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留守经历与大学生自我概念发展研究

2021-03-19张珊明祝海波

关键词:经历儿童大学生

罗 匡,张珊明,祝海波

(1.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创新创业学院,湖南 长沙410004;2.湖南科技大学 教育学院,湖南 湘潭411201)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40 多年,在政府干预的有形之手、市场调节的无形之手和社会结构转型的隐形之手三重力量影响下,[1]大量劳动力从农村流向城市,而他们的子女因为种种原因留在居住地,成为留守儿童。自2006 年国务院出台的《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中加强对留守儿童的关注,十余年间关于留守话题的研究主要讨论我国社会转型发展中宏观制度变迁对留守群体生活机遇变迁的影响。潘小娟指出留守儿童的温饱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但家庭、教育和安全问题突出。[2]近年来,随着城市化进程快速发展和政策的支持,一部分农民工开始倾向于将适龄子女带入城市读小学,农民工子女中有流动和留守两种经历。[3]这也就“可以解答为什么看似相同的农民工家庭,其子女却有各不相同的童年经历”。[4]2019 年陈雯教授在《中国青年研究》上发表的论文《流动的孩子们:新生代农民工生命历程异化与代际传递研究》中直言,有留守经历的儿童因为家庭抚育的弱化和打工婚恋的催化,出现了亲情疏离、劳动异化等代际传递。然而,应当还要看到另一种可能,留守儿童中还有一部分进入大学继续深造,他们的生命轨迹因为教育而发生改变,我们将他们称为“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第一批80 后留守大学生已然迈入中年,90 后留守大学生已经踏入社会,而00 后留守学生开始进入大学。与80 后、90 后留守大学生相比,这一群体呈现出新的特点:从个体成长环境来看,他们成长于一个受舆论关注的环境,许多学者对其成长历程持续研究,无论是政策帮扶还是社会相关支持系统都在逐渐完善;从物质生活来看,00 后留守大学生的物质生活条件较为丰富,几乎都掌握了手机和电脑等现代化多媒体工具的使用功能。但是他们内在的自我世界,却是处于“被认识”和“被表达”的地位。

一直以来,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对于“自我”的思考和探讨从未中断。心理学家认为,自我起源于有组织的看护模型,自我概念是稳定的又是发展的,具有评价性且可区分性,是人格结构的核心成分,它的形成和发展与父母的教养方式、原生家庭环境、成长经历等相关联。对于大学生而言,自我概念为其提供了自我认同、自我引导、自我解释和自我期待的影响。[5]所有大学生自我概念的研究显示:大学生的自我概念越积极,自我越和谐,精神和心理越健康,幸福感也越强。

大学四年是大学生正确形成自我概念的重要阶段,观察和了解00 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群体自我概念和自我评价,并为他们后续的自我发展提供教育方案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那么,现在00 后大学生群体当中,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与无留守经历大学生在自我概念方面是否存在显著差异?本研究尝试用问卷调查的方法了解留守经历、居住地差异、性别差异、父母婚姻关系、家庭收入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自我概念的关系和作用;并在此基础上用质性的叙事访谈深入走进这一群体当中,较为全面深刻地了解留守大学生成长故事,帮助其更好地自我发展。并在此基础上,适当运用这一群体良性的资源,促进留守儿童重构认知的自我提升,是现代社会教育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发展的新视角。这是本文研究的逻辑和方向。

二、理论依据与研究方法

(一)关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

从2003 年开始,研究人员关注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从研究内容来看,相关研究分为几点:一是关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概念:18 岁之前父母双方或一方外出打工,由他人照管、不能跟父母一起生活达半年及以上的大学生。二是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心理行为特点以及心理健康研究。三是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心理干预和社会支持研究。整体而言,对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研究重点是在于其心理健康问题及其影响因素,提出的策略多为政府和社会的支持、高校的关注以及家庭的沟通,具体的操作性还有待加强。从研究时间轨迹来看,不同年代的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研究者的研究视角和取向有明显的区别。对于80 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观察多偏向于问题取向,如,张莉华指出,“留守经历”给大学生的心理健康造成了消极影响,80 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自我评价过低,表现出自卑、怯弱等性格,从而影响到人生观和价值观;[6]许多研究者认为80 后大学生较同龄非留守大学生而言是消极而保守的,他们整体心理健康表现不佳,部分群体出现抑郁以及社交焦虑等症状,其原因大多与负性情绪和低自尊等相关;在自我灵活性上,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与普通大学生有显著性差异;有留守经历女性学生与有留守经历男性学生存在显著性差异。[7-8]对于90 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观察研究则呈现多元化,在积极心理学视角下,有学者提出留守经历并不必然导致心理问题。[9]宋淑娟发现留守经历并不必然导致自卑心理,思维模式是留守与心理韧性之间关系的调节变量,需要加强留守儿童成长思维模式培养;[10]温义媛[11]、罗涤[12]分别对90 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进行质性和量化的研究,结果发现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具有积极的心理品质,“留守经历”也可以是青少年成长经历中的一笔财富。赵景欣研究开始关注90 后大学生童年和青少年留守期的社会支持、生态环境等对其发展的动态影响。[13]可以说,早期留守经历对大学生心理健康造成一定影响,但相关的研究需要新的思路和范式。从研究方法来看,研究数据基本上均来自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量表测量和统计;研究的基本假设关注于留守经历对群体带来的负面问题,群体呈现比较明显的特征;有学者尝试用质性的方法对留守儿童进行跟踪调查,但对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进行质性研究的文献较为少见。

(二)关于大学生自我概念

关于自我概念的含义和研究不再赘述,19 世纪90 年代,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提出自我概念后,关于自我概念的内涵、结构、要素、维度等探讨从未间断,心理学界对于其定义基本就是个体对自我的知觉、判断和评价。我国关于大学生自我概念的研究多见于心理学专业杂志,采用较为权威的量表,例如,多维度等级量表(其中包括田纳西自我概念量表等)测试被试,探讨自我概念的影响因素及相关研究。发表于1996 年《心理研究》的乐国安论文,文中他将自我概念分类为生理、心理、社会和理想自我,运用心理学测量的方法了解新生自我概念的特点。陈蓉芳等研究者主要分析影响大学生自我概念的因素,如年龄特征、性别、生源地、父母教养方式等。森萨旺(Sengsavang)、姚聘、方必基等研究倾向于自我概念与父母教养方式、抑郁程度、社会焦虑和人际关系的双向作用。[14]徐辉等人在2011 年发表的《90 后大学生的自我状态分析》中指出,不同于心理研究者的研究范式,虽然也是采用自我状态诊断表呈现90 后大学生的心理感受和行为特点,但偏向于用教育学视角提出建议和观点,强调家庭和早期教育的启发。[15]而2015 年曾兰等基于对39 位90 后大学生进行深度访谈的质性研究,尝试走进他们的精神生活,了解他们对自我的认知,[16]从另一个角度对大学生的自我概念进行了解读。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将采用问卷测量和叙事重构访谈的实证和质性研究。

本研究对象为20 岁左右的年轻大学生,相较于十几岁的青少年时期,他们的生理和心理以及社会适应方面的发展较为完善和成熟。根据我国大学生的自我发展特点,研究团队选择采用中国台湾心理学家林邦杰的中文修订版田纳西自我概念量表(Tennessee Self-Con⁃cept Scale,TSCS)。该量表已形成我国的适用性,是广泛应用于我国大学生群体自我概念的测量量表之一,该量表有70 个自我描述的句子,全面划分了自我概念的结构,具有清晰的结构层次,包含:生理自我、道德自我、心理自我、家庭自我、社会自我、自我批评、自我概念、自我满意、自我行动和总分10 项,采用1~5 级计分,除自我批评外,因子得分越高,自我概念越积极(自我批评得分越高,自我概念越消极)。 量表测得自我意识分半信度为0.925~0.945(P<0.01),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本研究采取随机抽样的方法,分别在湖南多所高校中发放问卷1100 份,回收1087 份,剔除漏填乱填的问卷,最终有效问卷1045 份。其中男生352名,女生693 名;来自城市居住地的大学生523 名,农村居住地大学生522 名;有留守经历的大学生334 名,无留守经历大学生711 名。本研究用SPSS 20.0 软件对数据进行统计。

另外,大学生整体具备良好的读写能力和语言理解表达能力。因此,研究后期将采用叙事重构访谈模式:在完成问卷调查对象中随机抽选三位大学生参与访谈咨询,研究采用的是叙事访谈的方法对他们进行探究。研究者与三名访谈者在之前做好了沟通事宜,告知参与者本项目的研究目的,经当事人允许可刊载访谈的部分文字,但对于访谈者的具体信息(姓名、出生地)进行保留。访谈采用叙事结构,以第三人称的对话探讨他们的留守成长故事,以解读、重构来呈现叙事成长。三位留守大学生信息见表1。

表1 研究访谈参与者信息

研究的数据收集主要是访谈、日记文本和团体谈话观察。笔者与每一位参与者分别进行四次一对一的访谈,每次时间为60 分钟,并邀请三位参与者参与了一次60 分钟重构性的团队谈话。四次访谈中,第一次访谈为资料采集,提纲内容包括:参与者在留守期间的经历,与代替照顾亲人和父母的相处细节,以第三人称的方式回顾留守经历中的重大事件,现在与父母相处情况等。其他的访谈则根据参与者的差异按照叙事重构的结构进行访谈。所有访谈遵循咨询的保密原则并签署访谈知情同意书,在参与者同意的前提下进行文本撰写。团队谈话环节笔者主要是观察者,对参与者的谈话和互动做观察分析。在征得参与者同意后,收集参与者的相关文本资料(如,微信和日记等)。另外,在访谈咨询过程中的咨询与反思记录也成为研究数据之一。

本研究采用麦克怀特的叙事进行数据分析,重构进行自我成长干预。叙事重构一方面强调人生由若干故事组成,对于故事的排序、解释会影响个体的自我身份的认定和心理行动模式。我们不是生活在故事中,但故事的塑造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另一方面则指出当人把问题外化,用第三人称的视角看待问题对自己的影响,并寻找特殊意义事件,重写人生亮点。

三、研究结果和分析

(一)测试分析结果

1.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与无留守经历大学生自我概念评分比较

对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与无留守经历大学生自我概念的检验结果表明,在总分、生理自我、心理自我、家庭自我、自我概念、自我满意上,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和无留守经历大学生表现出非常显著的差异,在社会自我和自我行动上呈现显著差异(见表2)。无留守经历的大学生以上因子得分均高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他们在道德自我概念和自我批评维度上没有呈现显著差异。

表2 有无留守经历大学生自我概念内容维度评分比较

2.各变量在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群体中对自我概念维度的影响比较

本研究提取334 名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群体样本,了解性别差异、成长居住地、父母婚姻、家庭经济收入等对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自我概念存在的影响。在334 名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中,男性120 名,女性214 名;来自城市的大学生82 名,来自农村的大学生252 名。

研究数据表明,在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群体中,家庭居住地差异(城市、农村)对各项维度没有显著影响。性别差异在生理自我概念上有显著差异,男生的生理自我因子得分高于女生。父母婚姻状况对生理自我、道德自我、心理自我、自我行动方面有显著影响,对家庭自我、自我概念和自我满意有非常显著的影响。以上各项维度因子在父母关系处于稳定项上分数最高。家庭收入高低对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自我概念产生显著影响,对生理自我和家庭自我呈现非常显著影响。数据显示,家庭月收入在2000 元以下的大学生有51 人,2000~5000 元的大学生有134 人,5000~8000 元的大学生有89 人,8000~15000 元的大学生有39 人,15000~20000 元有15 人,20000 元以上有6 人。并非家庭月收入越高,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自我概念相关维度就越积极。在生理自我、家庭自我和自我概念方面,月收入在8000~15000元之间的大学生分数相对最高,2000 元以下的大学生分数相对最低。

(二)叙事访谈分析

1.早期的留守经历: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过往叙事中的影响分析

个案1:张自强,生长于县城中心,父母因为工厂破产的原因,在90 年代末开始去外地打工,而他就和退休的小学老师外婆一起生活。母亲虽然在后期回家,却与他的关系较为疏离。张自强性格的冷漠和人际关系的疏离,与小时候的留守经历有一定的关系,更与后来的亲子沟通模式相关。张自强的成长环境体现出一个群体的代表性:出生于县城,甚至城市的底层,身边少有留守经历者,是城市中心留守儿童成长的缩影。无论是行为,还是社会适应方面,这一类大学生都不存在偏差,但在深入的叙事访谈中,他们会呈现出无助、疏远和冷漠等一系列消极的情绪体验。

个案2:李小玉,00 后农村有留守经历女大学生里的一员,她的故事和很多女性留守儿童的故事类似:出生于性别偏见较为严重的农村,出生后被留守在家乡,而其后出生的弟弟可以跟随打工的父母在外长大。在童年留守过程中,她给自己贴上负面的标签:“我是不被需要的”“我不如弟弟重要”“我可能是个麻烦”。在本研究的前测中,我们发现有留守经历女性大学生在生理自我的评价上偏低于留守男性大学生,也就是说女性对于性别、生理上的自我评价偏低,这与李小玉故事中前期呈现的状态相吻合。众多的研究文献表明,有留守经历女性大学生的自我灵活性和自我评价度偏低,她们不愿提及留守经历,对于性别方面的问题非常敏感。

个案3:赵方,体验了留守经历和暴富生活,在他身上呈现出年轻人对高品质生活持有的信心和热情,同时又存在着“畏首畏尾、缩手缩脚”(赵方语)消极倾向的自我概念表现。赵方和妹妹在留守期间曾遭受过伯母等亲戚的嘲讽与歧视,被贴上“留守问题儿童”的标签。有研究指出,当个体感知自己和所属群体受到不公正待遇时的歧视知觉,会影响留守青少年情绪和行为。[17]案例中赵方和他的妹妹在留守生活中,其以伯母为代表的亲友某些轻视举动让他们很早体验到社会的人情冷暖,从而产生一定的焦虑和恐惧感。

可见一个人成长中,缺乏父母的照顾、陪伴和支持,会让其对自己的外表、健康、自我现状、与他人关系、自己在家庭中的价值、胜任感以及对自我的满意度的评价产生较为明显的影响。有留守经历的大学生可以说是留守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留守经历对他们在如何与父母相处,如何正确看待自我方面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实际影响,这种影响不仅贯穿个人的整个教育历程中,也必然融汇于个人的成长轨迹和重要记忆中。大学生在求学过程中会不断通过比较来评价自我,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较为重视亲子互动、男女性别差异(或者说是区域固定的性别偏见)以及周遭社会环境等方面。因此,在叙事访谈的中后期,谈话的重点是围绕亲子关系、性别差异以及社会环境等因素进行叙事访谈和重构,激发个案改变自我评价,提升自我调适能力,促进更好的自我成长与蜕变。

2.亲子关系的破冰: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外化故事过程中的认知改变

2015 年5 月14 日,《人民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微时代的“失陪”隐忧》一文道出了城市留守儿童的不易,他们过早体会亲子互动的缺失以及城市中人际关系的冷漠,精神上的孤寂造成心理伤害。正如案例1 中的张自强。

“我以前也渴望父母回家,但是等我妈真的回家照顾我,我反而觉得不需要她了。她很陌生……我回家后,妈妈也是有些不自在的,她也不知道和我聊什么,我们经常就是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各自却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张自强语)

张自强的故事,是城市中留守儿童常见的成长缩影。他们都经历过和父母天天打电话盼其回家,到孤独失望放弃团聚希望,再到母亲回归却相对无言的尴尬,亲子沟通问题很快呈现。许多学者指出,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亲子之间沟通的频率、内容、时间以及形式都存在问题,并强调儿时的留守经历、亲子沟通方式和家庭教育模式是问题形成的原因。还有研究者通过实证发现亲子沟通显著影响留守儿童的同伴关系,这种影响甚至会贯穿留守儿童整个人生。当然,在叙事过程中,留守大学生的自我反思则是教育带来的一种成长的能力。在张自强的故事中,留守经历已经在其人际交往模式上产生中介效应,但他具备能动性的主体反思能力,察觉到自己在亲子关系中的问题以及人际交往中的疏离,这是他改变的第一步。

咨询师在征得张自强的同意后,和他一起外化童年的过往。以第三人称讲述童年故事,张自强看到问题的本身:原来父母离开年幼的自己外出打工是不舍和痛苦的,自己的懂事和勇敢实则是为了让父母安心,母亲为了更好地照顾自己放弃了赚更多钱的机会回到家乡,母亲期待通过“身份在场”和“心理在场”等方式构建一个好妈妈的身份,[18]但却因为自身的原因而力不从心。张自强意识到,对于过去的解读可以是正面积极的,关键在于是否能更好地理解自己和父母。

当然叙事访谈的效果还需要另一方的支撑,对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父母的辅导。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内心渴望和父母有紧密的互动,期待父母关系稳定。一般而言,习惯于长期的亲子分离状态的留守父母缺乏情感沟通的能力,却苦于“爱你在心口难开”。因此,父母需要学习如何创新与自己孩子的沟通方式、如何更好地把握交流中的语言艺术、如何在观念上与00 后的大学生保持节奏的协调。高校的家校联动核心之一就是辅导家长强化亲子沟通能力。综合高校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的师资力量,尝试成立有留守经历大学生服务平台,利用叙事治疗等手段助力留守大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提升自我成长的能力;同时打造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亲子沟通空间、课程和服务,建立亲子互动平台,或许能成为高校思政教育的创新之举。

3.性别标签的摘除: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解构故事过程中看到例外

“我似乎时刻在证明自己的价值,却时刻又在否定自己的价值,所以我经常开启讨好他人的模式。”(李小玉语)在解构故事中,李小玉看到了自己现在人际模式产生的原因:农村女性留守儿童的标签,和弟弟不同的童年体验,身边其他女同学的被迫辍学,李小玉曾为自己是女性的身份自卑苦恼,也期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身边的人看到自己的力量。多位学者对于农村留守女童和有留守经历女性大学生做过很多深入的研究。由于留守家庭会将生活、教育投资偏重于男童,农村女童在留守中各方面的体验低于同地区留守男童,“农村留守女童处于整个社会分层与性别分化交互作用的漩涡中心,其成长和关爱需要社会各方的合力支持”。[19]在李小玉的故事里,曾经有很多的标签化和负面性评价。叙事中期,李小玉有了结构故事的能力,她从另外一些细节找到被忽略的事实,从而让她成为改变能动性的主体,让她有能力解决自身评价的问题。

“第一年高考我考得并不理想,我要求复读,他们马上答应了,第二年我考上了一本,在我们村子里,女孩能上大学的,真的很少,复读一年再考上更是屈指可数,我很幸运,这是我以前所没有看到的事实。回头来看,妈妈爸爸曾经也想带我去他们打工的地方生活,但是我却倔强地拒绝了,虽然我内心是希望他们再强硬一点,要求我一起去,但他们没有。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怕我再拒绝……”(李小玉语)

这段话是后期咨询过程中李小玉分享的节选,李小玉从一个包裹的状态渐渐舒展,她接纳了留守和不被重视的经历,她甚至有了重新构建小时候故事的能力。她在一次长假里第一次去了父母打工的地方,重新审视留守时期和父母的关系,并进行自我的评价和反思,她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在农村地区,男女性别方面的歧视普遍存在,有留守经历女性大学生回忆留守经历相较于男性情感反应和不安全感更加强烈,但她们的理解力和感受力同样更加敏锐,她们更善于察觉故事当中的例外,从而“打破原有的思维定势,以一种全新的角度去述说自己的生命故事”。[20]

4.周围情景的解读:有留守经历大学生重构故事过程中自我成长

赵方和妹妹在伯伯家度过了留守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伯伯家也有两个孩子,所以伯妈要照顾四个年级相差不大的孩子,对赵方兄妹总是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生气的时候就会称呼赵方兄妹为“留守崽子”。赵方听到“留守”二字就产生不适感,“我们也是人,可是冠名了留守儿童后,我们就变得不一样了,我和妹妹仿佛低人一等”。(赵方语)

20 世纪80 年代,城乡二元经济体制转型过程中衍生出留守儿童问题。从80 后第一代留守儿童到现在00 后留守儿童均已长大成人,甚至已经为人父母。一部分留守儿童很早辍学,或者完成义务教育后延续父母的生活轨迹,成为进城务工者;一部分游荡在自己家乡及周边地区无所事事,这种流动模式让他们自身承受太多,也让社会付出较大的成本和代价;当然,还有一部分优秀向上者进入大学,但社会上足够多的研究和关注,让他们在承受“留守”带给他们的“负面”影响下,还要消化来自“有留守经历”标签的特别关注。关注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特别是过分关注也会让人难以适应。

在2005 年开始,大量学者关注留守儿童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呼吁对这一群体进行有效的社会支持和心理干预。有学者曾善意地指出,不必要把“留守”相关词汇标签化为心理不健康等,那样对留守儿童和有留守经历大学生会产生不良的心理暗示。当然,也有学者认为潜在的社会事实不可忽视——留守经历的事实已经存在,其影响不可逆转,那么就需要去关注和呼吁。

相对于80 后、90 后的留守者,00 后的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的成长有其年代背景的特殊化。比如,他们其中很多都在相对稳定的经济环境中长大,也获得了较多的社会支持和关注(部分地区设置了留守儿童托管所或服务中心),他们很小就知道自己是“留守儿童”,或者是半留守儿童(很多家庭中的母亲会留守在老家照顾孩子),有过流动教育和学习的经历(也就是曾经在父母务工的城市就读过小学等),他们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享受了通信便捷的福利,比90 后一代更早了解和使用手机等通讯工具。但和80 后、90 后留守大学生相似的是,“留守”二字暗含着“被遗弃”和“无力感”,如同一个标签背负在他们身上。从访谈中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回忆留守儿童曾面对的社会关注时,都呈现出敏感和被动的一面。一方面,他们渴望被看到,特别是被父母关注,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那么期待被归为某一类群体,希望社会对其降低关注度。

后来,赵方家生活水平发生巨大改变,赵方顺利考上大学,但妹妹无心读书早早进入社会打工。相同的成长背景下的兄妹人生,在周围的社会情景发生改变后,其发展轨迹存在明显差异。显然赵方的自我调节能力和心理韧性较强,他拒绝自己的弱势地位,相信自己能改变别人对自己的同情和怜悯。在叙事访谈的后期,他也意识到自我调节能力的关键作用,尝试重构童年时期的故事模式——降低对留守身份以及周围环境的敏感度,看到身为留守儿童中一员,难得的童年自由和自我管理的能力提升。“我回家后,也要尝试着用这种叙事的方式让我的妹妹逐渐走出曾经留守的阴影,相对于她而言,我已经在自我成长和蜕变了。”赵方笃定地说。

四、基于研究的思考

在20 世纪80 年代发展起来的叙事疗法引入我国虽时日尚浅,却因以人为本、积极导向、多元叙述的特点,受到众多困扰于人生问题的求助者欢迎。心理学家阿德勒曾有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对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而言,或许童年生活经历中多由分离、孤独组合,但也一定有温馨幸福的片段。在大学生涯里尝试去体验讲述故事、发现例外、重构故事和记录稳定化的步骤环节,进而达到自我完善并走向幸福,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发展的方向。

有研究表明,留守儿童认为自己没有未来,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每天都能跟父母一起分享生活中的点滴,并认为自己不能成功,表现出较强的自卑感、无力感。他们迫切需要的是增强摆脱“标签”的能力,能把这种负面情绪转换成积极的动力[21-22]。鉴于每个留守儿童面临的问题千差万别,对其帮扶也应当精准,以满足其个性化和多元化需求。[23]高校相关机构或平台可以基于调查研究和教育测试,确定曾留守大学生及青少年自我成长的服务方案,通过微信公众号和高校校内资源搭建平台,建立畅心、舒心、暖心和实心教育服务方案,整合政府、高校及社会资源,开展“四心”计划来帮助留守群体。例如,畅心计划旨在为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进行专业的叙事重构辅导,帮助其提升自信,让他们展现积极自信的一面去回馈社会与国家;舒心计划旨在帮助大学生内在的自我发展,同时尽可能解决大学生的物质层面问题,帮助大学生们更好地融入社会环境。通过校企合作、联谊活动、义卖活动来施展;实心计划旨在提升有留守经历学生的生活技能、职场技能,提高综合能力。通过座谈会、交流会,整合网课资源,线下培训课程等来实现;暖心计划旨在组织和发挥大学生群体的力量,用叙事重构的力量帮扶留守儿童,形成留守群体内部的正向循环引导。通过乡村支教、一对一帮扶、线上交流会、夏令营等活动进行,让有留守经历大学生通过“三下乡”、农村实践、乡村支教等活动陪伴留守儿童成长。因为曾经走过留守成长的岁月,有留守经历大学生更能感同身受留守儿童的心酸与无奈,他们给予孩子的陪伴将会更真诚和持久。与此同时,他们会成为留守儿童的励志榜样和强有力的支持资源,通过讲述自己重构后的故事,让这些孩子看到生命的伟大和坚持以及不断努力拼搏后的美好愿景,鼓励留守儿童相信自己,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这将是研究团队后续工作的一个重要研究与实践的方向。

五、结语

本文的实证分析与现有有关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等群体的研究结论较为一致,留守经历对大学生的自我评价和自我发展产生一定影响,其父母的婚姻关系、亲子沟通、外界环境等方面是主要的影响因素。而研究团队的叙事访谈则进一步了解对于留守经历和成长环境的认知与改变是推动自我概念良性发展的关键一步。

留守经历,让一部分大学生在我国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成为了被关注的群体。尽管中国流动人口数量已经连续三年下降,但在今后较长一段时期,大规模人口流动迁移仍将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现象,[24]这也意味着留守儿童和有留守经历大学生群体的自我发展状况直接关系到未来中坚劳动力的发展状况。现阶段许多在外务工者对于自己的留守子女存在内疚补偿的心态,期待用物质和金钱替代亲情陪伴的缺失。本研究有相关数据显示,相较于无留守经历大学生,金钱给有留守经历大学生带来的自我满足驱动力并不强,单纯性的经济或物质满足并不能填补亲情陪伴的缺失,也无法完全弥补这段经历给留守群体带来的自我概念发展中的消极影响。对于有留守经历大学生而言,现阶段的父母关系和谐、亲子关系融洽以及自我认知与调节能力的提升是完善自我的根本渠道;未来的自我发展能力的提升,追寻幸福生活的能力的增强以及帮助他人价值体验的感悟,则是自我成长的重要基石。

猜你喜欢

经历儿童大学生
很多事你只能独自经历
大学生付费实习“天坑”必须提防
我经历的四个“首次”
回忆我的打铁经历
大学生缴存公积金,这个可以有
六旬老妇“养出”了个大学生
留守儿童
六一儿童
2013年第三届大学生演讲比赛圆满落幕
一次奇妙的就餐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