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大柏地借粮还银元

钟同福

红军下井冈 武阳觅向导

由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发展壮大，从1928年6月开始，国民党调集湖南、江西两省军队对井冈山发动一系列“会剿”。当时，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不仅面临严重的敌情，而且经济十分困难。为打破这一不利局面，1929年1月14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由军长朱德和党代表毛泽东率主力约3600人向赣南出击，突进敌后方，以实现“围魏救赵”的目的。但让红四军始料未及的是，部队转战赣南后，由于这里地处山区，党组织相对薄弱，连向导都很难找到，部队连连失利。

红四军艰苦转战到达寻乌县境的罗福嶂后，对行军线路进行了讨论。讨论中，有人认为部队应走寻乌、赣县、兴国一线，直达吉安东固与那里的红军独立二团、四团会合。对此，毛泽东表达了不同意见。他认为这条路线固然可以很快与红二团、四团会合，但离赣县太近，容易遭到国民党追兵的伏击。从部队安全考虑，毛泽东认为应走赣闽边境区域，经会昌、瑞金，过宁都、兴国，再转吉安东固。经过分析比较，毛泽东的意见得到大家的支持。

在毛泽东的指挥下，红四军于2月7日进入瑞金南部的大富足（现拔英乡）境内。2月8日到达武阳镇。

在武阳，红四军找到了下山以来第一个向导。此人名叫谢仁鹏，是当时瑞金地下党员谢仁鹤的弟弟。谢仁鹏曾参加过国民党蓝玉田部民军，因看不惯国民党民军的腐败，携枪逃离了民军。

当得知红四军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后，谢仁鹏主动要求给红军当向导。在谢仁鹏的引导下，红四军经武阳翻山绕开瑞金县城，经高围（现云石山）的超田村前往沙洲坝，过黄柏圩后，部队顺利到达了大柏地。国民党追兵不认得这条路，一直从武阳大路，经县城边过黄柏后才到达大柏地。这为红四军与国民党追兵拉开了半天宝贵的时间。

瑞金抢报纸 白军追兵急

1929年2月8日，红军到达瑞金西南的武阳镇，驻守在瑞金城的国民党福建省防军混成第二旅郭凤鸣部一个营闻风而逃。红二十八团绕过县城进抵瑞金县北大柏地，红三十一团进占瑞金城，军独立营、特务营宿营于黄柏圩一带。午后3时许，毛泽东派张宗逊带一个连，保护贺子珍入瑞金城收集报纸以便掌握敌情，他自己则和朱德、陈毅以及军直属队在距宿营地黄柏圩约2公里的一片小松林中等待。

黄昏时，贺子珍、张宗逊等完成任务从城内出来。不料，追敌刘士毅部先头部队已赶到城外并发现了他们。敌人一边开枪一边追赶。贺子珍不顾子弹嗖嗖地从身边飞过，抱着报纸策马狂奔，张宗逊指挥部队顽强抵抗，边打边退。在小松林中等待他们的毛泽东、朱德、陈毅等人再次处于危险境地。

紧急时刻，朱德抽出手枪要亲自上阵阻击，被毛泽东拦住。陈毅见状，奋臂一呼：“军直属队跟我来！”旋即带着军直属队30余人直扑追敌，与张宗逊带领的连队一起，一举将敌人击退，并掩护毛泽东和朱德向黄柏圩撤退。当晚，毛泽东翻阅从瑞金城缴获的报纸，查明了敌情。原来追赶而来的敌军系国民党军第十五旅刘士毅部第二十九团和三十团。

从瑞金到黄柏一带地形比较开阔，而大柏地却处于一个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村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这些丘陵之间。

红四军到达大柏地時，正好是2月9日，农历除夕。由于部队与追兵拉开了距离，且又是过年，毛泽东决定就在大柏地休整一天。朱德、毛泽东等与军部驻在圩北离大柏地不远的王家祠，部队分散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

而此时，连遭失败的红四军将士窝着一肚子火，纷纷要求与国民党反动派拼一场，彻底改变不利局面。红四军三营党代表罗荣桓更是直接找到毛泽东，反映三营战士不愿前进，强烈要求回击国民党追兵的愿望。毛泽东与朱德对此高度重视，立即召开前委紧急扩大会议，商研对策。他们在通过这一段路时已仔细观察过这一带的地形，认为大柏地麻子坳狭长5公里，两边层峦叠嶂、山林茂密，仅沟底一条小路向北可通宁都，是打伏击战的有利地形。毛泽东也认为，追敌刘士毅第十五旅是红军的老对手，兵骄将傲，却不经打。红四军自下山以来被这股敌人追得精疲力竭，将士们对该敌恨得咬牙切齿，求战心切，斗志高昂，士气可用。

毛泽东与朱德再次爬上路两边的山，察看地形后，决定就在大柏地打一场伏击战。随后，红四军连以上干部会议在王家祠召开，毛泽东主持了会议。

毛泽东、朱德决定：此仗必打，以振军威。乘敌第十五旅孤军冒进之机，利用大柏地以南两侧谷地的有利地形，采取伏击手段将其歼灭。计划将红四军第二十八团（欠第二营）、第三十一团和军特务营、独立营分别设伏于麻子坳至前村（今杏坑）两侧的树丛中;第二十八团第二营在隘前警戒并诱敌进入伏击区。

会上，有同志提出要打好伏击战，必须要让战士们吃好住好，何况今天又是大年三十。这个现实问题又让毛泽东与朱德紧锁住了眉头。

大柏地借钱粮 前村摆战场

自红四军下山以来，几次战斗失利，一路被敌人跟踪追击，有些连队早已断粮，两餐没有东西吃了。同时，由于红军严格遵守纪律，将士们宁可挨饿，也没有动用群众的东西。

肚里没粮，怎么打仗呢？毛泽东心急如焚，找来军需处长宋裕和，命令他想办法找老百姓借粮。宋裕和在村里找了一圈，一个老百姓也没找到。这大过年的为什么村里一个人都没有呢？原来，当天一早就有人向村民报信，说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正朝前村开进。由于当地村民听信了国民党的谣言，说红军杀人放火、共产共妻，便全部躲到山上去了。红军找不到人，无法当面说清情况。

虽然宋裕和没有找到人，但他却找到了粮食！不仅有粮，还有菜有肉！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当天大柏地家家户户都备好了过年用的油盐米面，稍富裕一些的家庭还备上了鸡鸭鱼肉和米酒。老百姓跑得急，没来得及把备下的年货带走，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留着食物。可是，红军有规定，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这些粮食，红四军是吃还是不吃呢？

面对这个两难问题，考虑到当天是大年三十，第二天又要打仗，毛泽东与朱德商量后决定，部队可以拿老百姓的东西吃，但必须写下借条，待日后再还。就这样，宋裕和在得到毛泽东的同意后，带领一帮战士高高兴兴采办年夜饭了。在采办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忘记写下借条。大家伙儿忙了一天，最后总算是吃饱喝足，过了个好年。

很久没有吃饱睡暖的战士们，得以饱餐一顿，并舒服地休整了一夜。

但是，这天晚上毛泽东和朱德没有睡，正在油灯下研究作战计划，一名战士走进来报告，说有几名商人送来了一包东西，然后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打开包袱一看，原来是一大包白花花的银元，一张十行笺上写着：“红军长官尊鉴：贵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胜惶恐，为表薄意，敝商号特奉上银洋四百五，敬恳收下勿辞……”落款是本圩小商号封纬林、郑某某和曾某某。

原来，大柏地集市上几个开小店的老板听说有军队在老百姓家里做饭吃，但又没有看到他们在集市上强拿强要，几人一商量，一起凑了450块银元，由街上最大一家商店——封氏药店的老板封纬林派人送到离集市不远的王家祠里。

毛泽东看后，对大家说，这些商人把我们看成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认为我们红军也会抢他们的商店，侵犯他们的利益。这都是敌人放谣言破坏的结果。我们红军刚开到赣南，一定要执行保护商人利益的政策，维持地方正常秩序，把革命根据地建立起来。

于是，毛泽东、陈毅一行人提着马灯，顶着风雪赶到了附近的大柏地，经过逐家逐户的寻访，终于找到了送银元的封氏药店及“丰盛”号等几家小商铺老板，将他们召集在“丰盛”号店铺内。陈毅将那包银元放在桌上，说：“各位老板，我们是特地给你们退礼来的，这钱请收回吧！”几位商人见状，还以为给得少了，直说可以再加点。毛泽东和蔼地说：“老板，这钱我们一个也不能要，请收回吧！”

接着，毛泽东耐心地向几名商人宣讲了红军的各项纪律和政策，说明了红军与白军的根本区别，使商人们完全放下心来，高高兴兴收回了银元。

封氏药店老板封纬林是大柏地的头户，平时在老百姓中的口碑不错，陈毅就向他借了不少的米菜，还借了几个洋油桶和一些鞭炮，并言明红军暂时没有钱，但改日一定如数奉还，且留下了一张借条。

10日，正值大年初一，各路伏兵按计划进入阵地。14时左右，敌人先头部队在绵绵细雨中大摇大摆进入红军伏击圈内。15时，敌第十五旅进到隘前时，遭红军警戒分队的阻击，战至黄昏，双方对峙。

11日晨，红四军二十八团二营官兵与敌人打一阵退一阵，佯装败退，并且丢下一些东西，有意将敌人从麻子坳引入前村附近红军布下的“口袋”。敌人以为得手，不断投入新的兵力，对红军穷追猛打。

敌第十五旅进至前村时，红军伏击部队突然发起攻击，第二十八团第一营从右翼迂回到茶亭东，攻占了第一十五旅指挥部，截断该旅的退路，担任阻击引敌任务的二十八团二营营长胡世俭一声令下，红军各类武器一齐开火。战斗中，胡世俭负伤牺牲，营党代表萧克继续指挥战斗。第三十一团向敌左翼进攻，并占领南侧高地;军特务营、独立营迅速迂回到前村南侧，对敌军形成包围。接着，各路红军向敌人发起进攻，杀声四起。但是，红军毕竟子弹少，沿途又有损无补，火力薄弱，战况逐渐陷入僵局。紧要关头，红军拿出洋油桶挂在树上，把鞭炮点燃放在洋油桶里，鞭炮“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极像机关枪扫射，吓得原本想向前进的敌人再也不敢盲动冒进了。朱德指挥埋伏在半山坡作为总预备队的独立营直属队向山下猛冲，毛泽东也拿起木棍带領警卫员冲下山去。敌大部兵力均被装进红军精心“编织”的5公里长峡谷“口袋”中，成了红军“囊中之物”。

战斗至中午胜利结束，追敌两个团全部被歼。清点战果，红军共毙、伤敌300余人，俘敌800余人，缴枪800余支。敌军团长肖致平、钟桓亦被俘，只是当时他们混在俘虏中未被认出，获释而脱逃（抗日战争时期肖致平访问延安时自己说出来的）。敌刘士毅第十五旅残部狼狈逃回赣州。另一部追敌李文彬第二十一旅闻讯惧歼，龟缩于会昌、于都一线，不敢再追。

老表撕借条 红军还银元

战斗结束后，毛泽东派人帮助当地群众修整损坏的房屋，红军指战员借用的门板、柴草等也全部退还到各家各户。

离开大柏地后，由于一路没有追敌，红四军经宁都、兴国顺利到达吉安东固，与那里的红二团、四团胜利会合。在东固，得知井冈山已失守，毛泽东与朱德决定返回赣闽边打游击，开创新的革命根据地。

大柏地战斗一个多月后，红四军兵分三路向长岭发起总攻，乘胜占领长汀城。1929年3月20日，红四军前委扩大会议作出了“在国民党混战的初期，以赣南、闽西20余县为范围，从游击战争，从发动群众，以至于公开苏维埃政权割据，由此割据区域以与湘赣边界之割据区域相连接”的作战计划，并强调“这一计划是决须确立，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因为这是前进的基础”。4月5日，红四军前委会议在瑞金召开。会后给在上海的中央复信中，进一步深化上述战略思想：“我们建议中央，在国民党军阀长期战争期间，我们要和蒋桂两派争取江西，同时兼及闽西、浙西。”这为后来创建中央革命根据地勾画了蓝图。

在红四军离开大柏地后，1929年2月12日，大年初三当天，躲在山里的大柏地百姓，也先后回到了村里。他们发现家中准备过年的食物都被吃光了，顿时火冒三丈，骂声不断。不过，当大家掀开锅盖、米缸盖一看，发现里面都留了一张张纸条，上面说明红四军不得已吃了什么食物、价值多少等等，因红四军经费紧缺，一时付不了钱，以后一定如数归还。纸条上还嘱咐房主人妥善保管好纸条，以作日后收钱的凭据。此外他们还发现，村里村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留下的纸条说得明明白白，乡亲们却都将信将疑。有“见多识广”者，看着借条，苦笑着说：“吃了就吃了，自古以来，当兵的都像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还装模作样地留什么借条！”他们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部队，看后把借条随手一撕。也有的老表想，既然有借条，就收起来吧，反正都是吃了，看看这些当兵的以后能不能还钱。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春天都快过去了，依旧不见有部队经过，乡亲们越来越觉得借条兑现的可能性不大。

让大柏地老百姓没有想到的是，“奇迹”真的于3个月后发生了。原来，3个月后，红军又来到了大柏地，那天正是赶圩的日子，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拥来挤去的人头。毛泽东亲自带领军需处长宋裕和，挑了几担花边（银元）来还账了。毛泽东到封氏药店，付给老板70块银元，以补偿战斗中借用的洋油桶及红军吃掉的米菜钱。

在大柏地街头福祖庙前的戏台子上，红军把一摞摞银元整齐地摆成一排，战士们笑盈盈地朝着赶圩的老表喊道，红军来还上次借大家的钱，要大家把借条拿过来换银元。可是，任毛泽东和红军战士如何招呼，没有一个百姓过去领银元。

街上一个名叫郑坚的青年，平时吊儿郎当、好吃懒做，加上他嘴巴有一点歪，便得了个“嘴贱”的外号。看到戏台子上的几担银元，郑坚心里痒痒的，站在戏台下面看了半天，便上前笑嘻嘻地说：“红军吃了我家的东西，能不能还我钱？”红军战士说：“当然还，拿借条来！”

“可是我没有借条！”郑坚无赖地说。围在台下看热闹的群众“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其实，他光棍一条，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处混吃，还说红军吃了他的东西，所以大家都笑他。就在这时候，毛泽东听到笑声，就从戏台的另一边走过来，问大家笑啥，红军战士说了原因，说他没有借条还想红军还他银元。

毛泽东立即说：“没有借条没关系，只要你报数来，红军欠你多少钱，我们立即还。”

“真的？”

“真的！”

“红军欠我5块银元！”

“好，给他5块大洋！”毛泽东吩咐红军战士拿了5块银元，双手交给了郑坚。

来赶圩的老表见“嘴贱”拿到了银元，这才相信红军还钱是真的。很快，一个个老表拿着红军打的借条，喜出望外地領回了粮款。有的老表起初不当回事，没有保留借条，红军就请他们自报借出多少，也照数将钱还给他们。有的老表因为赶圩没有带借条，就急急忙忙回家从墙缝里勾出借条，返回集市上，向红军兑换银元。也有个别喜欢贪小便宜的人，自己来要了红军的银元，还让家里的人再次前来索要银元，红军也照样按照所报数字付给银元。这一次，红军共发出3500块大洋。不仅如此，毛泽东还把就地打土豪获得的东西，全部分给了老百姓。

人们难以置信：世上哪有这样的军队呀！老百姓实实在在感觉到，红军的确与国民党、旧军队不同，确确实实是为老百姓说话的人民军队。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柏地全村立刻欢腾起来，有的村民说：“红军说话算数，丁是丁，卯是卯，我们信得过。”也有的村民高兴地说：“红军跟国民党军队根本不一样，说话算数！”

这次红军还款，还有几家老表，家里明明有红军写的借条，就是不愿意拿去兑银元，还互相开玩笑说：“红军奔波到我们这里来，帮助我们打欺压我们的‘土匪‘老爷，来到我们这里就是客，吃点用点怎么好意思要他们的钱呢？我们是不会去领的！”这几个老表保存的借条，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了珍贵的革命文物，成为当年红军纪律严明、有借有还的历史见证。

在大柏地红军还款的过程中，当时就有好多人主动报名参加红四军，红四军很快又恢复到下山时的3600人。

伟人留名篇 今朝更好看

红四军借粮还款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瑞金县城。在毛泽东率部进城时，瑞金的百姓都自发地排起长队迎接。这让毛泽东非常感动。红军自下井冈山以来，毛泽东还从未看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场面。看到这个场景，他由衷地感叹：“瑞金是个好地方，一定要把这块根据地建好！”

从1930年11月至1931年9月，红军连续取得了第一、二、三次反“围剿”战争的胜利，赣南、闽西两块根据地已连成一片，正式形成了以瑞金为中心的中央革命根据地。1931年11月7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瑞金宣告成立，随即定都瑞金。

1933年6月的一天，毛泽东从宁都开完中央局会议返回瑞金停宿大柏地时，凝望着村前墙壁上的累累弹痕，不禁感慨万千，写下了《菩萨蛮·大柏地》词一首：“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道出了作者当年“持彩练当空舞”，展望“关山”“今朝更好看”的壮烈情怀，表达了他对大柏地战斗的激情追忆，对建设中央革命根据地和红都瑞金的美好憧憬。

（责任编辑：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