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类学视角下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作用机制与实践路径探究

周 晶 马得汶

[提要]医学人类学注重文化与健康关系的研究。本文认为，文化对大学生的身心健康具有极其重要的功能和作用，“以文促健”是医学人类学视角下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基本观点与主张。文化对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功能的发挥在于其作用机制，在田野研究中发现和凝练的“文化对健康的输入-输出模型”以及相应的实践路径总结，是人类学视角下对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的新思考、新构建。本研究从医学人类学视角出发对大学生身心健康的促进机制与实践路径加以研究，能够从理论和实践层面加强对这一社会现实问题的认识与应对，同时为当前“新文科建设”倡导的学科交叉融合提供较好平台，还可以有效助推“健康中国”战略在高校和大学生群体中的实施。

一、问题及视角的提出

(一)研究背景

目前，中国大学生群体的数量已达3000多万人，而每个大学生后面又是一个具体的家庭，由此，大学生身心健康涉及的人口群体规模相当巨大。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意义不言而喻，这从社会发展层面看，它直接关联健康中国建设与和谐社会建设；从个人与家庭层面看，则是个人成长和家庭幸福的深层保障。在今天的大学校园，学生身心健康促进工作究竟是一个教师或一个教研室承担的一门课程，还是辅导员、班主任等学生工作者应对偶发事件和特殊情况的应激反应？能不能形成一个跨专业的研究领域，甚至在重视和挖掘文化功能基础上，形成多种机构、组织、角色综合发挥作用的实践体系？这些都促使我们对现今大学生身心健康方面的认识以及促进工作提出一定的反思。然而，面对这一群体的身心健康，在对偶然突发的事件议论及处理过后，尚没有健全或完善相应的体系和机制，这种状况与我国的大学生规模和健康中国建设的要求是脱节的，与高等学校培养全面发展、德才兼备大学生的根本任务衔接得也不够紧密，因此有必要予以深入探究。

现有关于大学生身心健康的研究取得的成就显而易见。限于篇幅，注释部分仅能分类示例书籍形式的研究成果，论文形式的成果情况大致相同。概括而言，目前的研究成果可以分为三大类：一是涉及面较宽的综合性研究。[1]二是两个学科之间的交叉性研究。[2]三是侧重某一领域的研究，具体包括：1.体质健康研究；[3]2.心理健康研究；[4]3.体育运动与大学生身心健康研究；[5]4.营养与大学生健康；[6]5.火灾、抢劫、交通安全等安全视角的大学生身心健康研究；6.卫生疾病视角的研究；[7]7.文化视角的大学生身心健康研究；[8]8.不良习惯与大学生身心健康；[9]9.教学改革视角下的研究；[10]10.其他专项研究。[11]在取得这些成果的同时，现有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一是研究内容的不平衡性，即对心理健康、体育运动与大学生身心健康关注较多，而对其他领域的关注相对较少；二是对文化与大学生身心健康研究的系统性和深层次有待加强，尤其是优秀传统文化对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作用的研究成果不多，类似陈虹的论文《论中庸思想与大学生健康心态调适》[12]，数量还很有限；三是多学科交叉不够，部分综合性研究著作也存在这一问题；四是运用医学人类学视角研究大学生身心建康的成果极少，笔者在中国知网的检索结果显示，以“医学人类学”“大学生健康”为主题词的研究几近空白。

(二)视角提出

在生物医学主导医疗的今天，医学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其文化视角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医学人类学注重从文化的视角思考疾病治疗和健康维护，现阶段通常以田野调查为途径考察彼此之间的关系。在肯定生物医学贡献的同时，医学人类学之疾病、健康的文化视角更能引发我们的深层思考。在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构建、健康中国战略的实施和新冠疫情的应对中，富含文化底蕴的民族医学占据着一席之地，同时在现代社会变迁的进程中，身心健康的日常维护更是指向了许多医学人类学学科讨论已久的话题。对于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的研究，医学人类学的文化视角与促进作用机制的建立更具有基础性和长期性，原因在于：一是医疗自身的有限性①；二是这一视角符合中国“治未病”的思想；三是这一视角贴近大学生的日常生活；四是医学人类学以文化为主、多学科交叉的特点并不排斥和降低医学的作用，反而通过弥补现代生物医学所忽视的疾病和健康的文化与社会根源，为审视和应对大学生身心健康问题提供了综合性视野；五是这一文化视角紧密联系高等教育“立德树人”的要求，为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服务。

二、田野调查及其基本启示

2019～2020年之间，笔者在所任教的大学开展了关于大学生身心健康问题的医学人类学调查研究。研究采取的方法主要是问卷调查和访谈。

(一)大学生身心健康状况

笔者随机抽取了800人的样本群体，其中女生427人，占55.7%；男生339人，占44.3%。问卷包括19项内容，在发放的800份调查问卷中，大一至大四每个年级各200份，学生涉及十余个专业，共收回问卷783份，其中有效问卷766份。另外，课题组还对部分调查对象进行了访谈。

调查结果显示，影响大学生群体身心健康最为普遍的因素如表1所示：

表1 影响大学生群体身心健康且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因素

在调查中，我们还对“最影响”大学生身心健康的因素进行了调查、统计、排序，并由强到弱排列出前10位(见表2)。

表2 “最影响”大学生群体身心健康的因素

在被调查的大学生中，认为自己“很快乐，身心健康与社会适应良好”的占26.9%；认为自己“阶段性不快乐，身心健康与社会适应方面存在一定问题，但对生活学习的影响是可控的”占71.8%；认为自己“长期郁闷，身心健康与社会适应方面存在较大问题，对生活学习影响很大”的占1.3%。笔者以“您认为优秀文化对大学生身心健康有促进作用吗？”为题，对大学生的切身体验和观点进行了调查，结果如下：认为“优秀文化对身心健康的作用很大，因为文化可以直接影响大学生的心态和行为”的占82.4%；认为“优秀文化对身心健康的作用一般，健康主要靠医生和药品维护”的占12%；认为“优秀文化对身心健康几乎没有作用，因为文化只是一种观念性东西”的占5.6%。

调查结果说明：一是大学生的体质处于较佳时期，生理性疾病并不是影响大学生身心健康的普遍因素；二是大学生身心亚健康状态较为普遍；三是这种亚健康状态的诱发是和文化紧密相关的；四是不同的个体对亚健康状态诱发因素的抵抗能力是不同的；五是个体对文化的理解深度和接受状况不同，因此对影响身心健康因素的调节能力不同；六是很多同学都认为文化对身心健康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世界卫生组织对健康的定义是“健康不仅是没有疾病和虚弱现象，而且是身体上、心理上和社会适应方面的完美状态”。[13](P.5)这本身就是一种富含文化蕴意的定义，与医学人类学的文化视角是相通的。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就大学生群体的身心健康而言，文化有着正反两方面的深层影响。

(二)人类学考察：身心健康维护中“优秀文化缺位”的影响及其启示

在调查中，我们感受到许多大学生在表述自己的身心健康状况时，不会刻意、直接与某种文化联系在一起，他们的回答往往是“较好”、“一般”或者“还可以”、“有这样的情况”，然后就是对自己锻炼情况、生活情况的叙述，或者是对压力与困境的描述。但是，当被问及这种较好的身心状况最得益于什么因素，或者这种身心方面的困扰为什么无法排解的时候，文化的深层根源就会显露出来。这种文化和身心健康的关系需要通过深度访谈获得，因为大学生的叙事都是从浅表开始的，其经历和想法则属于深层的。W是一名大三的女学生，圆脸、个子略矮、说话柔声柔气，但是却能感受到她缓慢的叙述中语气带着低沉而不是轻快，眼神中也带着几丝忧虑。她认为自己目前被焦虑困扰，在访谈中这样说道：“我每隔一两天就要给家里打电话，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有时连父母都觉得烦，但是我不说就憋得慌……压力和焦虑主要来自考研和就业。我报了辅导班，也选择了学校，但一方面担心自己考不上研究生，另一方面还担心就业。我性格比较要强，也老和别人比较、竞争，弄得同学关系都很淡了……这又加剧了我的烦躁，有时根本静不下心看书，自己为此很苦恼……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小受环境影响，在名利上太爱钻牛角尖了，这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所在。宿舍其他同学也复习考研，但是却不像我这样。”在上述案例中，W的焦虑是一种观念作用的结果，这种观念就是强烈的争夺意识。由此，外界接触到的同类人成了对手，而非合作的对象。这种观念还导致她对于得失极其敏感。在访谈中她也谈到外界环境的微小变化都会被她视为对既有目标实现的干扰，别人不当回事，她却会产生烦躁感，同学们偶尔的窃窃私语也会引发她的猜想。对于W的焦虑综合症，笔者认为她在优秀文化方面的缺位是深层原因，因为在优秀文化的作用下转变观念是摆脱困境的关键。她自己也承认老师“讲的道理”，让她认识到了“问题所在”。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在长期生活环境中养成的“旧观念”，需要用友善、豁达等优秀文化进行“消融”，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她现有的身心亚健康状态。在其他访谈中，类似的优秀文化“缺位”案例还存在于图书馆占座等引发的矛盾冲突以及在生活学习中的自卑自闭、人际关系不佳等方面。

(三)人类学考察：身心健康维护中“优秀文化到位”的影响及其启示

在田野调查中，一些乐观向上、精神面貌较好的大学生，不但身心健康处于较佳状态，而且在深度访谈中会多多少少流露出优秀文化观念和正确价值观念对其的深层滋养，不由让我们想到了中国“德润身”的老话。Z是一名大四的男生，戴着眼镜，身材较瘦，但是气色很好，平静和善，一股文绉绉的书生气，肤色也属于男生中较细腻的，言谈时略带的微笑透露着自信，给人的成熟和从容感超过了同龄人。他对自己身心健康状况的评价是 “好着呢”。访谈中他说到的一段话很有启发性：“刚上大学时也有松懈，高中时的那股劲大一上学期还有，到下学期就放松了。主要是生活没有高中规律了，晚上不睡觉，早上起不来，就开始逃课，有时连饭也不按时吃，精神萎靡。学习成绩也是得过且过，没啥打算。到了大二自己也觉得太颓废，但就是改不了，好像习惯于懒散了，性格也变得内向起来，甚至有点抑郁，觉得前途渺茫。有一次在思修课上，老师讲到了一些名人的早起习惯，如曾国藩认为“早起”二字值千金，纪晓岚的观点同样是一戒睡懒觉。因此自己要想有所改变，不妨就从早起开始，这也成了我大学生活的转折点，不仅变得富有意志力，事情井井有条，学习起来也越来越有滋味。”Z同学的改变来自于一个“早起”行为，这个行为的触发则是他对前人言行的认同。在实际生活中，不论家庭文化、学校文化，还是社会文化都提倡一个“勤”字，这是一种理念和价值观，更是一种传承下来的文化资源。朱子家训说“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当这种文化理念能够有效触动一个年青人时，他的状态就有可能发生变化，这让我们看到了优秀文化“到位”对大学生身心健康的积极作用。田野调查中同类的事例还有大学生借助优秀文化克服虚荣妒忌攀比心理、抵制不良信息诱惑以及积极参加公益活动等方面。

以上田野调查向我们展示的许多类似案例，汇总起来都在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文化确实在大学生身心健康方面发挥着深层影响。面对这样的田野材料呈现，我们需要进一步回答的是：如果上升到理论层面，以上文化人类学的调查可以给我们什么样的学理启示？下文将对此进行探讨。

三、医学人类学视角下大学生健康促进的作用机制

在调查过程中，医学人类学的田野经验已经展示了文化在大学生身心健康中所发挥的深刻作用，同时说明了医学人类学文化视角的有效性。如何从田野案例中分析得出学理性的思考，使文化对健康的作用机制能够从田野案例中浮现出来，这对于今后的实践活动具有一定的理论指导意义。在田野观察、深度访谈和案例分析的基础上，笔者试提出“文化对健康的输入-输出”模型，供学界参考讨论。

(一)模型结构

“文化对健康的输入-输出”模型(简称“输入-输出”模型)如下图所示：

图示 “文化对健康的输入-输出”模型

(二)作用机制

对于“输入-输出”模型的理解，我们需要参考马林诺夫斯基的两个观点：一是对文化的理解。他认为人类在满足需要时，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第二性的、派生性的环境，这个环境就是文化。其范围大于中国古代“文以教化”所指向的优秀文化。二是对文化功能的肯定。他认为，环境中的良性文化和不良文化虽然是并存的，但其功能是不同的。[14](P.43)

模型的第一阶段是文化输入阶段，分为有利于身心健康的文化和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文化输入两种类型。

在模型的第二阶段是输入文化发挥功能的阶段，当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文化灌输进个体头脑后，便为相应的文化功能的发挥创造了基础。个体对这种文化的认同度越高，文化功能就越会得到有效发挥。文化输入头脑后，直接作用于文化受体的观念，并使其发生一定的改变。这种改变有可能是激烈的认识转型，表现为对既有观念的改造；也有可能是缓慢的积累和叠加，表现为对既有观念中某部分的强化或消减。

观念并不是人头脑中的独立存在物，而是会直接表现在个体的心态和行为上，这就是第三阶段的“输出”。受到优秀或是不良文化的作用影响，个人会在社会生活中体现出不同的观念和行动取向。

第四阶段，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心态和行为，在个体与现实世界的互动中发挥着润滑和调节作用。即便在与他人和外部环境发生矛盾冲突时，他也会进行正向的调适，这种正向的调适是人一生维护身心健康的具体实践。

在机制的最后阶段，是文化对身心健康作用的结果。优秀的文化对身心健康发挥的是促进作用，不良文化对身心健康发挥的是减损作用。

“文化对健康的输入-输出”模型是文化对健康的整体作用机制，可以看到文化对健康的作用有可能是正面的，也有可能是负面的。这一模型的上半部分，即有利于身心健康的文化对身心健康的促进环节，就是文化对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的作用机制的内在结构。这一机制的发现源于田野调查，是从田野中诸多具体个案到一般性原理的迈进。反过来，这一机制又能对诸多个案进行有效阐释，包括前文中W同学和Z同学的情形解读。下面我们再运用这一机制对F同学的叙事进行分析。F同学是一名大二女生，她叙述道：“从我自身出发，一个好的家庭教育和一句富含哲理的格言足以改变我的人生轨迹。我以前是一个自卑、胆小、经常患得患失的人。每次考完试，不管成绩是高是低，都会陷入自我怀疑。我非常清楚自己是有能力的，但是总是对自己要求很高，认为达不到要求，达不到想要的成绩就是失败的。这种消极的想法维持了一年之久。直到我读了一本书《能力+行动=成功》，我才逐渐转变了人生态度，变得自信起来。如果接触不到这本书，我可能仍然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这本书、这句格言教会了我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我首先需要肯定自己的能力，然后付诸于行动，无论结果好坏我都获得了成功。我不再自卑，人也快乐了起来。”

在F同学的经历中，通过阅读《能力+行动=成功》输入了有利于身心健康的文化，改变了她的观念——“逐渐转变了人生态度”，实现了个体观念和行为取向的正面转变——“需要肯定自己的能力，然后付诸于行动，无论结果好坏我都获得了成功”，由此输出了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心态和行为——“变得自信起来”，进而在互动中对外部做出了更好的心理调适，实现对身心健康的促进——不再自卑，摆脱了困扰自己一年之久的自我怀疑状态。

四、医学人类学视角下促进大学生健康的实践路径

注重应用性是医学人类学的特点。在田野调查和学理探讨的基础上，我们进一步对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提出以下实践路径：

(一)固本培元：优秀文化中促进身心健康资源的有效挖掘与力量发挥

中国唐代的著名医学家、药王孙思邈对于健康有一段经典的论述，“嵇康曰：养生有五难，名利不去为一难，喜怒不除为二难，声色不去为三难，滋味不绝为四难，神虑精散为五难。五者必存，虽心希难老，口诵至言，咀嚼英华，呼吸太阳，不能不回其操，不夭其年也。五者无于胸中，则信顺日跻， 道德日全，不祈善而有福，不求寿而自延，此养生之大旨也”。[15](P.463)这种关于健康的中国话语和中国智慧为医学人类学的中国化提供了宝贵资源，为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研究提供了深刻启示，也为文化与疾病、健康的关系提供了有力佐证。细思静觉，何尝不是如此。在调查中，大学生对此的表述形象生动，如大学生L(男，大二)说，“如果大学生能用正确的道德规范反省自己，进行积极的自我暗示，防止情绪过于激动，就能有效地预防由于情绪失控产生的各种心理问题”。大学生W(男，大二)说，“越和人相处得久的文化，对身心健康的影响则越深远”。

文化与健康的关系是如此紧密，客观要求我们在大学生的身心健康促进方面重视文化的力量。“输入-输出”模型的关键环节即为有利于大学生身心健康文化的有效输入。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挖掘和形成能够深入大学生内心、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优秀文化资源，是作用机制的关键之点。否则，这一作用机制就如同一条生产线，缺乏了“优秀文化”这一“原料”。必须强调的是，这种原料必须加工成大学生“咽得下”、“吃得香”、“能充分吸收”的“健康大餐”，才能起到“以文化人”、“以文促健”的作用。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医药知识和现代生物医学中，蕴含着丰富的促进个人身心健康的育人资源，如果进行有针对性的挖掘、有体系的编写、有冲击力的教学，对于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优秀传统文化、医学、教育学、心理学等学科的融合是增强育人效果的有效途径。从根本而言，优秀文化可以帮助大学生形成稳定、健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本身就是一个大学生身心健康最深层的维护力量，也是教育的最本质追求。运用优秀传统文化筑牢大学生的道德素养，改变大学生的不良观念，实现触动内在、打动心灵的化育效果，不是一件易事，但的确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前述作用机制已经明确告诉我们，只有通过有效输入转变观念，输出的行为才会发生相应转变。特别在先进思想引领下，优秀传统文化进头脑、优秀医疗文化进校园，能够使促进大学生健康的中国话语和中国智慧更加丰富，并推动大学生个体观念和行为取向的正确转变。

(二)校园之外：整体观和社会结构视域的推动

医学人类学通常会将身心的不健康状态视为一种社会性存在。影响健康的社会因素有社会组织、社会压力、社会梯度、交通、食品、贫困、社会排斥和歧视、街区和住所、性行为等。[16]在田野调查中，引起大学生身心不健康的因素促使我们运用人类学结构与系统的观点去思考和应对。拉德克里夫·布朗强调从社会结构看问题的有效性[14](P.46)，这是任何人类学的分支都不能忽视的，包括医学人类学。调查中发现，家庭环境、就业压力、校园贷，以及晚上熬夜刷抖音、浏览互联网信息、网络聊天、打电竞游戏、追剧等行为，都是边界已经超出校园的文化“输入”活动，他们对大学生身心健康的影响不是校园内部可控的。在访谈中，大学生C(女，大四)这样看待社会环境与大学生身心健康之间的互动，“大学生作为社会的一大类重要人群，其身心健康势必受到极大关注。现代社会发展速度极快，当大学生的身心健康受到压力、威胁等因素影响时，可能会产生心理疾病，也可能导致其他一些社会后果，因此须高度重视，防微杜渐”。当今时代，校园之外的社会体系和校园之内的大学生活已经是一个整体，因此全社会的健康关怀，是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重要路径。具体而言，优良家风的传承、就业形势的改善、校园贷的防范，以及大众传媒提供健康向上的文化、过滤和阻止不良网络文化对大学生的侵蚀，是今后一个阶段立足整体观和社会结构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着力点。

(三)联动关怀：通过负面因素的主动化解形成健康校园建设的有效机制

调查中发现，大学生面对压力和烦心事的多元化解做法主要有：向知心朋友诉说(82.8%学生选择)；上网(61.8%学生选择)；各种运动(42.7%学生选择)；向家长诉说(27.4%的学生选择)；憋在心里不说、自行消化(26.8%选择)。选择找班主任、辅导员诉说求助的仅有3.2%的学生；找心理医生的占1.9%；选择去学校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寻求帮助、向任课教师诉说请教的各占1.3%。其他还有少量学生将逛街购物、看电影听音乐、写日记、吃东西、喝酒、打游戏、读书、冥想、散心、睡觉、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着作为调节方式。这种现状反映出的问题有：1.年龄增长导致家庭发挥的作用在弱化；2.网络的介入在加强；3.班主任、辅导员、心理咨询中心、任课教师并不是大学生应对身心困惑的主要选择。

可以看出，现阶段高校对于大学生身心健康问题的化解措施方面被动应对较多，主动化解较少。大学生遇到身心健康问题，多数人都是靠自己解决。虽然传授具体专业知识是教育工作者的主要任务，但身心健康问题的摸排化解机制还不健全，人员和经费的投入不足，此其一。其二，面对个别身心健康问题已经较为明显的学生，化解往往以辅导员、班主任为主，缺乏学校心理咨询室、有关领导、任课教师、家庭、辅导员、班主任、同学之间的联动关怀，互相之间信息阻塞，多种育人角色各自的长处无法形成合力并发挥作用。

主动关怀少被动应对多、渠道单一而非多方联动，是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中的两块短板。高校要切实加强专职辅导员建设，配好配足专职辅导员队伍，提高专职辅导员的业务素养和待遇，使辅导员队伍真正成为大学生日常管理和身心健康促进的主力军和多方联动的纽带。一支专业敬业、肯付出、充满爱心、主动关怀、多方联络解决问题的辅导员队伍，是健康校园建设的重中之重。此外，改善校园环境、外聘专业心理医生作为顾问、制作学生生日贺卡、建立大学生调换宿舍申请制度、任课教师对挂科学生的信心鼓励、与优秀学长的座谈等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学校对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工作要主动作为、多方协同、肯投入、重细节、暖(学)生心、重预防，才能建立起健康校园建设的有效机制。

(四)日常实践：在大学生中普及健康生活方式

《“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分为八篇，紧接第一篇“总体战略”之后的就是“普及健康生活”。这种排序体现了健康生活方式的重要性，十分科学。医学人类学注重从日常生活方式中发现那些影响健康、引起疾病的事项。在部分大学生中，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表现突出。大学生D(女，大四)描述到：“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使大学生几乎人手一部手机，手机方便了大学生的学习模式——线上线下相结合，但同时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依赖手机，甚至手机网络不离手，就连睡觉前也必须是刷着手机入睡。有的上课坐在后排与室友‘打游戏开黑’，或者常常对着屏幕傻笑，过分沉迷对身心健康造成了极大危害。白天是一副开心样，深夜则开始‘网抑云’②。如此作息颠倒，精神状态就不好，甚至没有成就感，面对社会就觉得压力大。”健康生活方式对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很重要，应当在大学生中大力提倡。“早起”是破解大学生作息不规律循环的“节点”，极其关键，这对于大学生不仅是一个良好作息习惯的问题，也是促使大学生增强意志力、自律性和信心，克服懒惰的重要手段。同时要避免熬夜，要在宿舍管理方面做文章，打造有利于大学生身心健康的起居环境和“智慧宿舍”，将不良习惯纳入综合考评范畴。调查中发现，大学生熬夜情况较为严重，几乎每天熬夜的占31.9%，一周熬夜3次以上的占26.3%，一周熬夜1-2次的占25.5%，一个月有个别几次熬夜的占11.3%，几乎不熬夜的大学生仅占5%。造成大学生熬夜的主要原因有上网浏览信息、刷抖音、网络聊天、学习、玩游戏、看小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晚上“宿舍环境太吵”，没办法按时睡觉。

藏医的治疗分为饮食、起居、药物、外治四种方法。[17]这四种治疗方法不是并列的关系，而是有一个先后的次序：饮食优先于起居、起居优先于药物治疗、药物治疗优先于外治，这是宝贵的医学智慧。对于大学生而言，饮食的重视程度还不够，调查中有一部分学生不吃早饭、经常不按时吃午饭或晚饭。一部分学生将“食堂”列为校园中不能放松身心的地方之一，访谈中有学生说，“抢饭像打仗，非常不放松”。有些同学边吃饭边看手机，还有些学生课间挤在厕所抽烟，晚上聚在宿舍喝酒。鉴于此，要在“软”(思想)处帮助大学生转观念，促使大学生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养成健康饮食习惯，改掉不良嗜好；在“硬”(环境与设施)处美化校园景观、优化校园空间，配好必要设施，改善食宿环境，两方面相互配合。生活方式方面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细致性工作还有很多，作用也不容小觑。

(五)互助互惠：多类型社团的作用

医学人类学在消除疾病困扰方面注重具有相同遭遇者在集体互动中获取信心和力量。美国医学人类学家凯博文认为，对于内心需要诉说的患者，“倾听也是一种治愈”[18]。著名的AA匿名戒酒协会实践[19]及糖尿病友的集体互助[20]，都是这方面的案例。医疗界对“宽慰”的医疗作用也深有认识，正如医生们常说的一句医学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大学生的身体处于青年时期，并不太需要诸如戒酒会、慢性病互助之类的团体，然而他们精力旺盛、兴趣多样、思维活跃，因此在课堂和宿舍之外需要一些彼此之间可以相互学习、相互交流、兴趣相投的组织，这就是大学校园中形形色色的社团。社团是除班级外大学中最普遍而重要的学生群体。目前，大学生中的社团以学习型社团、兴趣型社团、体育运动型社团、公益型社团和娱乐性社团为主，对大学生的身心健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在调查中，大学生M(女，大二)说：“我们会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认识许多优秀的朋友，这对身心健康很有帮助。我每天都会在忙碌的生活中去练吉他，学长也会认真地教我，感觉拨动琴弦的每一刻内心都会很安静”；大学生S(女，大一)认为，“社团活动有利于大学生从学业压力中得到放松，心态得到调整，甚至有助情绪宣泄。社团锻炼了我辩论的勇气和口才，并学会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些调查中的案例有助于我们更为深刻地认识现有社团对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作用，也启发我们更好地推动一些与身心健康更为密切的大学社团的构建。举例而言，大学生早起社团的建立就很有意义，有类似想法的同学可以在早上的固定时间在校园的固定地点面对面真实“打卡”，相互促进，养成良好的习惯。再比如，焦虑的学生、自卑的大学生、人际关系障碍的大学生、孤独的大学生都可以成立相应的可“匿名”的、也可以在刚开始戴口罩“隐身”的社团，成员之间彼此交流并分享同类困惑。这种社团是带有温度的，从医学人类学的视角看，能对大学生提供“同龄人的关怀”、“同龄人的鼓励”，更重要的是可能从这里获取“希望”。哈佛医学院教授、医生古伯曼在其具有叙事性质的著作《希望：战胜病痛的故事》结尾写道，“在我眼中，希望就是治疗的核心”[21](P.156)。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学家莫斯的“互惠”概念在这里仍然有效，彼此的愿望、鼓励和经历就是献给对方的“礼物”。

在田野调查中，我们意识到并提出了以上路径，但必须肯定的是，医学人类学视角下大学生身心健康的促进路径并不仅限于此，也期待这一领域有更多创新与实践的出现。

五、结语

随着人类历史进程的延续，文化和健康的关系将被更为深刻地揭示出来。关注和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是高等教育中极其有意义的一件事，是落实“立德树人”、“以文化人”的基础性环节，也是教育的深层指向所在。本研究基于医学人类学的文化视角，通过具体田野调查提出的“以文促健”观点，较为新颖具具有时代价值和实践意义。文化对健康的“输入-输出模型”是从大量田野案例到一般性理论机制的学理探索，既是文化对健康促进功能的过程性剖析和展示，也可以为其他学者的相关研究提供分析工具。医学人类学视角下促进大学生身心健康的实践路径不仅“接地气”，也具有很好的可操作性，期待笔者的这些点滴尝试能够抛砖引玉，吸引更多的学者、机构、政府部门从医学人类学的文化视角共同推动大学生的身心健康，并且形成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大学生身心健康促进体系，服务于青年学子的成长成才。

注释：

①2014年5月25日，在举行的第十六届中国科协年会上，国家政协副主席、中国科协主席、长期从事分子药理学与心血管基础研究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韩启德做了题为《对疾病危险因素控制和疾病筛查的思考》报告，他认为：“医疗对健康只起8%的作用”，“健康更多的是由生活方式、生活条件、经费保障来决定的”。(参见《中国科学报》，2014年5月29日第1版)；中国协和医学院流行病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黄建始持几乎同样的观点，“要想健康谁也靠不住，首先要靠自己！”他举例说，一项美国研究发现：“引起美国人早逝的原因有百分之五十与个人的不健康行为和生活方式有关，百分之二十与环境有关，百分之二十与遗传有关，只有百分之十与医疗服务系统有关”(参见黄建始编著《最大回报：健康投资》，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②“网抑云”是与大学生身心健康有关的时髦词汇。通常是指，与白天的积极勤奋相对，晚上在某些网络评论里抒发自己的抑郁情绪。大学生是其中参与者。