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竞争视角下人民币国际化的机遇、挑战与路径
2021-03-16龚秀国
龚秀国
(四川大学 经济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来,中国经济快速崛起,人民币也不断崛起;特别是在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全面爆发并迅速扩散为全球性金融危机以来,中国于2010年迅速超越日本、德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贸易国和第一大工业生产国,推动人民币成为国际社会普遍接受的交易与储备货币或者“人民币国际化”自然而然地成为中国政府一项重要的政策取向。
一、问题提出:新时代“去美元化”与人民币国际化
尽管2010年中国政府申请将人民币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的努力失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或步伐;2013年中国因势利导地提出建设以亚洲为中心、连接中国与欧洲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2015年8月11日又进行人民币汇率制度第三次重大改革(“8·11”汇改),IMF执行董事会终于在2015年10月30日作出决定并宣布,人民币将于2016年10月1日正式加入SDR货币篮子,这标志着人民币国际化由此驶入快车道。此外,中国于2015年10月正式推出人民币银行间跨境支付系统(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s System,CIPS),2018年3月进一步在上海自由贸易区推出人民币计价石油期货交易,并于同年5月再次升级CIPS;伴随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与中国率先成功控制住疫情,人民币国际地位稳步提升,目前不论是在全球跨境支付结算还是在全球外汇储备中,人民币占比都已达到2%水平。
当然,中国经济与人民币崛起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美国为了维护其霸权地位和打压快速崛起的中国经济与人民币,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直言不讳地把中国确立为在商业、经济、技术乃至政治、军事、战略等领域对美国利益形成全方位挑战的“战略对手”(1)尽管特朗普政府与小布什政府(2000~2007年)、奥巴马政府(2008~2016年)对中美关系的定位明显不同,但从“利益攸关者”(stakeholder)到“战略竞争者”(strategic competitor)再到“战略对手”(strategic rival),其背后逻辑实质上仍是一脉相承的,那就是伴随中国快速崛起,美国从防范、遏制转变为直接打压。,并于2018年3月对中国发动了大规模贸易摩擦并延续至今,中美关系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与考验,从过去近四十年全面“接触”逆转为经贸、科技、文教领域的快速“脱钩”。尽管2021年1月拜登政府取代激进的特朗普政府上台执政,但作为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少有的共识之一,中美竞争仍然是主流,只是竞争方式、竞争策略不同而已。
实际上,在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政府就以旗帜鲜明的“美国优先”理念不断掀起“逆全球化”浪潮,不仅针对欧盟、中国等主要贸易伙伴单方面发动大规模贸易战,动辄挥舞经济金融制裁、贸易技术封锁等“大棒”,而且接二连三地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定》《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世界卫生组织(WHO)等,中止或停止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人权组织等捐助资金,中断了世界贸易组织(WTO)争端解决机制等。特别是在近年来美国国债急剧增加并业已超过美国全年GDP,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又进一步重挫美国经济金融,美国滥用美元特权(2)“美元特权”系20世纪60年代法国总统戴高乐所提出,是指美国通过发行成本几乎为零的美元来购买其他国家的重要资产和商品(因为美元是国际货币或者世界货币)。向全球转嫁危机的本性再次暴露无遗,更是毫无顾忌地重启零利率政策并同时开启无限“量化宽松”。作为现行国际货币经济体系的守成大国,美国政府唯我独尊和以邻为壑的政策举措,无不在消耗和透支美国作为世界经济领头羊的信誉与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信用,过去可能还只是星星点点的“去美元化”,目前已逐渐汇聚成国际社会一大日益明显的趋势[1]。
在当今“去美元化”与中美博弈的大格局背景下,人民币国际化将何去何从?实际上,这个问题已不可回避地摆上了新兴中国最高决策层的议事日程。陈雨露认为,“一带一路”建设作为中国21世纪重要的国家战略,不仅开创了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新格局,推动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而且促进了亚洲地区经济可持续发展,并探索了作为国际经济区域化发展新模式;而人民币国际化是中国崛起的重要标志,既关系中国经济金融发展的整体进程,又反映中国作为新兴大国的综合竞争力;因此,“一带一路”建设为人民币区域化或者亚洲化提供了更广泛、更便利和更直接的机会,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推动力量[2]。
那么,在当下中国倡导和实施以亚洲为中心的“一带一路”建设之际,深入细致地审视人民币亚洲化的优势与劣势、机遇与挑战是十分必要的,也是非常有益的。基于此研究目的,本文拟抛砖引玉,以近年来国内外研究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主要成果为基础,利用SWOT分析,进一步厘清中国通过实施“一带一路”倡议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进而填补“去美元化”在亚洲所遗留空间的实际进展情况,最后提出适宜的对策措施建议。
在研究方法上,与当前国内外主流经济学研究人民币国际化过度关注经济金融因素而忽略政治安全因素不同,本文将沿袭龚秀国等的国际政治经济分析思路,从新时代中美博弈竞争视角探讨人民币亚洲化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问题与对策[3];换言之,本文将突出国际政治安全关系的重要性,强调货币发行国军事安全实力对国际货币竞争的重要影响,即他国对另一国货币的支持通常不是出于简单的经济金融利益考虑,而更多是基于军事、外交等政治安全利益考虑。
自加入WTO以来,中国经济生机勃勃,外汇储备快速增长,金融发展态势良好,李晓等较早系统地提出人民币区域化或者亚洲化主张[4]。尽管如此,正如国际货币权力理论创立者科什纳所指出的那样,21世纪初期,在美元、欧元、日元等国际货币如日中天并虎视眈眈的大背景下,“没有人预料到中国会成为下一个货币大国,中国也没有在短期内成为货币大国的可能。”[5]
然而,2007~2008年发源于美国并快速席卷整个西方世界的国际金融危机改变了一切,也同时改变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直由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经济金融秩序;在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经济不仅“一枝独秀”,人民币也“脱颖而出”,中国崛起与人民币国际化已经成为势不可挡的时代潮流。
科什纳分析认为,伴随中国经济的快速崛起,出于提升经济自主性与增强政治影响力的两大动因,中国一定会着手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并最终将人民币打造成东亚地区的国际货币[5]。高祖贵进一步认为,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国家整体性崛起改变了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其主要效应就是促进亚洲地区内部联动整合持续加强以及区域内主要国家政策调整和关系重组加快,同时带动域外力量纷纷加大对亚洲地区战略投入,进而推动世界权力中心和战略互动持续向亚洲聚合[6]。龚秀国等从国际政治经济学理论与实证研究发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建立的广泛的军事安全联盟关系既巩固了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权地位,也限制了其他西方国家货币的国际化进程及其与美元的国际竞争;对中国来说,要使他国愿意使用人民币交易结算并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中国不仅需要提供使用人民币进行交易结算的便利,同时还要向使用人民币的国家或地区提供安全保障[3]。
作为新兴大国,中国出于地缘经济考虑,于2013年提出了建设以亚洲为中心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而作为守成大国,美国则更多出于地缘政治考虑,于2012和2017年相继提出了“亚太再平衡战略”与“印太战略”,以遏制中国不断增长的地区影响力。因此,“一带一路”建设与中美地缘政治博弈势必对人民币亚洲化产生重要影响。
二、新时代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路径的SWOT分析
伴随后金融危机时代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新兴市场经济整体性崛起,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亚洲地区自然成为全球经济最有活力、增长最快、最有潜力的地域,区域内经济进一步整合与区域外势力渗透博弈,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亚洲地区经济发展的新常态,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也将随之面临诸多新机遇与新挑战。
(一)中国是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根本保障,“一带一路”建设是人民币亚洲化的突出优势
在国际政治版图上,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也是亚洲地区唯一进入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国家;在世界经济版图上,中国的快速崛起不仅改变了自己贫穷落后面貌,快步进入工业化与信息化时代,也改变了亚洲经济以及整个世界经济格局,中国更成为拉动亚洲经济以及整个世界经济的主要引擎,人民币也随之快速崛起;在军事防务领域,得益于长期经济高速发展与大规模科技研发投入,中国现代化军事能力大幅提升。
自2010年开始,中国成功取代日本、德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第一大贸易国,也成功取代美国成为包括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在内的所有亚洲国家的最大出口市场,中国水到渠成地成为亚洲经济领头羊,国际影响力与日俱增。2013年,中国立足于国内经济发展、坚持向西向东开放并重、坚持以周边国家为依托,进一步提出建设以亚洲为中心、联通中国与欧洲的“一带一路”倡议,其核心就是基础设施建设(互联互通建设)、资源能源合作与产业产能合作。2015年,中国又主导并成功创立与“一带一路”倡议配套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金砖国家开发银行(NDB)与丝路基金等三大金融支持机构,不仅获得英国、法国、德国等众多西方国家的支持,而且迅速上升为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商、共建、共享发展成果的国际合作平台。近年来,“一带一路”建设生机勃勃,有力地推动并促进了中国与亚洲特别是东盟国家的经济发展,进一步夯实了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地缘经济与地缘政治基础。
丁一兵等研究发现,对外贸易对人民币国际化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即出口差异化程度高的商品与进口差异化程度低的商品对提升本国货币国际地位有促进作用,初级产品贸易则无助于本国货币国际化;实证结果显示,中国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出口资本品与零部件以及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进口最终消费品都显著提升了人民币的交易使用,而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初级产品贸易以及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出口消费品则无益于人民币国际化[7]。
众所周知,高铁、航空航天、核能核电、工程机械、工程建设以及5G网络毫无疑义是中国具有强大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也是中国致力于互联互通建设并大力回馈国际社会的“一带一路”倡议的核心内容。由此可见,以亚洲为中心、联通中国与欧洲的“一带一路”建设,有力地推动和促进了中国与亚洲等沿线国家之间的人流、物流、信息流便利化自由化,进一步巩固和强化了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经济金融基础。
作为亚洲乃至全球的政治经济大国,中国一直与亚洲近邻以及更广泛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保持着十分密切的经贸联系,它们在中国对外贸易与投资合作中也一直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自2011年以来,亚洲国家在中国出口贸易中所占比重一直保持在50%上下,在中国进口贸易中所占比重更是超过55%(表1、表2);与此同时,自2015年以来,不管国际形势怎样风云变幻,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非金融类直接投资一直都稳定在150亿美元上下,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新签订和完成承包工程在中国全国所占比重也双双快速提升至50%,目前已接近六成(表3)。
表3 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投资合作及其在全国总额占比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自2010年中国与东盟正式建立“10+1”自由贸易区以来,特别是在以周边国家为依托的“一带一路”建设的有力推动下,中国与东盟的贸易往来日益紧密,东盟在中国出口贸易、进口贸易中所占比重分别从2011年的9.0%、11.1%快速稳步地上升至2020年的15.6%和14.1%,10年间分别净增6.6和3.0个百分点(表1、表2)。
表1 中国对亚洲、东盟国家商品出口总值及其在全国出口总额占比情况
表2 中国自亚洲、东盟国家商品进口总值及其在全国进口总额占比情况
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在给世界经济带来重大挑战,给跨国贸易、跨国投资、全球供应链分工合作带来危机以及世界经济大幅下滑的同时,也蕴藏巨大机遇,促使中国与东盟国家双边经贸关系进一步加强,双方经贸合作不断升级。
据中国商务部最新数据显示,2020年1~5月,中国与东盟进出口总值1.7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4.2%,实现逆势上扬;不仅如此,东盟已成功超越欧盟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与东盟加快经济深度融合或者一体化发展的合作意愿变得更为强烈。特别是,由中国、东盟、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印度(3)值得一提的是,出于各种原因,印度没有在历时10年艰苦谈判才最终达成协议的RCEP文本上签字,但其他15个亚洲国家都希望印度能够战胜自我,如期加入RCEP。等16国发起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历时8年谈判,也终于在2020年落下帷幕,并正式签署生效。
(二)人民币亚洲化的现实障碍是美元作为主导国际货币的使用惯性,以及美国与部分亚洲国家长期保持的传统盟友关系
众所周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一直由以美元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货币所垄断或主导。21世纪以来,伴随中国经济的快速崛起,人民币迅速成为国际货币领域的后起之秀;但时至今日,人民币在全球国际支付和外汇储备工具中所占比重仍然非常低下。据IMF统计,在2020年4月全球所有国际支付工具中,美元比重为43.37%,欧元为31.46%,英镑和日元分别为6.57%和3.79%,人民币仅为1.66%;截至2019年四季度末,在各国官方外汇储备总额中,美元比重为60.9%,欧元为20.5%,日元为5.7%,英镑为4.6%,人民币仅为2.0%。
作为2015年以来IMF确认或者国际社会公认的五大国际储备货币之一,人民币毕竟来源于新兴市场经济体,支撑人民币国际地位的经济金融基础还需要进一步巩固和检验。与此同时,在与西方发达国家货币的国际竞争中,人民币即便要超越英镑、日元成为全球第三大国际支付或者国际储备货币,人民币比重也至少需要提升两倍;这当然不是一厢情愿或者一蹴而就的事情,中国必须付出巨大努力才可能最终实现。
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全面爆发并改变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之前,以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日本、新加坡、韩国等为代表的亚洲经济体长期以来习惯于“和平与发展”的世界主旋律(4)不过,在西方国际政治经济学文献中,一般称之为“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并取得巨大经济成就,美元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亚洲经济体从事国际交易与外汇储备最重要的国际货币并延续至今。即便在后金融危机或后疫情时代,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正面临重大调整以及“去美元化”逐渐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趋势,使用美元和储备美元的惯性在较长时期内依然是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亚洲经济体的不二选择;迄今为止,作为全球第二和第三大经济体以及亚洲名列前茅的两个经济体,中国与日本依然是美国在全球最大的两个债权人,分别持有超过1万亿美元的巨额美国国债。
对亚洲太平洋地区其他中小型经济体来说,以“东亚经济奇迹”著称于世的亚洲“四小龙”可能就是这种“惯性”思维的典型代表。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最近在美国著名《外交》杂志公开发文声称,亚洲之所以繁荣稳定,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一直维持的“美国治下的和平”提供了有利的战略环境,使亚洲国家获得了能够保障经济长期发展的外部安全环境以及快速工业化[8]。但也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李显龙总理隐含地袒露了新加坡等亚洲国家在面对中国快速崛起打破地区力量均势时的普遍担忧。
换句话说,不论是从国际政治学或者国际经济学角度,还是从国际政治经济学角度来看,尽管崛起的中国已经成为所有亚洲国家的最大出口市场,也是全球以及亚洲无可替代的最大供应国,但是,美国长期耕耘亚洲的金融地位、投资地位以及美国与亚洲国家长期保持的或强或弱、或明或暗的军事与半军事同盟关系,毫无疑问是现阶段制约中国深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现实障碍。
(三)“一带一路”、“去美元化”、RCEP生效都将为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带来新机遇
自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全面爆发并迅速扩散为整个西方世界的国际金融危机以来,中国经济“一枝独秀”与快速崛起,有力地助推了人民币崛起与人民币国际化。“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进一步夯实了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经济金融基础,也最终助力人民币于2015年10月被IMF正式宣布纳入SDR货币篮子,这成为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的重要里程碑。2020年,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中国政府因应对有方、防控及时,并充分利用体制优势很快控制了疫情,为国际社会防控疫情争取了宝贵时间和树立了良好榜样,进而率先重启经济和复工复产,同时从技术与物资两方面援助他国防控疫情,中国国家形象和国际声誉得到国际社会广泛认可和进一步提升。也是2020年,历时8年艰苦谈判的RCEP正式签署生效,涵盖亚洲经济最发达最活跃地区并占全球人口三分之一的RCEP有望给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带来更多新机遇。
从2008年发源于美国的“次贷危机”到2020年在美国全面肆虐的新冠肺炎疫情,美国以“美国优先”为借口,不仅在经济上肆无忌惮地滥用“美元特权”转嫁危机、以邻为壑,而且在政治上肆意践踏国际规则和奉行单边主义,这些举措都毫不例外地透支并损害了美国长期以来作为世界领导者的国家形象和国际声誉,“去美元化”现象也逐步从过去为数不多的所谓美国“敌人”或者“对手”快速扩散至欧洲等美国最为重要的“亲密盟友”。
在现有研究文献中,Fratzscher et al.利用全球因子汇率模型与补充事件分析,研究发现人民币已经强烈影响了亚洲国家的汇率与货币政策,特别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人民币已经成为亚洲国家汇率波动的主要驱动因素[9]。不过,Kawai et al.则对人民币取代美元成为亚洲“货币锚”的结论表示怀疑,并在消除多重共线性的基础上利用改进的Frankel-Wei回归模型研究发现,美元依然是东亚国家占主导地位的“货币锚”,亚洲并没有形成人民币货币区,人民币也只是取代日元地位而不断崛起[10]。
武小菲等也采用修正的Frankel-Wei模型和2010~2017年日度数据,对“一带一路”沿线21个国家货币篮子中的人民币权重进行了估计,研究发现美元依然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最主要的篮子货币,人民币在部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货币篮子中占据重要地位,尤其是菲律宾、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约旦等国家,人民币权重甚至已经超过英镑、日元等传统国际货币[11]。
潘锡泉等进一步从人民币国际支付结算职能出发,采用2013年10月~2018年12月经验数据对人民币与其他主要国际货币在不同区域的国际影响力进行了比较分析,研究发现人民币在金砖国家、中国前十大贸易伙伴以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区域均存在显著的国际影响力或者“货币锚”效应,特别是在中国前十大贸易伙伴区域的国际影响力已经可以与美元媲美;不过,人民币“货币锚效应”强度在金砖国家区域、“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区域以及全球其他区域仍然不能与美元相提并论,甚至还无法与欧元相抗衡,只是在研究所涉及的样本区域超越了日元和英镑[12]。
简而言之,基于上述研究成果,一个无法逆转也十分明显的趋势就是,伴随“一带一路”建设的深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亦即人民币在更多“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特别是亚洲国家的“货币锚”效应将日益凸显,人民币取代日元、英镑的国际地位甚至在亚洲与欧元并驾齐驱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目前,令世人瞩目的趋势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为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提供了更多机会,并形成助力[13]。在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国际贸易与全球供应链极度萎缩甚至中断以及国际金融市场极度动荡的背景下,土耳其等新兴市场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美元流动性短缺甚至支付危机,而作为全球最大供应商的中国率先控制了疫情扩散并重启经济,人民币近十年来展示的稳定性又一直优于美元,所以人民币脱颖而出,迅速成为土耳其等新兴市场与中国进行贸易往来的结算支付货币。这也恰恰反映了崛起的人民币对稳定国际金融秩序与优化世界金融环境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与潜力,因为使用人民币作为国际贸易支付结算手段,既可以不动用美元外汇储备,又可以避免美元汇率风险。
另一值得关注的动向是,继2018年3月中国在上海推出人民币石油期货交易与2018年5月在大连推行铁矿石期货交易国际化(即引入国际交易商)以来,伴随人民币计价的石油交易与铁矿石交易规模急剧扩大。人民币对中国进口最多的石油和铁矿石两宗国际大宗商品的定价权的影响和作用也越来越大,不仅俄罗斯、沙特、卡塔尔、伊朗等产油大国对华出口石油接受人民币支付,而且巴西淡水河谷、澳大利亚必和必拓、澳大利亚力拓等世界前三大铁矿石出口商也相继于2020年1月、2月和5月与中国签约接受人民币付款。换言之,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机遇在增多,步伐在加快。
(四)美国“印太战略”与中美脱钩将是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最大外部威胁,而中国“双循环”发展质量或许是人民币国际化的最大内部挑战
作为守成大国,美国一直拥有不惜代价维护美元地位与美国霸权的强烈使命感,但由于美元(而非美国军事力量)是美国霸权的核心和基础,美国当然不会容许其他任何货币挑战或蚕食美元地位。正因为如此,伴随中国经济与人民币地位的快速崛起,美国越来越担心中国国际影响力不断上升会威胁和削弱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导地位,所以特朗普政府刚一上台,便于2017年12月直接将中国定义为“战略对手”,更于2018年3月针对中国单方面发动大规模贸易摩擦,以期打乱甚至中断中国和平崛起与人民币国际化进程。至此,中美政治经济博弈与战略竞争已经完全公开化,中美科技竞争、产业竞争、货币竞争以及地缘竞争势必将常态化与长期化,并成为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最大外部威胁或挑战。
面对后金融危机时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特别是为了应对中国于2013年提出建设以亚洲为中心、联通中国与欧洲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美国奥巴马政府就出于地缘政治考虑,针锋相对地提出“重返亚洲”战略;2017年上台执政的特朗普政府又进一步提升为范围更宏大的“印太战略”,其根本目的就是通过美国惯常使用的“大棒与胡萝卜”政策拉拢、巩固与亚洲国家的传统盟友关系,全面围堵、遏制并打压中国与人民币的战略崛起及其不断扩大的国际影响力。
实际上,在“美国优先”与“使美国再次伟大”的旗帜下,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惜逆转美国长期以来实际主导并获益最多的“经济全球化”,同时放弃与中国长期保持的“接触”政策,转而不断加速与中国在经济贸易、科学技术甚至文化教育等领域的“脱钩”进程,企图对中国经济快速崛起与人民币国际化实施釜底抽薪式的打击;尽管这些举措不可能得逞,更不会对中国科技创新与产业升级造成根本性影响,但仍然会对中国经济与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产生短期冲击。
与冷战时期的美苏竞争相比,当前中美竞争既有很强相似性,均为全球性多领域竞争,又存在显著不同:一方面,中国是经济规模达到美国三分之二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新兴市场,有能力和愿望代表新兴市场在全球治理与世界格局演变中发挥与自身实力相称的作用,美国也从未遭遇体量如此巨大的竞争对手;另一方面,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亚洲和全球最大商品出口国与供应国,美国打压围堵中国发展既难以获得西方盟国的普遍共识,也在当今信息与智能时代军民技术深度融合背景下难以奏效。
作为新兴大国,中国拥有全球最完备的产业链体系,但在美国开启“逆全球化”趋势与中美快速脱钩的不利影响下,特别是在美国针对中国实施贸易封锁、技术封锁和市场封锁的条件下,中国会遭遇制约经济长远可持续发展短板,特别是产业短板与技术短板,进而延缓和影响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发展进程、全方位对外开放与产业升级,这可能就是来自国内的阻碍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最大威胁。
但从中国长远发展角度来看,美国针对中国的战略挤压与经济封锁恰恰是检验中国战略崛起与行稳致远的试金石。尽管美国打压围堵中国肯定会给中国短期发展带来诸多负面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馈赠”给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取得高速经济增长与巨大经济成就之后的一副清醒剂,有利于中国认清短板和补足短板,特别是进一步推进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战略下创新创业与经济高质量发展,有利于中国在风云变幻的激烈国际竞争中特别是国际力量与国际格局重塑过程中掌握主动权。只有这样,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才具有更强劲的生命力。
三、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的对策措施建议
面对中美竞争博弈的长期化、“去美元化”与人民币国际化的不断深入,中国应充分利用“一带一路”建设重大机遇,因势利导地推进人民币亚洲化,在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战略下,对内逐步完善体制机制以进一步提升科技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对外坚持扩大开放与以互利共赢为基础的和平崛起。
第一,在新冠肺炎疫情深刻冲击国际贸易、国际投资以及全球产业链、供应链背景下,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与最早控制疫情并重启经济的国家,中国可以通过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丝路基金以及(中国)国家开发银行等“一带一路”配套的金融支持机构,向沿线国家特别是亚洲邻国提供必要的抗疫物资、人民币援助贷款以及技术援助,进而助力亚洲经济乃至全球经济尽快复苏。
第二,在当今国际经济金融形势风云变幻之际,以现有39个与中国人民银行签署货币互换协议的成员为基础,积极拓展和深化快速崛起的中国与前十大贸易伙伴、金砖国家、“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东盟或RCEP国家等的经贸与金融合作,在有效降低美元风险的同时,让全球更多国家和地区拥有更多货币选择空间。
第三,在美国开启“逆全球化”与中美脱钩的背景下,中国应旗帜鲜明和坚定不移地推进建立新时代全方位对外开放新格局和让市场机制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市场经济的步伐,同时利用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机构改革、国际格局重塑与全球治理改革的机会,积极扩大和提升中国与人民币在现行国际组织中的影响力。
第四,在可能会延续相当长时间的中美竞争博弈中,中国作为新兴大国的致胜策略是和平崛起,既矢志不渝提升中国综合竞争力,又与美国长期和平共处,这是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并最终超越日元、英镑甚至欧元的较好路径和根本保障。
第五,货币竞争并不是中美竞争的核心,中美竞争归根结底是科技竞争、人才竞争或者教育竞争。实际上,美国对华贸易摩擦的实质就是限制中国技术进步与产业升级,中国更应针锋相对,瞄准新材料、量子通信、AI技术、第三代互联网技术、核聚变等下一代技术制高点进行科技创新,在率先解决技术卡脖子问题的基础上,加快培育、利用和引进国际高端人才,扎实推进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使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
四、结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国际货币竞争与博弈的过程,各种机遇与风险并存;不过,只要我们审时度势、砥砺前行,坚守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积极拓展“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切实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人民币国际化、亚洲化就能行稳致远,同时为国际社会提供一个更负责任和强有力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