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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毛泽东的“两湖”之行(四)

2021-03-15余玮

党史纵览 2021年2期
关键词:韶山毛泽东

余玮

在韶山水库游泳

6月26日上午10时许,从韶山学校出来后,毛泽东回到“松山一号”。在家乡,他打破了自己多年来不早起、不吃早餐的惯例。这天的早餐有奶酪、炒空心菜、炒腊肉、煎荷包蛋等。

早餐期间,毛泽东对罗瑞卿、王任重等人说:“人家说我从小就不信神,其实不对。我小的时候,受母亲的影响,是信神的。我母亲为人善良厚道,跟亲朋邻里的关系都很好。我父亲富农思想很重。那时候,我常和父亲吵架,有时他打我,所以,我跟父亲的关系不大好,跟母亲的关系好一些。到12岁的时候,我不信神了。”他继续说,“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迷信什么鬼神。但生我者父母,教我者黨、同志、老师、朋友也,还得承认。”

毛泽东的谈兴很浓,丝毫没有倦意。他谈起了个人早年的学习经历:“当时,我在湘乡读高小半年,又到长沙湘乡会馆读中学半年(作者注:以前读过私塾6年)。辛亥革命时,当了半年兵,又读过商业学校,后来考入长沙第一师范学校。因为读师范是公费,所以我才改读师范,否则父亲不肯拿钱供我读书。毕业以后,到北京图书馆工作,当职员,并到北大旁听……”

临近下午1时,毛泽东才吃午餐。因为晚上要宴请乡亲们,所以午餐较为简单:主菜有鸡蛋、花生米、小香肠;主食有蒸饺、米饭、稀饭。工作人员希望他能多吃些,因为距晚餐时间还比较长,下午还要去游泳,很消耗体力,得先好好吃些垫垫肚子。

午饭后,毛泽东在硬板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孙勇、陈长江等会水的警卫战士在湖南省公安厅副厅长李强和湘潭、韶山当地人员的带领下去韶山水库察看水情,了解水温。

韶山水库位于滴水洞附近,距上屋场约4公里。当地陪同人员介绍了说:原来那个地方就有个池塘,周围是稻田,1958年在那里修建了水库,蓄水量达15万立方米,每年可灌溉农田400多亩。水最深的地方可能有20多米,周边没有大的暗礁。

这里三面环山,山高坡陡,林木茂密,水清如镜,碧波荡漾,风景宜人,很适合游泳。陈长江、孙勇等先后在不同的地方下水检查,也游了一圈,发现上游浅处有些石头和杂树,总体感觉水质不错。考虑到没有换衣服的地方,于是请地方人武部门搭了两个临时帐篷,帐篷内各放两张单人床、摆了几个衣架。细心的陈长江还提出在毛泽东换衣服的帐篷内放两个热水瓶和一桶水、一大一小两条毛巾。

返回“松山一号”后,孙勇、陈长江等向罗瑞卿汇报了有关情况。罗瑞卿要求他们赶快报告毛泽东,并做好游泳的准备工作。

在住处,毛泽东听地方干部说到“公社党委依靠和发动社员群众,共修了7座中小型水库,灌溉农田近5万亩,基本上可做到旱涝保收”时,十分高兴。还有人绘声绘色地向毛泽东描述了大搞水利建设,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壮观场面和冲天干劲。毛泽东边听边点头,微笑着,心里格外高兴,说:“下午,我想到新修建的韶山水库去洗个澡(游泳),顺便看看乡亲们。”

下午2时10分,毛泽东离开“松山一号”,乘灰色“吉姆”来到毛氏宗祠。天气很热,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满头大汗。从邮电局一直到毛震公祠的路两旁,乡亲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家热烈鼓掌,欢迎远方的亲人归来。毛泽东精神焕发,从车里走出来,向欢迎的人群频频招手,高声说:“同志们好!同志们好!”并和近前的群众一一握手。

毛氏宗祠是韶山毛氏家族的总祠堂,始建于1758年,1763年建成,坐东南朝西北,砖木结构,青砖青瓦。大门外两边各立一石鼓,两侧楹联为“注经世业,捧檄家声”。

毛泽东少年时,当地有个叫毛承文的农民,敢于与地主豪绅对抗。地主与族长勾结,诬告毛承文“破坏族规”,将他押进祠堂,准备毒打一顿。毛泽东听闻,非常愤慨,与穷苦农民一道冲进祠堂和族长说理,迫使族长释放了毛承文。1925年,毛泽东回韶山开展农民运动,创办农民夜校20余所,其中最早的一所就设在这里。祠堂房屋分为三进,分别为戏楼、中厅和敦本堂。中厅曾为夜校教室,毛泽东和妻子杨开慧在这里讲过课,向穷苦乡亲传授文化知识、宣传革命道理。

来到毛氏宗祠门口,毛泽东停了停,说:“到里面去看看。”毛继生忙劝说道:“主席,里面精光的,祖宗牌位、菩萨在解放后都被烧了。”毛泽东摆摆手,一边走一边说:“管它三七二十一,进去鞠几个躬再说。”随后,他走进祠堂,对着过去放着祖宗牌位的地方鞠了三躬,神情严肃,并向一旁的陪同人员说:“人啊,不能忘了‘老祖宗。”

离开毛氏宗祠,毛泽东一行来到韶山毛震公祠。砖木结构的毛震公祠建于1766年,是毛泽东1927年考察湖南农民运动旧址之一。当年,毛泽东在这里的群众集会上讲话,特别赞扬韶山妇女打破旧俗,进祠堂吃饭坐头席的革命行动。

走进毛震公祠,毛泽东问祖宗牌位到哪里去了。陪同人员说,已经把它烧了。毛泽东说:“你们这么没得柴烧!”接着又说,“菩萨是迷信,应该打倒。烈士墓和祖宗牌位是纪念。”

毛继生问:“主席,您曾经讲过‘没有贫农就没有革命,是不是在这里讲的?”毛泽东说:“那还是1927年的事,大概是在这里讲的吧。”毛泽东看了看身边的毛宇居等老人,忽然回忆起往事,说:“1927年,我回来考察农民运动,你们在这里敲锣打鼓欢迎我。”

毛宇居很惊讶,30多年前的往事,毛泽东还记得这样清楚!毛泽东微笑道:“怎么不记得呢?你当时在欢迎会上致辞嘛!”毛宇居脱口背诵出当时的欢迎词:“到处奔走,为国为民。今日到此,大家欢迎……”毛泽东向罗瑞卿介绍说:“我1927年元月回韶山,他们曾在这里欢迎我做报告。”

毛震公祠距离韶山水库有一公里多的路程,路很窄,只能步行。毛泽东沿着田塍,向水库方向走去。一路上稻田成片,绿浪千重,毛泽东边走边看,兴致很高。当看到毛福轩烈士的遗孀贺菊英抱着孙女站在屋外地坪上,毛泽东便快步走了过去。

1922年秋,毛福轩经毛泽东介绍,到湖南自修大学附设补习学校当校工,在何叔衡等引导下开始接受革命思想,和毛泽民一起受党组织派遣到安源煤矿从事工人运动,同年底在安源加入中国共产党。1924年底,毛福轩回到韶山从事农民运动。1925年6月,在毛泽东主持下,韶山党支部成立,毛福轩任支部书记。毛福轩先后任韶山支部书记、党总支书记,以及湖南区委特派员和农运特派员、湖南省委委员,负责湘潭、宁乡、湘乡三县边区党的工作和农民运动。1927年初,毛泽东回到湖南考察农民运动,毛福轩向毛泽东汇报了湘潭等地的农民运动情况,并自始至终陪同和协助毛泽东走遍考察了5个县。正是通过这次考察,毛泽东写出了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1933年2月,毛福轩被国民党特务秘密逮捕,在狱中遭受酷刑,仍坚贞不屈,保守党的机密。5月18日,英勇就义于南京雨花台,时年36岁。

毛泽东握住贺菊英的手喊了声:“五阿婆,你好!”接着说:“福轩同志是个好同志,为党为人民做了不少工作。他为革命牺牲了,死得很光荣,值得韶山人民骄傲!”贺菊英激动得热泪盈眶,久久地望着毛泽东,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毛泽东安慰道:“革命是会有牺牲的,现在好了,革命成功了,大家都幸福了!”贺菊英感激地说:“主席,您老人家没忘记我们啊!”

“你的儿子哪里去了?”毛泽东问。贺菊英说:“到田里干活去了。”毛泽东说:“你要好好培养儿子,让他继承父亲的事业。”毛泽东临走时请她到“松山一号”吃晚饭,并叮嘱毛继生:“你们要好好照顾好烈士遗属,关心和解决他们的生活困难。”

离开贺菊英家,毛泽东来到竹山坝田垅里,察看了稻田密植情况,问道:“你们插的是什么尺寸?”毛继生答:“3×6寸,也有4×4寸。”毛泽东接着问:“你们认为哪样好些?”毛继生说:“我们正在摸索。”

毛泽东又问:“产量能达到多少斤?”有人没有领会主席的意思,回答道:“亩产有千多斤。”毛泽东严肃地说:“哪有这么高,至少要减一半!”

一位老人插话道:“毛主席,我们过去种田是‘两板:禾要过脚板(踩田),土要过铁板(锄草)。现在是脚板、铁板都过不了,这产量哪能提高啊!”又有一个社员说:“3×6寸只进去得脚,踩不得田。”毛泽东对他们说:“搞4×6寸不好吗?你们不能光听公社的,要搞合理密植。”

“你们看,这个禾简直是直上青云。”毛泽东又指着一蔸禾苗对大家说,“干部是主张越密越好,青年是听梆子响的,老年是反对密植的。我是主张合理密植的。你们三者订个合同,来个‘三结合好不好?”“好!”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毛泽东继续说:“其实,青年人有知识,懂科学,但爱讲大话;老年人善于实践,但思想有些保守;中年人有经验,但不愿直言。你们都是中年人,增产,要和老农研究。老农积累了几十年的经验。你们干部与老农、青年来个‘三结合,共同研究,做到合理密植,提高产量。”周小舟说:“主席,我们一定按您指示的去做!”

下午5时左右,毛泽东走上水库大坝,来到一个临时架起来的小帐篷里,更换上白色游泳短裤,赤着上身,坐到椅子上喝了一杯茶,准备下水游泳。

“主席,我们先下水探探水温和水深吧?”有名不知情的韶山老乡担心毛泽东的安全,上前提醒。毛泽东笑着摇摇手,说:“在长江能游,在这里还不是一样?”陈长江说:“我们中午探过,这里适合下水。”

随即,毛泽东下到水里游了起来。罗瑞卿等也跟着下了水。除了陈长江等部分警卫战士外,还有韶山的个别老乡及湖南体育学院的游泳健将一同下水。毛泽东下水后,用湖南话对乡亲们大喊:“乡亲们、娃子们,会游泳的都下来跟我一块游。今天水温凉爽得很,游得舒服呀!”于是,有部分老鄉往水里跳,其中一些孩子光着身子就下水了。

毛泽东自由自在地游着,不时做立正、稍息的动作,随后把双手放在胸前,仰卧在水上,演示在水上“睡觉”的姿势。紧接着,毛泽东将右腿放在左腿上,表演“坐凳子”的绝活,平平稳稳,一动也不动,大家都看呆了。

毛泽东表演“睡觉”时,陈长江特地给他点上了一根香烟,于是毛泽东边抽烟边乐悠悠地表演自己的游姿。

无意间,毛泽东看到周小舟还在岸上站着,便问:“小舟,你怎么不下水?”周小舟回答:“主席,我下不了水,我是秤砣。”毛泽东笑了,摇了摇头,说:“你是秤砣,怎么叫小舟呢?”见周小舟不语,又说:“两年不当省委书记,也要学会游泳啊!”

尽管水库里的水比较凉,但毛泽东游得很畅快,高兴地说:“这比小时候在家门口的那口小塘游,更有意思些。”

水库库基高,水位也高。陈长江等在毛泽东旁边清除障碍物。毛泽东动作自如,每游两三丈远便将头沉入水里,再浮上来呼气,随即又沉下去。这样,在水里沉浮两三次,又侧身在水里打了几个滚翻,水面上溅起了一朵朵浪花。岸上叫好声一片,掌声此起彼伏。摄影师侯波坐在橡皮艇上,与毛泽东相距20米左右,她不停地抢拍着镜头,镁光灯闪个不停。

毛泽东对岸上的年轻人说:“你们也来游吧?”“我们都是‘干脚鸭。”岸上的年轻人回应道。其实,这些会游泳的年轻人不下水,是怕打扰主席游泳。

大约游了1个小时,陈长江担心毛泽东身体吃不消,便提醒道:“主席,已经1个小时了,要不您上去休息一下?”毛泽东摇摇手说:“我还没游够呢!在水里也是休息嘛!”陈长江感觉毛泽东意犹未尽,于是又陪游了近半小时。

直到太阳偏西,毛泽东才上了岸。他毫无倦意,与岸边的群众一一握手,说:“今后我还要来这里游泳。”

太阳已落到山背后去了,远处升起了缕缕炊烟。韶山冲里的乡亲们依然沉浸在欢乐之中。从毛震公祠到毛氏宗祠的路两旁站满了人,车子不能通过。安保人员费了好大的劲,才使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车子徐徐向松山住地开去。回到住地,陈长江发现毛泽东的右手都红肿了。原来,当天毛泽东接见了韶山3000多名群众,并同大家一一握手。为此,毛泽东对身边人员说:“今天怕是我有生以来握手最多的一次,把手都握痛了。”

宴请父老乡亲

夜幕徐徐降临,“松山一号”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派欢乐气氛。当晚,毛泽东在这里宴请乡亲们,来客中有毛泽东的长辈、老师、亲友和当地干部,也有老党员、老自卫队员和革命烈士的家属。

毛泽东的堂兄、留着长白胡须的毛宇居来了,毛泽东与他握手,招呼他坐下。毛新梅烈士的妻子沈绍华在孙子的搀扶下,走到毛泽东的面前,悲喜交集,泪如雨下,不知说什么好。毛泽东连忙扶她坐下,安慰说:“新梅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情,你不要难过。”

家住韶山如意亭杨家庄的乡村医生、烈属杨舜琴由警卫人员陪同步入会客厅,毛泽东见状连忙站起身相迎,握住杨舜琴的手示意杨舜琴在一旁沙发坐下,然后用浓重的韶山口音询问杨的家庭情况。杨舜琴告诉毛泽东:儿子为革命捐躯,儿媳与孙子、孙女在衡阳居住和读书,自己仍以中医为业。毛泽东听后,关切地说:“你要好好休息养老,有困难可找地方政府解决。”

一会儿,毛福轩烈士的妻子贺菊英带着孙子来了;毛泽东的堂弟、毛泽建烈士的胞弟毛泽连和妻子张玉莲来了;毛泽东外婆家的表兄文涧泉、文海清,表弟文东仙来了;还有毛顺清、毛裕初、毛韶春等乡亲也来了。省、地有关负责人和中共湘潭县委书记马志亮、湘潭县公安局局长尹元钧、韶山公社书记毛继生、韶山招待所党支部书记毛伟昂、韶山招待所所长赵伯秋等也参加了宴会。人们聚集松山,如家人团聚,热闹非常。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又让毛泽东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可是,在这些亲友中,就是没看到堂弟毛碧珠,让毛泽东很不开心,问道:“碧珠怎么没有来?”陪同的当地党政负责人无人应声。

“毛碧珠怎么没有请来?”毛泽东盯着这些干部,继续问道。又是沉默,谁也没有正面回答。“我让你们请我的亲戚朋友,为什么不把毛碧珠请来!”毛泽东第三次发问,语气已经明显地生硬了起来。

村干部知道毛泽东已经不高兴了,只得低声说:“碧珠划成富农了。”毛泽东理解地方干部的心情和职责,但还是有些不高兴,说:“是富农又怎么样?他是我的堂弟,他还能害我吗?你们一定要把他找来。”

在接到毛泽东回韶山拟请客招待父老乡亲的通知后,当地干部调查了哪些人是毛泽东的亲属、哪些人是毛泽东的旧友。在斟酌毛碧珠这一人选时,考虑到他的富农成分,便没有安排他见毛泽东,更没有邀请他赴宴。

毛碧珠,亦名笔珠,谱名泽田,字魁甲,出生于1895年,比毛泽东小两岁。毛碧珠的父亲毛福生和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是堂兄弟,两人关系密切。毛顺生与文七妹的婚事,就是由毛福生帮助操办的。除却家世渊源,毛碧珠与毛泽东还有着不一般的交往与友情。毛碧珠兄弟3人(大哥毛宇居、二哥毛智珠)在少年时都与毛泽东往来密切,有着深厚的友谊。毛宇居是毛碧珠和毛泽东的塾师,因此毛碧珠与毛泽东還是同窗学友。两人自小在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毛碧珠总是尾随毛泽东,亲昵地唤他“三哥”。

1925年,毛泽东回家乡开展农民运动,毛碧珠积极参加,成为农会的骨干分子。大革命失败后,农会被迫解散,毛碧珠继续在家乡默默生活。由于他精明能干,家中买了几亩田,日子过得比较富裕。全国解放后开展土改运动,毛碧珠被划为富农,几亩水田被分给了穷人。已近六旬的他体弱多病,还顶着个“富农”的帽子,生计颇为艰难。1952年10月,大哥毛宇居进京看望毛泽东,刚一落座,毛泽东便问起了毛碧珠的情况。毛宇居也为小弟的生活着急,见毛泽东问起,便一五一十地反映了毛碧珠的情况。毛泽东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在毛宇居离京回乡时,毛泽东送来一匹布料,让毛宇居捎给毛碧珠。

农业合作化运动兴起时,毛碧珠也自愿加入了合作社,尽管年老多病,但从不无故旷工。1956年10月,毛碧珠的堂兄毛纯珠到北京,看望在解放军总后勤部工作的胞弟毛泽全。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了毛纯珠和毛泽全一家,并与他们共进晚餐。毛泽东对家乡有着深深的思念,对家乡的农业合作化更是关怀备至,问得十分仔细。谈话间,毛泽东又问起毛碧珠的生活情况。毛纯珠把毛碧珠的情况一一讲给毛泽东听。当听说毛碧珠也加入了合作社时,毛泽东十分高兴,当即给毛碧珠写了一封信:“纯珠兄来说你已加入了合作社,甚为高兴。望你努力工作。顺祝康吉!”毛纯珠回到家乡,把毛泽东的亲笔信交予毛碧珠。老人看着毛泽东的亲笔信,能得到“主席三哥”的如此嘉许,心中美滋滋的,乐得几宿都没睡着觉。

当被地方干部找来的毛碧珠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时,毛泽东竟一时未认出他。毛碧珠见到毛泽东,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主席!”毛泽东还是没认出来,毛碧珠急了:“三哥,我是老五碧珠啊!”

“你是五弟?”看着站在面前满脸沧桑的毛碧珠,毛泽东的心中一阵酸楚:当年欢快的小伙子,腰也弯了,背也驼了,额头上爬满了皱纹。“你瘦多了,认不出了。”毛泽东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毛碧珠的手。

毛泽东拉毛碧珠坐到身边的椅子上,详细询问他的家庭生活情况,并关切地问:“当地对你怎么样?”在座的当地干部们紧张起来。精明的毛碧珠有意提高嗓门回答:“他们没把我当富农看。”

毛泽东当然知道个中的隐情。怎么会不把他当富农呢?如果真的把他当一般社员和亲戚看待,为什么不安排他来招待所参加宴席呢?毛泽东不便说破,只得说:“你这富农可划,也可不划。”毛碧珠听罢不语。“划了,你有什么意见?”毛泽东问。谨慎而胆小的毛碧珠,看了一眼在座的当地干部,赶紧回答:“没有意见。”

毛泽东没有再问什么,起身再次握着五弟毛碧珠的手,说:“你老了,身体不太好,不要再去劳动了。告诉你的后人,要听党的话啊。”毛泽东非常谨慎,没有利用自己的职权为堂弟说话,而是尊重乡里土改作出的结论,并鼓励毛碧珠上进。

餐厅里摆着8张圆桌,桌上热气腾腾,摆着许多颇有韶山风味的佳肴:凉菜有香肠、咸蛋、卤味;热菜有杂烩、木耳炒鸡、回锅肉、炒鸡杂、烧鲜鱼、烧丝瓜、炒豆角、排骨等;主食是米饭、稀饭和卷子。

毛泽东自费宴请乡亲,虽然席上都是家常菜,但出席者都觉得这是莫大荣耀。毛华村当时打着一双赤脚,见到毛泽东后,非常激动,第一句话就是:“毛主席,我是一双赤脚来见您,对不住啊!”毛泽东笑着说:“没关系,随便一点好。”当即叫卫士拿出自己的一双皮鞋送给毛华村穿,并询问他的生活情况。

人们陆续来到餐厅,一一入席。见人到齐了,毛泽东端起酒杯站起来,对乡亲们说:“离开韶山几十年了,今天我泽东三伢子请各位长辈、亲朋、革命老人吃餐便饭,敬大家一杯酒。”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各席,逐一敬酒。

席间,毛泽东与毛宇居、杨舜琴、贺菊英、沈绍华、毛泽连等人坐在一桌,作陪的有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等。毛泽东一面招呼大家一面举杯托盏。他端起酒杯走到堂兄兼儿时的塾师毛宇居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用手托住杯子,连声说:“主席敬酒,岂敢岂敢!”毛泽东边扶老人坐下,边说:“敬老尊贤,应该应该!”

接着,毛泽东又贴着毛宇居老人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我过去是个调皮学生,还造过你的反哩,你还记得吗?”毛宇居连忙说:“记得记得,你是个高材生!你那时很爱看杂书,我还故意给你《左传》等书让你读,你都能应付自如哩。”

当毛泽东走到另一位乡亲跟前敬酒时,那位乡亲诚惶诚恐地说:“主席,我们已喝过酒了,现在正在吃饭。”按当地风俗,一般是饭前喝酒,否则有失体面。毛泽东举起酒杯,风趣地说:“喝了酒可以继续吃饭,吃了饭也可以继续喝酒,要打破常规哩。”

毛泽东频频给乡亲们敬酒、夹菜,他自己却没有吃什么。饭后,有人提议要与毛泽东合影,毛泽东说:“我举双手赞成。”于是,在这栋青松翠竹掩映的灰砖平房前,招待所工作人员和卫士放置了几条木凳、几把木椅,毛宇居、贺菊英紧挨毛泽东左右两边坐着,其余的人也走上去,挨近毛泽东,或坐着,或站着,合影留念。

合影结束,毛泽东对乡亲们说:“远地的留在招待所歇,近处的等下派车送你们回去。还有几位老人,请你们留下来开个座谈会。”

与乡里老人座谈

部分老人被留下来在“松山一号”客厅开座谈会。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公社书记毛继生、大队总支书记毛华松等参加了座谈会。毛泽东开门见山地说:“我离开韶山30多年了,今天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特别想请你们老人对我提一点儿意见,大家不要有顾虑。”

刚才吃晚饭时,与毛泽东、王任重等人同桌的一位老人,批评报纸上关于“亩产万斤”的报道,说:“亩产千斤也做不到啊!”毛泽东当时在一旁给别人敬酒,没有在意。王任重解释说:“亩产万斤,确实是说谎,但有少数高产千斤是真的。”那位老人听了还是摇头。饭后,毛泽东和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等人交谈了片刻,对粮食高产表示怀疑。

现在开座谈会,毛泽东又叫老人给他提点儿意见。给主席提意见?!老人们面面相觑,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毛泽东看出老人们有顾虑,便继续动员:“对生产、生活没得意见?比如生产怎样啊,生活怎么样啊,食堂办得怎么样啊,总有点儿意见吧。”

心直口快的毛顺清首先开了腔:“主席,意見是有,如今讲不得,讲了要挨批评、挨斗争。”毛泽东为他壮胆:“我保险,哪个敢胡来?”

有了“尚方宝剑”,加之喝了几杯酒,毛顺清的胆子大了,话也多了:“原先犁田要过铁板,踩田要过脚板,你老人家在家作田的时候,这大一蔸禾。”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打了个手势,接着说:“有句老话:‘一脚踩到底,石谷八斗米。如今插板板寸,脚都进不得,产量降低了。听说是您老人家要搞的,我们没得办法,只好照着办!您到底是怎么讲的?”

“我没有要这样搞。今天下午在田边,我还同大家商量如何合理密植的问题。我问大家,插6×7寸、6×8寸、4×9寸是不是更好些?”毛泽东话音刚落,毛顺清提高嗓门说:“密植密植,越插越密,没有个边。”

“我是主张合理密植的。我还同大家开了个玩笑,说干部、青年、老年要来个‘三结合,做到合理密植。我那‘六条你们晓得吗?”乡亲们知道,毛泽东讲的“六条”是指1959年4月29日他亲自起草的《党内通信》,谈了6个问题,其中讲到包产问题、密植问题等。“韶山这里还晓得,听说有的地方就不准念,您老人家的政策到了下面就变了卦。”还是毛顺清答话。毛泽东说:“下面变卦,你们就往上告嘛。”

乡亲们见毛泽东这么认真,便打消了顾虑,畅所欲言,争相发表自己的意见。毛裕初说:“韶山过去粮食比较足,山上种玉米、红薯,种各种经济作物,可现在不种了,为什么不种呀?让农民饿肚子!”毛爱桂说:“田里产量不高,干部硬要插板板寸;过去一直是稀植,产量比现在高一些。”还有人说:“社员口粮本来不够,还要交各种各样的粮,什么征粮、购粮、爱国粮……剩下的就不多了,好些人连饭都吃不饱!基层干部又瞎指挥,不交粮或交不起,就打人骂人。主席,要是您不回来,我们都快饿死了呀!”毛泽东收敛了笑容,但很快平静下来,并示意乡亲们继续讲下去。

“现在吃食堂,搞集中,男男女女要分开住。历来是各家各户,夫妻一起居住,互相照顾。现在男女要分开,像个什么世道?请问到底是主席要搞的还是谁要搞的?”又是毛顺清发言。毛泽东说:“办食堂是不符合实际的,将来要停办。要让夫妻住在一起,使群众满意。”

毛泽东对发言的老人们说:“你们讲得好,像这样的话,只有在家乡、在韶山才能听到,在中央、在其他地方是听不到的。”为了表示对“逆耳忠言”的鼓励,毛泽东还特地让摄影师为他和几位敢“直谏”的老人单独合影。随后,他又请当地负责人谈了谈他们各自的看法。

“乡亲们,你们是老积极分子,提意见、讲真话是对党的热爱、对政府的支持,希望你们今后多提意见,大胆讲,我们会尽量采纳的。回到北京后,中央要开一个会,好好研究,向全国下个文,统一解决食堂问题。我们现在搞社会主义,经验不足,出了一些问题,中央要负责,特别是我个人要负责。”毛泽东总结道。

夜深了,座谈会终于结束了。毛泽东送走客人,回到卧室。

创作《七律·到韶山》

屋外,凉风习习,蛙声阵阵。欢乐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可是毛泽东仍毫无睡意,他点燃一支烟,在卧室里来回踱步。思索了一阵后,他又来到走廊,与警卫人员杨明攀谈,问他小时候读私塾的情况和他的家世等。然后,毛泽东又回到卧室。

往事如烟,毛泽东夜不能寐。当年对世界充满憧憬的毛泽东走出家乡,眼前是一条等待开拓的人生之路,他带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踏上了征程。而年逾花甲的他重回韶山之时,已是党和国家的领袖,他心里装的是整个中国和世界。毛泽东再也睡不下去,拿起笔,铺上纸,在灯光下奋笔疾书,写下了那首著名的《七律·到韶山》:

别梦依稀咒逝川,

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戟,

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教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

遍地英雄下夕烟。

这首诗气势宏大豪放,歌颂了中国人民战天斗地的风貌。

尽管1959年这一年,年轻的共和国正经历国际国内的困难形势,但作为一位浪漫诗人,毛泽东在故乡、在历史中寻找到了一种精神力量。中国人民在革命战争年代都能够不怕牺牲、前仆后继地去战胜一切敌人,现在暂时的困难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这种力量给诗人毛泽东以莫大的安慰,使他内心充满了激情。

定稿吟罢,毛泽东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待续)(题图为毛泽东在韶山视察农业生产)

(责任编辑:章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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