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中国
2021-03-11黑陶
黑陶
淡墨般的暮色漫起
我知道已经湮没的、安徽省最早的桂枝书院,它在绩溪,创建于北宋。眼前的这座书院,未知名字,但同样充满岁月沧桑。灰青色的高大砖墙,斑驳,有雨雪和日夜的深痕。墙侧一棵苍劲玉兰,正在肆意绽放纯白花朵,那么新鲜。我步入的屋内,四周书架上堆满了线装的中国古籍,同样灰青色的封面,如书院外墙。
我感觉到压力。我环视着每一册书。每一册书,都是一个灵魂,仍然活着的灵魂。书页间,寂静却在呼吸的无数繁体汉字,散发出巨大能量。月色似的累叠宣纸。久远往昔,刻刀在梨木上细驰,木质的、微小的卷浪持续——神性的汉字,于是一个个显现。黑色墨香。红色句逗。
无数的线装书籍,无数的汉字,我感觉在它们中存在解决这个世界所有难题的答案。但它们从来沉默,从不主动说话。它们就静静处在这个世界的偏僻角落。淡墨般的暮色漫起,我走出屋子再次相逢的那一树初春玉兰,像一支支,尚未点燃的白色蜡烛。
水厚则徽盛,水浅则徽耗
练江清浅。我站立其上的歙县太平桥,是安徽最大的古石拱桥,精确长度为279.8米。整整16个桥孔。红色砂岩,是它的古代桥身和雄伟分水尖;桥面,已经改为新式钢筋混凝土性质。如果是夜晚,站在桥上,可以望见北岸灯火旺盛或者零落的昔日徽州府城(那个著名的八脚许国石坊,就在其中,我在某个雨夜看过它在积水街面上的孤寂倒影)。而现在是夏日白昼。身下汇丰乐、富资、布射、扬之四水而成的练江,又是著名新安江的主要支流。山中水流,经过深渡、威坪、淳安、建德、桐庐、富阳等地之后,将在杭州湾,注入这个星球表面的浩瀚太平洋。而现时的道路,较之水系,更像是世界这个生命体的繁密血管,四通八达。南宋就有的太平桥(当时为木质),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重要节点。身侧,古老桥身与新式桥面之上,汽车奔驰。徽杭、芜屯等干线公路仍经此桥。从太平桥出发:向北,可达滚滚长江边的芜湖;向东,能直抵烟媚水软的南宋都城杭州;向西南,则通往火焰中成就瓷器的景德镇。披云山庄,在太平桥以南高处。披云,披着山中的前朝白云?徽菜。笋炖肉和毛豆腐。笋炖肉特别入味。笋,青竹的前身。青竹,属于世外;肥瘦相间的肉,则属世内。两相混炖,某种中国哲学式的中和。滋滋煎着的毛豆腐,有特殊香气。毛豆腐,徽州名菜,之前是被动,现在是主动通过人工发酵,让豆腐表面长出白毛,经过煎或炸之后,豆腐的口感、质地顿变,独异的鲜美滋味被完全激发而出(佐以当地的辣椒酱,更是鲜醇爽口)。长庆寺塔,北宋造。练江南岸歙县古城的风水塔。七层实心方形塔,在西斜太阳下巍峨。练江之桥与西干山之塔,正好为一横一竖。李白当年来江边问津、饮酒,还没有此塔。渔梁坝。始筑于唐,明代重修。筑渔梁坝的花岗岩石巨大,有人测算,每块重达1吨。坝旁江滩,遍布各色卵石。寻捡,相逢一尊微型石佛。渔梁坝和长庆寺塔,是歙县(徽州府城)之巨大水口。前人有云:“徽郡山奇水泻……渔梁一筑,明堂聚,二十年来出相公。”“府南叠石阻流,曰渔梁,宋、明咸出官钱加筑。相传水厚则徽盛,水浅则徽耗。”如此,粼粼水中,充满了我们不知的秘密。
乡镇边缘的废墟台基
誓节。十字铺。南方乡镇之名。“火青”。火焰与青色植物叶子,两者奇妙结合,便成独特的、墨绿莹润的珠型茶叶。乡下之火保留的植物之香,在蜷紧的叶脉间潜伏。灶火上的沸水会最终解放它们。火焰,植物,沸水。似乎难融的水火,在一片青绿叶子上达成统一。乡镇边缘,石块垒成的废墟台基,石缝间长出茁壮有力的两株油菜。正在结出青籽的油菜。台基一侧残存的半面墙壁上,存“海洋浴场”四个藏蓝字迹。字旁,画有模糊的粉红泳衣女郎,挽着救生圈,走向夸张稚拙的浪花丛中。头顶的五月晴空,高远,万里无云也无语。我坐在废墟台基边的石阶上,聆听无数个南方乡镇在这种浓烈暮春时的无名没落。身旁,那两株青籽的油菜,正把淡淡涩凉的气息,递送给我。
徽州
——我心尤感亲切的一方地域。徽州,仍存天地、山水、神明。当代盛热世界的清凉故乡。是纯正古中国的一湾倒影,是仍在呼吸的一口东方精气。
长江,像细鳞巨鱼
从安庆往池州。高耸的、特大型斜拉公路桥下,是宽阔伟大的长江。八月下午四时左右的夏阳照耀,江面波动万点银光。此刻长江,像细鳞闪烁的巨鱼,裸呈在天地之间——但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见。
细鳞闪烁的长江巨鱼,在我的目送下,奋力向东北方向涌游,她将在南京折而朝东,最后在上海归入大洋。
日记
野桃枝上的花蕾
像一滴露水,有着春联的鲜艳
又湿又重的青色炊烟
在寂静屋顶的上空
缓缓升起来
再次,唤醒了一只柱础的梦
唤回了盛大、遗失已久的人间黎明
文化在明清完成南移
中国文化,在明清完成地理上的南移。试看两组统计数据,可以证此。
其一,明代文魁(包括状元、榜眼、探花及会元)籍贯分布表。
有明一代,上指文魁数量共244人,南方、北方分布如下——
南方:南直隶,66人;浙江,48人;福建,31人;四川,6人;广西,2人;贵州,0人;江西,48人;湖广,8人;广东,6人;云南,0人。
北方:北直隶,7人;山东,7人;山西,4人;河南,2人;陕西,9人。
核计为:南方215人,北方29人。
其二,清代状元籍贯分布表。
有清一代,共有状元114人。其中顺治九年(1652)和十二年(1655)系满、汉分榜,各有一名状元。同治四年(1865)的状元崇绮,是蒙古正蓝旗人。除去满、蒙3人,余下的111名状元,南方、北方分布如下——
南方:江苏,49人;浙江,20人;安徽,9人;广西,4人;广东,3人;湖北,3人;福建,3人;江西,3人;贵州,2人;湖南,2人;四川,1人。
北方:山东,6人;直隶,4人;河南,1人;陕西,1人;山西,0人。
核计为:南方99人,北方12人。
(以上材料来源:《江南读本》,钱理群、王栋生主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第一版)
无锡籍史学大家钱穆指出,因为中国有足够的地理空间,故中国历史自有一套内在的新生转运机制,黄河流域衰颓了,转向长江流域继起新生,中国文化是劲气内转的,它能跳出德国人斯宾格勒的文化悲观论圈子(“文化发展到某一阶段的最高峰,必然会衰落”),而继续生长,欣欣向荣,机运不绝。
但是,针对中国文化迁移大势,钱穆也表达了他的个人识见和深沉忧思:“但从大局面上,中国文化之从大处高处冷处转动到小处低处温暖处,常是顺溜的滑下,不能奋力的翻上,那却是中国文化演进值得悲观,至少是值得警惕呀!”(《中国历史上的地理与人物》)
楚人尚赤
太阳之精,为文彩斑斓之凤。南方炎热,太阳明亮,凤为南方楚人所崇拜。上古“风”“凤”同字,“风者,天之使也”。楚之凤,大、美、神。楚人认为,人之灵魂,只有在凤的引导下,才能飞登九天。凤貌似偏阴,实则阴阳同体。其阴,凤寓吉祥,“见则天下安宁”;其阳,凤即鹏也,飞则冲天,鸣则惊人,鸾凤还是雷神和火神的化身。太阳赤烫,其精之凤也为红色(朱凤、赤凤、火凤是也),故此,楚人尚赤。
铁锚与安庆城
在寺庙门前定置铁锚,普天之下,可能仅见于安庆迎江寺。安徽省安庆城东门,北宋名刹迎江寺,如其寺名,迎长江而立。赫然入人眼目的,是庙门两侧砌入台基的一对巨大铁锚。
此举何为?原来,从空中俯视,安庆城形如一只大船(据传王母娘娘曾经乘此巨舟游览过东海)。迎江古寺大铁锚,正是以其亿万钧之神力,定住安庆城,使其不被滔滔江水冲走。
有铁锚在,安庆城便有根,便稳固如磐石。
关于迎江寺铁锚,还有一则有趣的民间故事。长江下游地区流传一句俗语:“南京不打五更鼓,安庆不坐彭知府”。
先说题外的“南京不打五更鼓”。明朝朱元璋打下江山,在南京修筑城墙。筑城至水西门一带,由于水深流急,城墙难以修成。于是,朱元璋便向江南首富沈万三借聚宝盆,以镇压水妖修城。沈小心询问何时还,朱元璋答五更归还。城墙修好,朱元璋想占有聚宝盆,便下一道密旨,通令全城不准打五更之鼓。从此,南京不打五更鼓。
“安庆不坐彭知府”则直接跟铁锚有关。安庆如大船,迎江寺内建于明代的七层振风宝塔,就像船的高大桅杆。有船有桅,如果再有了篷帆,那么安庆城就会顺流漂走,不复存在。所以,安庆百姓不想有姓彭(篷)的人来当知府。然而怕什么有什么,某年,果真有一位姓彭的被派安庆做知府。彭知府知道安庆百姓心思,但圣命难违,左右为难。彭知府母亲知道原委后,面带微笑劝慰儿子:不用担心着急,安庆虽然是一只大船,但娘不是姓毛吗?有娘这只毛(锚)镇住,安庆就永远不会漂走。彭知府闻言豁然开朗,按期上任后第一件事,就让铁匠赶制了两只巨大铁锚放置在迎江寺门口。从此,安庆城果真无恙,历经风浪而在汹涌长江之畔屹立不动。
在迎江寺,手摸铁锚,我想弄清楚的是,现实中的铁锚重量几何?迎江寺门票(每位10元)背面文字介绍:“迎江寺大门两侧各置铁锚一个,重约三吨,是该寺有别于海内外寺庙的独特之处。”这个句子语焉不详。是一个铁锚重约3吨,还是两个铁锚总重约3吨?无法判断。
再查百度百科“迎江寺”条:“迎江寺大门上方书有‘迎江寺’三字匾额,门两边各置铁锚一个,重约3吨,这是该寺有别于其他寺庙的独特之处。”几乎和门票文字相同。仍无答案。
从安庆返回后,这个问题一直萦绕于心。于是微信询问居住于安庆城中的诗人、中医研究专家沈天鸿兄:迎江寺铁锚,是一个重3吨,还是两个总重3吨?
天鸿兄回复:这个倒从没有注意过,我来问问其他人。过后不久,天鸿兄复信又来:问了一个朋友,他和迎江寺住持相熟,他去问了,但最后也不清楚铁锚的重量答案。——看来,这个问题只能待有缘时再解了。
形如大船的安庆城中,印象深的还有“江万春水饺”。这是一家百年老字号。城中建设路“江万春水饺”总店。此地名为水饺,实是馄饨。当一碗清汤漂细碎绿蒜的馄饨端上,第一口汤喝下,关于乡镇童年鲜美馄饨的记忆便如泉涌出。安庆馄饨,“皮薄如纸,馅如珍珠,状如猫耳,味美汤鲜”,确实。“江万春水饺”建设路店,和城中的赵朴初故居,在同一区域。
风流浪漫润泽
南方的典型物象:风、水、草木。人在草木间走,是谓楚,是谓广大国度。水,是南方之基。水生万物,水上风行。“风流、浪漫、润泽”,在南方,显现它们的原初之义。
风:八风。东方明庶风,东南清明风,南方景风,西南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融风。风动虫生,故虫八日而化。
流:水行也,流动也。
浪:沧浪水也,南入江。波浪。
漫:水涨,淹,无边无际。
润:水曰润下,滋润。风以散之,雨以润之。
泽:光润也,雨露也。
天上地下,那么多的水。南方生命,全由透明的露珠雨珠江珠河珠湖珠海珠凝聚而成。他们奔放,飞跃,轻飘,流动。他们闪闪发亮,永远是动态的生命。他们以意写神,随意流泻,便成独特的书法绘事。他们是朦胧的黄昏、黎明、夜晚。他们的南方,是人间,亦是神界。
苏州横泾东林渡
细雨夜晚,房间外面的菜地散发气息。强烈气息。明亮厨房,有更甚的热气和香气。旷野远处的湖水隐约。黎明。收割后的稻田。种油菜的老年妇女,吴地特色,包青布头巾。起飞的白鹭。湿润的收割后的稻田之香。田中木栈桥。太湖。湖水中的丛苇。清澈。稻棵。河流。起伏的湖畔陆地。“乡根”品牌农家乐。旧农房前增建玻璃走廊。“东林桥”。狗。上世纪水泥桥。村中废房。废墟的青黑色的砖。裸露后墙。岁月烟熏。水泥桥头,一对安坐的老年男女,像土地公和土地母。炊烟一缕,有巨力,可以提升起湖和乡野大地。旺盛的废墙角的青菜。碗中新米粥。横泾香米。青菜、萝卜、包心菜、大蒜。生炉火的老婆婆。
手绘下山老虎,人家的墙饰。横泾猪。《上林村志》。又是夜。热茶。黑米黄酒。水洼。村庄中的荒废乡河。沉没河底的那条孤独水泥船,隔水望着我,似在呼喊。过去岁月。另一种死亡。物的死亡。古建筑构件杂乱堆置。牛腿。雀替。花板。横泾老街。塑料盆里的小杂鱼。过去的日杂店。小馄饨。尧峰山。高尚别墅区。风水。又是广大的稻田和稻茬。摄影者的女式帅气。房间内有纹路的木桌洁净。笔记本上写字。在窗下。
乡村公路洁净。朝云灿烂。乡村公交车。623路。一个和我一样等车的老妇。枇杷苗木。橘树苗木。散卧的瘦皱漏空的太湖石。过横泾镇街。拥挤和音乐。车厢内。木里。地铁4号支线。三元坊。苏式面店。书院街。苏州中学。卫校。某处市井街坊,一杯热咖啡的“全家”便利店窗外,像日式电影场景。乐桥。察院场。然后是北寺塔和苏州站。
星空
2019年6月。徽州乡野。我和一只旧石兽,在人间睡着之后,安静享受过又凉又蓝的星空。
春季菜单
中华老字号,江苏无锡城中“穆桂英美食”2020年春季菜单撷要。
一、无锡本帮菜:
水晶虾仁,88元
响油鳝糊,88元
盐水白虾,32元
老式四喜面筋,40元
红烧划水(草鱼),68元
萝卜丝炖大虾,52元
蜜制扇子骨(2根起),16元/根
家常红烧肉,100元
无锡排骨,115元
松鼠大鳜鱼,158元
糟溜黑鱼片,58元
二冬蹄筋,48元
银鱼炒蛋,30元
荠菜肉丝炒年糕,20元
五香素鸡煲,28元
江南豆腐煲,30元
二、传统点心类:
双味春卷(4只),15元
开洋三鲜馄饨(10只),15元
蟹粉馄饨(10只),20元
虾仁馄饨(10只),28元
荠菜馄饨(10只),16元
蟹粉小笼(4只),35元
无锡小笼包(4只),14元
肉丁糯米烧卖(4只),20元
桂花糖芋艿,15元
豆沙八宝饭,15元
荤汤豆腐花,12元
油煎菜馄饨(8只),18元
穆氏小方糕(4块),12元
手作松子枣泥糕(3块),12元
桂花豆沙小青团(4只),15元
玉兰饼(2只/份),6元
传统四色汤团(芝麻/豆沙/肉/菜猪油,2只起),3元
三、无锡风味面条:
双菇面筋面,18元
黄花菜素鸡面,12元
雪菜肉丝面,13元
苏式焖肉面,18元
熏鱼面,18元
现炒四喜虾仁面,28元
各式面浇头,10—12元
(早晨10点前供应:姜丝、煎蛋。)
记梦:盆地
盆地。无数的人,有意无意间,从盆沿,像坐滑梯似的,纷纷滑至盆底。神(天神),用太阳火灼烧这个巨大容器;祇(地神),则不时用铜勺,从旁边的深渊太平洋中舀起海水,加入盆中。煮成一锅。
盆沿上,仍有少数人审慎努力地站立、生活。他们坚持着,不想滑坠。
1988年关于桃花潭的一封信
手头有一本藏了二十年,简陋印刷的内部资料集。此资料集16K大,绿色封皮,题名《泾川桃花潭》,翟光逵编著。封底文字为:泾川桃花潭·泾县建筑设计室科研论文第一集;安徽省泾县印刷厂印刷,1992年9月第一次印刷,印数:1—1000册。无定价。
这是当年和阿福、荣君豪师首次寻到桃花潭,在踏歌古岸旁和人交谈后获赠的。
资料集有编著者简介:“翟光逵,安徽泾县水东人,生于一九四一年,毕业于合肥工业大学建筑工程系建筑学专业,中国建筑师学会第一批正式会员,现任泾县建筑设计室主任,高级建筑师。”
读资料集可以获知,桃花潭本地人翟光逵在《泾川桃花潭》编著完成后,曾送给当时“泾县的负责人”谢群,并附信建议开发桃花潭风景旅游区。谢群“粗看”之后,相当重视,专门写了一信给“县委办公室汪主任”,就桃花潭事谈了自己想法,并请汪主任将他的意见转告翟光逵。这封写于1988年12月11日的信,在1992年印刷的《泾川桃花潭》中,被作为“代序”。现将谢群此信照录如下,为桃花潭的发展历史留存一份档案:
县委办公室汪主任:
翟光逵同志送来他编著的《泾川桃花潭》,粗看了一下,实在没有功夫细读。难为他花了许多心血编写了这本可贵的资料,请你抽空认真看一看,必有益处。桃花潭因李白一首诗名扬天下,但像翟光逵同志这样对其作详细考证的人恐怕不多。他还写信给我,建议开发这个风景旅游区。我们作为今天泾县的负责人,从提高泾县的知名度和发展经济角度考虑,应该发扬当年汪伦邀李白来游那样的精神,发展我县的旅游事业。特别是对陈村镇那里的一些重要景观的保护和维修,应当在已做的工作基础上进一步采取措施。只是当前正处治理整顿时期,不可能有多少资金来办这些事。请你代我找文化局、旅游局、城建局和县志办的负责同志商量一下,在可能的条件下能办些什么事,譬如维修文昌阁等,既然已筹到一点款子,是否可以作个维修安排,哪怕是采取一点应急措施也好。我上半年曾亲自上去看过,已经破败得十分厉害。还有踏歌古岸旁边好多块石碑,散卧路边任人踩畜踏,令人痛心。我到省里跑过两趟,下决心搞钱争取两三年内把到陈村的柏油马路先修通,省长亲自批示解决,这已不成什么问题了。待整个国家经济整治以后,预计旅游业的开发还是要搞的,也许那时我们能为桃花潭风景区的建设多做一些工作。“李白乘舟去,何人继雅游”“莫辞无与继,尔来三百秋”(引自《泾川桃花潭》中的诗句)。我想,随着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发展,桃潭重光定当有时。对翟光逵同志编的这本资料,请你阅后及时归还,不能有失。他给我的信不再另复,可将我上述意见转告于他。对于关心家乡建设的同志,我们是高度评价的。
谢群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十一日夜
十一时
从谢群信中我们能够看出,这位“泾县的负责人”有情怀且务实,十分重视地方文化。查考得知:谢群,安徽郎溪县人,1944年出生,历任郎溪县委副书记、广德县委副书记、泾县县委书记、马鞍山市市长、安徽省劳动保障厅厅长等职,2014年辞世(信息来源:2014年10月26日《安徽日报》)。
分水关
黄昏。青色万山沉默起伏。分水古关,作为江西省与福建省的分界,就隐立于中国东南这万山丛中。分水关地区,是整个武夷山地势最高之处,所以,明代江苏太仓人王世懋(王世贞弟)坐轿从此关入闽时,见“山势皆如龙翔凤舞,水从云中下堕百千丈”。武夷之水,在此分流:“其水一南流崇安入海,一北流铅山入江”。崇安,即福建省崇安县,现已改名为武夷山市;铅山,即江西省铅山县,鹅湖书院所在地。在2016年4月黄昏的分水关,我寻觅过两个人曾经在此过往的身影。一位是住在关南崇安五夫里的朱熹,他去临安行在,去婺源祖地,分水关为必经之地;一位是住在关北铅山瓢泉的辛弃疾,出闽返赣,过了分水关,家就在眼前了。辛弃疾对年长自己10岁的朱熹十分敬重,两位前辈有着坚实的友谊。1200年,朱熹因病辞世,辛弃疾不顾朝廷禁令,前往吊唁,并撰文称颂:“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苍山如海,身影无觅。但我相信,这群山间磅礴的空气里,一定有他们的信息存在。分水关狭隘,为东侧东路山与西侧望夫山所夹。在关旁山头上,立有“孤魂总祭”古碑一块。附近行善之乡民,将累死、饿死、病死或者是被害死的行旅之人,收敛埋葬,并立碑祭之。晚风瑟瑟,看见这简陋之碑,天地凝郁。岩峦峻绝的分水关,向为闽赣要冲,当年,如王世懋《闽部疏》记:“凡福之绸丝,漳之纱绢,泉之蓝,福延之铁,福漳之橘,福兴之荔枝,泉、漳之糖,顺昌之纸,无日不走分水岭,及浦城小关,下吴越如流水。”今天这里仍然是交通要道,高速公路、国道、铁路均穿行于分水关。但我们到的黄昏,237国道出奇冷清,只是偶尔有车,凶蛮却寂静地,从身边、从“江西”“福建”的界碑旁驶过。晚饭的地方是铅山丁智兄请朋友找的,就在群山中分水关铁路隧道旁似乎废弃的隧洞内。极其荒诞,极其如梦境。隧洞外小块的空场上,木竿上孤灯如星。昏暗洞内,我们晚餐。丁智、王俊、傅菲、马叙、耿立,还有丁智的朋友。在野生的、夜的武夷山脉中,世界完全遗忘、远离了我们,或者说我们完全遗忘、远离了世界。完全的超现实主义场景。在夜的隧洞内,我们晚餐。深夜,回铅山的高速公路上,傅菲恸哭,若干年前,他的一位好友带着儿子就在此突遭车祸,双双遇难。马叙在后来的记述中,是这样说的:“那一晚,我记住——分水关,时间,物件,达利画境,诗,空隧道,八百里外的大海,以及返回时一车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