。不是很占地方,自生自灭,爹也觉得这花省心省事。

我想,胭脂花是重情的,也知道顾惜容貌。它从不长在山野,只愿意长在人家的院坝里、菜园边、路坎旁。像是来报恩的,人只要多看它一眼,它就不离开了,勤快地盛开,勤快地装扮人的居所。

胭脂花盛开时真是好看,有紫红色,有纯白色,有鹅黄色。细长的冠筒,花冠撑开是一把把小伞,踮着脚尖在等人一般。小超说,像公打酒用的漏斗。我说,更像是姑娘打着伞。爹说,像又长又锋利的鸟喙被一朵花堵上了嘴。我想,该是那只一旦有大雨来就急躁躁飞来飞去喊“掏沟堵水、掏沟堵水”的斑鸠鸟,要不就是那只喊“紧长睡、紧长睡”催起床的无名鸟。鸟的嘴巴被花朵堵上,说这话时,我爹不像我爹了。

“每一个人都应该像一种花。”我看来看去,小米姐就像一朵胭脂花,自然是生得好看,她来寨子上时也是打着一把伞。红伞,要是红色的油纸伞就更好看了。现在的小伙子们接新娘都省略了很多心思,买把红布伞就行,是那个意思而已。老海哥给小米姐的也是一把红布伞。听小米姐说普通话,才知道不是梵净山一带的人。人们吃酒席和玩闹间,我又想起了一丛胭脂花,小米姐也是从老屋基地被刨出来的,泥沙俱下,根茎随着老海哥来到了梵净山里,来到了我们的寨子上。

“胭脂,小米,小米,胭脂。”有一段时间,我坐在寨口那尊癞疙宝石头上,无事可做,心里就会这样反复念诵。这样念诵会引起我的痛楚。我爱这两个词,并且爱这两个词延伸出去的另外一些词,比如“粉黛”“年华”“喂养”“微小”。它们混合了,在江南水鄉,在深山沟谷,生长得繁茂密实。这生长从来没有妥协和停止过。

我的痛楚是因为怜惜。

小米姐的痛楚是因为老海哥外出打工时心里有了别人。小米姐的根茎偏又扎在了老海哥家老屋基地里。不建房,不挖地,不远行,这根茎是刨不出来的,一动就伤筋,一动就痛骨。

那段时间,一些词语让我感到痛楚,我怜惜一丛胭脂花。老屋基地下的根茎让小米姐痛楚,她怜惜一个女儿。

寨子里的女人们去小米姐家走得比以往勤,时常会劝慰小米姐一番。我不去,我只看望一丛胭脂花,也学来那些劝慰人的话对胭脂花们说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怜惜藏得更深的了。怜惜承受不了明显的表达,它细如花粉,表达如同触摸,会污损它。

小米姐从工地上放散回屋。屋,是租用的,算不得家。太疲累了,小米姐把自己甩进一把粉红色塑料椅里,后背、头都往椅背上靠,双臂垂在扶手上,腰杆松懈开,双腿伸出去,这就叫长身懒杆,这姿势让人真舒服。长身懒杆,原来不是专门骂人用的,也是用来犒赏肉身的。屁股再往前挪一下时,牛仔裤的裤缝就有些勒人,大腿根部会紧张起来。小米姐站起来,抖了抖裤子,重新做回长身懒杆的姿势。牛仔裤是在夜市买的,便宜,经得起磨损。记得有一回,工地上一个女人在夜市买了一条城里当时流行的黑皮短裤,PU皮的,还买了一条肉色长裤袜。上工时,女人穿着去了。屁股被黑皮短裤绷得紧紧的,两条肥硕的粗腿溜溜地暴露着。男人们会偷偷看一眼。小米姐觉得别扭。眼前晃荡的简直就是一茏带钩的刺蓬,在工地上活刺刺地挥舞铁锹。这让人想起痛楚。

对这个小城,小米姐谈不上多么喜欢,之所以到来,是怜惜读书的女儿。

对梵净山,小米姐也谈不上多么喜欢。之前,老海哥没带她真正登过梵净山的金顶,没带她朝拜过寺庙,她只留在山脚的寨子里,活在最低处最庞杂的生活中。若不是老海哥,小米姐都不知道黔东大地上还有这么一处古老而高远的地方。

我的胭脂花也活在低处、角落里,它不能在高处活。你要晓得,它体内的泪水太多了。不信,你掐一枝花、摘一片叶,汁液就会从折断处涌出来,像是在守着你哭一场,人的心就软了碎了。我见过活在梵净山高处的植物们:箭竹、杜鹃、珙桐、伯乐树、冷杉、红豆杉、银杏……它们坚硬、挺拔,是早早地把泪意风干的那种,是在霜雪风雨中悟透的那种,不会轻易泪眼婆娑,总是慈眉善目,一副长者的尊荣。见着它们,我心生敬畏,总想拜一拜,不同于见着一丛胭脂,我心生怜惜。

夏天过后,风雨少了,湛蓝的天空下,我看见的胭脂花,开过之后,它们把花籽掩藏在枝叶下。不看它们的花籽还好,一看吓一跳。那简直是一颗颗小地雷嘛,黝黑,皮上还布满小格子、小颗粒。一些地方叫它地雷花。这是要炸谁呢?我更愿意把这些花籽当成爆米花的爆锅看待。那几年,有老人扛着爆锅走村串寨,黝黑的爆锅“嘭”的一声,里面盛开雪白的米泡、苞谷泡。胭脂花籽里也有雪白的浆汁,完全成熟后变成雪白的粉末,古时候,女人们拿这种粉末当胭脂。

真是担心这些胭脂花藏的小地雷,来年,它们会把春天给炸开花的。

小米姐的心尖也挂满了地雷。小米姐想炸开花的不是春天。她都不想再有四季轮回了,让人生停止在这一刻算了!她最想炸那个在一家修车店打工的龟儿子。那个龟儿子把小米姐上高二的女儿给拐跑了,女儿回来时,肚子都若隐若现了。

小米姐再次瘫坐在粉红塑料椅里,感到骨头都被抽走了,就剩这椅子窝里的一坨肉了,她觉得又臭又馊。女儿怎么就没闻到飘散在空气中难闻难咽的味道呢?这日子过得真是的,还管什么根什么茎呢。

夜色中,那些白天里在心尖上拧紧的小地雷,慢慢有些松动。小米姐得腾出一点心间来想想自己,不能让气愤久久盘踞心间,这和当初老海哥转身离开家时是一样的滋味,不,滋味更复杂,来得更劲猛,要噎死人、呛死人的架势。当初,自己也是早早地把女儿带来这世间的。现在一切都重复了。和泥浆是弯腰的重复,早晚是睁眼闭眼的重复,行走是过斑马线的重复,四季是花开花落的重复,下一辈是上一辈的重复,她和女儿这一眼看到底的余生,也将是重复的……这样越想她越是怜惜女儿。因为这怜惜,小米姐身体里满是泪意,泪成汪洋,淹没了心尖上的小地雷,可就是找不到缺口,让自己决堤一次。

后来我知道,怜惜藏得太深,会伤着女人自己。怜惜表达出来,会触犯男人的自尊。怜惜只有面对孩子,才会健康丰满地呈现出它应有的面貌。可是,女人的怜惜从来不仅仅是面对孩子,她们怜惜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那么,变得亲切,是小米姐给自己的规定。

院坝右角边的胭脂花重复开放了好几个春夏,小米姐在花丛前做事。她摘了几朵胭脂花,将它们还很娇嫩的花籽从冠筒里拉出来,垂吊着,然后用狗尾巴草将花朵们穿在一起。把它们挂在小孙女的头发揪揪处,像古时女子头上插的步摇,真是好看。

版画家冷冰川喜欢画花草,画花草隐掩下的女人,画那些秘而不宣的情感和泪意,他画的胭脂花也是特别好,他说:深情无药可救,所以只有越爱越深。

这样一来,小米姐终是看见了寨子里的这些胭脂花。

刺梨花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公元761年春季里的一天,杜甫走出成都浣花溪畔的草堂,来到锦江边,他在和花朵们不停地说话。

我远远望见,再侧耳倾听,杜老先生正在叮嘱花儿珍惜流水年华,要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开才好。

一千二百多年了,我就一直跟着杜老先生看花。他在四川,我在贵州。

四川和贵州,挨得多近。云贵川,大西南,水能汇成一片,山能连成一脉,人们在相邻的土地上也生发相同的情感。除了诗歌,还有这片山水让人觉得和杜老先生格外亲近。

那么现在,我要学杜甫的做法。

我要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和一丛刺梨花好好谈谈。我们谈话的地点在一根田坎上。水田里,稻秧早已转青,接下来会是顺风顺水地生长。青蛙也还幼小,我偶尔还会瞧见它们的短尾巴。有风习习。

这气氛适合谈心。加上我已经矮下身躯和姿态,我对这次和刺梨花的交谈抱有信心。

事实上,在梵净山里,我从童年就开始与刺梨花相处。我是长在黔东梵净山里的少数民族姑娘,刺梨花长在云贵高原上,我相信,这种花也有少数民族的习性。尤其在贵州,500至2500米海拔的坡地、沟谷、路旁是刺梨花的家园。山的路,风的路,水的路,飞鸟鱼虫的路,都是我和刺梨花的路,我们都一起走过。

那些年,我一直比刺梨花要矮小。一次遇山雨,我钻到刺梨丛的下面去躲雨,雨水将花粉散了我一身。雨后,刺梨丛送了我三片花瓣、两缕花香、一只绿壳虫。那天,我乐坏了,总盼望着还能有那么一场雨。可惜,再没等到那样一场雨,我就长高了不少,腿脚长了,眼光高了,去过一些别的地方,却很少去有刺梨花的坡地、沟谷和田坎上。

算起来,刺梨花该是我的发小。为此,我更要蹲下来、矮下来、静下来和它说话。

先说好脾气吧。别老是成天剑拔弩张,或者把绣花针拿手里,容易伤着人。事实上像这样的花心肠好、够侠义,还很勇敢。肯定有人識得到这些好处,才“送春归、送春归”地叫它。

送春归就送春归呗。寒冬辞别人间,春天要来了,让刺梨花做个使者、做个护卫,送春天归来。一路上,这花该勤快灵活一些,该警惕一些,还更该有一些功夫,避开毛头山贼,成功护送春天归来。一想到这些,我就替它暗自骄傲。

可刺梨花入戏太深,春天已经安安妥妥地在云贵高原上坐稳王位,众生在歌唱这位女神,只有刺梨还举着剑、藏着针,防备着一切。我这个发小都不敢轻易碰它,枝干上、花托上全是皮刺,一碰一滴血。

月季是富家小姐,玫瑰是皇家公主,佩剑和藏针是它们身份的标配。难道“送春归”的身份始终都是带有婢女意味,这花才整天意难平,长得活刺刺的。果实上也长了肉刺,把甘甜和香醇掩护起来。

再说自信吧。别老是脸红,像家住深山的村姑,没见过世面一样羞怯。

要晓得,刺梨的剪纸活不比东北大姑娘小媳妇的手艺差。剪的叶片指甲盖那么点,精致小巧,要多少耐心才能一枚枚把叶片排列成羽序状。还有花朵,粉红、深红,每一片花瓣都坦荡荡与阳光相见,干净、热情,在花瓣围成的圈里,刺梨照着太阳的样子缝了一颗金黄的蕊,像少数民族服饰上的盘扣,圆实、精致。

我没有刺梨花的警惕、勇敢和灵巧,我更不敢举剑、藏针。虽然我的肉身也遵循着时序,但这副肉身是父母给的,是五谷杂粮喂养的,我欠着很多恩情。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爱着,我试图偿还恩情。所以我不能举剑和藏针,不然,我怕伤着那些学生。他们来自山野,野性十足。

好吧,我现在还要去找一个孩子谈谈。

挎上我的小布包,骑上我的小摩托,我要沿路去找这个孩子。她和刺梨花一样,出没于路旁、沟坎、巷道和草丛里。她是我班上的学生,只有七岁,叫任小燕,家住灯草坪。

灯草坪有草不假,但一点都不平。一条毛坯路从山谷里七拐八弯地往上盘旋,顶上就是一个坪了。四五户人家,一些人家已搬到坪下的田坝里,剩下两座房子有人住,其中一户就是任小燕家。说是一家人,就是奶奶和四个孩子一起住。我不是第一次去,灯草坪的情景,怎么说呢,枯干的老树桩上围着几根幼小的嫰枝,看一会儿心酸一会儿,还看还心酸,不能看久了。

任小燕是留守儿童,样子倒是妹气,瘦弱娇小,但一点都不娇气,大眼睛,高额头。辫子在周一绑扎了,以后几天用手抓着扯紧一下,算梳头了,性子活刺刺的,在刺蓬草垛里钻来钻去,她最不得了。

露水河水湿了脚,山色天色养了眼,花粉泥尘花了脸,大人都说任小燕养不家了,身上长刺,是变野了。

野,是越出框架,是超乎常理,是挑战成规。

比如,任小燕发现一根黄瓜,够不着,她找来两块砖头垫着,人站上去,在黄瓜一端咬一口,然后走人。谁家的黄瓜,她才不用管。还比如,在学校操场听见尹老师抱怨那辆旧摩托车太老了,几天前差点人车摔倒。任小燕反应很快,课间休息时用小刀划破轮胎、划花机身,算是给尹老师出气。再比如,任小燕写“3、7、9”非让这几个数字原地“向后转”不可,说体育老师都可以让队伍原地向后转。写“8”必须让数字躺着,说这样“8”才不会站累。写“下”字,非在一竖的左边加一点,说人多时可以两边下。写“上”字也一样,左边再加一短横,说傩戏里的刀梯就是这个样子,人才能上去……

你要晓得,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和任小燕坐在灯草坪的田坎上。她也不说话,头发刺蓬蓬的,两只脚交替着前后甩动。她昨晚没回家,奶奶打电话给我,让帮忙问问其他孩子有没有见到任小燕。她是今天中午才从一棵松树上跳下来的。她经常这样,白天不到校,我要满坡满树地找她。她夜不归宿,找到她,她要么归在了大树杈上,要么归在了稻草、茅草、麦草堆里。

田坎上有一丛刺梨花,它陪着我和任小燕默默无语。有这蓬刺梨花在,我心里凭空觉得要稳妥些。

为什么喜欢在野外疯跑?任小燕说,她只记得坡上花朵、山泡、地瓜子、竹笋、茅芯的味道了,这是她妈在灯草坪时每天从坡上带回来的味道。可她爹妈都五年没回来了,她如果不天天去闻这些味道,可能就记不起爹妈的样子了。

野了!野了!奶奶又气又急,让任小燕干脆去跟草丛刺蓬们过算了。没有法子,奶奶还把任小燕过继给一棵大松树,望松树护佑着这个孩子。

我真是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调离那所村小学时,有孩子来送我,任小燕也来了,手里捧了一朵刺梨花,给我的。花正开,花托上满是刺。我不能拿手里,也不能放包里,更无法插瓶子里。我把这朵刺梨花戴在发间,它在我头上、心上找到了一个尊位。

现在你要晓得,在我的心上,久久地开着一朵刺梨花。

事实上,我曾替刺梨花四处寻找过栖息的地方,它不能老是住在我心上。我的心有时会杂乱,一天不清洗洒扫,我就怕心上的荒芜吞没了这朵花。

我去“三曹”的时代找。那时的人们都是从大处着眼,写沧海,写宇宙,写悲风,写日月,细处最多写骏马、写飞鸟,对于植物一言以蔽之——“百草丰茂”“嘉木绕通川”。在那里我没有看见刺梨花的影子。

唐朝是一个元气淋漓、血脉酣畅、尽情尽兴的时代,花花朵朵在詩歌中复活,荷花、牡丹、桃花、梨花、李花、梅花、菊花开满了纸张。鲜润,艳丽,恣肆。在唐人眼中,连草都是那么可爱。“独怜幽草涧边生”是韦应物的“工笔”。“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韩愈的写意。钱起和杜牧连微不足道的苔藓都没错过:“山碧沙明两岸苔”“水多菰米岸莓苔。”

我有点沮丧,还是没有见到刺梨花的影子。

我曾说过,一千二百多年了,我一直跟着杜甫老先生看花。

六岁那年的春天,我跟着杜老先生从黄四娘家的花先看起。千朵万朵,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过来。一路香风,我的头脑实在被熏得不清醒。比起醉酒,我更容易醉花。幸好有黄莺的啼叫惊醒我,不然,怕要在花下睡过去了。

我再一次把希望寄托在杜甫老先生的身上。他当年就在四川,四川和贵州挨得近,刺梨花又生得好看,他应该能见到它。

果不其然,杜甫老先生所到之处,简直满眼是花,处处花香:“蔼蔼花蕊乱,飞飞蜂蝶多”“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迟日江山丽,春风花鸟香”“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兴致高的时候,白发苍苍的杜甫居然孩子气地问自己:到底要爱深红色的,还是要爱浅红色的呢?

见到此情此景,想到苍苍白发和孩子气,我不禁莞尔。

默笑过后,我沮丧得厉害。隔得那么近呢,杜甫居然没有写写刺梨花。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

缫丝花、送春归、刺酸梨子、茨梨、木梨子、九头鸟、刺莓果、刺菠萝、佛朗果、维仙果,这么多的名字都只是在呼唤一种植物,我多少有些欣慰。名字多、叫法多,说明熟悉亲近刺梨花的人多,说明它是在百姓堆里混日子,在山山水水间快意江湖。

“好花红来好花红呃,好花生在茨梨蓬呃,哪朵向阳哪朵红呃……金花丢了还会来呃,情义丢了不再来呃。”听吧,我一点都没猜错,这是黔南州惠水县的民歌。刺梨花在民间快意恩仇。不论如何低矮卑微,重情义、向阳开、遵时序、守天道,这就是刺梨的花格和精神。

蔷薇科的刺梨,我在《滇南草本》《本草纲目拾遗》《贵州民间方药集》《四川中草药志》等历史药书中寻找它,有记载:清热生津、健胃消食、驻容颜……与刺梨一道济世的还有长长的队伍:滇重楼、滇黄精、滇龙胆、云黄连、金荞麦、黔天麻、黔黄芪、川牛膝、川草乌、灯盏花、老鹳草、钻地风、行军草、石椒草等。在大西南,这些中草药都有自己的姓氏,不用介绍,一看就知道来自哪里。

我越来越觉得,刺梨花和我们是同一个民族了。我们共同具备少数民族的某种特性:热情、仗义、群居、神秘,带着地方印记。重情重义,可以以命易命,可以此生无悔。

恩情,一次一次叫人记在心的账目上。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在贵州境内的一枝花,苗族人用“挑花”刺绣法记载和传颂族人在迁徙中的历史和传说。四五岁的姑娘们就开始学习数纱和挑花,她们把刺梨花、蝴蝶花、八角花、鸡冠花暗挑在服饰和被面上。如此一来,即便人非,但物也还是那物。故物最长情。

在梵净山里,土家族都要过一年一度的赶年节。石板街上的长桌宴已经摆上了,我在木楼上,斜倚着木栏杆,寻思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总有一天要把山里的那些花朵、草药都请来吃长桌宴,一家人,一族人,大团聚。

不是曾经教任小燕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吗?不是曾经教孩子们爱家乡爱祖国吗?爱国是一种可贵的情感,可是日常生活中没有“宏大叙事”,不如又学杜甫老先生吧。爱家乡、爱祖国,不妨从一朵花爱起,不论是开在大西南,还是开在大西北,不论是开在唐朝,还是开在今人的脚下。

从一朵花爱起,把心上的恩情,一笔笔地还清。

责任编辑 杨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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