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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水上民歌”

2021-03-15郭建民梁卿

音乐生活 2021年2期
关键词:南海家人音乐

郭建民 梁卿

疍家人是否参与了海上丝绸之路、海上贸易和文化活动,多年以来,学界大多持否定态度。以往的观点有二:其一,疍家人作为早年被朝廷长期歧管的一个弱势群体,不可能参与海上丝绸之路贸易活动;其二,疍民虽然深谙南海气候环境特征点和航行路线,但是因大多疍民的木帆船容量较小,不具备远航运输能力。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南海“水上民歌”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播到国外,理论上难以形成具有说服力的理论依据。

一个时期以来,上述观点先入为主并形成惯性思维模式,影响到疍民参与海上丝绸之路经贸和文化活动的深入挖掘与研究,相关理论探索更难取得新的突破。为此,在参阅大量历史文献和田野考察的基础上,经过深入研究和艰苦探索,笔者认为:否定疍家人参与海上丝绸之路贸易和文化活动的结论过早,难免简单和草率。

一、早年海上丝绸之路的音乐文化传播活动

岭南一带的广府地区,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早对海外开放的地区,是海上丝绸之路海上贸易的出发地,也是中国音乐文化最早向海外传播的窗口。岭南沿海地区作为早年繁荣发达的沿海经济文化圈与江海文化带,构成了各地区各民族音乐文化传播的基础。

岭南有漫长的海岸线,早在唐代,岭南的广府地区就已经发展成为中国与世界相连最古老的港口之一,广府地区与海外相连的夷道,勾勒出一个从北方到南方再到海上丝绸之路曲折蜿蜒的路线图,也是中国与世界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往来的一个醒目标志。广府地区从经济贸易的港口逐渐发展到文化的港口,从那时起,广府地区与中国相连,与世界相连。

流淌着岭南乡音乡情、散发着浓郁古韵的传统音乐文化,沿着海上丝绸之路走向深海、走向国外。尤其是到了宋代以后,“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播内容增加了一些民间表演,民间庙会与国家祭祀仪式活动融合在一起。由此,原有民间庙会慢慢发展成规模宏大的综合民俗演出,如祭祀女神的龙母庙会与妈祖庙会、天后宫庙会等,音乐表演成为民间文化活动的组成部分。”[1]到了明朝,“南方沿海居民下南洋谋生,原本由官方主导的音乐传播活动慢慢变为地方民间主动加入,以海上丝绸之路沿海港口为中心广泛传播,并逐渐扩展到周边国家和地区,改变了以前音乐文化传入为主传出为辅的传播规律,南海地区以海为生的族群,迅速发展成为音乐文化传播的生力军。”[2]

南海神庙又称波罗庙,相传唐朝有一位天竺(今印度)属国“波罗”派使者达奚来到这里,因误了归期,每日都望海哭泣,站在海边远眺,希望海船能载他回到家乡,最终没能等来家乡的归船,在广州终其一生。当地百姓认为达奚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友好使节,于是把达奚封为“达奚司空”,并建造南海神庙来供奉。由于达奚来自波罗国,并在庙中种下了波罗树种子,因此南海神庙也称为“波罗庙”,达奚的生日被称作“波罗诞”。每年盛大的“波罗诞”举行时间为农历二月十一至二月十三。南宋诗人刘克庄所作《即事》,对“波罗诞”有这样的描写:“香火万家市,烟花二月时。居人空巷出,去赛海神庙”[3],记述了“波罗诞”庙会的盛况。每年“波罗诞”是珠江三角洲地区最具民间特色的传统节庆活动,当地百姓至今仍然延续着古老的拜祭南海神的民间传统和习俗,传达祈求之音,彰显岭南民俗文化的特色,吸引了众多广东沿海地区的居民和信徒到南海神庙祈福观光,共同祈求国泰民安、幸福吉祥。

“波罗诞”是具有古老历史的民间庆典。明汤显祖《波罗庙》中有“銅鼓声威汉,金碑字隐唐。炎池堪浴日,今夜看扶桑。”[4]此段描述透出这样的信息,作为国家王侯礼制祭祀的南海神诞已经融合了民俗活动,体现出国家礼祭、宗教祭祀与民间庙会祭祀互为一体的多重音乐文化形态。从广州的黄埔港出海,经过南海到达马六甲海峡,一直到波斯湾,从货物的港口到文化的港口,山海之间、历史与未来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从此,山与海相连,中国与世界相连。中外之间的友好往来,让岭南文化在重商、世俗、包容的基础上,更加开放和多元。

“妈祖庙”[5]是厦门、澳门、南沙等地区祭祀海之女神妈祖的场所,“龙母庙”[6]是广西梧州、广东德庆等地祭祀江之女神龙母的场所。

乾隆时期,对外经济和文化贸易由“四口通商”(江、浙、闽、粤)变成了“一口通商”,除了广州与澳门港得以保留,其余港口或关闭或衰落。因此,为了生计大批居民下南洋,同时,妈祖、龙母的信仰伴随商人和移民的足迹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随着郑和七下西洋与南海诸藩国友好往来,海上丝绸之路的政治意义达到了高潮,加快了音乐文化传播步履,音乐传播种类(礼乐、宗教音乐与民俗音乐)集合在了一起,传统音乐(包括民族器乐、民间戏曲和歌舞)广泛传播。特别是明清以后,海外务工或侨民把民族器乐、戏曲以及民歌传播到了海外各地。[7]

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通带来了南海经济和文化的日益繁荣,来自不同国度的风土人情、精神风貌、宗教信仰、民族文化、自然景观等得到了深入的交流和融汇,形成了异彩斑斓的音乐文化。在与异国音乐文化的交流中,各国音乐艺术只有风格不同,没有优劣高低等级之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每到一处,不仅没有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相反深得国外大众的欣然接受和赞扬,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跨越了海上国界的阻隔,超越了语言的障碍,实现了许多国家音乐文化交流的大融合,增进了华人与邻国之间的音乐文化的认同感。

鲜为人知的是,疍家人恰恰是漂流在海上丝绸之路沿海港口,长期“浮游而生”的游牧族群。历史文献记载,疍家人族群庞大,由三部分人员构成:第一部分,是早期生活在岭南地区和热带海域的原属地疍民,可以追溯到先秦的古越时期;第二部分,就是来自中原地区,为躲避战火和气候灾害逃亡的难民、流亡家眷,演变为后来的疍民;第三部分,是流放的犯人以及残兵败将。

生活在中国南部沿海的疍家人,具有极强的海上生存能力和适应能力,伴随着疍家“船上小调”的出现,也就是后来的南海“水上民歌”广泛传唱,疍家人成为活跃在南海海域“以舟为家向海而歌”的吉卜赛族群。

疍家人经历了封建王朝的数次更迭,发生了诸多曲折和流变,漫长的流浪漂泊历史,使疍家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发生过多次变迁。复杂曲折的历史,往往会激发探索研究的兴趣以及产生新的理论思考,疍家人沿海漂流的路径与海上丝绸之路存在怎样的关联?疍家人是否被招募为船员、船工、劳役参与海上丝绸之路经贸和文化活动?疍家人在繁荣的海上丝绸之路上又是怎样将“水上民歌”传唱到周边国家和地区的?上述问题如果得到直接或间接理论证据,那么,可以断定:南海“水上民歌”不仅是海上丝绸之路上最早的音乐景观,也是最早传播到海外的民间音乐。

二、疍民漂泊路线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巧妙重合

前面提到,疍家人是一个长期随海漂流、居无定所的海上族群,“水上民歌”作为疍家人情感表达的唯一方式,真实再现了疍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疍家人漂流到哪里,委婉的歌声踏歌千浪,就唱响到哪里。

南海“水上民歌”《漂流》唱道:“从前祖公下海南,漂流海洋太艰难。海天茫茫人怕慌,漂日漂夜不见山。千山万水水路远,流急风猛过虎山。西北打雷风雨猛,吹剩悝杆布吹烂。摇橹找桨铜鼓湾,一夜摇橹到清澜……”每一首民歌的背后,记录和讲述疍家人与天斗、与地斗、与海斗、与大自然抗争的传奇故事,展现了疍家人的情感精神世界,也是疍家人漂泊生活、赖以生存最为重要的精神支柱。南海“水上民歌”作为一种鲜活有形的音乐载体,渗透着诸多历史文化信息。疍家人在生活和劳动中创造的音乐不仅作用于情感宣泄、心灵祈祷,还作用于生活情趣的抒情达意,委婉悲情、起伏跌宕的音符,联结着疍家人历史流变的每一个节点,潜藏着诸多重要的历史线索和信息。顺着这个思路,在重现疍家人早年海上生活场景的同时,更能探寻到疍家人将南海“水上民歌”传播到海外的历史。

疍家人由中原“汉民”到“渔民”,由“渔民”成为“疍民”,经过了艰苦漫长的迁徙漂流,逐步在南海海域安营扎寨、稳定下来,由原来的“面朝土地背朝天”,变为“面朝大海背朝天”的生活模式。“从清代起始直至近代,海南疍民的人口比例有减缩的趋势,分布区间也在不断缩小,其主要原因为汉族人口移民数量不断增长,在明清时期达到了顶峰,而黎族人口的自然增长率也在不断加快,造成疍民人口比重下降;同时,对于精于海上捕捞和使用网钓作业技能的渔民来讲,疍民所使用的传统捕捞方式效率很低,捕捞海域和生存空间狭小,生存压力极大。海南岛东北部发展成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后,疍家族群的文化在汉化”的历史背景下,逐渐向民族融合之路迈进。”[8]

热带海域生活的疍民,为了不断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常常冒险登岸活动,与当地少数民族接触。加之清代中后期,官府逐步放松了对疍民的种种管制,海上生活的疍民与当地庶民以及黎族苗族居民进行生活和文化交流活动日益频繁,他们用辛勤劳动得来的丰盛海上产品和“迎海而居”的黎族少数民族以及当地居民,进行物品的等价交换,以换得海上必需的淡水、蔬菜、水果和粮食等生活供给,疍民深知与陆地上居民友好相处对其自身生存的重要性,因为他们需要陆地上的淡水、给养、水果、粮食的定期补给,生存本能以及疍家人的淳朴和善良的本性,使得他们和当地海南人以及黎族人长期保持友好往来。在长年累月的和谐友好交往中,礼尚往来,关系融洽,如同亲人。相比之下,虽然海南黎族人依山而居以山珍野味为食,但是也乐于与疍民交换风味不同的海味,长此以往,疍民以及黎族形成了在和谐交往的基础上的等价交换模式,也算是各得其所。

疍民与黎族人的关系一直保持平等友好,彼此相安无事,关系非常融洽,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构成了海南民族大团结、和谐共处、幸福祥和的大家庭。据文献记载,黎族苗族和疍民通婚事例屡见不鲜。台风季节,疍民无法出海捕鱼,没有了以物换物的资本,疍民就会以物换货币,以供不时之需。疍家人热情好客、热爱生活、热爱和平,充满着智慧和理想,与当地少数民族和谐相处,以歌为伴、以歌会友,形成了具有南海地域特点的民歌文化圈。宋代《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中有记载:“黎蜑杂居”,当时的汉民、黎族、疍民之间关系非常融洽,形成了不同族群没有族系与身份区别,没有蔑视和偏见的良好社会风气,他们共同参与、鼎力配合当地海上或陆地贸易和文化活动。

同时,海上丝绸之路贸易往来,促进了沿海各地经济和文化的繁荣,也改变着疍家人涉外婚姻方面的态度,尤其是疍家女摒弃腐朽陈旧婚姻思想束缚,显现出开放意识和浪漫情怀,从“土洋杂居”发展到“土洋通婚”,许多疍家女将此作为走出贫困和追求时尚的一条捷径。明代孙萱的《广州歌》中写到“疍娘头上微风过,勾尽诱人是鬓鸦”,疍家女结婚既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但也彰显出些许开放浪漫气质。2017年7月12日《上海书评》周松芳的一篇随笔《别有因缘咸水妹》,让“咸水妹”成了风月场上的专有名词。香港开埠后,欧洲商人不远万里前来冒险,沿海州县居民与疍家人陆续涌入香港“讨生活”。疍家人居住的疍家棚,竹瓦板壁,陈设简陋,在土洋杂居的岛上,疍家女施娣邂逅荷兰裔犹太人Charles HenryMaurice bosman(何仕文)。何仕文居留香港期间(1859-1873年)与施娣未婚同居。1862年生下欧亚混血儿何东,之后次子何福降生。”[9]

何仕文回国以后,疍家女施娣不仅含辛茹苦将子女培养成才,并且何家的海上贸易业务也越做越大,以至于发展成为香港开埠后的首富。

从疍家人与当地黎族“黎疍杂居”,发展到疍家女与洋人的“土洋杂居”,流浪漂泊的生活虽然伴随着痛苦,也常常获得些许收获与快乐。沿着疍家人的历史足迹,我们还惊奇发现:疍家人迁徙、漂流的漫漫长路竟与海上丝绸之路如此巧妙吻合,这一重要信息足以证明:疍家人参与了早年“海上丝绸之路”经贸和文化活动。

三、疍民具有丰富的航行经验和海运能力

疍民是南海地区四处漂泊的“吉卜赛人”,也被称中国古代最伟大的航海家。[10]长期海上生活的疍民对海的风向、海流、潮汐烂熟于心,尤其具备海上捕捞和深海航行能力,在现代导航仪器未被运用于航海之前,疍民利用航海人绘制的手抄本——《更路薄》[11]不断向深海海域探索,或拓展渔业范围或参与官方性质海上贸易与文化活动等。疍家人伴随着海上一年一度的季风,在经过了一个阶段的航行之后,会行驶到某一岛上,做短暂的休息和补给,根据天气的状况,顺风航行到另一岛上,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再等待来年的季风到来之时顺风返回。当然这一航程的时间周期一般较长。海南大学教授周伟民团队研究表明,早年的南海渔民包括疍民在内,按照《更路簿》上标记的航线开展海上渔业或贸易,当船只所经过既定小岛,必须在岛上做短暂停留,天长日久,渔民在岛上修建临时性的房子和用于祷告的宗教寺庙,寺庙里除了放置一些生活补给,还特意供奉着“神仙”,比如“海神”或“妈祖”。一来用于休息补充长期航行生活的必需品,二来祈求大海的保佑和庇护“一路平安”。疍家人甚至会把鸡、鸭、猪和牛、羊等活禽带到岛上放养,这样一来,即使遇到暴风雨或者阴雨连绵无法返回的突发情况,也能够提供正常生存的必需品。范伊然编著的《南海考古资料整理与评述》(科学出版社)中就有這样的一段阐述:早年南海海上贸易,一般沿海港口出发,驶经南海水城,从事远洋贸易。“兴于宋,经由元,至明清。明清时,船上的货物大多是产自东南沿海地区的瓷器,南海水域还呈现出繁荣的渔业捕捞景象,我国渔民,都在这里从事捕捞生产。为纪念海上运输中覆难的渔民兄弟,小岛上建起了兄弟庙[12]、孤魂庙、土地庙和娘娘庙等,聪慧的渔民将航行经验记录在《更路簿》上。历史证明:中国居民是最早到南海开发、经营的先民,他们在南海各地生产生活,开展商贸文化活动,历经千年。”[13]

早年内陆地区航海运输贸易活动,大多拘泥于国内江河湖泊,具有江河湖泊航运技巧和航行经验。然而,具备海上航运丰富经验的专门人员和船员少之又少。因此,日益繁荣的海上贸易往来,不仅需要在沿海地区开发更多的港口和设立港务衙门专属机构,具有远海航行经验和技能的专业人员因此也成为紧缺人才。而当地渔民和疍家人是当时具备远海航行和运输双重能力的最佳备选人群。宋代文官周去非为疍家人的定位十分精准:善于海上捕鱼和潜深海捕捞,身体条件、心理素质俱佳。因此是长距离海上运输的最好人选,况且他们对海洋的季风、洋流规律以及航行路线、驾驶经验等方面都烂熟于心。

宋代文献《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记录:“去州十五里,地名蜑(疍)场,忠简赵公鼎谪吉阳,尝过斯地,盛暑苦旱,井泉枯竭,凿井不数尺得泉,至今不涸,号曰‘相泉。”[14]

“徐闻有递角场,与琼对峙,相去约三百六十余里,顺风半日可济,中流号三合溜,涉此无风涛,则舟人举手相贺。……天水一色,舟舶来往,惟以指南针为则,昼夜守视唯谨,毫厘之差,生死系焉。”[15]这段记载透露出这样的信息,早在宋代,疍民就有参与海上军队粮草运输活动的记载。

疍民族群的构成虽然复杂,但是疍家人深谙南海气候特点,具备长途远航能力和素质,宋代历史文献记载,疍家人曾参与海上和陆地战事,参与粮草运输活动,另有部分被圈定“遵纪守法”的部分疍家人作为海上劳工临时招募参与远海运输的记载。

《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还记载:“民与黎蜑杂居。其俗质野而畏法,不喜为盗,牛羊被野,无敢冒认。”体现了疍民的善良淳朴,说明疍民的民风及黎苗交往关系甚好,被官府招聘为船员、航海向导参与海上运输。

据陈序经、钟敬文有关疍民研究中论述:疍民有和葡萄牙、西班牙、韩国等国家以及香港、澳门地区的杂居和通婚的记录。陵水疍家“水上民歌”76岁的传承人郭世荣也曾讲过,疍家人中有长得漂亮颇有姿色的姑娘,她们都会选择远嫁澳门、香港、越南以及马来西亚。据史料记载,疍家长相姣好女儿中,的确嫁得好,勤劳致富的不在少数(著名音乐家冼星海出生在澳门疍家船上,就遗传了母亲——疍家音乐文化的优良基因)。

到了清代中后期,官府开始关注到散落在南海一带庞大的疍民族群,诸如限制登陆、严加管束此类政策逐渐松动,疍民长期遭遇管束和蔑视不平等待遇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并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这就为更多的疍民参与海上贸易和文化活动提供了机遇。

另有历史文献记载,清乾隆年间,中原人绵绵不断地向岭南迁移,人口剧增打破了岭南地区城市原有的生态平衡,造成土地与粮食巨大危机,比如广州地区从原来的人均耕近3亩锐减到0.9亩,生存危机促使朝廷增加对外通商港口以便扩大海上贸易活动,一来让不断涌来的中原难民向海上拓展,二来城市人口得以分流,生存空间进一步扩大,同时,当地手工业,比如丝绸、茶叶、瓷器等产品加工得以激活和繁荣。

流离失所的中原难民,不再依赖“面朝土地背朝天”耕种模式,把目光转向大海,大海为他们提供了自由宽阔的生存空间。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批由中原人蜕变为疍家人的海上族群,在参与险恶丛生的海上贸易和文化活动中,把生活劳动中的“规定动作”——唱歌,形成为消除漫长航行路上消除寂寞、抒发情感的唯一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海上经济贸易和文化往来日益繁忙,特别是随着造船技术的不断提升,航海人员的需求大幅增加。作为长期海上漂泊、深谙航海知识且航运技术经验能力丰富的疍家人,成为官府招募和选择的一个特殊群体,参与南海丝绸之路贸易在情理之中。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不排除对疍民族群蔑视,或因疍民流动性大,没有留下官方历史记载,即使是疍家人参与海上贸易和文化活动,但官府极有可能授意“不予记载”,故有意而为之。鲜为人知的是,在解放海南岛[16]战役中,当地渔民和疍家人作为船工被解放军招募,帮助解放军熟悉和掌握海洋气候规律,传授航海技术,并积极参与海上战斗和海上运输补给,为海南岛的解放立下汗马功劳。

历史的局限,官府的蔑视、歧管等缘故,造成海上丝绸之路——一些重大历史进程中,虽然能够捕捉到疍家人参与其中的蛛丝马迹,遗憾的是,作为直接证据的音像或图片却未能留存。然而,随着漂流到海外疍家人生活的历史被揭示,疍民参与丝绸之路海上贸易和文化活动的真实场景将会慢慢浮出水面。

四、古代文献《岭外代答校注》《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记载考证[17]

早在唐代,就有海外已抵达海南地方港口的商船,在汤显祖“琼潮不解人朝夕,半月东流半月西”的诗句里有形象的文学描述。铁炉港与江前港和后海湾相互连通,港内航道弯曲,可供大型船只临时停泊。海南《崖州志》记载,“铁炉港东,波静,可泊船,疍人采鱿鱼在此。”早年海南三亚的疍民也就是从这里驶入海棠湾捕捞鱼虾,铁炉港港湾浅海适宜放养虾、蟹、石斑鱼等,因此,这里的海上渔排声名远扬、热闹非凡。

宋代文献《岭外代答校注》关于疍民海上活动记载和叙述,也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其一,疍民在南海海域捕鱼为生的疍民身份和社会地位;其二,部分疍民参与了当地运输等活动。笔者细致分析和研究《岭外代答校注》和《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文献,书中记载的早年疍民参与海上贸易活动的细节,进一步验证了疍民参与丝绸之路海上贸易和文化往来的历史事实。

另一本宋代文献《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里,对于岭南海域的渔民(包括疍民)参与海上贸易往来和船上货物清单都有详細记录:“省民以盐、铁、鱼、米转博,与商贾贸易。泉舶以酒、米、面粉、纱绢、漆器、瓷器等为货,岁杪或正月发舟,五六月间回舶。若载鲜槟榔搀先,则四月至。”

《岭外代答校注》和《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两本古代文献,记录了宋代对于中国海上贸易往来,官府建设专门的海上运输码头、设立港务局、任命和派遣官员等内容,包括海上运输往返时间、地点的详细记录。

“今天下沿海州郡,自东北而西南,其行至钦州止矣。沿海州郡,类有市舶。宋代于浙、广、福建三路,置提举市舶司,“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福建置于泉州。广南置于广州。两浙市舶乃分建于五所,南宋乾道初,以“两浙冗蠹罢”。见《宋史·职官七》。长官为提举,《诸蕃志》作者赵汝适,即曾为提举福建路市舶(见《诸蕃志序》)。赵之阶官为朝散大夫,从六品官也。”[18]

明清时期的海南岛经济、文化得到了很大发展,商业港口由最初的几个增加到了二十多个。其中海南三亚的藤桥合口港还允许外国朝贡商船来往停泊,开始以物易物的交易活动,形成盛大的“藤桥墟市”,合口港藤桥墟市有“小南洋”之称。

只要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就会有文化的产生,人创造了文化,反过来文化又改变了人。这是文化流行和传播一成不变的历史规律。南海“水上民歌”作为鲜活的文化载体,是疍家人的伟大创造。疍家人视水为陆,向海而歌——把唱歌当做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顺着海风和鱼群四处漂泊,船到哪里,民歌就唱响到哪里,疍家人所到之处,委婉动人的歌声随风荡漾。按照疍家人“好歌”“斗歌”的传统文化习俗,南海“水上民歌”作为流动音乐景观,通过海上丝绸之路经贸文化活动传播到国外便有了合理的逻辑。无独有偶,广东咸水歌研究专家吴竞龙经过多年考证认为:“广东咸水歌不仅出现得早,而且咸水歌是外国人最早了解的中国民间歌曲之一。在18世纪鸦片战争前,广州十三行一带,居住了大量的洋人,其中有一位英国商人对当时的咸水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专门记录下来并编成书籍,并把咸水歌这一粤语名称,原汁原味地翻译成为英文‘中国情歌介绍到外国,从而使咸水歌成为最早走向世界的中国民歌之一。”[19]在真实过往的历史面前,南海“水上民歌”——海上丝绸之路流动的音乐景观,不再是奇思妙想般的理论推理,更不是“海市蜃楼”式的学术遐想。

民歌是人类情感表达的特殊方式,具有跨国界、跨民族的世界语言特性,是人类交流“对话”的重要手段,人们通过民歌互通信息、表达情感、分享快乐。南海“水上民歌”在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下,在与国外音乐文化的交流和互动中,展现了中华民族音乐文化之精神品貌,并与其他地区民间音乐共同创造了中国人民对世界文明的贡献。

注释:

[1]叶春:《我国南方海上丝绸之路音乐传播的形态变迁与文化根基》,《艺术探索》,2020年第1期。

[2]同[1]。

[3]参见黄应丰:《南海神庙碑刻拓片集》,广州出版社,2007年版。

[4]参见孔义龙、曾美英:《岭南古代音乐研究》,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5]参见周鑫、王潞:《南海港群——广东海丝绸之路古港》,广东经济出版社,2015年版。

[6]参见王元林:《海陆古道——海陆丝绸之路对接通道》,广东经济出版社,2015年版。

[7]参见黄伟宗:《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十大文化“星座”的发现和实证过程——“海上丝绸之路研究书系”》第二辑《星座篇》,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

[8]陈光良:《海南疍民千年迁徙路径》,《海南日报》2014年6月9日。

[9]百度百科:何仕文,https://baike.baidu.com/item/%E4%BD%95%E4%BB%95%E6%96%87。

[10]百度百科:疍家,https://baike.baidu.com/item/%E7%96%8D%E5%AE%B6/6082819?fr=aladdin。

[11]海南渔民从谭门镇等海南东海岸的港口出发,远赴西沙、南沙生产作业,以生命为代价探索出南海上的条条航线,并将这些航行记录在一本本世代相传的《更路簿》上。据老船长说,从元代已经有海南的渔民出海到南海去了,海南大学教授周伟民的调研证实了海南渔民独创的《更路簿》是中国第一本水路簿,即《渡海方程》,有屬地关系,这本水路簿,就是当年郑和下西洋使用的。所以官方认为,现在著名的《更路簿》形成于明初,盛行于明中叶,清代以及民初。

[12]文中提到的“兄弟”和“孤魂庙”指的是早年疍民海上贸易活动发生过的一次海难事故,失去了108位疍民弟兄,为悼念108位弟兄,建起“孤魂庙”,供后人祭奠。

[13]参见范伊然:《南海考古资料整理与评述》,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

[14][宋]赵汝适:《诸蕃志校释·职方外纪校释》,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16-219页。

[15]同[14]。

[16]1950年,解放海南岛战役,征用当地渔民(包括疍民)4000余名,船只2000多艘。登岛作战之前,由于四野绝大多数战士不懂水性,更不懂航海技术,向当地渔民求教学习,包括掌握海上气候特点,风向、海流等。

[17][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校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26页。

[18]同[17]。

[19]吴竞龙:《水上情歌:中山咸水歌》,广东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9-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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