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音乐家冼星海驻西安二三事

刘燕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80多年前，冼星海创作的《黄河大合唱》如惊涛骇浪一般，震人心魄，激励了一批又一批抗日将士和爱国学生英勇地挺起“中国的脊梁”，奔赴抗日前线。1945年10月30日，冼星海病逝于莫斯科，年仅40岁。11月14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为冼星海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11月15日，《解放日报》发出整版特刊，毛泽东亲笔题词：“为人民的音乐家冼星海同志致哀。”

冼星海一生颠沛流离，受尽煎熬，为实现自己乃至整个民族的音乐理想辗转近乎半个亚欧大陆。西安，在冼星海足迹所至的众多地方中，有着别样的意义。1938年10月，冼星海和妻子钱韵玲在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的安排下，装扮成华侨商人，乘坐华侨捐献的救护车抵达延安，西安由此成为冼星海走上革命道路的起点。1940年5月，冼星海化名黄训，计划与袁牧之赴苏联为延安电影团拍摄的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进行后期制作与配乐，5月13日从延安到达西安，因故停留西安长达5个多月，于10月启程前往苏联。在西安期间，冼星海留下了很多动人的故事。今天，走进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纪念馆，仍然能看到保留完整的冼星海住室。

成为青年人的榜样

1939年初，冼星海凭借不朽之作《黄河大合唱》一曲成名，世人皆知，成为一代青年的精神偶像。1940年4月，不满16岁的贺敬之一心要去延安参加革命，他和3位同学历尽艰险，从梓潼县徒步40多天到达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在等待核实关系期间，贺敬之经常和办事处里的年轻人一起哼唱冼星海创作的歌曲，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歌声洒满办事处的每一个角落。5月的一天，当贺敬之和伙伴们聚集在救亡室学习时，办事处的同志突然笑眯眯地领来一位新同志。这位新同志大高个儿，面庞微黑，高额头，一双深邃的眼眸闪动着快乐的光芒。他走上讲台，亲切地和大家打招呼。台下一名年轻人见了激动地喊道：“你好，冼星海！”贺敬之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冼星海是鲁艺音乐系主任，不应该在延安吗？”直到多年后，贺敬之回忆起他与冼星海的初次见面，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称见到冼星海就是“见偶像”，将其视为终生难忘的荣幸。

冼星海对贺敬之这些青年人非常热情，和他们一起畅谈音乐，谈延安，谈鲁艺。当他得知贺敬之为去延安徒步40多天时，不禁由衷地称赞道：“真了不起！”当时，西安作为后方重镇，经常遭到日机轰炸。每当空袭来临时，冼星海都满不在乎地趿拉着拖鞋，和大家一起跑向防空洞。在防空洞里，他和青年人一起讲笑话、做游戏，与大家打成一片，丝毫没有名人的架子。青年人也都乐意接近他。应贺敬之等人的要求，冼星海每天还抽1个小时给他们教授音乐课。音乐课上，每当台下的青年们发音不准确时，冼星海就拿着音叉，一边模仿台下的怪声怪调，一边配合着做起了鬼脸，把贺敬之等人逗得哈哈大笑。短短几天时间内，贺敬之就学会了《游击军》《茫茫的西伯利亚》《路是我们开》《黄河颂》等歌曲。1940年7月，在纪念全面抗战3周年之际，冼星海还专门创作了一首歌曲，教大家反复地唱，歌中唱道：“中国抗战有三年，全靠老百姓出力多，总算打得还不错。总算打得还不错，你看那日本鬼子兵，你看那日本鬼子兵，鬼鬼祟祟想求和，哎嗨呀哈依呀哈得儿呀！”歌曲中传递的抗战必胜的信念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冼星海边听边改，直到大家满意为止。

青年们的热情和朝气，深深感染着冼星海，让他暂时忘记了行程不定的苦闷，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青年人对我的热情，使我感动万分。”而在青年人心中，冼星海既是音乐家，也是诗人，是青年人光辉的榜样，他无遮无拦无墙无堵无门无窗，散发着独特的个人魅力，吸引着他们愈发向往延安、向往鲁艺。1940年7月中旬，贺敬之等人终于通过审核，告别冼星海，离开西安前往延安。到延安之后，贺敬之坚定地离开原本分配的延安自然科学院，转而投考了鲁艺。1945年，此时的贺敬之早已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他执笔写下了大型秧歌剧《白毛女》剧本，该剧在延安公演后广受好评。10月，当他到达张家口准备继续演出《白毛女》时，突然得知冼星海病逝于苏联的噩耗，悲痛之余写下《忆星海同志》一文，表达了自己对这位音乐家的深切怀念。1948年，贺敬之还写下了《纪念星海同志》的歌词，歌中唱道：“星星沉落在海上，歌手长眠在异乡……”

创作《民族解放交响乐》

1935年，冼星海从法国回国后，祖国的兴衰、人民的苦難，无不牵动着他的思绪，他毅然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专心写救亡歌曲。为了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专业能力和技巧，同年7月，冼星海开始以民族解放为主题来创伤大型交响乐。他1936年秋完成《民族解放交响乐》钢琴谱形式的初稿，1937年春开始写总谱，直到1941年春才在苏联全部完成这部交响乐。《民族解放交响乐》的创作，在我国率先开辟了一条交响曲民族化、群众化的道路。冼星海在遗作《创作札记》中开门见山地写道：“此作献给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光荣的领袖毛泽东同志。”他坚信，毛泽东的道路是正确的，只有走这条道路才可以拯救中国。

1940年冼星海在西安那段时间，正是中国抗战最艰难的时刻，但他从困难中看到了希望，预见了抗战必胜的光明前景，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写民族解放第三、第四章交响乐。8月2日，冼星海在给妻子的信中描绘道：“第三交响乐的标题名《战斗》，里面包含许多现实的战斗内容，是根据毛主席的《论持久战》和许多政治经济学材料来写。第四个是《胜利》交响乐，指出中华民族解放和胜利的前途，内容也相当充实。”8月15日下午7点，冼星海在八路军西安办事处专门召开了一个音乐座谈会，向办事处的同志们说明了交响乐的结构和作用，介绍了他关于《民族解放交响乐》第三、第四章的伟大设想：第三章，将从海、陆、空三方面来描写祖国山河的美丽、雄伟与博大，用龙舟舞、狮子舞、纸鹞舞这三种民族形式的民间娱乐象征海、陆、空三军。具体来说，第三章由三段舞曲体构成，即中板龙船舞（寓意海军保卫海岸线）、小快板纸鹞舞（喻示现代飞机来保卫领空）和最急板狮子舞（象征中国陆军奋起抵抗）;第四章为急板“建立新民主主义的中国”，主调用“锄头舞歌”，暗示工农群众的伟大力量。这首感情炽热的爱国主义颂歌，想象丰富，构思奇妙，大家听完备受感染和鼓舞。但当冼星海谦虚地征求大家的意见时，因为办事处的同志们基本不具备乐理知识，不免有诸多疑虑。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处长伍云甫在当天的日记中就写道：“据谈该交响乐演奏时须乐队百余人，须时4点钟，实践上似甚为难，大家发言同有所感。”就连大文学家茅盾，在西安停留期间听了冼星海充满激情的介绍后，也因为自己的音乐常识太差，实在不能赞一词。但是，冼星海那种气魄深深感染了茅盾，他后来回忆说，拿破仑说他的字典上没有“难”这一字，我以为冼星海的字典上也没有这一个字，我深信他一定能达到。

遗憾的是，冼星海因戰争辗转流离，终未能亲眼见到《民族解放交响乐》的演出和出版。1945年10月2日，在冼星海逝世前的28天，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我是一个很不幸的作曲家……我的第一交响乐（《民族解放交响乐》）从开始创作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始终没有公演过……您可以想象到，我在精神上是多么痛苦啊！”

坚持艺术家的党性

1939年6月14日，冼星海被批准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当天的日记中，他兴奋地写道，今天是生命中最光荣的一天，希望可以改变自己思想和人生观去为无产阶级的音乐而奋斗！从此，冼星海把自己看作无产阶级的一员，自觉为人民的利益奋斗。1940年5月16日，冼星海到达西安的第三天，在给妻子的信中，就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追求和信仰，他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写道：“我们要贡献一切所有，要把一切自己所能的贡献给民族，一切贡献给党，因为我们的幸福是以解放民族、解放人类为目的。”

在延安鲁艺期间，冼星海每月有15元津贴，而当时朱德总司令每月津贴只有5元，充分体现了党组织对特殊人才的尊重。对冼星海而言，这样的待遇虽远不如在上海、武汉时，但根本不愁生计。只是到了西安之后，物价之高已远远超出冼星海的承受范围，捉襟见肘的冼星海多次感叹钱不够用。就在经济困顿之时，1940年9月，他从妻子那里得知四川某校打电报邀请他去当音乐教员的消息。面对180元的高薪诱惑，冼星海不为所动，他向妻子袒露了心迹：“我不是用钱买得动的，不理他是对的。因为艺术家有他自己的人格，也有阶级性和党派性的。我是不容被人动摇的，你也是一样。如不然，我们的艺术是为着什么？你现在很进步，我真欢喜。假使我们了解我们的目标和路线，我们永远是快乐的。我们要时刻站在民众面前，替民众谋利益的。”为了避免音乐商人乘机牟利，冼星海还叮嘱妻子把《黄河大合唱》的原稿保存好，因为在冼星海看来，他是人民的一员，那么他的作品理所当然也是属于人民的。

冼星海在信中叮嘱妻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接受中央军委政宣部副部长彭加伦等人送来的钱，我们要锻炼自己自立的精神、刻苦耐劳的精神，使我们无论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是可以愉快的，意志非常坚强的。为了改善妻女的生活，冼星海决定要更努力创作赚得一些稿费。当钱韵玲手里有些余钱时，冼星海又写信叮嘱妻子：八路军是劳苦大众，每月津贴要好好使用。如有节余，可用来尽可能去帮助教职员或同学的不足，还要捐一点给教职员或学生会，养成互相帮助的习惯，还要把稿费的十分之一给党支部。总之，要养成无产阶级的习惯。何为无产阶级的习惯？就是实实在在地由我及人，只要有可能就愿意付出，愿意帮助有需要的人。

1940年10月，在滞留西安长达5个月之后，冼星海等终于于19日乘火车离开西安，途经兰州、新疆迪化（乌鲁木齐），直至莫斯科。此后5年时间里，他把献身新音乐事业、追求民族独立解放视为最高境界，笔耕不辍，直至病逝。冼星海对祖国的热爱、对人民的关怀、对艺术的执着，折射出一个共产党员高尚灵魂的动人光彩，依然烛照着我们在新时代里阔步前行。（题图为冼星海塑像）

（责任编辑：章慧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