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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共同体视域下新冠疫情分析的方法论反思

2021-03-14刘魁崔志淼

关键词:生命共同体新冠疫情理论

刘魁 崔志淼

摘   要:对于肆虐全球的新冠疫情的起因及对策,学术界从不同视角进行了广泛分析,目前作为分析工具影响最大的主要有盖娅理论和“同一健康”理论。这两个理论对于新冠疫情的分析虽然有很大区别,但也有共同之处,在方法论上具有互补的作用,学术界目前对此重视不够。盖娅理论尽管起初只是一个假说,把地球本身看作一个“超级有机体”,强调地球生物在演变过程中对于环境的反馈与稳态作用,具有一定的神秘主义色彩,但是后来经过马古利斯、拉图尔等人的批评与修正,盖娅假说消除了其中有争议的成分,逐渐成为一种科学理论。拉伍洛克本人也对盖娅理论几度修改,对气候变化、疫情等现实问题进行回应与预测。在方法论上,对于新冠疫情,盖娅理论既可以从地球本体的角度进行分析,也可以从宏观角度对于当代社会与科技发展进行哲学反思与社会批判;“同一健康”理论主张从地球内部人、生物与环境的健康的关联性角度分析新冠疫情,对于新冠疫情倡导跨学科协作和交流,注重科學防治,也可以运用于社会反思与社会批判。面对复杂多变的新冠疫情,我们可以在生命共同体的视域下,综合运用这两种分析工具进行防治,合力守护盖娅,实现人与生物、环境的“同一健康”。

关键词:J. 拉伍洛克;盖娅理论;“同一健康”理论;新冠疫情;生命共同体

DOI:10.16397/j.cnki.1671-1165.202106013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新冠疫情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面临的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危机,对整个世界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面对严峻的全球新冠疫情,学术界与社会各界从各种视角进行了讨论与分析,目前在学术界影响较大的主要有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现代性批判理论、自然的报复等理论。从科学实证分析的角度讲,作为分析工具影响最大的要数盖娅理论和“同一健康”理论,但是,学术界综合运用两种分析工具的极少。实际上,这两种理论作为分析工具不仅具有明显的不同点(前者关注地球生物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后者关注地球内部的人类健康、动物健康与生物健康之间的互动关系),也有共同点,二者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生命共同体主义的特征,具有明显的互补性。鉴于新冠疫情与国际政治的复杂多变性,我们可以在生命共同体的视域下综合运用这两种理论,积极应对新冠疫情,保护大地盖娅系统的自稳态机制,实现人、社会、动物、植物以及各种微生物的“同一健康”。

一、盖娅理论及其对新冠疫情的解读

盖娅理论最初只是一个假说。1968年,英国大气学家詹姆斯·拉伍洛克(James Lovelock)首次提出盖娅假说,强调地球的生物圈、大气圈等构成一个超级有机体,类似于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盖娅,是大地众生之母,是地球生命系统的保护神,强调地球的盖娅系统具有反馈与调节作用,是地球生命环境稳定性的保障。由于盖娅学说早期具有神秘主义的色彩,引起学术界的巨大争议。此后,在与琳·马古利斯(Lynn Margulis)的合作研究中及其支持下,拉伍洛克消除了其中的争议成分,把盖娅假说发展为具有浓厚的科学理性与实证色彩的盖娅理论,强调盖娅是“一个复杂的存在,包括地球的生物圈、大气圈、海洋和土壤,这些要素的全体组成一个反馈或控制系统,为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寻求一个最为理想的物理和化学环境。”[1]经拉伍洛克与马古利斯的长期合作与协商,盖娅假说逐渐得到了科学界主流的认可,成为一种科学理论。值得一提的是,此后,拉伍洛克又针对当代全球的生态环境危机,先后提出了“盖娅复仇论”和“新星世理论”,对以前的盖娅学说多次修改1。著名的法国哲学家拉图尔(B.Latour)也对盖娅理论进行了修改,明确指出:“拉伍洛克在1960年代开始和琳·马古利斯合作所发展的盖娅假说,和自然的平衡或和谐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盖娅并非巨型恒温器,也不是什么超级有机体,可以用来代替神话里的大地之母(或晚娘)。在我眼中,所谓面对盖娅,应该是指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根据生物和地球的关系来重新定义他们,而非乞灵于某个更高或预先决定的自然秩序。”[2] 拉图尔拒斥盖娅是一个超级有机体,进一步否认了其中的神秘主义和宿命论的成分,强调地球与生物在演变过程中的非决定论的、辩证的互动关系,否定自然与社会、科学与政治的现代性二分法,注重以非现代的方式综合治理全球生态环境危机。

盖娅理论认为,地球本身就是一个生命有机体。生物与地球环境之间存在着互动的反馈关系,展示了一种新的有机整体性的地球自然观。这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桎梏,启示人类在处理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时候,不能完全基于人类自身利益需要。虽然盖娅理论具有一定程度的非人类中心主义和历史主义特征,引起学术界的争议,但是由于其视角独特,且具有一定的科学根据,对于我们理解与应对目前严峻的新冠疫情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一)从盖娅理论看人与动物的关系

对于新冠疫情的起因,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滥食野生动物可能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实际上,历史上发生的病毒传播、传染病大多与人类非法交易和食用野生动物有关。因此,许多人主张立法禁食野生动物。许多国家从保护生物多样性出发也确实进行了立法,可是,社会上总有一些人以各种基于人类中心主义的理由为滥食野生动物进行辩护,引起了社会的广泛争议。

对于滥食野生动物背后的人类中心主义依据,盖娅理论提出了有力的批判。盖娅理论认为,滥食野生动物是一种基于人类中心主义、忽视野生动物的内在价值及其环境价值的表现,体现了人类利己主义的倾向。“拉伍洛克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3],在他看来,如果我们不把自身当成是星球的合作伙伴,坚持人类利益至上 ,那么“盖亚可能无意识地使得地球本身转变成一种新的状态,这种状态将不再适合人类生存”[4]。按照他的看法,在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是平等的,无生命的地球环境也是平等的。人类既不是地球的所有者、主人,也不是地球的支配者、管理者,所有生物都是地球的后代,人类只是地球的众多后代之一。人类不应该为了自身发展而侵占其他物种的生存发展空间,只有人与动物之间构建一种相对平和的互动关系,达到和谐的状态,才能更好地守护盖娅。人类滥食野生动物,不仅仅会破坏生态平衡与生物多样性,最终也会伤害盖娅本身,破坏人类的生存环境。对此,盖娅就有可能改变地球,导致地球环境发生巨变,影响人类群体的生存。

盖娅也许并非有意识地反人类,但是,只要我们继续背离盖娅的偏好改变全球环境,我们就是在鼓励一种能更好地适应环境的物种来替代我们。人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对于地球的亵渎,就是对人类自身生存环境的亵渎。任何危害环境的物种注定走向灭亡,但是生命依然延续。因此,从盖娅理论角度看,我们必须从保护生物圈、保护人类生存的根基去看待野生动物,不能为了人类的食物偏好去滥食野生动物。在历史上,由于当时人类群体的总人口数量少,野生动物种群昌盛,人类为了生存食用野生动物,情有可原。但是目前人类的人口总数已经接近80亿,数量庞大,且工业化、城市化以及现代农业的发展侵蚀了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大量野生动物进入功能性灭绝或者是进入濒临灭绝状态,地球的食物链已经非常脆弱,威胁到人类群体在地球的生存环境与食物链的稳定性与安全性。因此,在这种事关地球生物圈以及人类群体生存的背景下,我们必须严禁滥食野生动物,保护野生动物及其生存空间,为维护地球的盖娅系统服务。

(二)从盖娅理论看自然的报复

对于此次新冠疫情,还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这可能是大自然对人类破坏行为的报复。法国著名新马克思主义学者大卫∙哈维就曾经指出,“新冠病毒并不是一场普通的自然灾害,而是由于资本改造了自身周边的再生产环境这种人类活动所导致的,是‘大自然对四十多年来所遭受的粗暴而残忍的虐待给出的报复’。处于失衡状态的自然为维持自身的存活,发动病毒这个自然的免疫系统,向人类展开报复。”[5]当然,“自然的报复”在相当的程度上只是一个隐喻,是对自然与人类相互作用关系的拟人化的经验总结。由于在现代科学中,大自然只是一个无生命的低等存在,所以,“自然的报复”这一隐喻在学术界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同。对此,盖娅理论由于把地球当成一个类似于生物的“超级有机体”,就可以作出解释。

按照盖娅理论,地球本身早期可能是一个无机存在的聚集体。但是,当地球逐步产生了大量的微生物、特别是植物以后,地球的生物系统在演化过程中对于地球的环境产生了巨大影响,使得地球从一个厌氧的生命系统逐步转化为有氧的生命系统。该系统通过内在的反馈调节机制维持地球生命系统的稳态性,阻止外在环境对于地球生命系统的颠覆性影响。但是,到目前为止,地球的盖娅系统已经存在35亿年了,作为一个超级的生命系统,盖娅系统的调节也进入了一个衰退状态。另一方面,人类对地球的开发利用早已超出了其本身的承载能力,导致各种生态问题接踵而来。随着人类破坏活动的加剧,大量的森林毁灭,大量的动植物消失,人类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盲目开发自然资源,地球盖娅系统的生命调节能力进一步下降,以至于她无法作出有效的调节反馈。这也就是火灾、地震、火山爆发、各种疫情等自然灾害频发的原因。

对此,拉伍洛克在《盖娅消失的面孔:最后的警告》中明确指出:“地球即将进入一个长达10万年的病态发热期。”[6]对于人类所造成的破坏,地球没有自动调节修补,而是呈现出了向相反的方向发展的迹象。盖娅系统中包括了多重反馈机制。过去反馈机制曾多次共同发挥功用,让地球保持在更凉爽的环境中,但现在这些机制却会再度共同合作,导致由人类活动所产生的地球变暖现象更为严重。拉伍洛克把这种现象称为“盖娅的复仇”。按照盖娅理论,新冠病毒极有可能是现在盖娅无法容忍人类破坏行为而进行的复仇。因此,人类必须控制自己的欲望,保护环境,保护大地的盖娅系统,与地球生物圈和谐共存。

(三)从盖娅理论看病毒与人类的关系

近来,由于新冠病毒的不断变异,各种疫苗的有效性遭到持续挑战。病毒与人类是否长期共存成为学术界与社会各界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赞同者认为,从历史的角度看,人类与病毒协同进化,两者之间的关系源远流长。病毒在地球上出现的时间比人类早得多,是人类演化最有力的驱动力。病毒寄生在作为宿主之一的人类身上,繁衍生息。二者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一个动态平衡,使得宿主既不会受到病毒的严重侵害,病毒也不会被宿主的免疫系统迅速消灭。尽管在生物演化史上人类一直备受病毒折磨,死亡无数,但是倘若没有病毒相助,仅仅依靠自然界进化,或许地球上根本就不会出现人类。因此,随着疫苗开发的日益成熟,人类最终也会与新冠病毒共存,就像人类与流感病毒共存一样。反对者认为,新冠病毒对于人类的危害极大,目前已经有几百万患者死去,而且,新冠病毒的变异速度非常快,疫苗开发速度也跟不上,因此,人类不能与新冠病毒共存,必须开发灭绝新冠病毒的疫苗。对此,盖娅理论也有自己的独特理解。

早在20世纪60年代末,盖娅理论的另一个倡导者、著名生物学家林恩·马古利斯提出了“共生进化论”。她认为,共生合作作为一种自然选择机制在生物演化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生存竞争、适者生存”并不是唯一的自然选择机制,自然界进化并不是仅仅通过弱肉强食、消灭对方这种唯一的方式实现的,而是在“和而不同”的基础上,经过相辅相成、相互影响的合作而完成的,并且可以实现合作后的整体水平超越合作前的个体水平。既然病毒一直和人类共生,那么为什么又会发生疫情呢?对此,盖娅理论的另一个倡导者拉图尔作出了解释:因为基因突变的情况普遍存在,而且具有不定向性,所以病毒产生了变异,由原来人体可共生的病毒变为人体不可接受的新冠病毒,要么人类自身产生抗体并适应生存与进化,要么人体达不到与变异后的病毒共生,从而死亡。或许在健康危机中,确实是全体人类在奋力“抗击”病毒,但是病毒对人类并没有兴趣,它们只是从人体的一个呼吸道传到另一个呼吸道,并非刻意造成人类死亡。在生态变化中,状况发生了两极变化:新冠疫情,并不是病毒改变了地球上全体生命的生存条件。这个可怕的毒素是正是人类自己![7]就像大卫∙哈维所认为的那样,病毒会产生变异,但并不会随时致人死亡。出现威胁人类生命、造成人类死亡的,是人类自身的活动。同样,在马古利斯看来,进化并不是一种由低微奔向高贵的过程。进化,只是一种变化,是生物界通过时间而发生的变化。在盖娅中,各个生物之间并不存在高贵与卑微、高等与低等之分。人类是盖娅的一部分,艾滋病、流感、SARS、蝙蝠等,还有未检测到的病原体都是盖娅的一部分,人类与其他物种也是共生合作的关系。总之,人类与新冠病毒既存在残酷的竞争关系,也存在和谐的共生关系。虽然从长远的历史角度看,人类是不可能彻底消灭病毒的,肯定会与新冠病毒共存,但是,在人类没有开发出有效的、令人满意的疫苗之前,我们还不能盲目地提倡与病毒共存,还必须加強对新冠病毒的防治,否则人类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从总体上看,盖娅理论摒弃了传统机械论自然观中把地球看成是一个被动的、由无意识的原子类实体组成的聚集体的想法,从机体主义的系统控制视角把地球看成是一个巨大的生命稳态系统,对于新冠疫情的防治具有方法论的宏观指导作用。但是,盖娅理论受自然科学实证主义研究的影响,也有如下明显的不足;

第一,盖娅理论具有相当程度的生物中心主义特征,忽视了当前阶段的人类世特征。由于人类不仅是有意识、有计划的主体性存在,还是不安分的开拓者。人与自然环境、与盖娅的关系必然会进入主体间的博弈关系。地球盖娅是超级的自在主体,而人类是生活于其中的、具有叛逆性的自为主体。正是在叛逆与反叛逆、人类世与反人类世的博弈过程中,地球盖娅会演化出新的发展阶段。

第二,盖娅理论遮蔽了造成地球生态问题的社会原因,未充分认识到只有变革资本主义私有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看,当代生态环境危机,包括当代疫情危机在相当程度上起因于无止境地追求经济利润的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的趋利本性,使他们把自然看成是被动的对象性存在。对自然的破坏以全球性方式展开,生态危机以及疫情危机由此而诞生与恶化。因此,只有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生产者联合起来的公有制,人与自然之间才能进行合理的物质交换,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解。马克思关于“联合起来的生产者”的批判概念不应仅仅被视为遥不可及的乌托邦概念或抽象理想,而应被视为当前和未来必要的人类防御的本质,代表着坚持与地球保持可持续关系的要求。[8]

第三,就新冠疫情的防治而言,盖娅理论只能提供宏观上的理论诠释、社会批判与哲学反思,并不能提供具体的、系统的防治措施。从科学的角度讲,即使是盖娅理论本身,到目前为止,也还处在不断地完善过程中,其内涵也在不断地演化。前有马古利斯对拉伍洛克盖娅理论的批判与改进,后有拉图尔对盖娅概念的进一步修正。

二、“同一健康”理论及其对新冠疫情的解读

与盖娅理论关注地球盖娅系统的起源、演变及其与地球生命系统的调节关系不同的是,“同一健康”理论关注人类健康、动物健康和环境健康的整体性与关联性。“同一健康”并不是一个新词。早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兽医学教授卡尔文·施瓦布博士,在其撰写的《兽医学与人类健康》中创立“同一医学”术语,并提出人类医学与兽医学学科经验具有相似性,提倡实现两者的学科间合作。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埃博拉病毒、艾滋病、流感等传染病反复出现,随着人类、动物和环境之间关系的变化、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频发,特别是2002年SARS爆发以后,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人类健康、动物健康、环境健康之间的联系,意识到传染病仍然是一个重大问题。2004年9月29日,在纽约曼哈顿的学术会议上,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学会提出了“同一世界,同一健康”这个概念,并达成了12项“曼哈顿原则”,意在更全面预防流行性疾病,消弭重大公共突发事件,维护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完整性。

“同一健康”有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的内涵:在理论层面,“同一健康”思想将人类、动物和环境纳入一个整体中,强调地球内部各生物的健康具有关联性,人类健康、动物健康和环境健康之间密不可分。人类、动物和环境处于两两相互影响的状态之中。在实践层面,“同一健康”思想否认凭借一国之力、一个学科、一个部门可以应对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扭转生态恶化的局面,倡导在全球扩大人类、动物和环境三方健康的跨学科协作和交流,具有整体主义、生物主义和医学主义的特征。因此,为应对新冠疫情,“同一健康”理论主张在全球维度上建立广泛合作,采取整体性的策略将卫生、科技、政治、经济等联系起来,运用包括医学、兽医学、生态学、信息技术、数据处理技术等跨学科的方法,综合统筹包括卫生部门、农业部门、环境部门等多部门的力量,在新冠肺炎的病因、传播途径、诊断诊治、预防与控制等各方面,开展大量的跨学科研究。

针对目前的新冠疫情防治,国内外学者不仅借助“同一健康”理论从实证科学角度进行了探索,还把该理论运用到自然——社会反思与政治制度批判上来。在国内,蔡仲等学者从人和动物的二元对立关系的认识论误区进行分析,认为新冠疫情在本质上是“同一健康”失序的体现。疫情的传播不单单是作为宿主的动物和作为罪魁祸首的病原体侵袭人类而造成的。理性的人与作为机器的动物之间有着森严的等级关系,正是这种关系强化了社会与自然二元对立的思想,造成了“自我”对“他者”的支配与控制,鼓励了人类对动物和环境的践踏,加剧了社会与自然对立。[9]按照他们的看法,疫情的爆发其实是人类、动物和环境三方协同参与的动态结果。人类健康、动物健康与环境健康相互依存、共同发展、一起演化,我们共处在“同一健康”的网络中。历次公共健康危机都源于普遍联系的同一健康网络中人与自然关系的破坏。只有瓦解人类与动物的二元对立,在全球范围内展开普遍合作、践行“同一健康”的议题,人类才能与动物、环境共同生活与共同发展,共享“同一健康”。1国际上,美国著名的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福斯特认为地球生态问题、疫情危机与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新冠肺炎疫情危机既不应被视为外部性力量作用的结果,也不应被视为不可预测的“黑天鹅事件”,而是属于可预测的复杂危机趋势,尽管无法预测其具体爆发的时间,但可进行大体上的预测:在历史上,随着19世纪末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扩张,热带疾病急剧增加,最著名的非洲昏睡病(锥虫病)造成了中非和东非数十万人口的死亡。英国动物学家E.雷·兰克斯特在他的《人类王国》中写道,昏睡病“爬上了殖民列国创造的新开放的通往刚果盆地的贸易路线”,“自然界给英国政府造成了最大的焦虑”。[10]新冠肺炎疫情正处于特朗普政府为争夺全球霸权而发动的、针对中国的经济战争之中;在全球垄断金融资本体系的基础上,新的流行病正在出现,而这一体系已使自身成为疾病的主要传播媒介;资本主义商品链的延伸和新自由主义对公共卫生系统的破坏,提高了疾病在全球传播的速度。[11]福斯特认为“同一健康”提供了整体性的视角,在跨学科转变方面取得了巨大进展,但也存在一定的不合理之处。无论是从认知还是伦理上来说,“同一健康”范式中的人类健康、动物健康和环境健康三者相互联系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是模糊的。这种模糊性影响了具体案件的处理,或者更具体地说,哪些价值主张会被优先考虑。概念上的不透明很容易使人们退回到以人类为中心的价值优先级,因为当处理价值冲突是一个模糊的过程时,至少人类健康提供了一个清晰的行动路线。就新冠疫情来说,一次性口罩的需求量非常庞大。口罩属于塑料制品,含有不可降解的聚丙烯,污染水源,影响海洋生物的安全,所含的塑料微粒甚至比雾霾颗粒的危害更大。在环境健康和人类健康相冲突的情况下,依然是以人为中心的价值观胜出。像这样的做法,仍然说明了认知和伦理冲突阻碍推进“同一健康”,每一个有贡献的健康因素都在同样的认知上被“权衡”。生态平等主义更是使得这些冲突几乎不可能解决。不过,“同一健康”的范式也正在努力实现多学科和道德多元,采取溫和的立场,寻求平衡人类和非人类的关切。[12]

三、生命共同体视域下的新冠疫情综合防治

综合以上分析,面对新冠疫情,盖娅理论与“同一健康”的理论分析与防治对策各有利弊。但是二者都把地球的各种生命存在与环境当成一个共同体,在生命共同体的视域下具有一定的互补性。作为分析工具,盖娅理论从地球本体的角度分析疫情,具有整体主义、机体主义与历史主义的特征,对于新冠疫情的防治主要从宏观角度进行哲学反思与社会批判,主张采用整体性视角,摒弃人类中心主义,与其他生物建立一种平和的关系。然而,盖娅理论主要考虑地球盖娅与生物环境之间的关系,没有将人类作为社会主体、技术主体考虑进去,否定了人类作为生物链顶端的复杂性,忽视了造成地球生态问题的社会原因,具有浓厚的生态中心主义的意蕴。“同一健康”理论从地球内部人、各种生物与环境之间的健康关联性角度分析新冠疫情,具有整体主义、生物主义与医学主义的特征,在科学实证研究的基础上针对疫情提出具体的、实用的对策,也可以运用于社会批判。“同一健康”承认人的主体性、能动性、实践性,在“同一健康”理论中,正是人类发挥着关键的作用,疫苗研制、跨学科合作、超学科研究,充分体现了人作为生物顶端的智能性、复杂性。例如在关于地球生态问题的社会原因方面,福斯特从“同一健康”的角度批判了资本主义世界经济,认为生态危机、人类流行病爆发与资本主义全球化有关,这也是盖娅理论所忽视的地方。尽管两者都存在一定的不合理之处,但是也各有所长,高度互补:盖娅理论注重从机体主义的视角分析地球生物与环境的复杂关系及其历史演变,把地球本身看成一个超级的生命共同体;“同一健康”理论注重从医疗科学的视角分析地球内部的人类、生物与环境之间的健康联系,把地球内部的人类、生物与环境看成一个生命共同体,从不同视角丰富了生命共同体的内涵。为此,我们主张在“生命共同体”的视域下把两种理论整合起来,对于新冠疫情提出如下的综合性防治对策:

(一)正确处理人类与盖娅的关系,全力构筑生命共同体

从盖娅的角度看,人类、病毒都是盖娅系统的一部分。但是,进入人类世以后,人类在地球上的作用大大提升,成为影响地球环境的一种地质性因素,因此,人类要正确处理自身与盖婭的关系,不能破坏环境,不能损害盖娅对于地球环境的调节能力,以免遭到盖娅的报复。

在当今世界,人类与盖娅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关系。我们既需要超越人类中心主义,也需要超越生态中心主义,构筑人类、生物与环境的生命共同体,追求人类与盖娅的和谐共存。一方面,要培育人类与盖娅和谐共生的生态观,积极推动形成绿色发展方式。生命共同体思想反对将人类与其他物种对立起来,主张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自然为人类的生存发展和生产生活提供了物质财富与精神前提。人类应该通过多种途径进行生态教育,使天人合一的理念深入人心,并尊重客观规律、善待自然,逐渐摒弃传统的粗放型发展方式,合理统筹生产、生活、生态三者关系,走生态发展、循环发展、和谐发展之路。另一方面,要加强国际合作,共同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后疫情时代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有着重要的作用。维护生命安全和人类健康,就是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实际上,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是通过互联网、跨国集团或旅游业而联系起来的,地球上的每一个实体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与其他元素联系起来,在特定的时候形成一个共同体。比如,二氧化碳通过空气传播使全球气候变暖,候鸟携带新型禽流感迁徙,甚至通过飞沫这一无心的媒介,新冠病毒拥有了比全球化资本家们更大的力量——将所有人类联结起来。病毒作为一种微生物,关系到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国民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甚至最终会影响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的延续发展。在全人类大危机下,单凭一国之力难以应对病毒危机。然而,现实中“阴谋论、排他性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话语极速传播,‘他者’叙事框定让紧张情绪弥漫。”[13]唯有团结协作、携手应对,才能战胜疫情,我们要坚守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从更深层次和更高维度上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指引,从全人类共同利益出发,各国通力合作,共同应对新冠疫情,全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二)践行“同一健康”理念,完善生物安全体系

从“同一健康”理论角度看,地球健康是一个整体的健康,它包括人类、生物与环境的健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面对疫情的不确定性、多变性,我们需要践行“同一健康”理念,在地球上建立生物安全体系。

生物安全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前提和保障,也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在今年以“同一健康与人类健康”为主题的香山科学会议上,针对新冠疫情,专家们开出了“终极药方”,认为“同一健康”是应对公共卫生挑战的科学有效策略。他们主张把人类健康、动物健康、环境健康形成一个有机整体,并对此进行研究,通过提高监测预警和应急反应能力,加强合作交流,推动建立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14]针对疫情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应及时有效解决。践行“同一健康”理念,需要实施整体性防疫策略,筑牢生物安全防线,完善生物安全体系。一方面,新发传染病事件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决定了人类不能简单地通过模型来寻找出解决方案。政府要建立禁食清单,在全社会严格依法监管,避免人类与野生动物生态位重合的现象。真正消灭人类病原体的关键在于发现人类病原体之外是否有其他动物宿主。建构“同一健康”,不仅仅是管理者的事情,也是我们每个人可以践行的生活方式。个人要戴口罩,不吃野味,以减少野生动物身上所附带的病毒传播到人类身上的可能性。病毒依附在野生动物身上,的确存在变异的情况,但是如果人类避免频繁地接触野生动物,两者生态位没有重合,病毒很大可能是不会沾染到人类身上的。另一方面,要提高生物安全事件的预防预警能力,构建国家生物安全的制度保障体系。疫情发展具有不确定性,因此无法精确消灭某一种病原体,控制疫情的大流行,只能提高警惕。政府要引导人们形塑健康的生活理念与行为方式,增强生物安全风险意识,提高对生物安全风险的动态监测、风险感知和事件预警能力,将国家生物安全工作和活动全面纳入制度化的轨道,建立体现特色、具体有效的国家生物安全制度,使生态安全和国家其他安全制度相衔接。相关法律法规应该重视实际问题的解决,特别是对像生物安全这样涉及人类本身命运的高风险安全领域,更是要制定严密的制度来防范风险。

(三)合理运用科学技术,全面加强信息共享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科技不断进步,改善了人类生存条件,提高了人类影响环境的能力,与此同时也带来了诸多生态问题。抗生素的普遍推广,解决了许多困扰人类的健康难题,然而科技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甚至抗生素的滥用,给人和动物带来了新的威胁。面对当前的危机,部分人不去思考应对疫情的方案,而是一味地谴责全球化、城市化,批判科技、工业文明的进步发展。

实际上,“工业文明的发展也是基于人类的生存需要而发展的,不可遏制,各种病毒也不会因人类停止工业发展而不再产生”[15]。科学技术是工业文明的重要动力,也是我们实现目标的工具,本身没有对错之分。但如果我们的目标是错的,那么由技术所导致一系列的生态危机也就不言而喻了。就像拉伍洛克所认为的,“真正的环保观点不应该针对塑料本身,而应该意识到,我们没有对一次性包装材料做出合理规范。因此我们必须对包装塑料加以限制,同时也应该开发塑料自动降解技术”[16],通过高科技来推动环保事业的发展,维护生态平衡。一方面,要平衡科学技术应用所带来的双重社会效应,推动“可持续科技创新”。要合理运用科学技术,不断完善生态系统评估体系,在全社会推进生态化发展,用绿色科技引领新发展,推进生产生活方式转型,努力使社会、经济和自然效益不断提高,达到全面和谐,走出一条健康的生态文明之路。另一方面,提高科学技术水平,加强信息共享。目前数据处理技术时代正在到来。数据处理技术时代,任何物质的存在都离不开大数据,都可以用数据来衡量,从而转化成数据信息。新冠肺炎出现以后,为了有效遏制疫情扩散,对病例和接触者实时追踪,实现精准防控,我国及时搭建形式多样的信息共享平台,充分利用互联网、新媒体等途径深入宣传关于新冠疫情的决策部署、发布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应急预案、及时公布疫情防控动态,提高了专业指导疫情防控的综合效果。

目前所知,生命只有地球一种形式。生活在盖娅中,所有物种共享“同一健康”,平衡好人类与其他物种的关系,出发点是人类对它们的关照,落脚点是为了人类自身的永续发展。或者连关照都称不上,人类在某些方面并不具备关照其他物种的能力,盡管科技已经发达到连基因都可以编辑,但是一场病原体出逃大作战就已经将人类折磨得精疲力竭了,更不必说还有地震、火山喷发、洪涝这些原始的自然灾害。盖娅究竟有多大力量,是否会剔除人类是未知的。尽管盖娅的力量大到不需要人类看护,尽管人类是不安分的开拓者,但是从道德层面来讲,人类不应该随便伤害盖娅,破坏人类、动物和环境三者之间的动态平衡。面对新冠疫情,增强常态化防控意识,践行“同一健康”理念,塑造生命共同体,维护生物多样性,才是可取之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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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朱   凯   李   亮)

Methodological Reflections on Analysis of COVID‑19 from

Perspective of Life Community: A Comparative Study Based on

Gaia Theory and One Health Theory

Liu Kui, Cui Zhimiao

(School of Marxism,Southeast University)

Abstract:With regard to the causes and countermeasures of global COVID‑19, academia has conducted extensive analysis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Gaia theory and One Health theory are among the influential analysis tools. The two theories differ greatly in the analysis of COVID‑19, but they also have something in common with complementary methodology, which has not yet received due attention in academia at present. Gaia theory began as a hypothesis, which advocated taking the earth as a “super organism” and emphasized the feedback and steady‑state effect of earth organisms on the environment in the process of evolution, which was somewhat mystical. After criticism and revision by Margulis, Latour and others, Gaia hypothesis later eliminated its controversial elements and gradually became a scientific theory. Lovelock also modified Gaia theory several times, responding to and predicting climate changes, epidemic and other practical problems. In terms of methodology, Gaia theory can be used to study COVID‑19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earth, and it can also be used to conduct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s and social criticism on contemporary society and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from a macro perspective. One Health theory proposed the analysis of COVID?19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evance of human being, organisms and environment, and advocated interdisciplinary collaboration and communication, scientific prevention, social reflections and criticism as well. In the face of complex and changeable COVID‑19, we can adopt these two analytical tools for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fe community, work together to protect Gaia and realize the “One Health” of human, organisms and environment.

Key words: James Lovelock; Gaia theory; One Health theory; COVID‑19;life commu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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